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后,大军更是受到了百姓的热烈欢迎,此次亲迎仪式都是章颜、方悦两人搞出来的,秦凤仪征桂地大胜,也象征着秦凤仪平定了整个封地,非但是凤凰城官员,连带着南夷城杜知府也早就过来迎候了,还有义安、敬州二地知府,也早早打听了秦凤仪归来时日,借着汇报公务的名头,一则过来送年礼,二则也是给殿下请安道贺。
自入城始,二十丈便是一处彩棚,正街两旁的百姓更是比肩接踵、人山人海,诸士绅早已穿好新衣,迎候在城门,欢迎凯旋的亲王殿下与诸军将士。那热闹劲儿,真是庙会都不能比啊。
秦凤仪命掀开车帘,百姓们见到亲王殿下的真容,更是一片欢呼声四起。大阳更如打了鸡血一般,摇着小手同百姓们打招呼,别个孩子都没经过这阵仗,但心里也是激动的、美美的,大阳如何,他们就如何。于是,个儿顶个儿美得够呛。
待王驾入王府,百姓们还都久久不散。
秦凤仪让孩子们先到内宅玩儿去,他在议事厅里正式召见诸臣属,见杜知府及义安、敬州三知府都来了,笑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杜知府笑道:“臣听闻殿下凯旋,过来迎候殿下。”
义安、敬州二知府道:“年下也要过来述职,正逢殿下凯旋,过来给殿下请安。”
秦凤仪笑道:“你们来得巧,既来了,便多住两日,时久未见你们,本王也怪想你们的。”
三人听此言,自然人人欢喜。
秦凤仪接下来又表彰了留守人员的工作,当然,随他出征的也是人人辛苦,不过大家都在桂地分过一回“战功”了,捷报更是已报送朝廷,想来年前朝廷必有另一拨封赏。故而,大家皆是神采奕奕。
秦凤仪表彰过了人,便打发诸人去歇息,明日有宴会,让他们必都来参加。然后,秦凤仪就迫不及待地跑内宅看媳妇儿去了。
秦凤仪到时,大公主几人还在呢,把秦凤仪急得道:“哎哟,你们怎么还在这儿磨叽哪,男人们都回来啦!”
大公主起身道:“这就要走啦,不打扰你们。”
秦凤仪桃花眼一翻,道:“还打趣起我来啦,张大哥做梦都喊你的名儿哪,你就磨叽吧。还有大嫂子,也别忒含蓄啊,大舅兄嘴上不说,心里想你想得不成。囡囡,咦?囡囡,你生啦!”秦凤仪先是把大公主、崔氏打趣得脸上发红,乍见囡囡肚子平平的,顿时大惊。
李镜忍下心中的激动,笑道:“这都多少日子了,还能不生?”秦凤仪连忙打听:“生的闺女还是儿子?”
骆氏笑道:“是儿子。”“好好好!”秦凤仪连赞三个“好”字,道,“明儿带来给我瞧瞧。”
大妞儿忙道:“舅,现在我弟还不大好看,等他长俊了再给你瞧吧。”逗得大人们哈哈大笑。
秦凤仪吩咐人去知会张羿、李钊、方悦晚走一步,好接了妻子儿女们一道回家团聚,李镜笑道:“哪里还用你说,我已令人知会了。”
大公主道:“他们估计已在外等着了,我们就先走了。”“等外头递信儿进来再走不迟。”李镜留客道。秦凤仪则是挽着妻子的手道:“赶紧去吧,早在外等着你们哪。还等什么,回去好生服侍自家男人啊,我们这一趟,可是吃大辛苦了。”说着与妻子一道亲自把人送出去了。
大阳跟在他爹身边儿,跟大妞儿道:“大妞儿姐,明天我去找你啊。”大妞儿点头:“好!”
几个小伙伴也各回各家了,大阳猴子一般蹿他爹怀里,秦凤仪抱着肥儿子,就见闺女大美摇摇摆摆地正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喊:“爹——爹——”把秦凤仪喜得不行,又舍不得放开媳妇儿的手。李镜把闺女抱起来,大美见着她哥就高兴了,咧开长了两颗小米粒牙的嘴巴笑起来。
夫妻俩抱着孩子们回房,秦太太见小夫妻俩眉宇间的情意,不由得一笑,道:“你们小夫妻先说说话,咱们晚上一道吃饭。”
“好!”秦凤仪喜滋滋地应了。
送走他娘,秦凤仪两只眼珠子里仿佛能冒出丝丝火星来,李镜一向胆子不小,却被秦凤仪看得不好意思起来。秦凤仪盯着媳妇儿那微赤的双颊,心里的烈火呼呼地烧啊,烧得浑身都不得劲儿,秦凤仪对大阳道:“儿子,你先带妹妹去玩儿,爹有话同你娘说。”
大阳搂着他爹的脖子不放,高高兴兴地道:“爹,我也有许多话想同爹说。”
秦凤仪险没叫他儿子这话噎死,五个月的时间在外征战,按理,秦凤仪这样的身份,完全没必要做和尚。但他经历自不与常人同,故而颇是洁爱自身,竟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如今见着媳妇儿,就如同饿狼见着午餐一般,就欲这样那样了,结果香喷喷的肥儿子在怀里扭来扭去非要跟自己说话,还有小闺女奶声奶气的:“娘——娘——”
秦凤仪一声长叹:“好吧,咱们先说话。”把李镜逗得抿嘴直笑。秦凤仪招呼:“媳妇儿坐边儿上。”
李镜过去坐在丈夫身边,抱了闺女在膝上。
大阳说的无非多想他爹的话,但就这一样的思念的情感,大阳的语言天分便能絮叨半个时辰不挂重样的。何况,还有许多要紧事要跟爹说呢,大阳还道:“爹,踏雪生小马了!爹你没回来,我就先给花花起名了,反正爹你早说了,以后花花就是我的坐骑啦。”
“哎哟,叫花花呀。”
大阳点头:“可好看了!”
秦凤仪道:“那一会儿咱们去瞧瞧。”
大阳很高兴地应了,又说:“爹你走了,我每天都去议事厅坐班,还每天去军营巡视。打仗的时候,可忙可忙啦。”
说到打仗,秦凤仪方想起来,不放心地问媳妇儿:“没受伤吧?”“怎么可能受伤,我们都在城内呢。”李镜道。
大阳说:“我跟娘还带着大臣们上城墙给将士们加油鼓劲儿哪。”秦凤仪亲儿子一口,赞道:“我儿子可真棒。”
大阳笑嘻嘻地道:“还好还好啦!我主要是还小,要是我像爹你这么高,就不用娘出马啦,我就站城墙上,轰地喷出一口火,就把敌人都烧没啦!我娘武功不如爹你啦,她不会喷火。”说完这一长串,大阳仰着的小脸儿上满满都是对父亲的仰慕啊!
秦凤仪越发大言不惭:“那是,要不,我怎么做爹哪!”于是,大阳更仰慕父亲啦!
大阳跟他爹汇报着家里的事,秦凤仪洗漱之后换了家常衣衫,大阳一直说到吃午饭。秦凤仪便道:“儿子,咱们先吃饭,吃过饭继续跟爹说。”
大阳应了。
秦凤仪吃到家里的饭,不禁赞道:“还是家里的饭好吃。”
李镜道:“我说让你带个厨子,你不带。”她也是心疼丈夫,连忙给丈夫布菜。
秦凤仪夹了个焦炸小丸子吃了,道:“这在外领兵,焉能带着厨子?不成个样子,风气也不好。倘我开此例,下头谁家带不起一两个厨子呢?一旦带了厨子,接着就是侍女丫鬟,那还叫打仗嘛。”
李镜给他盛碗汤,道:“这是昨儿就叫人煮的,灵芝七宝汤,尝尝。”
秦凤仪闻到一阵极香浓的气息,顿时食指大动,先喝了两碗,大呼痛快。李镜笑道:“别光喝汤,吃点菜。”
大阳也想喝,李镜想这汤里滋补东西太多,怕他小孩子家受不住,并没让他喝,道:“这是给大人吃的,等你大了,就能吃了。”给儿子吃的是鸡汤。
大阳一副馋样,问:“爹,香不?”
秦凤仪是很喜欢喝的,不过他要说香,儿子就得更馋了,秦凤仪便道:“爹在外头,连鸡汤都没的吃,久不食好吃的,就觉着香了。其实,与鸡汤仿佛。”
大阳是个孝顺孩子,闻言很心疼他爹,道:“爹,你多吃啊!补一补!”还伸着小胳膊给他爹布菜,他现在会用筷子了,只是还用不大好,于是拿勺子给他爹舀了两勺子焦炸小丸子,把他爹感动得不得了。
大美还是吃着肉汤炖蛋,只是炖蛋没滋味,便用肉汤拌了给她吃。秦凤仪感慨道:“这一辈子值啦!”
