龙阙

作者:石头与水

裴三的事,裴太后并不是自景安帝那里知道的。

倒不是景安帝有意瞒着老娘,只是这事儿忒伤脸,叫老娘晓得,也无非添堵罢了。裴太后是从裴国公夫人那里晓得的,宗室妇女过来求情之前,裴夫人已来过一遭了。

裴夫人初说起家里孩子被山蛮擒去的事,裴太后还不大明白呢。裴太后问:“不是说跟着大军巡视,既是跟着大军,如何能叫山蛮擒去?南夷并无战事传来啊?”裴太后一句话就问到了要害处,纵然秦凤仪与她不大对盘,但秦凤仪还不至于把裴家人算计到山蛮那里当肉票啊。尤其裴三是跟着秦凤仪在南夷巡视,这裴三出点事,就是秦凤仪的责任啊。故而裴太后颇是不解。若是裴三都叫人抓了,必是战事所累,但也没听说南夷打仗啊。

裴太后这般问,裴夫人不敢隐瞒,方吞吞吐吐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裴太后当即气得变了脸,说裴夫人道:“老三如何这般糊涂!他如何就敢离大军而去!”

裴夫人拭泪道:“我听闻,南夷那地儿苦得很,孩子胆子又小,要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让他南下。”

裴太后气道:“要知他这样没出息,是不该叫他南下!”

裴太后气得头疼,这位是好强了一辈子的人,如今叫娘家侄孙打了脸,怎一个

“堵”字了得!裴太后一顿喷把裴夫人喷出宫去,待晚间景安帝过来请安,裴太后问及景安帝此事。景安帝道:“我没与母后说,就是怕母后生气。”

裴太后长叹:“我生什么气,财帛儿女争不得气。见到人家南夷有战功,便狼一窝狗一窝地要去南夷,我都与国公说了,既是要打发人去,就打发个有本事的。你瞧瞧,这都什么孩子啊。先时我听说有人从南夷回来,还说这些个人矫情。如今竟有这样的事出来,他们还不如先前那提前回来的呢。人家那好歹有自知之明,他们这算什么?镇南王都不惧危险去城里谈归顺事宜,他们倒先跑了。亏得没让他们上阵,这要是上了阵,也是逃兵。这事,该如何便如何吧,总要以平定南夷为要。”

不得不说,裴太后这一手通情达理、以退为进非常高明,景安帝道:“再看吧,如果有商榷余地,能把人救回来,还是要救一救的。只是如今他们陷于人手,端看自身运道吧。”老娘通情理,这当然很好。但相对于整个南夷的地盘儿,几个宗室与一个裴三,显然分量太轻,景安帝根本就没考虑过桂王信中所言让秦凤仪退出信州之事,那是休想。

裴太后摆摆手:“别说这几个不争气的了,倒是镇南王,于南夷进展颇为迅速,我看,离拿下桂地不远矣。”

景安帝露出一丝笑:“是啊,就是胆子太大了。”“少年人嘛,必要有些锋锐之气才好。”裴太后道,“待收复桂地,又为朝廷立一大功。”

景安帝现在看秦凤仪自是无一不好,尤其是有宗室和豪门这些没出息的做对比,秦凤仪简直就是杰出人物的代表啊。没想到,裴太后的下一句却道:“那凤凰纱的事,不妨与他直说。先帝在位时,素爱奢侈,这凤凰纱一年也织不了一两匹,当年能得此纱的,必是在御前有些体面的人。镇南王毕竟年少,要让他小心阴私之事,不要被人利用了才好。”

景安帝应了一声。

其实景安帝当真是多虑了,当初裴太后给平氏凤凰纱的事,秦凤仪早便知晓了,只是秦凤仪一直以为当初给的是凤凰锦,而不是凤凰纱,所以,见着这凤凰纱,他也没有多想。

倒是襄阳侯、崔邈二人在京大出风头,这两人在京大肆宣传镇南王不费一兵一卒,收复两城的壮举。襄阳侯在宗室很出了一把风头,这辈子也没这么火爆过啊,不知多少宗室近亲来找他打听南夷之事。倒不是有人想去南夷,基本上除了第一拨被镇南王撵出南夷的,第二拨回来的说起南夷的恐怖来,觉着那些个山蛮简直就是野人一般,于是,再没人想去南夷了。这回大家主要是打听那些个宗室与裴三被俘之事。

主要是大家太好奇了,怎么就叫山蛮捉了去哟。

他们虽则自镇南王给朝廷的奏章中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也没有襄阳侯、崔邈这种亲自经历过的知道得清楚啊。

于是,二人少不得现身说法。

崔邈是襄永侯府出身,这位算起来是李钊的小舅子,此次南下,也算是家里的政治投资。更令家族满意的便是,相对于那些个中途退出的,还有被山蛮逮去的,崔邈这平平安安的,被衬托得多么出众啊。虽则他到了南夷啥都没做,就是跟着秦凤仪巡视了一回。

不过人跟人就怕比啊。

这么一比,崔邈简直就是豪门子弟里的上等人物了。

他这一回来,他娘襄永侯世子夫人是可着劲儿地给儿子补身子,襄永侯世子夫人还问儿子:“我听说,南边儿吃的东西很不像样,什么蛇虫鼠蚁的都吃,是不是真的?”

“哪里有这般夸大。”崔邈笑道,“一地有一地的饮食习性,南夷是与京城不大相同,也没外头传的那般邪性。”

襄永侯世子夫人问:“我听回来的人说,还吃老鼠,吃蛇,吃蜈蚣呢,是不是真的?”

“不是老鼠,是竹鼠。蛇和蜈蚣说来都是药材,有什么不能吃的。”崔邈这次是锻炼出来了,道,“味儿其实不错,就是咱们北地人不大吃,才觉着稀奇。”

襄永侯世子夫人私下同丈夫道:“我怎么觉着,咱儿子也跟半个野人差不离了。”襄永侯世子道:“在外吃些苦是好事,看他以往这不吃那不吃,这次回家,什么都吃了。”吃食上的事,襄永侯世子并不担心,再怎么也饿不着儿子。襄永侯世子又叮嘱了儿子几句,让儿子回南夷后好生跟着秦凤仪干。襄永侯世子多么老辣的人物啊,听儿子说了一回南巡之事,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镇南王为什么要带着这些养尊处优的宗室与豪门公子哥儿巡视各地啊,无非过筛子,把些个实在不成器的筛下去。如今自家儿子过了头一遍筛,只要坚持下去,就不怕没前程。

崔邈道:“爹你就放心吧,就是看着姐姐、姐夫,我也不能做那些丢脸的事啊。”襄永侯世子难免又问了一回闺女、女婿,崔邈道:“殿下还给小二郎起了个名。”“起了个什么名字?”因为二外孙在南夷出生,襄永侯世子夫妇至今没有见过,不免好奇了些。

“叫大胜。”

襄永侯世子顿了顿方道:“这名儿,倒是挺吉利的。”他也只有这么夸了。不过亦可见镇南王如今的心性志向!

