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便要再去京城献俘了。
去岁头一次献俘,秦凤仪还比较好奇啦。今岁再献俘,秦凤仪都觉着不大新鲜了。不过这是他的战功,他还是要去京里显摆一回,顺带给某些人添堵。
出正月后,给大阳过完生辰,章颜回到南夷,秦凤仪就决定起程,早去早回。
这一次的献俘与去岁没什么差别,不同的便是,去岁时大阳还不过三岁,如今虽则才四岁,但好像就比去岁又淘气了许多。最让秦凤仪心烦的就是,大阳竟还没忘了景安帝,非但如此,因大阳岁小天真,简直是给景安帝糊弄得不轻,知道要去京城,念叨祖父就念叨了好多回。每一次秦凤仪听到就很想直接叫大阳闭嘴,皆因他十分宝贝儿子,不舍得对儿子说重话,只当自己聋罢了。
尤其肥儿子十分孝顺,大阳的生辰是在南夷过的,十分排场热闹。秦凤仪的生辰就是在船上过的,大阳心里都记着他爹的生辰呢,还提前给他爹准备了生辰礼。大美年纪小,还不会准备礼物,所以,大美那份儿,都是大阳帮着妹妹准备的。还有寿哥儿和大胜那里,大阳都跟他们说:“阿寿哥、大胜,我爹过生辰,你们可都得送礼啊。”
寿哥儿道:“你准备的啥?”
大阳还神秘兮兮地道:“现在不能说。”
待秦凤仪生辰时,大阳才把礼物拿出来,甭看大阳年纪小,很有巧思,他写了一幅字送给他爹。确切地说,是两幅,大美那幅,也是大阳代写的。大阳还不会用毛笔,用小手指蘸着墨汁写的。一幅是:祝爹长命千岁;另一幅是:祝爹吉祥如意。把秦凤仪感动得差点儿飙出小泪花来,一个劲儿地赞儿子:“我儿真有才。”他还对大舅兄道,“看我家大阳,没人教,就自己认得字啦!以前都听人说,无师自通,原以为是假的,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李钊听得直翻白眼,心说:还不都是我教的!
但今日他看秦凤仪那喜悦劲儿,怕是智商回不来了!
寿哥儿送了秦凤仪一幅画,把秦凤仪吓一跳,直道:“寿哥儿这么小就会画画了?”
寿哥儿道:“姑丈,我还不会拿笔,这是用我娘画眉毛的螺子黛画出样子来,再填的颜色。”
秦凤仪看这画一人十分威武,三头六臂会喷火,心下一动,以为寿哥儿画的哪吒呢,还夸寿哥儿:“嗯,这哪吒画得不错。”
寿哥儿连忙纠正:“这不是哪吒,是姑丈啊。”他指给秦凤仪看,“这帽子上我还写了姑丈的名儿呢。”
秦凤仪细瞅,果然歪歪扭扭俩字:姑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帽子上的花纹呢,秦凤仪笑着摸摸寿哥儿的头:“不错,寿哥儿画得好。”
寿哥儿不愧是跟大阳一道长大的,也画了两幅,另一幅也是个三头六臂的小人儿,只是穿的衣裳不大一样,另一幅算是他弟大胜的。秦凤仪很是赞美了寿哥儿的画作,夸寿哥儿道:“古有吴道子爱画神仙,我看,以后寿哥儿也得是一代大家啊。”
寿哥儿一副大人样摆摆小手道:“画画不过小技,姑丈,我以后是要像姑丈这样,三头六臂喷大火,这才威风!”