李镜望着儿女丈夫,亦不禁弯唇一笑。
待用过饭,一家四口躺床上午睡兼消食兼聊天,主要还是大阳叽呱。因为早上起得早,大阳叽呱着就睡着了,大美中午都要睡一觉,也睡了。秦凤仪直念佛:“这小子可算是睡了。”
李镜把儿子的小枕头摆好,低声道:“这没良心的话,大阳知道你今儿个回来,昨儿半宿还念叨你哪,今儿又起大早。”
“那是!我儿子!”秦凤仪得意地小声说了一句,把儿子的小脑袋平放到小枕头上,盖好被子,就蹑手蹑脚地拉着媳妇儿的手下床去了。
夫妻俩五个月没见,自有说不尽的相思缠绵之意。待大阳醒了,不见爹娘,还问嬷嬷呢,张嬷嬷是看他长大的,笑道:“王爷远路归来,累了,在歇着呢。娘娘在服侍王爷,小殿下帮忙看着小郡主好不好,让王爷歇一歇。”
大阳现在已经很有逻辑,能听懂话了,道:“那我也去照顾我爹。”爹刚回来,大阳很想跟爹在一起啦。
大阳还道:“张嬷嬷,你跟周嬷嬷看着大美睡觉,我去服侍爹啦。”
张嬷嬷还要拦,大阳已经跑出去找爹啦。幸而外头有服侍的丫鬟,见着大阳拦下了他,就这么着,秦凤仪也没能尽兴,李镜拍他背一记,脸颊微红,道:“别叫孩子找进来,快起身。”
“他们还睡着呢。”“大阳已过来了。”李镜是习武之人,颇是耳聪目明。
“啥!”秦凤仪吓一跳,忙手忙脚地跳下床,跑到门口问外头的小丫鬟,小丫鬟禀道:“小殿下在外头玩儿呢。”
秦凤仪甭看不是什么正常性子,他在儿女面前可有做爹的自觉了,连忙带着媳妇儿去浴室沐浴,夫妻俩沐浴后,大阳见他爹头发微带些湿气,他娘脸红红的,还问:“爹,你跟娘洗澡了吗?”
秦凤仪一本正经:“是啊。”
大阳立刻道:“爹,晚上咱俩一起洗吧。”“好!”秦凤仪招呼肥儿子在怀里坐着,父子俩又亲了一回。大阳一整天,他爹去哪儿他都跟着,就是他爹去茅厕,大阳都要跟着一道去撒泡尿。
相对的,大美就有些冷淡了,这孩子,都忘了她爹长什么样儿了,不过很知道叫爹,只是一叫爹就找大阳。秦凤仪伤心地道:“咱大美这是忘了我啊。”
李镜笑:“她才多大个人哪,这刚一周岁,你一走五个月,能不忘嘛。你守她几天就好了。”
秦凤仪点点头,忙问媳妇儿:“大美的周岁办了没?”“没,等你回来一起办呢。”
“必要大办!”
待到晚间,秦凤仪请了秦老爷秦太太过来,一家子吃团圆饭。秦太太只说儿子瘦了,秦老爷也是这样说,还问:“是不是桂地不好打?”
“打也不算难打。只是路程远,大军出行,还有粮草辎重,也走不快,去的时候就走了二十天才到桂城,还要安营扎寨,各项防护。”秦凤仪道,“正经开战,一个多月就打下来了,后来桂城的安置事宜,我又多待了些日子,好安稳人心,这才回来的。”
秦凤仪问媳妇儿:“我早想问呢,山蛮来犯时,城内还好吧?”“都挺好的。山蛮就是冲着凤凰城来的,故没在外头县里劫掠,这回伤着的百姓不多,倒是将士折损了两千多,伤有三千余,这会儿也都养得差不离了。有些个重伤的,或是落下残疾的,待你什么时候闲了,想想怎么安排吧。”李镜道。
秦凤仪点点头,又道:“我看,老章拟的军功单子上,还有大严小严的名字?”“不光大严小严,二弟三弟也跟着出了不少力气,爹还一箭射死一个山蛮呢。”秦凤仪不可思议地看向秦老爷:“爹,你还会武啊?”
秦老爷笑眯眯地道:“多年不练,已是不大成了。以前我可是老爷身边的侍卫,后来娶了你娘,我们一起做了姑娘的陪嫁。说来,我年轻时,可是侍卫里数一数二的俊俏,你娘喜欢我喜欢得每次见我时都要多看我好几眼。”
秦太太撇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你不?那么些个侍卫,哪个不老老实实地当差,目不斜视的?就你,眼珠子乱转不说,都是统一的侍卫服,你就得在帽檐上簪花,你又不是探花,也不知簪哪门子花。我是看你怎的那生臭美,不是看你俊俏。再说,你俊俏啥啊,一脸的痘。”
“谁年轻时不长痘啊。”秦老爷道,“阿凤少时也长过啊。”“阿凤就上火才长一两颗,哪个像你似的,一长长满脸。”“爹,你不会那么早就看上我娘了吧?”秦凤仪八卦兮兮地问。大阳也竖着两只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秦老爷笑:“是啊,你娘年轻时候,姑娘身边的侍女都是一水的竹竿,瘦得不行,就你娘生得一脸福相。那脸,圆得跟馒头似的。每次我们侍卫当晚班时,围着火炉烤馒头吃,我就想到你娘。”
大阳似懂非懂地跟着点头:“我也喜欢吃烤馒头片,又焦又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秦老爷还一本正经道:“嗯,这样随我。”大阳得意地晃晃大脑袋。
今日团圆宴,上有高堂,下有儿女,秦凤仪心下十分喜悦,遂举杯道:“这一回出去的时间长,今天咱们一家子团聚,来,咱们干一杯。”
大家一并吃了一杯,就是大阳,也有他的小酒盏,不过里面放的是小孩子喝的甜酒,说是甜酒,其实就是甜汤。偏生大阳吃完,便一脸严肃地用小肥爪捂着额头对他爹道:“爹,我好像吃醉了,怎么办?”
秦凤仪道:“要不,你先去睡吧。”
大阳摇头:“不行,我还得再吃两杯。”秦凤仪郑重道:“那改吃醒酒汤吧。”
大阳立刻改口,眨巴着一双大大的桃花眼,一脸的精神抖擞:“嘿!我又好啦!”诸人又是一阵大乐。
总之,这顿团圆宴是吃得无人不乐!
秦凤仪回家后,身心那个舒畅啊,哪怕第二日没能赖床,早早吃过早饭就被媳妇儿催着去了议事厅,秦凤仪也是一副餍足模样,扛着肥儿子到议事厅还贱兮兮地给赵长史与大舅兄个心照不宣的神色,就轻咳两声开始议事了。
先是章巡抚汇报近小半年城中的工作,工作相当不少,像八月交粮税,秦凤仪因在外征战,便都是章巡抚与桂安抚使办的,中间又经了山蛮来犯,打仗打了一个来月,故而,待战事结束,又继续收,桂安抚使这会儿还没从京城回来呢。
还有便是景安帝万寿节送礼的事,因秦凤仪不在,便是李镜做主,打发人送去的。然后还有信州知府就任之事,新就任的信州知府倒是秦凤仪的熟人,乃秦凤仪的同年榜眼陆瑜。秦凤仪笑道:“哎哟,我倒不知道是他。”他又与范正道,“咱们同年里,老陆在朝中升迁算是最快的了。”
范正心说,这人眼是瞎的吗,他现在不一样是知州,还是凤凰城的知州哩。而且凤凰城不比信州好啊!
不过在议事厅,范正还是顺着秦凤仪的话,道:“是啊,大军没经信州城吗?”