崔邈问:“爹,你说,这事最后会如何处理啊?”在崔邈看来,这就是一群作死的,而且当初殿下让他与襄阳侯回京时的脸色,绝对不好看啊。

襄永侯世子道:“再如何处理,也不会关乎南夷平叛大事。”几个闲散宗室,一位国公府的公子,难道就叫镇南王退出信州,与桂地山蛮议和?这是绝不可能的,不要说镇南王,就是朝廷也绝不会答应。

崔邈道:“那我们何时能回南夷?”“快了,这不是个能拖着的事。”襄永侯世子一笑,“怎么,还挺想回去?”

崔邈道:“南夷苦是苦了些,但比在京城有意思。”崔邈虽没参与大事,但譬如秦凤仪收复一城,他也是真心跟着高兴的。尤其是秦凤仪犯险入壶城之事,当时不要说秦凤仪的近臣,就是崔邈他们这些拐着弯的亲戚也真是担心得恨不能一夜白头,待秦凤仪自壶城出来,心中那种喜悦简直难以形容。要崔邈说,这与他得了一匹好马、一笼好鸟,完全不是同一个档次的喜悦!崔邈觉着,还是在南夷有意思。

襄永侯世子不由得一乐。

襄阳侯那里也得到了寿王的招待,这实在是叫襄阳侯荣幸得不轻。寿王主要是打听了秦凤仪在南夷的一些情况,也没有问别的,就是带着军队各县巡视之事,而且问得相当详细。问过之后,寿王请襄阳侯吃了次酒。寿王这事儿是找愉王商量的,寿王是想着打发个儿子过去。愉王与寿王道:“王弟的儿子,世子必袭王爵,其他诸子亦少不得一个公爵。”

寿王道:“阿叔掌宗正寺,自然知道现下宗室的情形与以往不同了。世子我并不担心,他必有王爵的。只是其他几个小子,不得不多费些心了。”

什么“其他几个小子”的话,愉王听着真是心里酸溜溜的,好在愉王一向温厚,与寿王道:“你可得打发个懂事的去。这回的事你也见着了,宗室那几家且不提,无非闲散宗室罢了。那裴家,还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今何其没脸也。你更是不同,你是当朝亲王。”

“这我也想好了,就让二郎去,他年长些,人也稳重。这些话,我自然提前与他说好,要是有这样没脸的事,别指望着家里出一个铜钱,我也不会赎人,丢人还不够哪。”寿王想到京城这些个无能子弟也是大摇其头,还道,“按理,就该有镇南王这么个人能整饬一二才好。”

愉王笑:“这得罪人的事,你就别总想着他了。”

寿王正色道:“镇南王是个敢于任事的,难得的是,他还有这份儿本事,镇得住。”宗室里说大话的人多了,真正能做事的却寥寥无几。寿王还是很欣赏秦凤仪的,不然,也不能把二儿子派去。

愉王道:“你这事,还是与陛下提一句的好。”“王叔说得是,我也这样想呢。就是先时拿不定主意,还是得跟王叔商量一声。”愉王笑道:“行啦,少奉承我。我就盼着咱们宗室多出几个得用的人才方好。朝中文官越发刻薄了。”

寿王叹口气:“谁说不是呢,可偏生又出了这样没脸的事,正叫文官拿住了把柄。镇南王那里,怕也正因这事生气呢。”

寿王此番却是猜错了,秦凤仪生什么气啊,纵是生气,气过之后也还罢了,被抓走的又不是他的亲戚。虽则按血缘算,还都与他沾亲带故,只是秦凤仪向来认为自己是姓秦的,宗室暂且不提,他又一向与裴太后不睦,这回裴三被擒,秦凤仪越发鄙弃这一家子。

秦凤仪气过一回,着人去清理自信州到壶城的道路后,便开始准备佳荔节了。连带着桂王使者,秦凤仪也请他一道过节,道:“你们怕是只听说过本王的佳荔节,还没亲自参加过吧。既然来了,便与本王同乐如何?”

使者自打来了凤凰城就被惊得不轻,原本这番县他也听人说起过,说是比他们桂州差一大截的地方。如今这不过是换了个名儿,改叫凤凰城,怎么就真的好比那飞上枝头的雀儿变成凤凰一般。使者一则也很想参加佳荔节,二则是想多在凤凰城留些时日,好为桂王侦察些机要回去。于是,秦凤仪这般一提,使者便立刻应承下了。

秦凤仪则暗中吩咐几位将领,必要外松内紧,加紧练兵。

秦凤仪这里则带着妻儿参加佳荔节,上一次佳荔节还没大美呢,这回添了新成员,可见亲王殿下儿女双全,以后也是子孙繁茂的好命数啊!世情就是这般奇怪,如秦凤仪吧,当然,现下秦凤仪人还年轻,远论不到子嗣上头去,但他有儿有女,这在诸人心中便是极好的兆头。

大美现在已经能自己坐了,不用爹娘再抱着她,她自己穿着一身小红纱绣袍子,头发还没长起来,虽然用大阳的话说“妹妹像个秃子一样”,不大中听啦,好在她爹会给她打扮,让人用绢花编了个小花环给他闺女戴头上,而且禁止大阳再说“妹妹像秃子”这样的话,为此,秦凤仪还打击了大阳一回,道:“你小时候也这样。”

爱美的大阳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哟,他看着妹妹头上那又细又软连个小鬏鬏都梳不起来的头发,很是照了两天镜子才平复了心情。

大美完全不晓得自己被哥哥嘲笑过发型,她现在正坐在她爹身边,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眨巴眨巴地望着街道两旁热闹的人群。孩子嘛,都爱热闹,大美的世界里还并不理解这种热闹是因何而起,但孩子的直觉又能感受到这种欢欣,于是,她一张白嫩嫩的小脸儿上,也跟着露出欢笑来。

大美是个含蓄的孩子,坐在她身边的哥哥就不同了,大阳最喜欢这种热闹场合了,每次这种坐花车巡游,大阳都恨不能把个小手摇飞。大阳自己摇手还不够,还拉起他妹的手也摇两下,让妹妹跟大家打招呼。

大阳热闹了一路,秦凤仪与李镜都看得暗暗发笑,只是两人谁都不说,由着大阳热闹去吧。

佳荔节乃南夷盛事,去岁便热闹了足有数日。

今岁依旧如此,正经佳荔节比赛只有三天,不过今年因为参加的人太多,延至六日。这一场盛事欢宴,桂王使者私下都说:“想来天宫欢宴,莫过于此。”心下竟觉着那些人背叛王,投效朝廷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原来,朝廷的日子这么好过啊!当然,要是能把这样的好地方、好女人都抢来让族人享用,便更好了。

桂使发了一回好梦,不过还是不忘问一问秦凤仪,那啥,他们王的信,镇南王是怎么个回复?