秦凤仪大乐,夸寿哥儿这志向好。
总之,秦凤仪这生辰,虽则只是自家人,但也过得温馨。饭后,郎舅二人又开始对弈。秦凤仪兴致颇高,突然诗兴大发,一连作了两首小酸诗。秦凤仪还邀大舅兄一起作诗,李钊道:“我诗才不如你,听你作就好了。”
“无人唱和,多没意思。”
于是就变成了郎舅二人一起作小酸诗了。
秦凤仪还令人收起来,以后收到他的诗集里去,同大舅兄道:“过年的时候,我还特意把我的诗集给岳父送了一本,如今过完年了,不晓得岳父看完没有。”
说到出诗集之事,李钊真是服了秦凤仪的脸皮,就那种诗,还好意思出版。好在秦凤仪财大气粗,他非要出,内府就操持着给他出了,秦凤仪印的不多,就印了两百本,近臣一人一本。诸多如西边儿的山蛮、南夷城的土人,这些没文化的见着亲王殿下的诗集,那叫一个敬仰哟,纷纷觉着亲王殿下简直是文武皆修,很了不得。
秦凤仪只往京里送了四本,一本是给岳父大人的,一本是给方阁老的,另外两本,一本给了程尚书,一本给了骆掌院。
如今听秦凤仪感慨自己的诗集,李钊道:“你那诗集够厚的,我估计父亲得慢慢欣赏。”
“也是哦。”秦凤仪端望着棋盘,笑眯眯地落下一子,“叫吃。”
李钊陡然从吐槽秦凤仪小酸诗的情绪中回神,一看竟着了秦凤仪的道,那叫一个郁闷,道:“以后,下棋不说话,说话不下棋。”
秦凤仪哈哈大笑。
郎舅二人难得清闲,听到舱外孩子叽叽喳喳的对话,细听来是大阳在跟大家说他去年回京的事,一路上的风景啊啥的,还有都吃过什么好吃的,孩子童声稚语,十分可爱。间或有李镜、崔氏为孩子讲述沿岸都经哪些州县,李钊对秦凤仪提了一句:“大阳纵是没到启蒙的年纪,你也该得空教他识些字、认两句诗了。”
秦凤仪道:“大舅兄,你教寿哥儿时顺便教大阳两句,我教孩子玩儿就行了。”
李钊道:“我有空自然会教的,你有空也别闲着。大阳以后是要承继你的基业的,可得用心教导。”
“知道知道。”秦凤仪再落一子,道,“我想着,在凤凰城办一所官学,咱们南夷的官宦子弟家的孩子,七品以上的,都能一道念书,届时,也叫大阳、寿哥儿他们一道念去。”
李钊有些犹豫:“大阳毕竟是世子,这样好吗?”“先试一试吧,若是不成,也只有在王府找伴读一起念了。”秦凤仪道,“我就担心以后孩子大了,有了尊卑之心,个顶个儿地去奉承他,还不叫人奉承傻了啊。”京里现成不就有一个这样的嘛。秦凤仪现下就大阳一个儿子,自然要为儿子多思量。李钊一笑:“大阳跟个小人精似的,我看天下人都傻了,他也傻不了。”秦凤仪笑:“我都说他像个活宝。”
李钊差点儿把指间棋子抖落,笑道:“你别招我笑。”
李钊与秦凤仪道:“皇家的威严,一则是无上权威,二则便是这种高高在上。你是想叫大阳多接地气,免得他太单纯被人哄骗,但也要注意分寸,倘太过亲民,未免有失世子威仪。”
秦凤仪点点头。
上一次,秦凤仪献俘信王,是礼部卢尚书到码头相迎。
这一回,献俘桂王的意义大有不同。太祖当年因南夷乃蛮夷之地,不想大动干戈,故而这几十年,南夷只是名义归顺。而今,秦凤仪就藩南夷,两大功绩,第一件是招土人下山为顺民;第二件便是平叛山蛮,将南夷之地归入景氏王朝的版图。
先时朝中一直有微词,那就是,镇南王殿下虽则收复南夷有功,但南夷这地方太穷了,而且因着这几年的战事,虽则是打下了信州、桂州,可朝廷的花销也不少。尽管南夷打仗是花钱算最少的了,但朝中仍有人为此诟病,认为只要南夷太太平平的,连这些花销也不必有啊。
当然这些个没见识的,早叫景安帝撵出了朝堂。
但真正令朝中上下一句屁话没有的,却是去岁押解至京的南夷商税,那还只是半年的商税,虽则这些银子估计转手就大半变成了南夷军功赏下去,但再挑剔的御史也叫银子堵了嘴,毕竟战事只是一时的。只要南夷太太平平的,这还只是半年商税,想一想一年能给朝廷贡多少银子吧!