秦凤仪道:“我这不是急着回来嘛。”他那会儿简直归心似箭,又不需进城休整,便一路回了凤凰城。
光说这小半年的政务,而且是拣着大事说,小事一语带过,便说了大半日。好在秦凤仪下午设宴,李镜安排好后打发人去通传,秦凤仪便带着男人们吃酒去了,女人们在内殿,也是一番热闹。大阳他们原该在内殿的,大阳也不反对跟女眷们在一起吃酒啦,但他爹刚回来,他正跟他爹热乎着呢。连他爹到议事厅都要跟着,何况吃酒宴饮呢。大阳也要跟爹在一起,秦凤仪便让儿子跟自己坐,大阳十分有趣,每当他爹与臣属饮酒,他也似模似样地端起自己的小酒盏跟着饮甜酒,极是有趣。
今日宴饮过,秦凤仪便给同自己西征的臣属们都放了三天假,让大家也歇一歇,同时让各军商量着,也给士卒们放上几日假,不过这个就得轮番放了。
说真的,将官们有假期不稀罕,士卒们也能放假,这就稀罕了。秦凤仪与他们道:“经此战,兵士们也各有各的赏赐,回家看看爹娘,见见妻儿,人伦之情。”当然,各战亡将士的抚恤银两也要下发,这抚恤银子单是王府给的,待朝廷赏赐下来,还会再有一份。如今,南夷有极好的风气,没人敢碰抚恤银一分,秦凤仪当初整饬军务吏治之时,为抚恤银案,曾连夺数顶乌纱,尽管他没杀人,但现在人也不知去哪儿了。所以,抚恤银一向无人敢染指。
另外,还有战亡家庭中子女的安排,譬如,可到当地官学免费念书之类。另则,如果女眷不改嫁,粮税可终生免除,诸子女粮税亦可免除至二十岁。
各种战后的安排,亦是有无数事务要做。但像秦凤仪这样的藩王,已是仁慈至极。
待几日,陆瑜过来拜见亲王殿下,同年久未见面,自有一番亲热。秦凤仪夸陆瑜会做官,这都升知府了。陆瑜还是以往圆润润的模样,笑道:“要不是信州之地,哪里轮得到我升知府。”
秦凤仪道:“我们南夷现在也不那么赤贫了,怎么,在官场中还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陆瑜微微笑道:“要是人人都抢,怕也轮不到我了。”
秦凤仪没想到到南夷任官,在官场上仍然不是热门,遂道:“虽说三年才三百进士,我看官场里这些成千上万的官员,也没几个有眼光的。”
“那也不是,我眼光就不错。”“这倒是。”秦凤仪又高兴起来,与陆瑜说起这些年的事,主要是陆瑜这些年也辗转了好几个地方为官,秦凤仪好奇心极旺,陆瑜又是个好口齿,二人又是同年旧交,连带着信州政务,连说三天。陆瑜难免又提及老阮,笑道:“我俩一个在信州,一个在邕州,虽离得不近,但也不算远。”
秦凤仪道:“他可是不如你,你先时好歹做到了同知,老阮真是个实在人,他正经二榜进士,这些年一直在县令任上。”
陆瑜笑道:“他就是那副实在性子,你把他挖到南夷,真是捡个大便宜。他虽一直在县令任上,先时那县也是西北的一处穷县,山上土匪还多,但为县令两任,老阮把那地方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他要离任时,阖县百姓携老扶幼前去相送。殿下真是好眼光。”
秦凤仪笑眯眯地道:“我早看老阮就是个一心任事的。”
望着陆瑜,秦凤仪复又感慨道:“咱们南夷半壁,皆是百废待兴啊。”
陆瑜身为一州之长,不能久留,参观了一回凤凰城,因与方悦也是同年,参观了一回织造局、窑场,陆瑜便回信州去了。
陆瑜刚走,往京城送粮税的桂安抚使就回了凤凰城。南夷的粮税,先时都是运粮食到京城,但南夷离京城路远,运粮实在不便,秦凤仪便上折,请求以后都按当季粮价,直接换作税银送上,省事。这把粮食换银子,再押解银子,其实也麻烦,秦凤仪便令有司在银号里换了银票,待到京城,再到银号兑成现银,如此,再上交户部,所以这次去京城,桂安抚使便只带了一队随从亲卫,省事得很。
陆瑜回到凤凰城,得知秦凤仪已平安归来,当下大喜,连忙过去请安。秦凤仪见到他亦甚是欢喜,不免问起京城的情况。
京城倒是知道秦凤仪征桂地之事,毕竟打仗这样的大事,便是与景安帝关系平平,但公是公,私是私,秦凤仪出征前还是留了封奏章,让人送到朝中去,跟朝廷说一声,他去征桂王了。
见着秦凤仪这奏章,朝中上下大惊,主要是他们还未就人质事件商量出个结果哩。这一回,秦凤仪直接西征了,登时把那孩子被俘的几家急得不得了。他们急,襄阳侯与崔邈还急呢,这西征打仗,两人都是有雄心想出些力气的,结果竟叫这事儿给耽搁了。见秦凤仪都西征了,景安帝也不再磨叽,直接让秦凤仪看情况而定,还是要以大局为要。
然后,景安帝的这封回复,直待桂地战事结束,才到了秦凤仪的手里。无他,襄阳侯、崔邈刚把朝廷的回章带回去,山蛮兵犯凤凰城,凤凰城接着就是打仗,一打打了一个月。待这回章送到秦凤仪那里,桂地已经打下来了。
其实,便是提早送去也没什么用。景安帝难道会因着几个远亲就耽搁平桂大事?
倒是南夷的粮税迟迟未到京城,很令景安帝挂心,往常粮税都是八九月送至,此番一直耽搁到十月,桂韶方到了,此时京城方知凤凰城这一场大战。不要说景川侯,便是景安帝都吃惊不小。
这种你去出战,我来抄你家的战法,于战术上并不罕见。
主要是,秦凤仪的媳妇儿孩子都在凤凰城呢,再者,诸多将士要员的家眷亦在凤凰城,倘凤凰城有失,对秦凤仪、南夷,对朝廷皆是极大的损害。
不过景安帝到底沉得住气,见桂韶还能过来送粮税,而不是跑来送战报,心知战事必然不是惨败。待桂韶说完王妃带着大家把进犯的万数山蛮兵皆悉数剿灭后,景安帝拊掌大笑,直赞:“我儿佳妇!”连带着在御书房的诸位内阁相臣都对李王妃称赞不已。
大喜之时,景安帝还对景川侯道:“想当年,凤仪初上京城找景川你提亲,怪道景川你百般考验于他。有此好女,是要对女婿多加考验。”景安帝说着又是一阵笑,心里觉着秦凤仪眼光运道无一不好,那些年在民间长大,整个扬州城也没有个侯门贵女啊,偏生李镜就去了扬州,还就叫秦凤仪相中了,这是何等眼光,何等运道,简直就是天作姻缘啊!
景安帝把李镜狠赞一通,景川侯谦道:“小女蒲柳之姿,当年也只是觉着殿下人品清奇,小女不大堪配罢了。”
景安帝笑道:“哪里不般配了,他们这是天作之合。”直接说了一连串的东西赏赐镇南王妃。
景川侯忙道:“过些日子估计战报就要到了,陛下届时再赏不迟。”
景安帝道:“她一个妇道人家,守城不易,这是朕赏儿媳的。届时,战报再说战报的事。”
便是御前诸人也都觉着,虽然以前镇南王常被镇南王妃家暴,但这关键时候,王妃还真是顶用啊!家暴啥的,大家默契地选择失忆了。
当天,景安帝留亲家景川侯于宫中用饭,两人单独吃饭时,景安帝便把今日的喜气收了收,道:“凤仪一向最重妻儿,此次西征,凤凰城只留了六千兵马,可见桂地怕是不大好打的。”
景川侯凝眉道:“亦可见殿下必是要一举成功的。”“这也有理。”景安帝一笑,“咱们再如何担忧,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只盼他顺顺利利才好。”
景安帝举杯:“来,咱们君臣喝一杯,盼他西征顺遂!”景川侯连忙举杯,恭敬道:“臣敬陛下。”
至于征西之战到底顺不顺利,秦凤仪的战报未至,景安帝便知晓了。因为桂韶办完差事刚回南夷,云贵土司们一改先时傲慢,早早便恭恭敬敬地打发臣属送来新年贺表与新年贺礼,以及一对吉祥无比的凤凰鸟。
景安帝望一望窗外十一月的太阳,看一眼恭敬殷勤的土司臣属,心下深觉舒泰。
桂韶回南夷的路上遇到了云贵土司的使者,故而已知凤凰鸟之事,此时与秦凤仪说了,秦凤仪好悬没叫茶呛着,迷信兮兮地问桂韶:“会腾云驾雾吗?”
秦凤仪听说云贵那起子土鳖竟没见识地去京城献什么凤凰鸟,私下同李镜愤愤道:“真是土鳖,怎么也不给我献两只啊!这起子没眼力见儿的!”
李镜道:“你还真相信世上有凤凰鸟?”
“那倒不是。老桂说了,既不会腾云也不能驾雾,还叫人装笼子里,我估计不是凤凰。但就是野鸡送两只还能煲汤呢。”秦凤仪吊着眼睛道,“我倒不是缺两只野鸡炖汤,我就说这个事儿!咱们正挨着云贵,不给我这现管的送礼,倒给京城送礼,他们是不是脑子不大好使啊。”对于云贵土司竟不知给他送礼之事,秦凤仪非常恼火。
“这你急什么,他们因何会对朝廷这般柔媚?”侍女捧进炖好的浓汤,李镜接了,用调羹搅了搅,递给丈夫,秦凤仪端起来吃两口,就听妻子道,“以往他们对朝廷可没这样恭敬的。究其原因,还不是你平了西边儿的山蛮嘛。土司们怕了,才会给朝廷送礼。他们既会给朝廷送,难不成还会少了咱们这里。放心吧,咱们这里的礼,断然轻不了。”
秦凤仪假惺惺地说一句:“我对他们送的礼并无兴趣。”
李镜嗔他一眼,秦凤仪舀一勺汤送到媳妇儿唇边,媳妇儿吃了,就见大美不知何时进来,两只大眼睛,一会儿看看爹,一会儿看看娘,然后,张开小嘴,啊地等投喂。
秦凤仪喂闺女一勺,跟妻子道:“云贵有什么呀,他们那里倒是产马,但都是矮脚马,一点也不威风。余者,我没什么太有兴趣的。你知道我对哪儿有兴趣不?”