秦凤仪道:“已打发人去他们各家问了,本王又不可能替他们出赎金。佳荔节后,便是书画节,不如与本王同赏诸才子书画。”待得一系列的节过完,秦凤仪方回复桂使,可以回桂地了。

桂使道:“想来殿下已有答复予我王。”“对,你去告诉你的王,那几个家伙,爱打打爱杀杀,就是剁成包子馅喂狗,也与我不相干。因为本王会亲提大军,为我宗室报仇雪恨!”说完立刻着人逐使者出城,而后,秦凤仪亲提大军,直取桂州!

发兵的名义便是:平叛逆之地,报宗室之仇!

秦凤仪说发兵,那就是快的,一则是因自征信州之后,便一直做着征桂地的准备,武器兵械粮草这方面,一直就在准备中了,朝廷还给他送了一批兵器来。至于粮草,景安帝就让秦凤仪自筹了,到时汇了账,朝廷直接用银子算。二则,秦凤仪还真没想过这么快征桂地,他原是想着放一放,先把信州经营熟了,再征桂地,结果宗室不争气,叫桂王擒了。然后李邕、方壶知桂王擒了几名宗室之事,心里也发悬,生怕秦凤仪因着自家亲戚去跟桂王议和,那不就坑死他们了嘛。再者,秦凤仪虽则没把这几个宗室放在眼里,但他们叫桂王给抓了,如果秦凤仪无所反应,那不是要被人讥笑胆小无作为嘛!

秦凤仪心里一划算,反正上回征信地也没损多少兵将,如今兵械粮草已全,而且雨季过去,倒是个西征的好时机。关键还是个蠢兮兮的桂王使者,见天自作聪明地在城里打听消息,秦凤仪见到这人就烦,索性出征桂地,想着早打完早好。

于是,撵走桂王使者,秦凤仪就打算率大军出征了。

出征前闹出个矛盾事儿,几位将领谁都不想留城,都私下找秦凤仪表明要出战的决心。将领们想出战,这也是好事,只是也得有人守城啊!秦凤仪本来挺想让阿泉族长依旧守城的,主要是阿泉族长有经验,上回就是他守城。可这回,阿泉族长死活不肯留守了。这要都是朝廷兵马,倒好调度,只是秦凤仪手下兵马复杂,有朝廷派给他的亲卫,有南夷地方军,还有土兵。秦凤仪倒也有法子,让他们各家出两千留城,剩下的都随他去征桂州。这下子,人人高兴,除了被留下来的。不过大佬们已经决定,底下小喽啰也没法子就是。虽然被留下的六千兵马实不算喽啰,而且秦凤仪还把严家派来的两位大严、小严留了下来,结果就叫他们赶上了一桩天大幸事。

此次征桂地因事务要紧,秦凤仪便把赵长史也带走了,留下章颜、方悦、柳舅舅主理王府事务,当然,名头上依旧是世子大阳留守,大事不决问王妃。

李钊主管后勤,自然要随秦凤仪出征,原本李钦、李锋俩小舅子挺想去的,秦凤仪却没带他俩去,秦凤仪一脸大姐夫的威严状道:“我跟大舅兄这一走,家里你们大姐姐、二姐姐、三妹妹还有大嫂子,都是女人,没个男人照应着不成,就你们啦。”两人一听,这也有理,不能男人们都去打仗,家里一个男人也没有啊,于是,被大姐夫说服,都乖乖留家了。

秦凤仪又把家跟媳妇儿交代了一回,这才带着大军西征。

秦凤仪已有征信州的经验,第二次带兵,只有比第一次更纯熟的。何况他先时做足了地理侦探,故而一路顺遂,就是遇到小股在外游荡的山蛮,也不晓得是民是兵,反正先抓起来再说。桂王那边则比较倒霉,桂王实在是没料到秦凤仪会这么快出兵,他那使者刚回城,秦凤仪的大军随后便到了。

桂王立刻命人把宗室挂出墙头,秦凤仪一见,竟然敢挂人!立刻大吼一声:“我等正该为宗室报此血仇!”立刻下令开战,全不管墙头被挂诸人死活。

桂王一看秦凤仪如此生猛,庆幸的就是,他的先手已出。

至于桂王的先手是什么,待秦凤仪足打了一个月,快把桂州城攻下来的时候,桂王又着使者传信。使者还是先时的使者,只是如此更叫秦凤仪生厌罢了,实在是这使者脸上的贱笑太招人眼,然后使者说出的话,更叫秦凤仪火冒三丈,因为这使者一脸贱笑道:“好叫殿下知晓,殿下大军一出,我王就派了上万精锐,自小路密潜至凤凰城,而今王妃与两位小殿下怕都在我军手中了。殿下那一座小城,留守兵士能有多少,三千还是五千,哈哈哈哈哈——啊!”这使者笑声戛然而止,是因为秦凤仪劈头一记大嘴巴,直接把他抽到了地上去!

秦凤仪勃然大怒之后,便是六神无主了。

李钊发现,他双手都微微颤抖,眼神中流露出止不住的惊惶。李钊直接令侍卫拖下那使者,上前一步,握住秦凤仪的双手沉声道:“殿下莫要被小人扰乱心思,殿下细想,倘凤凰城有事,早该有战报传来。今不过是桂城危矣,桂王派出此等小人动摇军心罢了!”

秦凤仪深呼吸两下,大脑完全不运作了:“可这样的大事,桂王不至于会说谎吧。”

李钊道:“殿下,我们大军自凤凰城出发,到桂州,快行军也要二十日。我说句实在话,便是凤凰城有什么,我们也是鞭长莫及。你当稳住心神,拿下桂州!只要拿下桂州,孤悬于外的一支蛮军有何可惧!何况凤凰城以西有南夷城、信州城,皆是大城池,凤凰城亦有六千正规守军、八百府军、一千五百童子军,难道这么些人,还守不住一座城!”

秦凤仪急道:“我能不担心吗?我媳妇儿、我儿子、我闺女,都在城里哪!”

李钊默默地盯着秦凤仪,秦凤仪此方想到,他大舅兄的媳妇儿子也在城里。秦凤仪道:“要不,咱们就先回去,过俩月再来打也是一样的。”

“不行!”李钊厉喝,“如果现在不打下桂州,倘凤凰城有失,拿什么来换他们!你现在回军,才是鸡飞蛋打!”