所以这一次,便不只是卢尚书过来迎接秦凤仪了,是郑老尚书带着百官亲迎,而且迎接地点改为了永宁门外。
当然诸皇子也到了。
秦凤仪下船后便带着妻子、儿女换了王驾,后面的一应事宜自有心腹之人接手操持。待到永宁门外,秦凤仪下车后,郑老尚书便带着百官行礼,恭迎亲王殿下回京献俘。
秦凤仪又不傻,他虽功高,却不好受这样的大礼,一推车门就跳了出去,连忙扶起郑老尚书,道:“可千万莫如此,这如何敢当呢。”
郑老尚书笑道:“殿下平定南夷,功在社稷,臣等理当亲迎殿下。”他给秦凤仪使个眼色,秦凤仪知晓郑老尚书的意思,便笑嘻嘻地对大皇子等几位皇子道:“实在是折煞我了。”
大皇子看秦凤仪那一脸贱笑,别提多扎心了,只是这几年因着秦凤仪在南夷折腾出的无数阵仗,大皇子的面儿上功夫倒是深了不少,笑道:“你难得回来,又是献俘大事,我们都盼着你哪。”
二皇子一向话少,但看向秦凤仪的眼睛里也都是喜悦,三皇子道:“年前就盼着皇兄,可算是回来了。”
一向没啥存在感的四皇子、五皇子对秦凤仪竟也十分热情,王兄长王兄短的,很说了几句亲热话。六皇子笑眯眯地道:“父皇在宫里等着王兄哪。”
如今二月底,天气也不怎么暖和,大家寒暄几句,便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了。见诸皇子都是骑马来的,秦凤仪也便骑着小玉,与诸皇子同行,然后看了一路大皇子的僵硬微笑,甭提多舒坦了。
车中,李镜却不禁皱眉思量,此次郊迎大礼,委实太过隆重了。
秦凤仪一向在京城百姓之中广有盛名,尤其他那名头,女人中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八岁小闺女,谁不知神仙公子之俊美呢,至于男人,谁不知秦探花曲折离奇之身世呢。去岁秦凤仪那是三年没回京城,那一回来,还热闹得不得了,何况今日,对他的郊迎大典颇为盛大,城中永宁大街上亦是二十丈一座花棚扎了起来,城中百姓更是早早地来到永宁大街看热闹。
秦凤仪对于这种场合简直是司空见惯,比在南夷威望更隆。大阳亦是觉着,京城百姓好热情啊,热情得他在车里都不能尽兴。大阳道:“娘,我要出去跟爹一起骑马。”
李镜如何不晓得儿子那爱显摆的性情,原本因丈夫不在京城,李镜就担心丈夫在京城的名声有所下降。如今见情形倒比自己想象中要好许多,但儿子也肩负着李镜希冀的与景安帝、裴太后搞好关系的大任。何况,大阳是长子,长些见识没什么不好。李镜便道:“好,那就跟你爹一起去骑马吧。”
李镜令马车暂停,把儿子交给随车的心腹侍卫,吩咐侍卫把世子交给殿下带着。
侍卫便带着大阳去了前头,秦凤仪见儿子要跟自己一道骑马,分外开心,伸手接了儿子坐在身前,问儿子:“是不是在车里觉着气闷?”
“是!”大阳大声说,又跟身边的叔伯们打过招呼,他天生嗓门大,叔伯们还都赞了大阳有礼貌。然后大阳便一心一意摇着小手跟街两旁的百姓打起招呼来。三皇子笑道:“原来大阳是为了出来跟百姓打招呼啊!”
大阳点头,认真道:“可不是吗?三叔,我在南夷的车,四周都是垂纱的,把纱帘系起来,就能看到百姓了。但只能通过车窗看,我就出来跟我爹骑马了!”