李镜还真猜不出来了,秦凤仪道:“天竺,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那里是满地象牙、黄金、珠宝的地方。”
李镜皱眉思索片刻,道:“要到天竺,必经云南、吐蕃。”“是啊。”秦凤仪道,“云南本身地处偏僻,依我说,它还不如咱们南夷呢。咱们南夷本身临海,做做海上生意也穷不了。可天竺是好地方啊,哎,也不知云南是个什么境况,若他们早分了这杯羹,怕不会轻易让出这生意来的。”
李镜道:“这急什么,眼下西边儿刚平,不好再起战端,何况,咱们与交趾互市也刚开始,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慢慢先打听着。”
秦凤仪道:“嗯,慢慢来吧。”
李镜道:“还有件事,你得准备着了。”“什么事?”
“你忘了,你说打今年起,后半年茶、酒、丝、瓷四样的商税要给朝廷的。”
秦凤仪叫苦道:“刚把死亡兵士的抚恤发下去,这就是一大笔,过年还得有年下的赏赐,哎哟,亏得自桂王那里得了一注横财,不然,年都过不起了。”
李镜道:“别说,山蛮我原想着不大开化的地方,倒还真有些积累。”
秦凤仪道:“先时我也觉着,他们估计就一穷地方。信州那里虽也有些金银,不过百万之数,给底下发一发也没多少了。到了桂州,我第一天就知道必然有钱,你知道为什么不?”
“怎么,城墙镀金啦?”李镜打趣。“那倒没有,我一到那里,山蛮立刻把那几个废物挂墙头了。我焉能为了他们就与山蛮议和?我立刻令人攻城,结果你猜怎么着?”秦凤仪道,“我真是再也想不到了,山蛮竟然把那几个废物又拉扯进去了!可见他们未战心已怯!会怯,就说明为王者无勇武之心!先不说桂王废物,先说这人,什么样的才会软弱?市井有句话叫,光脚不怕穿鞋的。人要是精穷,那就没什么怕的了。你看,古来最怕死的,想求长生的,多是富人皇帝。桂王把人从墙头拉进去,这明摆着是怕把人弄死,战败后我就此问罪于他。都软弱成这样了,城里定有金山。果不其然,这回大家都跟着发了一笔。”
李镜道:“咱们只取两成,是不是太少了?”“打仗是拿命来拼,不多让他们赚些,谁愿意下死力气。”秦凤仪道,“这一回,土兵们损失也不少。战时的钱,叫将士们得些吧,咱们赚的是太平时的银子。想一想,战时能有多长时间,多是太平日子居多。”
李镜一笑,倒也是这个理,道:“还是你想得对。”
秦凤仪拉住她的手,香一口:“那是,要不怎么说你们妇道人家是头发长见识短哩。”
看秦凤仪那一脸嘚瑟样,李镜强忍住没表演捏杯子,催他:“快吃吧,头发长见识也长的阿凤殿下!再不吃,就凉了。”
秦凤仪大乐,三两口把羹吃了。
云贵土司没让秦凤仪久等,使者很快就来了。而且给秦凤仪送了重礼,足足百匹良驹。秦凤仪一直不喜矮脚马,不过那是他做大少爷多年的挑剔,他又不真傻。南夷不产马,故而马匹极是珍贵。秦凤仪看这些使者身上虽则也是绸衣,却不是什么上等丝绸,心下便有数了。
接了使者带来的大理土司的亲笔信,因为土司名义上是臣服于朝廷的,所以,这位杨土司的信颇是客气,笔笔口称殿下,恭贺他大破山蛮之事。秦凤仪不禁道:“姓杨,你们土司大人是汉人吗?”
使者笑道:“是,我们土司与殿下一样,都是汉人呢。”秦凤仪笑:“看来,你不是汉人。”
“微臣是白族。”“一样,不分彼此。”秦凤仪摆摆手道,“我们这里也是种族不同的百姓许多,但我都一视同仁,我们在各方面都一样的。”
使者笑道:“是,殿下的仁义之名,在我们大理也是如雷贯耳。”“少拍我马屁,就是有名声,怕也不是仁义之名。你们以前跟桂王颇有来往,我把他剿了,你们怕是得骂我哪。”秦凤仪哈哈一笑。
使者不晓得秦凤仪是在说笑,还是心中有这怀疑,但不管哪样,他是万不能让秦凤仪有所误会的,连忙道:“殿下明鉴,万万没有此事。哎,自从知晓殿下就藩南夷,土司大人早就想打发我等过来给殿下请安,奈何桂王横在中间,让我们盼殿下,若织女盼牛郎,只恨相望,不能相逢啊!”
这话肉麻得秦凤仪都叫这使者麻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来,秦凤仪眼睛一扫章、赵二人,见二人面色不变,心说:果然姜是老的辣啊。
那使者继续道:“听闻殿下大胜,又逢新春之喜,特令微臣为殿下献上我们大理的好茶好马,以贺殿下千岁千千岁。”
秦凤仪笑道:“本王晓得你们的心。”他又问那使者,“你叫什么名字?”
使者道:“微臣也起了汉族的名字,因是白族,便姓了白,微臣单名一个‘雅’字。”
“这名儿起得好,风雅。”秦凤仪随口赞一句,笑道,“你们土司的心意,本王知道了。有劳他想着,还令你送这些东西来。你头一回来我们凤凰城,不妨多住几日,我也有些许薄礼,你帮我带给你们土司大人。”
使者恭敬行一礼,心下松口气:“是。”
秦凤仪便打发这位白雅使者下去驿馆歇着了。
秦凤仪把杨土司的信给了章、赵二人看,二人看了,皆道:“这是好事,他们定是慑于殿下威名,故而着使者送来书信与年礼。”
秦凤仪道:“就这么着吧。”
赵长史连忙问:“殿下,这回礼怎么备?”备回礼,就是赵长史的责任了。
秦凤仪道:“俗话说,礼尚往来。就照着他们的礼单,把咱们这里的茶、丝绸、瓷器,还有洋货,备上几样,价值相仿就可,不用多给,叫他们以为咱们冤大头哪。也不用少给,倒显着小气了。”
赵长史笑:“是,臣明白了。”
见过这土司使者,章、赵二人便各去忙了。
秦凤仪正想回内宅歇一歇,顺便跟他媳妇儿说一说这位土司白使者说话如何肉麻的事,就见襄阳侯磨磨蹭蹭地来了。秦凤仪见襄阳侯一脸便秘的神色,问他:“怎么了?”襄阳侯在守城中颇出力气,他家儿子跟随西征,虽则没上战场,但也没添什么麻烦,还能帮着干些力所能及的,这便很好了。
秦凤仪对这父子二人观感不错,见襄阳侯这神情,就知有事。襄阳侯吞吞吐吐道:“臣实在无能。”
“你怎么就无能了?”秦凤仪还不知哪里事呢,一端茶盏,觉着有些凉。内侍官连忙换上一盏温热正好的茶水,秦凤仪呷一口,见襄阳侯还便秘呢。秦凤仪最见不得这般磨叽,道:“要不,你想好了再来?”
襄阳侯连忙道:“是被桂王擒住的那几人,先时殿下要打发他们回京,他们说身子虚,如今这养得已是大好了,仍是不肯走。”
“为何不走?他们不是各家都有人来接了吗?”
襄阳侯苦着脸道:“殿下啊,现在回京城,他们这辈子就算完了。一个个粘上毛儿比猴儿都精哪,哪里肯走,说非要留下给殿下做牛做马。”襄阳侯也是烦了,他虽则性子活络,也不是烂好人,想到这几人干的事,如今又这样赖皮赖脸的,叫人哪只眼睛瞧得上呢。尤其襄阳侯可是经了凤凰城保卫战的,他也上了城墙,帮着日夜巡视,战事紧张时,他还做好了无论如何也要叫王妃带着小世子出逃的准备。好吧,战事远未紧张到那一步。但一个真正经历过战事的人,与这些见到丁点儿危险,甚至还没见到危险,便中途逃跑的人是不一样的。便是襄阳侯也是荣养多年,无甚大本领,可他也瞧不上这几人。
果然,秦凤仪也道:“给我做牛马的人多的是,不差他们几个。”襄阳侯道:“可他们死活不走,要怎么办?”