赵长史等人也是各种相劝,大家的家眷都在凤凰城哪,都急。可这不是回去的时候啊,您要担忧,派个百人的卫队回去看一看也就是了。

尤其严大姐说了一句:“你媳妇儿武功比我都好,城里好几千兵,哪里就守不住一座城呢!你莫太小瞧她。”

秦凤仪便先派了支百人卫队回凤凰城打探消息,看是不是凤凰城遇到兵事,自己一宿没睡,第二天命加紧攻城,那个该死的使者,秦凤仪就没让他回去。秦凤仪这回是真急眼了,神火飞鸦都用上了,寻常的神火飞鸦一般就是里面填充火药,用秦凤仪的话说,有点儿像二踢脚了。但军中用的明显不同,因为神火飞鸦的火、药太有限,爆炸威力不大行,于是,这里头的火、药都是掺了毒的,一旦放出,毒雾当真是熏倒一片。虽然不是见风就死,闻到毒雾也舒坦不了,秦凤仪是个心软的,觉着这样做有伤天和,一直没用。眼下他心焦老婆孩子,也顾不得这许多。

如此,再历经五日苦战,秦凤仪终于破开城门,又经一日城中巷战,活捉桂王。秦凤仪骑马进城,其实,大家很希望秦凤仪乘王驾进城的,因是远道西征,秦凤仪嫌王驾啰唆,素来是骑马的。何况,秦凤仪现下满心担忧老婆孩子,哪里还关心什么排场,进城之后,先审问桂王,可是当真有派兵出城。

桂王现为阶下囚,态度倒是很好,一副战战兢兢、老实巴交的样子,道:“是我那二弟,惯是鲁莽,他率了自己那一支的人出城去,据,据说是去了凤凰城……”

真个孬货!

秦凤仪心里鄙视这桂王一回,什么东西!

秦凤仪当下道:“赵长史,你与李宾客、潘将军、严大姐、阿金、阿花族长留守桂城,我带冯将军、阿泉族长回援凤凰城。”

大家都知道秦凤仪担心媳妇儿孩子,且他们亦各有眷属在凤凰城,自然没有意见。结果秦凤仪还没走呢,凤凰城那里先送了信来,说是前去的山蛮已悉数剿灭,让秦凤仪安心征桂地,不必为凤凰城的事操心。秦凤仪一颗心此方落了地,直拍着胸膛道:“可是吓死我了。”忙叫那送信的侍卫说一说凤凰城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侍卫年纪尚轻,瞧着不过十几岁的模样,却生得眉目清秀,说话亦是口齿清晰,当下便将事情说来。

人们这才知,大军出发不过半月,凤凰城就迎来山蛮的大军。山蛮大军出现的确突然,但也没有山蛮想象的那样能攻其不备。主要是他们虽自小路而来,避过大路,可那是说的在桂地,待到了南夷这边儿,他们认为的机密路线,不过是以往他们沟通各土人山寨的路线罢了。虽说如今土人早下山的下山、种田的种田了,山中是人少,却也不是没人。

李镜是什么出身,李家原就将门,当年景川侯还自陕甘之战中立过大功,进而把个普通侯爵升为了世袭之爵。秦凤仪带大军一走,李镜不是个闲得住的,而且这次征桂州与征信州不同,桂州更远,李镜算着,这一来一去再加上打仗的时候,怎么也得小半年的。秦凤仪打仗去了,李镜第一件事便是加强守门防务,非但凤凰城的防务要加强,连带着南夷城、信州城及各县乡,李镜都命章巡抚发了统一的通知。其一便是,要防备生人袭城,不论是眼生的百姓,还是穿着军服的兵士,倘百人以上,令他们百丈外回话,验明身份,方可进城。其二便是,每日派出斥候巡视周边,防备敌人突袭。

所以,那种山蛮打到门前,还不知山蛮到来的事,是断然没有的。

有百姓先察觉似有人鬼鬼祟祟在山里活动,就跑来知会了官府。范正是个极稳妥可靠之人,立刻就上禀了章巡抚,章巡抚派出精锐斥候,查得果真有大军自山中而来,先命人闭了城门,连忙寻了方悦商量。这两人虽是文官,却是文官中的翘楚,谁闲了还没看过几本兵书啊。方悦道:“还需世子做主。”

章颜心说:世子才三岁芳龄,这明显是要问世子他妈啊。世子他妈在哪儿呢?

世子他妈正在军中看将士操练,自从秦凤仪一走,李镜便随自己了。先时来了南夷,夫妻俩是操心银子的事,地方太穷。后来大搞走私,银子的事儿是不愁了,李镜又开始生二胎,何况秦凤仪在时,这些事也用不着她。夫妻二人,必然一人主内,一人主外的。如今,秦凤仪带兵打仗去了,李镜便把府里的事交给秦太太,她带着儿子过来看一看军中将士操练。

待李镜被侍卫请回王府,方晓得有山蛮密潜至附近之事。

李镜见城门已闭,立刻召来几位将领,命他们先派人分守各城门,然后,便是点起狼烟,放出传信信号,南夷城一见这信号,便知是有战事,立刻也是紧闭城门,以备战事。如今南夷再点狼烟,传予下站知晓。

将士们虽各有刀枪,不过李镜还是命人开了兵库,箭矢还有守城的床弩、礌石、砖礌、木礌、盾牌啊之类的,都拿出来,给将士供应,同时,全城戒严,以待战事。

这一战,相当激烈。

别看人家是山蛮,京城人还时常鄙夷地称人家为“蛮人”,觉着人家没文化,其实,人家智商上丁点儿不差。就先时抓的几个宗室,人家早打听出来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人。要说山蛮也是极富有智慧的,当初派使前来,人家根本没想着携几个宗室就能迫朝廷休战,故而,使者出城不久,这位桂王的亲弟弟便率自己的部下出发,便是打的偷袭的主意。

人家要搞偷袭,也不是没有理论支持,更不是撞大运。

桂地山蛮因有军师辅佐,非常了解汉人的脾性,知道拿几个宗室要挟之后,朝廷迫于颜面也会出战。所以,这位王弟此举,可称高明。

只是他遇到了一座牢固无比的新城。

城中守军其实不大好,留下的不能说是老弱病残吧,也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兵士了,这也正常,因为要西征,带走的自然是精锐,留守的自然多是些老兵。好在秦凤仪当政后,对兵士进行了规定,四十以上的早令退役了,现下的兵卒,都是四十以下的。故而便是留下的,虽则年纪大些,倒也不至于老迈。

原本章颜、方悦都想着,城中没有大将,事实上,最高军职是千户,连个副将都没有,他俩都想着,实在不成,他俩就上了。结果是李镜自己来的。

李镜也没打过仗,也不过纸上谈兵罢了,可话说回来,谁第一次打仗不是纸上谈兵啊。李镜先召来诸将,听他们说一说如何守城。李镜虽是纸上谈兵,却是个聪明人,她没干过守城的差事,但自这些宿将说的方法里选一个合适的总归是不成问题的。

而且李镜之骁勇,简直令人惊掉下巴,她立于城墙上,挽强弓,九箭连珠,无一箭落空。章颜心下咂舌,暗道:都说殿下惧内,先时还不大信,看王妃这一身的功夫,说不得确有其事啊!便是城中担心的商贾们,被请到城墙见识过王妃这一手超绝箭术,也都回家该干吗干吗了。

战事有李镜接手,章颜、方悦只管操心后勤与城内安稳,先时还只是防守。待得几日,李镜把防守的这些个门道都摸清后,还偶尔令将士主动出城应战,杀他个来回。若不是章颜、方悦死命拦着,李镜都想换上铠甲,亲自下场厮杀一回。这两人是决计不肯让她涉险的,方悦都说了:“你干脆先把我俩杀了,不然,万万不能的!”