大皇子心说:小屁孩儿就是屁事多!对于大阳这臭显摆,简直是一万个看不上。六皇子却很喜欢大阳,笑道:“大阳真有意思。”
秦凤仪最喜欢听人夸他儿子,顿时得意起来:“我出去打仗,都是大阳镇守凤凰城。”
大阳不愧他爹的亲儿子,得意地腆一腆小胸脯,小大人似的奶声奶气地道:“爹,这都是我该做的!”逗得众人一乐。
因为大阳的卖力表现,简直连他爹的风头都抢了一半儿,因着他爹的俊美,喜欢他爹的多是些大姑娘小媳妇儿,但大阳不一样啊,这样胖嘟嘟的奶娃娃,简直是中老年妇女的心头肉啊。许多街上来看热闹的中老年妇女,对大阳的印象好得不得了,直夸小殿下一脸福相,活泼、大方招人疼。
这评价还是很准确的,其间就体现在李镜带着儿女去慈恩宫请安时,裴太后一见大阳就稀罕得不得了,夸大阳:“这孩子,长得更好了。”
大阳仔细地盯着裴太后看了半日,奇怪道:“我都长这么高了,曾祖母你怎么还跟去年时一样啊?一点儿不带变的。”因为大阳有个接地气的爹,大阳说话别提多接地气了。
裴太后大笑:“曾祖母怎么没变,曾祖母都老了。”“不老,老太太的头发都是白的,你哪里有白头发啊。”大阳还颇有自己的一套判断标准。
相对于大美的安静,大阳简直就是能言善道的代表啊。他先把裴太后逗乐了,就跟宫里的小皇孙一道玩儿去了,因为去岁来过,大阳还记得永哥儿,记得三皇子家的安哥儿,大阳还给这些堂兄弟带了礼物,急脾气地问他娘:“娘,我给曾祖母的礼物,给兄弟们的礼物,下船了没?下船了快点儿给我送过来吧。”
李镜笑道:“真个急性子,明天咱们还进宫呢,你亲自带给曾祖母、带给兄弟们就是。”
大阳便对几个堂兄弟道:“那我明儿再带给你们。”
永哥儿到底大些,也很知道关心人,道:“这个不急,这一路过来,你累不累?要不吃点东西?”
大阳道:“不累,不是坐船就是坐车,有什么累的。我们进城时可热闹了,好多百姓围观。”这其实只是孩子间臭显摆的话,但叫平皇后、小郡主姑侄二人听来,甭提多拉仇恨了。
安哥儿还好奇地问:“街上肯定很热闹吧?”“热闹极了,人山人海的。”大阳还会用成语了。
孩子说会儿话,大阳就招呼着大家去外头蹴鞠,问裴太后:“曾祖母,你这里有蹴鞠吗?我们去院子里蹴鞠。”
裴太后笑道:“有,如何没有。”就是没有,这一问也就有了。她又吩咐老成的嬷嬷丫鬟们一道跟出去服侍,叮嘱一句,“去花园子里蹴鞠,那里宣软,别在青石地上踢,太硬了。”
孩子拉着小长音应了。
李镜道:“男孩子就是一刻都闲不住。”
裴太后抱着大美道:“小子就得有个小子样,你看大美,多文静乖巧啊。”平皇后笑道:“大阳这性子更像镇南王。”
“想来镇南王小时候就是这般活泼,可真招人喜欢。”裴贵妃笑,“孩子就是长得快,去岁这时候还没这么高呢。”
李镜笑:“是,衣裳总是穿穿就小了。”“小六那会儿就是这样,每回裁衣裳我都要叮嘱宫人,略放大些,不然,待衣裳做出来,他个子蹿得快,就又不能穿了。”裴贵妃笑。
李镜笑道:“六殿下也是一年一个样,记得我与相公刚成亲时,六殿下还小,经常休沐时过去找相公玩儿。今次一见,大小伙子了。就是太瘦了。”
“叫人操碎了心,光顾着长个子,怎么滋补都是个竹竿样。”裴贵妃说着就是一乐。
平皇后笑道:“如今正是贪长的时候,过两年就好了。”
因着四皇子去岁冬已大婚,新娶的四皇子妃,也已有了身孕,大家难免又多说了几句大公主的身孕。李镜笑道:“年前我们还商量着今春来京给祖母请安的事儿呢,结果正月里就查出了身孕。大公主说,待生了小闺女,一道带着孩子来给祖母请安。”
裴太后笑道:“这不急,先叫她好生养着。”她又不禁感慨道,“阿俐也算苦尽甘来了。”
平皇后、裴贵妃都附和了几句,便说起凤凰城的战事,平皇后道:“唉,我们在京城离得远,先时也不晓得,等知道的时候,你们那里仗都打完了。真是叫人担心,你一个女人竟去守城,当时得多艰难啊。”
裴贵妃道:“是啊,没伤着吧?知道你们都无碍,可不问一句就是不能放心。”