“爱走不走,走与不走,我都不会用他们的。他们又不是我的属下,要是死乞白赖地非要买宅子住着,随他们去好了。”
襄阳侯得了这句话,心里总算知道怎么答复,便行一礼退下了。
秦凤仪与妻子道:“我小时候,最慕权贵,觉着人家有权有势,高高在上。如今看来,真是哪个阶层都是有好有坏,有成器的有不成器的。”
李镜笑:“不如你见一见他们,把人打发了吧。”“我见他们做什么呀,我可没什么好话。难道叫我说,没关系,你们先时做的都有情可原,那我得憋死!”秦凤仪气道,“他们还不如先时半路上明明白白与我说不愿意去巡视呢。他们这算什么,逃兵!”
“我又没说让你去说好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把话说开了,绝了他们的念头,他们自然就走了。”李镜道。
秦凤仪眯着眼睛问:“是不是有人求情求到你跟前了?”
李镜笑道:“要是求到了我跟前,我还不得替他们说话啊。”
“嘁!你得记住你是谁媳妇儿,就是有人求情,你也得替我说话,站我这边儿,知道不?”
“我什么时候不站你这边儿了。”李镜给他理理衣襟,“是裴家世子,过来我这里请安,又到大公主那里请安。他再说什么,我也不可能应他。再者,我知道你心里那口气还没出完。心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趁着年前,把气出了,咱们也该过年了。”
这世上,能劝动秦凤仪的人不多,李镜绝对是其中一个。见他媳妇儿是叫他出气去的,秦凤仪就很高兴了,点头:“那好吧。”
秦凤仪对这几人绝无好话,把人叫齐了,连带着叫了这几个的家里人。秦凤仪茶都未上一盏,直接道:“不用说什么客套话!你们的心意,我早知道。我与你们直说了,我这里,万不会再用你们!”
秦凤仪当头一句,继而道:“当初带你们南下巡视,就是想看一看你们的为人、性情秉性。到了信州城,走了一批,一路南下,每到一个县,总有人离开,这都无妨!吃不了这样的苦,自是享不了后面的福!你们几个,我原是看好的,但我没想到,你们比他们更不堪。他们不行,人有自知之明,人家坦坦荡荡,不行就说不行。可你们,我不过进城谈归顺之事,你们便以为我必陷壶城,生怕两相开战,波及你等,遂不告而走!
“我不用你们,原因有三:第一,如果真的开战,最安全的地方,是大军所在之处,而不是你们私自逃走便是安全的。第二,哪怕我身陷壶城,反不会轻易开战。所以,你们以为会开战的推断是错的。你们对战事的判断、对局势的判断,一塌糊涂,脑袋实在不够用!还有一点,你们惧我出事,私下离开,这要是在战场上,便是逃兵!先时还只是笨些,这一条,却是人品问题。我会用笨人,但我不会用我信不过的人!”秦凤仪冷冷道,“不要说大事,就是小事,我都不敢交到你们这样的人手里。若是要你们守城,倘战事危急,你们是不是会为了自身安危,弃城而去?若是理事,你们是不是为利益所向,出卖于我?你们要为我做牛做马,我焉敢要你们这样的牛马!
“我知道你们不走,是因为怕回京城为人讥笑为人不齿为人嘲讽。而且这样的事,不是一年两年,只要人们想起来,怕就要拿出来说一说。可这有什么法子,这是你们自己做下的!”秦凤仪俊美的脸上一片寒霜,言语冷酷至极,“你们若是男人,就应该回去面对这一切!而不是躲在我这里,妄图用什么在镇南王这里将功赎罪的名头来给自己脸上贴金。因为我这里不需要你们这样的人!可你们也还年轻,今日一步错,只要能改,以后照样有大把的人生,端看你们如何选择了。但现在,不要再妄图用那些阴诡小道来获起名声,那样,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们!你们的悔意,更无须向我诉说!本王此生堂堂正正,一往无前,以前如此,以后,亦是如此!”
秦凤仪说完之后,便一副高冷范儿地起身离去。
当天骂过人后,秦凤仪简直觉着身心舒坦,后来听说这几人都陆续离开了南夷,不过离开前都在他王府门前行过大礼。秦凤仪听后也未多留意,因在年下,未多留土司使者备好回礼后,秦凤仪便也打发这使者回大理过年了,秦凤仪说得也很客气:“现下回,还能赶上过年。跟你们土司说,都是我们南夷的一些土物,若还能入眼,就是我的心了。”
白雅连忙道:“殿下太客气了。”说罢郑重行大礼告辞,秦凤仪命赵长史第二日相送。
然后,秦凤仪就开始了年前的种种祭礼。因着实在太忙,他竟忘了问一问白雅,他们献给朝廷的凤凰鸟到底啥样子。
年下事情总是分外多,除了各项政务,最重要的便是冬日祭礼,因秦凤仪是南夷藩王,这是平叛桂地的第一次大祭。秦凤仪还请了李邕、方壶以及信州的李长安参加。
这也是许多山蛮人第一次来凤凰城,连方壶这样稳重的青年都为凤凰城的繁华富庶而觉眼界大开。李邕望着能容六驾马车的宽阔官道,两旁清波细柳,更兼亭台楼阁掩映其间,更是连连惊叹,用土话道:“凤凰大神在上,这真不是神仙住的天宫吗?”而且他感慨了不是一遍两遍,而是一会儿就要说一遍,把方壶听得恨不能堵上他的嘴——实在是李邕这没出息的样儿,连凤凰城里的土人都觉得他们一副土鳖的样子。
李邕见了秦凤仪,行礼后还念叨:“殿下,这就是凤凰城吗?果然是殿下住的地方啊,殿下您本就俊美得如同神仙一般,就该住这样天宫一样的地方。”原本凤凰城已令李邕大开眼界,待到亲王殿下所居王府,更是重檐飞角,轩峻威仪。
秦凤仪笑道:“四年前,这里的情形与现在的邕州、壶城相近。所以,只要你们用心治理,邕州、壶城也会如如今的凤凰城一般。”
李邕顿时瞪大眼睛,神秘兮兮地道:“殿下,原来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说殿下你会术法,你唰一挥手,凤凰城就变得跟天宫一般了。”秦凤仪大笑:“赶明儿我把这术法传给你。”“那可说定了啊。”李邕连忙道。
“说定了。”
秦凤仪令他几人坐了,道:“这次年下祭天,想着你们以前也没参加过,就叫你们过来,一道参加。”
一听说是参加祭天仪式,虽则几人不大明白汉人的祭天是个什么仪式,但他们都是信奉凤凰大神的。而在自己族中祭礼上,若是请外宾参加族中祭礼,那便是最尊贵的客人。一想到亲王殿下特意请他们来参加祭天仪式,几人心中就是满满的激动。
方壶为人一向靠谱,恳切道:“殿下好意,我等感激涕零。只是我等不知祭天礼仪,虽来时请教了谭大人,但还得请殿下令礼仪官再教我们一教。”
“这没问题。”礼仪什么的,不外小事,秦凤仪特意叫几人过来,一则是要加恩于他们;二则,西面儿刚刚收复,秦凤仪想趁着年下,见一下这几人,也让他们到凤凰城走一走,看一看,学一学。毕竟山蛮相对于汉人,不论是文化还是技术,都是落后的。既得他们归顺,秦凤仪便要拿出一地藩王的胸怀来。
这一次的祭天礼,因为大阳也大了,秦凤仪就想把儿子带上,还问儿子:“想跟爹一道去不?”
大阳最爱热闹,立刻高声道:“去!今年我还去太庙献过俘呢!我要跟爹一起祭天!”抱着他爹的大腿蹭啊蹭。
秦凤仪俯身把肥儿子抱起来,亲两口:“那就跟爹一道去。”
李镜觉着丈夫这主意不错,笑道:“那我就把大阳的礼服预备出来。”“嗯!你跟闺女在家,等我们回来吃午饭。”
大美瞅瞅她爹,再瞅瞅她哥,然后在第二天早上她爹和她哥起大早要去祭天时,她也早早醒了,拽着她哥的小袍子不放。大阳说破了嘴皮子,大美却死活不干,她就要跟她哥一起去。而且大美有着她爹遗传下来的大嗓门,原本李镜糊弄着大美在屋里玩儿,让父子俩赶紧走,结果大美转头不见她爹、她哥,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秦凤仪都抱着大阳走院子里去了,听到闺女哭,硬是走不动了,转身折回屋里,跟媳妇儿道:“就带着大美去吧。”
李镜道:“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去祭天呢。”“小孩子懂什么。再说了,我看土人祭凤凰大神,男女都有的。”秦凤仪抱着小闺女,给闺女轻轻地擦去眼泪,看大美一身小红裙子就觉着分外讨喜,亲闺女两口,不待李镜多劝,他就把闺女带走了。大美因着先时秦凤仪出门打仗,好几个月不见她爹,基本上是把她爹忘了的。就是她爹回来,百般对她好,她也更亲近她哥、她娘。这一回,大美终于觉着她爹是个好人了,抬起还有些湿漉漉的小脸儿蹭蹭她爹的脸,笑了。
秦凤仪笑道:“真是爹的好闺女,你那大嗓门儿,比你哥还大呢。”
大阳在他爹的另一个臂弯里道:“大美都不怎么哭的,她这是想跟咱们去。”
“是啊。”秦凤仪对儿子道,“到时就让妹妹跟你一起,你负责看着妹妹,行吗?”