李镜也知自己身份不同,倘她真的出战,怕是山蛮拼了性命也要将她留下的。

李镜便在城上,还把童子军们拉出来历练了一回,让他们也与兵士们轮换着守城。

不得不说,山蛮们的运气真的不大好。

凤凰城因是新盖的,建城时秦凤仪就特别注意城池质量,故而结实得很,实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砸开口子的。本身攻城便比守城要难数倍,何况城中守军比他们想象中要多。原本山蛮认为,顶天留下五千守军,可实际上正规军便有六千,还有一千五百余名童子军与八百名州府辅兵。这些辅兵暂且用不到守城,他们平日里要维持城中秩序,但正规军与童子军们加起来,已有七千余人。七千守兵对万把山蛮兵,再加上城池坚固,也就是李镜想用此战磨一磨童子军,不然,这一战会结束得更早。就是这样拖着,也不过打了二十天。

待外头山蛮退兵,李镜留下一千守兵,余者全部出城,追击山蛮残部。

待仗打完了,李镜方令人送信给秦凤仪,让他不要担心。

秦凤仪听过侍卫的回禀,又看过他媳妇儿亲笔写的信,以及章巡抚、方悦的联名奏章,一颗心才算安定,喜笑颜开地对诸将道:“白叫我提心吊胆好些天,王妃竟把城守得这么好。”

诸人亦是大喜,赵长史赞道:“王妃真是将门虎女啊。”冯、潘二位将军亦道:“不愧将门出身。”

土人就比较实在,阿金因与李钊共事时间长了,说话便随意了几分,道:“李大人,你家都是姑娘习武,男儿习文吗?”不得不说,这是所有土人族长心中的疑团啊。李大人当然也很好啦,但是不懂武功,原本也不奇怪,汉人是有很多男人不懂武功啦。可是,同为兄妹,王妃武功就这么高,土人便觉着很奇怪啦。

要不是李钊好涵养,真想喷阿金一脸,心说:就你这样,你还想娶媳妇儿哪。他决心回头就跟严家三郎、四郎说一番阿金的坏话去。李钊面儿上却是文雅一笑,道:“皆因舍妹自幼根骨俱佳,故而家传武功父亲便传给舍妹了。我不适合习武,便从文了。”

秦凤仪还得意兮兮地补一句:“严大姐武功不错吧,也不及我媳妇儿哪。”阿金赞叹:“这么好!”

“那是!”秦凤仪对自己媳妇儿向来不吝夸奖的,道,“不是我吹牛,当下及得上我媳妇儿武功的也没几个。”

秦凤仪人逢喜事精神爽,很是将自己媳妇儿大大地吹捧了一回。也的确,此次李镜守城大功,故汉人官员一致忽略了女人贤静淑德之类的美德要求,毕竟在战时,一个能守城的王妃比一个只会坐屋里绣花的王妃有用多了。

至于各土人族长,越发觉着,亲王大人果然眼光好啊,娶来的王妃这般能干。然后,各个给了阿金一个加油的眼神!

于是,阿金的胸脯挺得更高啦!

知道媳妇儿孩子都安全了,秦凤仪也就不急着班师回凤凰城了。有了信州城的经验,桂城的一应收剿安抚之事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桂地的地气虽不比凤凰城暖,但现下也不太冷,先得把战亡的兵卒火化,抑或挖深坑掩埋。另则,伤员的救治,还有就是山蛮里那些受毒伤的,现下虽成俘虏,秦凤仪当时急眼出了这招,如今家宅平安,他良心又回来了,想想很不应该,令太医开了解毒方子,统一喝解毒散。也就是秦凤仪了,换第二个人,有这善心都不一定有这财力。

秦凤仪向来注重后勤保障,他的军中,有单独训练出的一批军医,这些人医术只是粗通,通的还都是外伤,什么拔箭裹伤之类的,再者便是煎药熬药一把好手,这种都是为了求速成训练出来的,战场上却很是实用。

而且秦凤仪与安国的大药商们有直接的生意往来,他这里近几年时常有战事,大药商们拿镇南王当菩萨看,简直是大买家、大财主有没有。其实,这年头对将士兵丁的伤后保障,全看自身命硬不硬了,便是有军中大夫,多是为了将领级别准备。寻常士卒受伤,全靠一个“熬”字。秦凤仪是财大气粗,他又不是那等有了钱自己奢侈享受的人,主要是少时早用他爹的银子奢侈过了,这会儿秦凤仪颇有超凡的意味了。再者,他南夷人少,有这些兵不容易,秦凤仪珍惜得很,故而想出一切法子再加强后勤保障。

为什么他打仗死的人少啊,一则是平时训练用心;二则便是强兵强甲,秦凤仪为了兵备都能去跟工部翻脸;三则,便是战后保障问题了。秦凤仪商贾堆里过了许多年,很懂得开源节流的道理,故而极珍惜兵卒,很舍得在军医上面投资。这些治伤解毒的药,哪样不是银子啊!

要不然,先时秦凤仪也不能为了银子把私盐都贩到江西道去了。

秦凤仪这回的收获,除了活捉桂王以及桂地山蛮的若干王公首领外,还活捉了桂王的智囊团,其中一人,总算为秦凤仪解惑那凤凰纱之谜了。那人瞧着年岁相当不小,一头乱蓬蓬的花白头发,脸上似有暗青,细瞅该是久远的刺青,历经岁月,仿佛半面青斑。秦凤仪一问凤凰纱的事,这人都不用逼供,直接就说了:“当年裴贤妃送给平侧妃的,就是这九色凤凰纱啊,怎么,镇南王殿下不知道吗?那柳王妃死得可真是太冤了。”

秦凤仪心知这人有故意挑拨之意,仍是忍不住面色微沉,道:“不是大红的凤凰锦吗?”

“什么凤凰锦,明明是凤凰纱。”这人声音嘶哑,“九色凤凰纱,向来只供后位。

当年先帝于陕甘罹难,宫中有内侍窃凤凰纱以献裴贤妃,裴贤妃将凤凰纱转赐平侧妃,以示待景恒得帝位后,必以后位许平家,平家方愿为景恒争帝位。殿下的母亲柳王妃,便由此失去的后位。”

“多谢你告诉我哟。”秦凤仪翻个白眼,摆摆手,“带下去吧。”

在这人正常的推断里,任谁听到自己母亲遭遇这样巨大的不公,间接导致自己由元嫡皇子变为这种不尴不尬的皇子身份,还是皇子里第一个被封藩的,从此与皇位无缘,这得多恨啊!还不得恨得眼睛里滴血啊!