李镜笑道:“主要都是将士勇猛,因要远征桂地,桂地离凤凰城路途远,而且那里山蛮最多,自然要把精兵带走的。但留下的将士也都是劲卒,极是忠心。城中也有章巡抚等人,我就是带着大阳去城墙上看一看,不然,将士难免没有主心骨。何况,我自幼习武,较寻常女眷总泼辣些。也是多亏了大公主,有事的那些日子,都是她帮着在王府内宅坐镇,再加上我们凤凰城是新建的,城墙结实,朝廷给的兵器也充足,守城并不难。”
“早我就说,镇南王是个有福的。那孩子,眼光好。”裴太后接着道,“他少时在民间长大,秦氏夫妇是极忠心的,虽则不能跟皇家比,我想着,他少时也未吃多少辛苦。待到成人,又有这样的眼光,相中了阿镜。民间有句话说,贤妻旺三代。这是镇南王的福分。”她看向李镜的眼神更加柔和。
“别人家的太婆婆都是偏心孙子的,独有皇祖母,最是偏疼我们这些孙媳妇儿。”李镜笑道,“我哪里有皇祖母说的这样好,就是真的好,也是自小跟着大公主在皇祖母这里长大,耳濡目染沾了皇祖母的仙气罢了。”
李镜一向会说话,何况她与裴太后的确是渊源不浅,她自小便是大公主的伴读,与大公主一道在慈恩宫长大,其性情除了天生的因素,必然会受裴太后的影响。而且她与裴太后,说不上什么仇怨,纵是先前选大皇子妃时李镜对于裴太后一些所为有些不悦,可依李镜的性情,她虽好强,但委实看不上大皇子为人。而且李镜自从相中秦凤仪的美貌之后,对秦凤仪简直是没一处不满意。虽然秦凤仪身世有些曲折,但不得不说,抛却长辈间的恩怨,皇子妃这样的位置更对李镜的才干。秦凤仪的臭脾气,是再不能与裴太后、景安帝修好的,李镜却很有手腕,抱着儿女过来刷好感。此际提起自幼在裴太后这里长大之事,便是裴太后向来冷心冷情,也不由得看李镜多了几分顺眼。
主要是,李镜非但自己有本事,嫁的秦凤仪尽管脾气臭得要命,但也相当有本事啊。要不,裴太后干吗这样厚待李镜母子啊!实在是随着秦凤仪平定桂州,现在只要长眼的都能看出来,秦凤仪简直是诸皇子中的第一人哪。
当然这样的话可能有些满了。也有人说,诸皇子中,不就秦凤仪一人分封了吗?其他皇子都未分封哪。
这话,糊弄一下外行人可以,可裴太后这样的政坛老手,断然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如今李镜有意亲近,裴太后也不傻,自然是祖孙越发融洽。
而在太宁宫觐见的秦凤仪,在群臣跟前的表现,似乎也较往年越发成熟了,起码不对着景安帝歪鼻子斜眼了。
好吧,大家对镇南王的要求就是这么低。起码,咱们大面儿上先得过得去,是不是?
秦凤仪此次觐见表现相当不错,主要是,秦凤仪把桂地打下来,便是再不开眼的御史也不敢来撩拨他了。
人就是这样势利的生物。
你比他强个一星半点儿的时候,多的是人恨不能把你拽地上去再踩上一万脚,当你站到山顶时,山脚下的人也只剩下仰望的份儿了。
当然秦凤仪还远未到山顶,但显然,他现在的分量亦不是寻常人可动摇的。
秦凤仪虽然平叛南夷有些得意,好在,这会儿不是刚打下桂地的时候,毕竟征桂地是去岁的事了。如今不过旧事重提,秦凤仪早在南夷得意过了,于是朝中多有人奉承他战功卓著,秦凤仪面儿上也并未有什么喜色。但正是这样稳重自持的表现落在满朝的老狐狸眼里,更添了几许分数。
至中午,景安帝大设宫宴。
秦凤仪虽则与大皇子依旧冷淡,但他对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都不错,这几个都是他的老相识,何况愉王、寿王都是宗室长辈,更与秦凤仪无甚嫌隙。而且这次秦凤仪回来还是要住在愉王府的,寿王还把自己二儿子搁南夷去了呢。
再者,朝中诸臣,他除了与工部不睦外,剩下几部,也就吏部说不上话,其余还算熟识。于是这一场宫宴颇为热闹和气,尤其,宫宴过半,几个小皇孙还过来了。景安帝见着孙子更是高兴,招呼几个孩子近前——其实,不用他招呼,大阳就跑过去了,明明胖嘟嘟、圆滚滚,也不晓得如何那般灵活,跳上丹陛,绕过酒案,一下扎景安帝怀里了。大阳仰着一张圆润润的小胖脸,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奶声奶气又认真道:“祖父,我可想可想你了!想你想得都吃不下饭!”