大阳点头:“行!”他伸手拉拉妹妹的小手,大美哼唧两声,甩开她哥,把脸扎进她爹的颈窝。大阳道,“看,还生气啦。”
秦凤仪就这样左胳膊儿子右胳膊闺女地上了王驾,李钊过来后一看,带大阳倒没什么,大阳是秦凤仪的嫡长子,这怎么还带着大美啊?李钊难免问了一句,秦凤仪道:“大美也想去,就一道去吧。”
李钊真是服了他这妹夫,道:“把大美给她娘带就是,祭天大事,如何能带女孩子?”
秦凤仪不爱听这话,他惯常无礼也要搅三分的,便说开了,道:“大舅兄,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还高低眼啊。女孩子怎么啦,大嫂子还是女的呢。我媳妇儿也是女的,要不是我媳妇儿把城守住了,这会儿咱们谁还有心思祭天啊。你这堂堂传胪,怎么还不如土人开明啊?阿金他们那里,祭凤凰大神之礼,向来都要有女人参加的。我这是移风易俗啦。”话到最后,秦凤仪的思路突然就通了,他道,“对,就是这样,移风易俗!”
李钊气道:“大美也是我外甥女好不好,我是说,这不合规矩。”
“规矩还不是人定的?以后,这就是新规矩了。”秦凤仪十分洒脱道,“咱们南夷,男女都一样。”
李钊简直被秦凤仪气死,方悦过来,也想张嘴劝上一劝,秦凤仪提醒他俩:“你们再啰唆,吉时可要过了。”
于是众人只得先起驾,往南郊而去。
秦凤仪非带着他闺女,谁也不能把郡主抢下去啊。故而大家虽有意见,可今日祭天,断不能耽搁。待到了南郊,秦凤仪整理衣冠,亦有内侍官与嬷嬷帮着大阳和大美整理衣裳,准备祭天大典。赵长史与章颜不能当瞎子没看到,都过来谏了谏。秦凤仪道:“严大姐不是女的?”
祭天是要带着麾下文武一起来的,除了远在桂地的傅长史没能过来,主要是桂地刚刚收复,傅浩必要亲自坐镇。但如严姑娘,现在已是三品武将,待朝廷的战功封赏到了,定然还要升官的。秦凤仪去岁祭天时便在祭天随行人员中添上了严大姐的名字。严大姐有战功于南夷,难道就因为人家是女的,这样的场合严大姐就不能出面?没这样的道理!
秦凤仪一句话就把两人噎着了,倒是土人与山蛮,都很看小郡主顺眼。阿金与李邕虽相识时间短,却很能说到一处去。李邕道:“小郡主生得可真好看,与咱们殿下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阿金点头道:“世子和郡主相貌都随了殿下,以后必是一等一的美人。”
他们完全不觉得郡主参加祭礼有什么不对,因为在他们各自族中,母亲、姐妹都是很厉害的!像李邕,他此次来凤凰城,城中事便托付给他娘了,让他娘跟阮大人商量着来。而且他们族中祭凤凰大神时,他娘的位子还在他这个族长前面呢。所以,小郡主参加祭礼,很正常呀。
秦凤仪一定要带着闺女,他在南夷反正是“一言堂”,大家想想,小郡主还小,也就是小孩子好奇罢了。何况眼下已到南郊,祭礼就要开始了,众人也只得罢了。
祭天礼庄重至极,在气势恢宏的雅乐声中,秦凤仪向上苍祈祷来年的平安与丰收。小孩子其实比大人更能敏锐地感觉到周边的气氛,大美哪里懂什么祭天礼,她跟她哥,一人跟前一个黄垫子,她哥比她大,已经懂一些礼仪了,跪礼之类的,大阳就行得很好。大美则是学她哥,扑通一下子趴垫子上,见她哥起来,她便利落地爬起来,其实也有些模样。更没有臣属想象中的,万一郡主不懂事哭闹如何是好。完全没有这种突发状况,要知道孩子是最擅长模仿大人的。
待祭天礼结束,秦凤仪回家很是夸赞了儿子、闺女一回,把闺女交给媳妇儿,道:“一点儿都没闹,可乖可听话了。”
李镜点点闺女的小脑门儿,笑道:“这回高兴了吧。”
大美似懂非懂地晃晃小脑袋,露出两颗米粒牙,咧嘴笑了。
祭天之后,李邕、方壶和李长安又在凤凰城留了五日,还去凤凰大神的观宇祭拜了一回凤凰大神。之后,因着新年将近,他们也要回去主持大局,只得告辞离去了。
李邕走前还道:“殿下,明年春耕之后,我还想过来,给殿下请安。”秦凤仪一笑,道:“想来便来。”
李邕顿时喜得不得了。
他们要回各自州城,秦凤仪也没薄待他们,每人皆按品阶有一份厚厚的年节赏赐,还有李镜托方壶带给柏衡小夫妻过年的东西。之后,几人便大包小包地回去了。路上李邕还悄悄同方壶说:“殿下待咱们,真是实心实意。先时桂王做老大,过年过节都是咱们给他送礼,回礼也只是些鸡零狗碎不值钱的东西。”哪里像亲王殿下,当真是天家气派。是的,此次来凤凰城,李邕学了几个新名词。
李邕还道:“哥,明年咱们就把小崽子们送到凤凰城来念书吧。咱们毕竟不能久待在凤凰城,我想着,叫孩子来学些学问,也长些见识。待咱们老了,他们也就能接咱们的官儿了。”
这话倒是入了方壶的心,方壶道:“好,待过完年,咱们送他们过来。”“嗯,正好再逛一回凤凰城。”李邕喜滋滋地道,结果得了方舅兄一瞪,真是的,用得着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吗?难免教训了这小子几句。
老头儿李长安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笑呵呵地摸一摸颌下长须。
南夷城的年节也快到了,李锐那里把今年下半年的商税算出来,秦凤仪将织造局三成的利润连带着账册奏章,还有李镜给景安帝准备的年礼一同给了章颜,派他回了一趟京城,一则这回的银款数目颇大,得找稳妥之人;二则章颜也好几年没回去了,趁着这回公干,让老章回一趟家。临走时,秦凤仪与他道:“过完年再回来。”
章颜笑道:“是。”转头他又去问李钊、方悦可有什么捎带的。
二人自然有给家里的书信年礼,李钊这里还得拜托章颜把两个弟弟和三妹妹一道带回京城。原本李钦、李锋来的时候,说是七八月份便回。结果秦凤仪佳荔节后出征,大哥李钊也跟着随军西征,这个时候,两人再不能放心一家子女眷的,遂留了下来,之后连凤凰城都经了战火,二人必要等大哥和大姐夫回城才能放心回京的。故而这一耽搁,也耽搁到了年下。
李钦还不大想回去,不过想想家里定也惦记他们。秦凤仪大手笔地备了两船礼物,一船是给岳家的,一船是让章颜按他的单子给京里亲朋的。其他的东西,便都是李镜准备的了。
秦凤仪拍拍二小舅子的肩,道:“明年想来便来,姐夫这里又不是外处。”李钦道:“看吧,我倒是想过来,就是家里我再一走,就只剩阿锋一个了。”
秦凤仪坏笑:“教你个巧宗,明年把祖母也一起带过来,剩下的,就说岳父岳母过日子呗,还嫌你在家多余呢。”
李钦道:“姐夫你又说这怪话。你现在可是藩王了,在外头可不能这样啊。”秦凤仪翻个白眼:“越发道学了。”
李钦嘟囔:“我还不是好心。”“好心!晚上我带你去听天音姑娘唱曲儿,如何?”秦凤仪知道,这二小舅子除了喜欢对弈,还喜听人唱曲。像今年佳荔节的天音姑娘,秦凤仪原本中意的是另一位姑娘的歌喉,可二小舅子相中了这位天音姑娘,在他耳朵边嘀嘀咕了好半日,秦凤仪只好把天音的玉牌给了这位姑娘。可新天音姑娘选出来,秦凤仪还以为小舅子得多一段风流韵事呢。虽则秦凤仪一向规矩,像他这种规矩是因为有“梦中”奇遇,再加上他这复杂身世,秦凤仪难免性情大变,故而对于这些风流事,看淡许多。但小舅子不一样啊,在秦凤仪看来,二十岁的小子,正是激情勃发的时候呢。
秦凤仪也是想带着小舅子乐一乐,结果却见二小舅子肃容道:“姐夫也忒小瞧我了,我岂是贪欢好色之人。”
“就听个曲儿,算什么好色啊。”
反正,甭管秦凤仪如何说,李钦是再不能应的。
秦凤仪回头还与妻子说:“二小舅子越发古板了,我说带他听曲儿,他都不去。”
李镜笑道:“这是正经,哪里是古板了?”“就听个曲儿,又不是去干别的。”
李镜笑吟吟地问:“哎哟,你还想去干什么呀?”