结果秦凤仪竟是个怪人,对他所说的那一套完全没有反应。那人顿时急了,怒喝:“你也配当人子!”

“我不配?!你配!”秦凤仪啐一口,拍案骂道,“你也是汉人,投靠了山蛮我还说你情有可原!可在这桂地,汉人生活形同奴隶,你也配当人!还来我这里使这些下作手段,我看,你也就是这种下作东西!以为我稀罕那狗屎皇位,我呸!”

那人做桂王谋者多年,自忖一身机谋本领,此际却被秦凤仪骂得脸色铁青,怒吼:“汉人!汉人!满腹机谋、龌龊恶心,哪样不是汉人!”

“哎哟,你对自己认知还挺清楚啊!”秦凤仪无意与这样的疯子多说,挥挥手,命侍卫将人带下看管。

当然,秦凤仪也不是没感觉,他在心里把景安帝臭骂了两千遍,之后就去处理桂城这些个千头万绪的事了。

山蛮也分很多种,桂地山蛮相对于信州山蛮,就更蛮横一些,尤其是上层山蛮,相当不驯。好在如今为俘虏,秦凤仪的刀枪所向,这些人倒也识趣,用秦凤仪的话说:“都俘虏了,再不识趣,那就是欠捶。”

秦凤仪原本对山蛮是一视同仁的,但桂地山蛮又有不同,没有哪一地的山蛮会觉着他们比汉人尊贵,桂地山蛮偏生如此,便是最底层的山蛮,都认为他们是比汉人更尊贵的存在。秦凤仪又不能把他们都宰了,但对于山蛮如此认知,不得不说,秦凤仪心里不大舒坦。

秦凤仪问赵长史此事,赵长史道:“他们也不过自己这样想想罢了,井底之蛙,自欺欺人,殿下何须在意。”

秦凤仪道:“倘一直存有此念,以后怕是反叛之事会颇多。”

赵长史笑道:“最底层的山蛮,他们的生活难道就比奴隶更好吗?再者,这里的人口既然不驯,驻一支强兵便是。一年不驯,便治理一年,两年不驯,便治理两年。何况这些山蛮又不是真的不识道理,他们先时认为汉人孱弱,方轻视汉人。如今殿下兵破桂城,他们还有什么可强横的?再不驯服,还可迁至海岛,那里无干大局,随他们去好了。不过眼下还未到此地步。”

秦凤仪点头:“对,能驯化还是要以驯化为主的。”

秦凤仪这里处置桂城事务,李邕、方壶、傅长史、柏衡都过来道贺。正赶着秦凤仪这里刚分完赃,也不能说分赃,主要是战利品啦。当初一个信州城,大家便分了不少,此次桂城,山蛮百年家底,除了桂王的库,还有所有山蛮贵族的私产,秦凤仪都一并抄完了。然后,依旧按二八分,秦凤仪取两成,其他的,按功绩大小,也要算上凤凰城留守军队,毕竟他们也歼了一万山蛮军呢。另则,如壶城也有一份,粮草运送,皆赖壶城之力。

原本没有李邕的,不过他来都来了,秦凤仪自己给了他个大红包。

李邕虽不知别人得了多少,但他大舅兄得了多少他是知道的啊。李邕再三请求秦凤仪:“殿下,如果再有为殿下作战事宜,殿下一定要叫上我啊!我对殿下的忠心,天上的太阳都是知道的!”

方壶亦道:“是啊,我们既归顺殿下,便愿意为殿下效力。”这位殿下委实是个大方人哩。

这郎舅二人,原本秦凤仪来打桂王之事,他们亦是双手双脚都赞同的。但是两人都没有出兵的打算,李邕那里是兵比较少,他那里青壮也才五千,平日还要种田,留下守城守家的,最多抽调三千人。方壶那里倒有万把兵丁,但方壶为人精明,他想的是,他便是助拳,兵将必有折损,怕朝廷也赏赐不了多少。故而傅长史虽有劝,方壶却是含糊着过了。方壶不知道的是,原来秦凤仪大方若斯,直接分了桂王的库啊!

他这只是帮着转运粮草的都有一份,何况那些上阵杀敌的了!

每虑及此,方壶心中的悔意,也只有曾留守凤凰城的阿泉族长能明白一二了!

方壶私下还同傅长史赔了一回礼:“哎,哎,我当早听傅公的,出兵以助殿下。”

傅长史揶揄:“吃一堑,长一智。”

方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亦是个大方性子,所得这笔赏赐,此次出力者亦是人人有份,如傅长史、柏衡都有的。

可以说,每次战后,这是最让人欢欣的时刻了。

方壶、李邕此番前来,除了恭贺秦凤仪征得桂地擒获桂王外,他们也各有亲朋在桂地,想看看亲朋好友的情况,若是还不错,便罢了。倘情形不大好,能说情的,他俩还要帮着说一说情。再者,这两人毕竟也是山蛮,有他俩在,倒有助于安抚桂地山蛮的情绪。

最终,秦凤仪决定让傅长史与冯将军率兵留守桂州,自己便准备班师回凤凰城了。这个决议,并无人不满,除了方壶。方壶与傅长史相处得很是融洽,而且当初桂王知晓他归顺了朝廷时,很是不满。方壶很是战战兢兢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便是傅长史与秦凤仪联系,让秦凤仪先储粮至壶城,一则以后可供征桂地的军粮,二则可安方壶之心。

再加上傅浩才学过人,方壶很是敬仰他的才学,故而很舍不得傅长史。

秦凤仪笑道:“你那里样样安稳,今桂地还需傅长史坐镇一段时日。放心,我另给你派的也是个再稳妥不过的。”秦凤仪把谭典仪派给了方壶,辅助他治理壶城。谭典仪是秦凤仪亲自挑出来的,留在身边使唤了小两年,样样合意。秦凤仪亲自与谭典仪细细地交代了一番,谭典仪又去傅长史那里,听傅长史指导过壶城政务,便到壶城上任去了。方壶最终也没有取壶城知府之位,虽则秦凤仪当初说只要他愿意,知府之位也可予他,方壶到底是个聪明人。何况,他先时不放心,是不放心秦凤仪的人品,怕秦凤仪虚言糊弄于他。如今看秦凤仪大方若斯,待他们与汉人同,而且以后还有许多要向汉人学习的地方,方壶便主动将知府之位让了出来。因是主动归顺,他得了朝廷赏的三品将军之位。

至于邕州,现在说是州当真勉强,不过秦凤仪把小秀儿的相公老阮坑了来。要秦凤仪说,老阮做官很不咋地,这都中进士多少年了,因性情忒耿直,不懂官场打点,现下还在个穷县当县令呢。秦凤仪一看,哎哟,南夷就缺这样儿的,立刻把人鼓捣来,接手了邕州这一摊。