景安帝哈哈大笑,抱了大阳在怀里道:“祖父也想你啊。”他又招呼永哥儿、安哥儿两个过来,问,“你们不是在慈恩宫用饭吗?”
永哥儿道:“皇祖父,我们都吃好了。大阳弟弟说,他很久没见皇祖父,很想您,我们就一起过来了。”
大阳点头:“我从去年一直想到今年!”
景安帝令内侍再搬两把高些的椅子来,给永哥儿、安哥儿围着御案来坐,大阳便坐在了景安帝怀里,时不时跟祖父说悄悄话,把景安帝逗得哈哈大乐。底下诸臣,哪个不是千伶百俐一万个心眼子的,此时不少人不禁暗道:都说镇南王是个倔脾气,殊不知人家只是面儿上拗,却是有巧法。看小皇孙多受陛下喜爱啊,尤其,这位小皇孙可是生来就带着太祖皇帝的青龙胎记的。如此,落在大阳与永哥儿身上的目光不禁复杂起来。
秦凤仪根本没想这许多,他就是觉着,这京城风水不大好,原本儿子在南夷多好啊,跟自己多贴心啊,这一来京城,怎么就跟这人好上了,哼!
秦凤仪心下颇为不满,却也无处发火。愉王还笑眯眯地同他说道:“大阳这孩子,越发可人疼了。”
要搁往时,有人这样夸他儿子,秦凤仪得高兴坏了,如今他正看肥儿子不顺眼,便道:“哪里招人疼啊,臭小子一个。”
愉王不爱听这话,道:“你啊,你就觉着自己是个好的。”“唉,我说愉爷爷,你可不能叛变啊。”秦凤仪执壶给老头儿倒满了酒,“以往咱俩多好啊,你这也是说变心就变心啊。”
愉王给他逗得一笑道:“你这都当爹的人了,怎么还没个稳重劲儿。”秦凤仪眨巴下那双大大的桃花眼,道:“人家现在都夸我有威仪哪。”愉王又是一乐。
寿王过来凑趣,问秦凤仪:“我家二郎没给你添麻烦吧?”
秦凤仪坏笑道:“我那儿正缺苦力呢,王叔你就把弟弟给我送去了。知道的说你是我叔,不知道的得以为你是我的及时雨哪。”
寿王笑道:“尽管使唤,他要哪里做得不好,你该打打,该骂骂。”“那是,敢做不好,看我不收拾他!”秦凤仪一挑眉,哈哈一笑,与寿王道,“一开始,我分他一摊事,硬说我把他当骡马使,我一看,这就是闲的啊,又给他加重一倍的活,啥话都没了。”
寿王听得直乐,事实上,他二儿子也没少打发人给家送信说秦凤仪简直就是个扒皮,特会使唤人。寿王心说:你个傻小子,使唤你是器重你。
好在,秦凤仪也挺喜欢调教这些个不听话的小子。原本秦凤仪对宗室都是要先锻炼一二,看一看人品再用的。如襄阳侯等,是跟着秦凤仪巡视,过了遍筛子,秦凤仪方斟酌着用。如寿王家二郎,这种后台不是一般硬的,秦凤仪也不得不给寿王个面子,人都过去了,他瞧着差不多,也就给个差事先用着。
还成,寿王敢把人打发过去,起码提得起来。
愉王在旁心说:我当初还叮嘱他送个稳重的,这叫什么倒霉孩子啊。这不是叫阿凤去给他调教儿子了吗?愉王为此颇为不满。
待宫宴之后,诸臣告退,大阳几人也去玩儿了,景安帝难免单独问一问秦凤仪如今桂地之事的境况。秦凤仪道:“基本上都稳定了,也有些许山蛮逃入了山中,我让傅长史暂代桂地知府,后面的安抚事宜怕要慢慢来了。”
景安帝欣慰道:“干得不错。”
秦凤仪翻个白眼:“那是我的地盘儿,我能不尽心?”