秦凤仪俩耳朵登时一抖,就见媳妇儿那似笑非笑的模样,连忙拉着媳妇儿的小手道:“媳妇儿,我可是对你忠心耿耿啊。那不是,二小舅子很喜欢听天音姑娘唱曲儿吗?他跟三小舅子来这小半年,原本当带他们玩一玩儿的,可是你说,我这一直就没得闲,如今他们要回京了,我想着,带他们玩一玩儿。”
李镜道:“以后时间长着呢,也不在这一时。看你这做大姐夫的,就带小舅子去听曲儿,你倒是教他点儿好啊!”
“这怎么不好了,放松一下嘛。”秦凤仪眨巴下眼,同媳妇儿道,“我弹琵琶,媳妇儿你唱,咱大阳跳,如何?”
李镜笑道:“我可来不了你们这个。”“来嘛来嘛。”反正,秦凤仪啥都干得出来。大阳也很喜欢这种游戏,喜欢音乐,听到音乐,他就想扭啊扭,非但自己爱跳,还想把自己的神秘舞姿教给妹妹,奈何大美不买账。大阳还感慨道:“大美还太小了,唉,我说话她都听不大明白。”
秦凤仪便道:“待妹妹大些再教她。”“嗯!”大阳点头。
待章颜与两位小舅子、小姨子走时,秦凤仪还亲自送了,原本想送出城的,章颜不好意思劝,万一他一说,秦凤仪说是送小舅子呢。好在,李钦、李锋都很懂事,一出王府就不让秦凤仪送了。李钊亦道:“我送送他们便是。”
秦凤仪对大阳眨个眼,大阳立刻跳过去,拉着大舅的手,道:“我跟着大舅和阿寿哥去送二舅、三舅和小姨。”
秦凤仪便道:“去吧。”
李钊只好带着大阳一道,大阳便顺道也把章巡抚送了送。大阳送人的那一套话,也不知跟谁学的,一直把人送到码头,摇着小手道:“二舅、三舅、小姨,明年你们还来啊!老章,明年你早点儿回来啊!”
章颜一乐,笑道:“小殿下早些回吧,码头风大。”大阳拉着小嫩嗓儿喊:“我不怕风大——”
章颜还没登船呢,硬是给大阳这大嗓门儿震得耳朵发麻,赞道:“小殿下这堂音可真高。”
大阳响亮亮地道:“像我爹!”逗得大家一乐。
双方挥别之后,大阳便跟着大舅回去了,路上大舅还检查了教他背的《千字文》。主要是李钊看秦凤仪完全没有教大阳启蒙的意思,心里急,就先教外甥背个《千字文》啦。
好在,大阳非但相貌像他爹,这念书的灵光劲儿也很像他爹,教过两遍就记住了。李大舅颇觉欣慰。
送走章颜和小舅子、小姨子,秦凤仪这里也就等着过年了。年前还有一桩大事,便是朝廷对桂地战事的封赏。
秦凤仪就藩三年多,便将南夷彻底平叛,这绝不是寻常的战功。何况,此次还有凤凰城的保卫战。朝廷对于此次征桂地之战也颇为看重,这也象征着自太祖立国时便只是名义归顺朝廷的南夷,如今彻底归顺了。
景安帝对军功向来是厚赏,此次战功封赏亦是不薄,尤其上次征信州,将士都赏了,独未赏秦凤仪。此次桂地大捷,整个南夷半壁皆归顺,景安帝给秦凤仪加了封号。原本秦凤仪的官封是镇南二字,今镇南之后,再加一个“睿”字,以示秦凤仪尊位。另外,当时已给过李镜一波赏赐,是随着桂安抚使回南夷一并带来的,此次,又复赏李镜,并且,单独一篇圣旨对李镜就德行、性情、出身进行了全方位的表扬。还有,爹娘都有功,大阳、大美亦跟着沾光,大阳原就是镇南世子,他并没有封号,以后等着继承他爹的爵位便是。如今不同了,给大阳封了一个“嘉”字,以后大阳的官封便是镇南嘉世子了。至于大美,大美先时是有封号的,她的封号是瑞和郡主,如今改封端和郡主。
至于跟随秦凤仪西征与参加凤凰城保卫战的人,更是人人有赏。
虽则秦凤仪与景安帝素来不和,但不得不说,有了朝廷的封赏,整个南夷的新年更加热闹了。只是景安帝的来信让秦凤仪有些皱眉,景安帝指明要过来行赏的钦差将桂地一应汉人人犯提走。至于桂王那一大家子,先在秦凤仪这里住着吧,让秦凤仪明年献俘再带到京城去。
这次是刑部章尚书亲自过来的,秦凤仪还说章尚书:“老章前脚走,你后脚就到了。”章尚书笑道:“路上见着他了,他回京亦要述职的。”
秦凤仪道:“不就是几个先太子晋王那里的旧人吗?陛下咋还这般郑重,要你一部尚书亲自来提人啊?”
章尚书最得意的儿子都押秦凤仪这里了,又要从秦凤仪这里提人,私下便对秦凤仪透露了一二,轻声道:“只怕余党作祟,还需提回京慢慢审问。”
既然章尚书这般说,秦凤仪便让章尚书把人提走了,笑道:“若是往日,你过来,我定得好生招待。如今年下将至,想来您老人家也急着回京交差过年,我就不多留您了。”
章尚书行一礼,秦凤仪只受了半礼,二人并未再多言此事,章尚书提了人犯便回京城去了。
秦凤仪回到内院与李镜道:“不过一些旧事,陛下倒是挺郑重。他都坐江山二十几年了,不要说几个余孽,就是先太子晋王突然活了从地底下蹦出来,江山依旧是陛下的。”
李镜道:“估计陛下是不想别人多谈此事吧。”秦凤仪很快将此事抛开,张罗起过年的事来。
这个新年很热闹,秦凤仪得到了自己封地的全部地盘儿。这话说来,真是一把辛酸泪啊,虽然征信桂之地是很威风,但想想,哪个藩王像他似的,给个藩地,然后一半儿还叫山蛮占着的,想要地盘儿,行,自己去打吧。
好在,如今总算打下来了。秦凤仪想到自己这偌大地盘儿,心里就很高兴,总算地界儿不小,正好,以后儿子一块儿,闺女一块儿,也好分,省的俩孩子拌嘴。秦凤仪心里的算盘珠子拨得啪啪响,年三十守岁后,还悄悄同媳妇儿嘚瑟了一回,李镜道:“你这想头儿,倒是不错。虽则南夷穷了些,但只要咱们用心治理,以后传给儿女时,定要比现在强些的。只是叫你这一分,我都不敢再生了。这要再生几个儿女,可往哪儿放呢,是不是?”
秦凤仪一听媳妇儿这话就晓得媳妇儿是什么意思了,立刻闭上眼装困,道:“睡了睡了,好困啊。”
李镜看他那一副死猪样,这要不是秦凤仪生得个好模好样、百看不厌,李镜能把他踢床底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大年初一有什么事啊,秦凤仪原要睡个懒觉,大阳、大美却是早早醒了,孩子醒了,大人就再没法儿睡了,大美还好,性子安静,而且大美现在跟爹最好了,回忆起她爹来了,每天都要跟爹睡。大美醒了,也只是乖乖地躺着,等着丫鬟来给她穿衣服。大阳可不是这种文静性子,大阳是跟娘一个被窝的,这会儿他娘就要起了,大阳就跑他爹被窝去了。秦凤仪睡得正香,就给人掀了被窝,接着钻进个暖乎乎的小肉团来。大阳是个火力壮的孩子,睡觉一向光光的,只是李镜怕他着凉,让他穿个兜肚护着肚皮,这会儿大阳一进他爹被窝就整个人趴他爹身上去了。这年头,孩子以胖为美,人都说大胖小子,就是夸孩子有福呢。秦凤仪、李镜完全就按这个标准养儿子的,关键也是小孩子容易生病,孩子生得胖些,底子好,有病也容易好。大阳亦不负爹娘所望,自小就颇为肥壮。秦凤仪虽不是个单薄人,但也绝对不胖,肚子给肥儿子这么一压,就是个死人,也得给压活了啊。
好在,秦凤仪给肥儿子压惯了,摸着肥儿子的肥屁股拍两下,嘟囔:“大年初一,不用起早。”
大阳大声道:“爹,咱们得起床去放小鞭!”“睡会儿睡会儿。”秦凤仪闭着眼睛,大阳就去拿小手扒他爹的眼皮,秦凤仪直叫唤,“哎哟哎哟,这是谁家的孩子哟,他娘管不管啊!”他娘已穿好衣裳下床了,道:“你赶紧也起吧。”
“再睡会儿再睡会儿。”秦凤仪捉住儿子的小肉爪咬了一口,大阳咯咯直笑,一面笑一面喊:“爹!爹!”