待秦凤仪忙完桂地之事,率大军回凤凰城时已近腊月,这一番出来,前前后后足有五个月的时间。但想到封地尽收己手,哪怕现在还是块比较穷的封地,秦凤仪那满怀的激情壮志,犹如要迸发出来一般。于是,回城一路,秦凤仪诗情如海,足作了两百首诗,平均每天便有十首出产。更要命的是,秦凤仪作了小酸诗后,还特喜欢叫近臣来品评,把大家品评得一路食欲不振。

李钊为此还定下规矩:吃饭不评诗,评诗不吃饭。

秦凤仪这次一出门就是小半年,把大阳给想坏了。大阳现已三岁多,不再是不记得人的小娃娃了,已懂得思念,做梦就梦到了他爹很多次。这回一听说他爹要回来,提前半个月就张罗着做新衣裳,不仅是他做,还要给他妹一起做。连带着大妞儿姐、阿寿哥、阿泰哥、大胜弟都张罗起来做新衣裳,阿秦、寿哥儿做新衣裳很好理解啦,他们各自有爹在外,大妞儿姐的爹就在凤凰城,为啥也要做新衣裳?大阳的回答是:女孩子就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啊!

因秦凤仪西征大胜,举城人都欢欣,更何况李镜这几家呢。故而,孩子们要做新衣裳,也由着孩子们做去。其实,他们先时的衣裳还穿不过来呢。大妞儿还把她刚出生未久的小弟弟也算上了,大妞儿觉着,弟弟现下虽则丑了一点,但估计以后会跟大美一样,越长越俊的。所以,大妞儿还说,她只做一身新衣,给她弟做两身,好让她弟快快变俊。

大阳非但张罗着大家一道做新衣,还应承了大家,届时老爹们回来时,大家一道去迎迎。这可是把阿泰、寿哥儿高兴坏了,寿哥儿还道:“咱们也带大胜一道去吧?”

大阳豪爽地一口应下。

可待出发的那日,孩子们早早到了,结果只叫大阳一人上车,大阳顿时急了,指着几个兄弟姐妹道:“我们一起去。”

内侍官耐心劝道:“可殿下,这是您的车驾。”“去去去,正因是我的,才该是我做主,难不成,我的车叫你做主?”大阳马上就要四岁了,口齿已是很伶俐了,大妞儿为他这话拍手叫好:“说得好!”

大阳受到大妞儿姐鼓励,再加上他在家一向跟个霸王似的,又是府里的世子,内侍官也不敢大拦,大阳已招呼大家上车来了。几个孩子里,就寿哥儿大些,寿哥儿还跟他爹学过一点知识,对内侍官道:“要不,内侍官你去问问我姑妈,看我们能不能一起去。”他原本以为大阳都跟姑妈说好了呢,原来这小子啥都没说。其实,人家大阳就是很朴实地认为,车是他家的,城是他家的,他请大家伙儿一道去迎迎各人的爹,这可怎么啦!

寿哥儿人虽小,话却很在理,既有突发状况,内侍官连忙跑去问王妃了,大阳已是招呼着大家都上车坐了,还说:“天儿冷,别在外头冻着啦。大胜、大美最小,先叫他俩上来。”

两人都是嬷嬷抱上去的。

这两人一上去,大阳道:“咱们也别傻等,先上车坐下暖和暖和。”

旁边嬷嬷侍女听一群孩子小大人似的说话,皆是忍俊不禁。里头李镜正与大公主、秦太太、崔氏、骆氏几人说话,听到内侍官来禀此事,大公主道:“这怎么还要一块儿去呀,让大阳去就是了,叫他们回来。”

崔氏也说:“这可不合规矩。”

李镜一向心宽,笑道:“都是孩子家,大阳念叨他爹念叨了得一千两百回。我也常听阿泰、寿哥儿说起张大哥和大哥呢。孩子们都爱个热闹,既然要去,那便一起去吧。”

骆氏柔声道:“大阳是世子,怎好乘一车呢?”

大公主也这样说,几个孩子年岁相差无几,平日里都在一起玩儿,可以后,各有各的爵位,尤其是这样的场合,当尊出大阳世子之位来。

李镜笑道:“这并无妨,他们自幼在一处,盼他们以后也如今日这般才好。让孩子们去吧,别扫孩子们的兴,就是你们,回来也不要说他们,小时候的情分最是难得。我跟公主小时候,开始咱们各有各的屋子,后来就在一起睡了。那会儿也有嬷嬷说不合规矩,太后便说无妨碍,便一直在一处了。”

大公主一笑,倒也释然了:“这也是,孩子们自小一处长大,想想与咱们那会儿是一样的。”

其实,他们几家都是亲戚,便是方悦家,虽与秦凤仪不算亲戚,但秦凤仪少时启蒙是骆先生教导,长大后拜师拜的方阁老,这关系,在这年岁,比寻常亲戚都要亲近三分。再者,孩子们还小,故而几人也都未放在心上。

于是,这一群孩子就坐同一辆车,热热闹闹地去接各自的爹了。

大阳在路上还让大美练习着叫了好几声爹,大妞儿都夸大美:“大美的嘴可真巧,这就会叫人了。大胜一个字都不会说呢。”

阿泰一向是大美的拥趸,道:“大美比大胜要聪明一点的。”寿哥儿道:“我娘说,男孩子就是比女孩子学得慢一点。”

大妞儿立刻举一反三:“这就是说,女孩子要比男孩子聪明。”大阳拍大妞儿姐的马屁:“嗯,大妞儿姐就比我聪明。”

大妞儿得意非常。

寿哥儿看大阳这拿自己智商去拍大妞儿马屁的马屁精样儿,心说:大阳瞧着是怪笨的。大妞儿却是拿个糖炒栗子,塞到大阳手里安慰他道:“你以后多念念书,应该能变聪明点儿的。”

大阳一面吧唧吧唧吃糖炒栗子,一面点头,小脑袋点得头上金冠都要掉下来了,连忙扶正。大阳是个爱臭美的,他因年岁小,一直就是鬏鬏头,或者包包头,寿哥儿他们亦是如此。但大阳很完整地继承了他爹臭美的天性,他早就瞅着人家戴冠的眼馋了,这回为了来接他爹,他还特意命人给他做顶小金冠,人家戴冠,都是用冠束髻,他那俩小鬏鬏,又梳不起髻来,于是冠上还要扎两根大红的带子,这样,把冠戴头上,带子系下巴上,打蝴蝶结。就这样,也不大稳当,时时要防着金冠掉下来。

话说,孩子们奇异的审美,寻常大人真是无法欣赏。但孩子是可以欣赏的啊,寿哥儿都说大阳这冠弄得好,于是,各人回去都要起金冠来。连大妞儿,她虽没法戴冠,很豪气地让她娘给她弄了赤金缫丝的花环扣头顶上。大妞儿今天也没梳小鬏鬏,编了一圈的花辫,头上戴这赤金花环,说真的,亏得这是个花的,倘是个素的,不知情的,还以为是金箍哪。

除了最小的大胜与大美的脑袋上是光秃秃的,其他几人,皆是一脑袋的金灿灿。这要是晚上,都不用点灯,锃光瓦亮的!