景安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秦凤仪嘁一声,放在膝上的左手无意识地敲击两下,道:“没别的事,我就先回了。”
景安帝看向秦凤仪,道:“我令人收拾好了昭华宫,不如就住宫中吧。”秦凤仪起身道:“我回了。”
秦凤仪依旧是带着妻儿住在愉亲王府,愉王与愉王妃回来更早些,愉王妃早命厨下备下了醒酒汤和热水,预备着秦凤仪他们回来用。相对的,愉王则有些心不在焉,愉王妃难免问:“怎么了?”
愉王打发了屋里的丫鬟,轻声同愉王妃道:“陛下令人收拾了昭华宫。”
愉王妃挑眉:“这是想阿凤他们住宫里了吧?”她心中不由得失落,不过愉王妃毕竟也是多年王妃,定一定神道,“我虽盼着阿凤他们住家里来,可若是住宫里,也没什么不好。”毕竟秦凤仪功高显耀,即便是愉王妃这样的妇道人家,都隐隐觉着局势有些不同了。而秦凤仪与景安帝关系不好,更不是什么秘密。至于秦凤仪乃藩王,不好再立储之事,根本没在愉王妃的考虑范围内。在愉王妃看来,皇位是皇家的,还不是皇帝说给谁就给谁。
自感情而论,愉王妃自然是盼着秦凤仪能更进一步的。
愉王妃不由得问丈夫:“这么说,阿凤他们就留宫里了?”“他那个性子,也说不好。”愉王一叹,很是为秦凤仪的性子发愁。
很快,愉王不用愁了,因为秦凤仪带着妻儿回来了。愉王妃先叮嘱丈夫一句:“你这脸上别带出来。”
“这我能不晓得?”愉王也乐见秦凤仪与自己亲近,他本身喜欢秦凤仪,才愿意为秦凤仪操心。偏生秦凤仪这脾性,可真不像老景家的人哪。
秦凤仪过来时,面儿上并看不出什么,略说几句话,大阳与大美就叫愉王妃留身边了,秦凤仪、李镜回房休息去。愉王妃闻得到秦凤仪身上的酒气,道:“我叫厨下备了醒酒汤,阿凤你喝一碗,免得一会儿难受。”
秦凤仪应了,待回屋吃过醒酒汤在床上歇着时,方与妻子说了今天景安帝说的话。秦凤仪一向信服妻子的智慧,道:“你说,他是什么意思呢?”
秦凤仪是今日宫宴的主角,酒吃得不少,颊上微红,连眼角都透着一股灼人的胭脂水润,李镜轻声道:“从公而论,你该说南夷是咱们的封地,而不该说是咱们的地盘儿。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的话,原也没错。”
“去岁大皇子还说让咱们换封地呢,你说,陛下会不会也动了这个念头?”秦凤仪问。
李镜道:“如果陛下有此意,怎么还会提让咱们住在宫里的话呢?”“我也觉着他不至于如此昏了头。”秦凤仪道,“就是叫人听着不大舒坦,难不成南夷不是咱们的地盘儿?他要早说这话,我就不去打桂地了。”
李镜一笑,摸摸他的脸,道:“这是怎么了?这话叫陛下说不比别人说好吗?为君有君道,为臣有臣道。你是要留心些,为人必要公私分明才好。”
秦凤仪抓住媳妇儿的手,道:“给我顺顺气。”“怎么,气不顺啊?”
秦凤仪哼唧两声,李镜就坐在旁给他抚胸顺气,一面顺一面暗道:该!真是头倔驴啊!要搁别人,不必陛下递这梯子,自己主动搭个梯子都能下去,偏生自家这个,犟得没法儿。陛下都主动让留宿宫中了,天下能直接拒绝的,估计就这独一份儿了!
偏生李镜在家虽则许多事都能说了算,但独这事,李镜都不能提一句“你就应了陛下呗”,她要是这样说,秦凤仪的驴脾气得全面爆发。在这点上,李镜不能拗了秦凤仪,只得慢慢顺毛捋了。
李镜心下为秦凤仪的倔驴脾气发愁时,不少人为秦凤仪没住进昭华宫而庆幸,用大皇子的话说就是:他倒还有些自知之明。
但也有许多人为秦凤仪的选择而不解,因为在诸多知内情的人看来,这实在是一次绝好机会,实不明白镇南王为何依旧要住在宫外。
倒是有几个大佬想得多了,一下子把秦凤仪想得高深莫测了,大佬们想的是,镇南王殿下怕是自矜身份。果然,镇南王殿下越发沉稳老练了啊!