大美立刻扯着嗓子跟她哥比嗓门:“爹——爹——”声音中还带着一股子奶意,却是叫人振聋发聩,她爹真是不聋也得给她震聋了。
秦凤仪给俩孩子闹腾得只好哈欠连天地坐起身。有嬷嬷上前给大美穿衣裳,大阳跟他爹却是要自己穿的。大阳甭看年纪小,很会自己穿衣,虽然穿得不大好,但速度极快,自己穿好后,就催他爹:“我去梳头了,爹你快点。”
“去吧去吧。”见大阳跳下床去找小圆姐给他梳头,秦凤仪转身又躺回被窝儿去了。大阳的智商都是在跟他爹斗智斗勇中训练出来的,他走了两步,不放心,悄悄跑回床头一看,他爹果然又躺下了。大阳嗷一嗓子就蹿床上去了,要不是秦凤仪机敏,非叫大阳一屁股坐扁不可。秦凤仪一个懒驴打滚,大阳的肥屁股啪地落在了被子上,大阳顾不得屁股疼,往前一个饿虎扑食,挂在了他爹的脖子上,问他爹:“起不起?起不起?”
“起,起,爹这就起!”秦凤仪指挥着儿子,“给爹把裤子拿过来。”大阳给他爹递裤子。
一会儿又听秦凤仪道:“给爹把袍子拿过来。”大阳给他爹递袍子。
又过了一会儿,秦凤仪指使肥儿子道:“给爹把靴子拿过来。”大阳给他爹递靴子。
秦凤仪打个大哈欠,终于穿好靴子站地上了,再一伸手:“给爹把腰带拿过来。”
大阳早鬼头鬼脑地跑去叫小圆姐梳头了,喊一嗓子:“爹,你叫大美给你拿吧,我得赶紧梳头啦!”反正他爹靴子都穿上了,绝不会再跑被窝睡懒觉,就这,大阳还不放心地与张嬷嬷道,“嬷嬷你帮我去瞧着我爹些,他要是再睡回去,立刻过来告诉我!”
秦凤仪在一边儿道:“臭小子,我可听到了啊。”
大阳哼哼两声:“爹你快点,一会儿天亮了,放小鞭就不好看了。”大美也在一边说:“小鞭小鞭。”
秦凤仪感慨:“这哪是儿女啊,这是我活祖宗啊。”
李镜忍笑,斥他一句:“休要胡言乱语。”这也叫当爹的说的话。
秦凤仪只得赶紧洗漱收拾好,带着儿女去放小鞭,哪里要他放啊,分明大阳要臭显摆。原来,大阳早就会放了,根本不用他爹放,他叫人拿来小鞭,便道:“爹,我放一个给你看啊。”秦凤仪打个哈欠,点点头,大阳把小鞭立放在地上,拿香点着引子,自己避开两步,就听啪的一声,小鞭响了。大阳仰着圆润润的小脸儿,喜滋滋地问他爹:“爹,我放得如何?”
秦凤仪给儿子鼓励,竖着大拇指赞道:“放得好!”
大美也学她爹竖手指,只是她不是竖大拇指,她竖的是小拳头,跟着奶声奶气地喊:“好!”
大阳道:“那我再给大美放一个。”
然后大阳给他爹和妹妹放了一早上鞭炮,待他爷爷、奶奶过来,他又给他爷爷、奶奶放了好几个,一直放到用早饭的时辰。时下规矩,大年初一早饭前要放一挂鞭炮的,秦凤仪因是南夷藩王,他家放的鞭炮是一万响的,往年都是秦凤仪放的,今年不同了,今年大阳学会了放小鞭,很孝顺地拍着小胸脯表示:“爹,你跟我爷在屋里享福吧,这事儿我来办就成。”
秦凤仪装模作样地道:“儿子,我想在边儿上看,行不?”“行!”大阳一听还有观众,顿时更来劲了,很热情地发出邀请,“爷爷、奶奶、娘、大美,你们都出来看我放吧!”
于是大家都出去看大阳放鞭炮,放过鞭炮,高高兴兴的一家子就回屋里去吃团圆饭了。团圆饭前还要拜年,磕头就免了,作揖便好。秦老爷秦太太都是一人一对大金元宝,秦凤仪很有他爹娘的传统,也是一人一对大金元宝。因为都是一家子,给的都是实心的金元宝,大阳都有些抱不动,连忙让嬷嬷替他拿着,还叮嘱一句:“嬷嬷你帮我放库里去,账本上也要记上哦。”虽然前番因为理财不认真,被他爹没收了私房,但大阳又重新攒起来了,尤其这回年下赏赐,祖父给他许多东西,大阳都搁自己库里去了。他还替妹妹操了回心,对照顾妹妹的周嬷嬷道:“嬷嬷你也帮大美放库里去,账本子上记清楚。”
俩嬷嬷都笑应了。
大家这就开始吃饺子了,甭看大阳年纪小,很会招呼人了:“三鲜馅的给爷爷放这边儿,奶奶爱吃羊肉的。我爹吃鲅鱼馅,我娘跟我爹一样,大美你牙没长全呢,还是吃你的蛋羹吧,一会儿给你喝两碗饺子汤闻个味儿。”
大家俱是忍俊不禁,秦凤仪笑:“儿子,别光顾我们,你也吃啊!”“哎,我不急,我是上有老,下有小,你们先吃。”
这话都不晓得大阳从哪里学来的,秦老爷差点儿笑喷,秦凤仪大笑:“活宝,赶紧坐好了,你用筷子啊,夹得住吗?要不还是换勺子吧。”
大阳一本正经道:“爹,今年我就四岁了,我可是大人了,我不用勺子了。勺子是小娃娃用的。”说着,他眼睛瞟他妹一眼。
他妹根本没理他,大美现在正憋着心气儿想吃饺子呢。嬷嬷给端上鸡蛋羹,大美看都不看一眼,倒是饺子一上桌,她立刻指着肥嘟嘟的饺子道:“吃饺子!”
李镜便吩咐周嬷嬷:“给大美把饺子皮夹开,不要让她吃皮,她咬不动,吃两个饺子馅吧。”
大美见自己碗里放了两个饺子,这才高兴了。秦凤仪道:“咱大美话少,话都叫大阳说了。”
大阳自己伸着小胳膊夹饺子,结果饺子太滑,夹一回,掉了,再夹一回,又掉了。秦老爷就要帮大阳夹,秦凤仪对老爹摇摇头,就见大阳一发狠,拿俩筷子尖儿直接一戳,正中饺子,就挑碗里吃去了,大阳爱吃牛肉大葱馅的。一面吃饺子,他还不忘说道:“是妹妹还小,她还不会说呢。”
大年初一,吃过饺子,秦凤仪就把孩子打发出去玩儿了,王府的宴会在年初二,年初一都是各家过各年。秦凤仪其实是个爱热闹的人,但他现在的身份,不大好出去串门子,便叫孩子出去玩儿了。李镜叮嘱儿子道:“先去大姑姑家,再去舅爷家、赵长史家、舅舅家、大妞儿姐家。”
“知道啦。”大阳带着他妹就坐车出去玩儿了,不过半日工夫,一群孩子在大阳的带领下呼啦啦来了王府,给长辈拜年。秦凤仪见有俩眼生的,问:“哦,这是老赵家的孙子吧?”
大阳惊奇:“爹,你认识二郎、三郎吗?”
秦凤仪笑:“我不认识他们,但是认识他们的爹啊。”他夸两个孩子,“长得真像父亲。”又问,“你们大哥呢?”
赵二郎道:“大哥在家服侍祖父。”
秦凤仪想着,该是赵大郎年岁大些了,跟这一群小不点儿也玩儿不到一处。
秦凤仪还想再说两句呢,阿泰吧唧趴地上了,嘴里拉长调子喊:“舅舅新年好——”他是来给他舅拜年的。大家一想,是啊,咱们是来拜年的,于是呼啦啦趴一地。
秦凤仪笑眯眯地道:“起来吧起来吧。”命人拿出大红包来,一人一个,里头是俩金元宝。大阳眯眼一瞧,没爹给他的大,顿时心里美美的。待拜过年,收过红包,大家便呼啦啦跑园子里玩儿去了。
秦凤仪望着跑去玩儿的孩子,笑着挽住妻子的手道:“又一年了。”李镜反手回握,望向丈夫的盛世美颜:“是啊,又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