大家坐着车,一路欢歌笑语、叽叽喳喳就出城三十里,迎大军凯旋。

原本大军昨晚就到了城外,要是赶上一赶,还是可以进城的。但从来没有凯旋大军晚间进城的理,故而虽则秦凤仪归心似箭,还是被大家死活拦了下来。李钊还怕他偷跑,亲自陪他用晚饭,饭后还鼓励他作几首小酸诗来欣赏,秦凤仪没好气道:“我现在满心都是媳妇儿孩子,哪里还有心作诗啊。”

“我也想媳妇儿孩子啊。”李钊道。

秦凤仪就不好意思再发脾气了,与李钊道:“大舅兄你什么都好,就是观念有些陈腐了。怎么就不能晚上进城了,回来了就进呗。”

李钊道:“你是什么时候进城都无所谓,可将士们这辛苦大半年,打了这样的大胜仗。就是百姓们,也要彩棚彩带、箪食壶浆前来劳军的。将士们需要这样的荣耀,百姓们也需要这样的庆贺,你就当是为了大家。”

“唉,所以我才死憋着等在城外啊。”秦凤仪此情一抒,立刻来了诗意,顿时诗情上涌,挥笔写了三首,《思媳妇儿》《思儿子》《思闺女》,然后,请大舅兄品评。

大舅兄很庆幸吃过饭才鼓励秦凤仪作的诗,强捏着鼻子夸了一回,把秦凤仪夸乐了,郎舅二人又话了回家常,才算把这家伙哄好了。

待得第二日,秦凤仪又是早早起床,用过早饭,就向远处张望,想着,他家肥儿子怎么还不来呢。因天时尚早,远处除了军营中的点点光亮外,还是一片黑黢黢,李钊打个哈欠:“大阳这会儿估计刚起。”

秦凤仪说李钊:“大舅兄你就不想寿哥儿,不想大胜?”“我又不是铁石心肠,能不想?”晨风微凉,李钊给秦凤仪披上一袭厚料子披风,道,“今日必能见的,这可急什么。”

好在,迎接大军的队伍来得也不算晚,孩子们也是五更天便起床的。如今旭日东升,金光铺地,远远传来一片乐声,秦凤仪便晓得肥儿子到了,他都恨不能不用肥儿子迎,自己就要跑过去了。李钊、赵长史一左一右把他那刚迈出去的身子拽了回来,都小声道:“别急别急。”

仪仗很快到了,秦凤仪一见他儿子到了,哪里还忍得住,他如今时常征战,勤加习武,身体倍儿棒,双臂不知怎的一抖,就把俩秀才抖一边儿去了。秦凤仪欢快地跑过去,就听大阳正嚷嚷:“都别跟我抢,我要先下!”

寿哥儿道:“大阳,你是世子,重量级的,你得最后下,才显出你的分量来。”

“啥分量,我先下我先下!”大阳才不管分量不分量的,他很想他爹啦。结果他一动,大美急了,大美倒没有很想她爹的意思,大美早把她爹忘了,她主要是跟她哥亲啦,见她哥撇下她正要往车下跑,急得直叫:“爹——爹——”

秦凤仪在车外听到这两声“爹”,满怀的感情顿时倾泻而出,立刻在车外响亮地应了一声“哎,”然后,自车窗里伸进一颗大头,笑出一张如花美面:“闺女,爹在哪——”

大阳顿时也不急着下车了,扭过去就搂着他爹的俊脸,啾啾啾啾啾,亲了五口,甜甜地叫着:“爹,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爹也好想我大阳好想我大阳好想我大阳。”然后,秦凤仪一伸手,把儿子从车窗里捞出来了。大阳高兴得直叫唤。

大美一见她哥叫人从车窗里捞了出去,顿时急眼,迈着小步子扑过去,大叫:“爹——爹——”

秦凤仪见他闺女叫他,连忙过去同样把闺女从窗子里捞出来,结果脸上挨闺女两爪子。大阳忙说他妹:“不能跟爹动手哦。”

大美见到她哥才算放下心来,扭着小身子下去,摇摇摆摆地拉住她哥的手,跟她哥站在一起。

车里阿泰探出头,欢呼道:“舅,你也把我这么抱下去吧!”“你得说想不想舅舅?”秦凤仪就爱逗孩子。“想得很,我还梦到过舅舅呢!”阿泰道。

秦凤仪便也把阿泰自车窗里捞出去,大妞儿很知道照顾小的,先把大胜递了出去,这才让舅舅也这样把她捞了出去。最后是寿哥儿,寿哥儿是大孩子了,其实也很想让姑丈这样捞他,可又有些不好意思,尤其寿哥儿打窗子往外一看,他爹正站他姑丈身边哪。寿哥儿忙道:“姑丈,我大了,自己下车就是。”

秦凤仪嘿嘿坏笑,隔窗伸手一抓,就抓住了寿哥儿的小身子,把他自窗子里抱了下来。寿哥儿心里怪美的,尤其姑丈还道:“不要理你爹那个黑脸。”

李钊也是时久未见儿子们,此时见着,哪里有不高兴的,面色也是一缓。当时的场景,用方悦的话说,热闹得跟庙会似的,大家又是打了胜仗回来,那当真是,想板着脸都板不起来啊。再给小孩子们热闹地一搅和,大妞儿还把大胜给李家伯伯看,道:“李伯伯,你看大胜长大了很多吧。”

李钊不禁抱起小儿子,又对着长子招招手,寿哥儿便欢欢喜喜地跑过去跟他爹说话了。

阿泰自发找到了自己的爹,大阳也在跟他爹诉说着自己对爹的思念,大美论年纪比大胜都要小一个月,却是很嘴巧地会叫爹了,只是一叫爹就要看她哥大阳是怎么回事哩?

然后,过来迎接大军的方悦、章颜等人一看,短时间内说不了正事了,于是也与赵长史、潘将军等说起话来,场面一时热闹非凡。待热闹过后,方是正式行礼,秦凤仪说了几句官方用语,譬如:“本王出征在外,城中诸事皆爱卿们操持,爱卿们辛苦了。”此时,爱卿们便要说:“臣等分内之事,殿下远征,方是真正辛劳。”

如此之后,便请秦凤仪上了王驾,然后,秦凤仪带着一堆孩子热热闹闹地回了凤凰城。

回城途中,诸人听着一车的童声稚语,不禁想到世子大阳赶年就是四周岁了,如李钊、方悦、张羿,这几人是不必操心的,他们各家孩子早就是放在一起同大阳一起长大的。但其他各家不禁想着,世子即将启蒙,届时伴读之位总不能少的,遂盘算起各家的适龄儿孙来,想着,不管怎样都要塞一个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