秦凤仪这次回京,明显能感觉到,一些朝中大佬对他的态度较之先时要亲近了一些,但也没有特别亲近。总之,是一种游离的姿态,秦凤仪私下都跟媳妇儿感慨:“都是老狐狸。”
好在,秦凤仪也不大理会这些个。秦凤仪虽则有点儿自己的小野心,但他之为人处世,向来有自己的一套。秦凤仪很少去跟这些朝中重臣使劲儿套近乎,他过来京城向来是先办公事,当然亲戚朋友也要走动一二。
尤其他岳父那里,秦凤仪还心心念念地想着问岳父对他诗集的读后感呢,景川侯神清气爽道:“我刚看没两首就叫陛下要去了,至今未还。”
秦凤仪听了那叫一个晦气,说他岳父:“岳父你也忒好说话了。算了,等我回去再打发人给你送一本来,你可得认真看啊。”
景川侯虽则只看了两首,也知道秦凤仪的诗大致是个什么水准,很诚恳地跟女婿商量:“哎,阿凤啊,岳父是个粗人,不大会看诗的。”
“无妨,我写的诗都简单,跟白居易似的,老妪都能解。”
景川侯见女婿脸皮越发厚实,竟然敢拿自己的小酸诗跟白居易比,道:“好吧好吧,我本不大爱看诗的。”
“你一看我的诗,包你爱上。”秦凤仪大力推荐自己的诗词。景川侯实在受不了女婿这股子热情,只好应了。
秦凤仪拉着大舅兄先把献俘的事办完,有了去岁的经验,今岁无非再重复一回,即便是礼部、兵部也都有经验了。
不过今次回京觐见,事事不比去岁顺利。
先是景安帝问他南夷金银矿的事,秦凤仪心下一跳,继而一副坦荡模样道:“你要挖就去挖吧,一年能有一万两金子出来,我就服了你。”
景安帝笑道:“看来早侦探过了。”
“我要说没,你也不信啊。”秦凤仪去岁献俘信州王,若是景安帝对信州王再有拷问,知道些金银矿的事不是什么难事。想通这一点儿,秦凤仪道:“先时我还以为金银矿就是金山银山呢。结果一看,都是大石头,我那里人太少了,挖矿的事要大量人力的。我那里种田的人都不够呢,你要愿意开采,你派人去采吧,反正那山闲着也是闲着,但别想从我那里征民夫,我那里人都不够使呢。”秦凤仪颇为光明磊落。
景安帝有些不解了,问秦凤仪:“听说你战后金银只取两成,这两成平一平出征的粮草银子,你手头应该不大宽裕才是。”
秦凤仪竖起眉毛,不高兴道:“能不能别总闲得给我算账?”景安帝道:“你把桂王的金银全分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这话真不像一国之君说的。打仗哪里能不叫将士得些好处的,他们无非赚些卖命钱,再不能在这上头小气的。”秦凤仪既然敢分银子,就不怕人知道,又道,“你也说了,我取那两成,不过是把账平一平,我又不是自己吃喝享用了。”
若非如此,景安帝也不能这般太平地问他这事,景安帝不解地道:“那以后西面儿建设,你哪里来的银子?那边可不似凤凰城,地理位置好。”
秦凤仪道:“慢慢来呗,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西边儿一样有茶园,有能开窑烧瓷的地方,再种桑养蚕,授之纺织之技。百姓的收成就能好了。倒是修路是个难题,不然,凭你多丰富的物产,路难走就运不出去啊。”
“是啊。”景安帝跟着附和。
秦凤仪眼珠一转,瞥景安帝一眼:“要不,朝廷支援我们南夷个百八十万?”景安帝端起茶呷一口:“要是别人,我肯定就支援了,你就算了。”
秦凤仪听这话便无端火大:“我可是说正经事的。”“别人没你聪明,你脑瓜子好使,自己想个法子弄点儿银子吧。”景安帝放下梅子青瓷盏,对着秦凤仪微微一笑。秦凤仪气得差点儿直接翻脸。
景安帝也有些怵秦凤仪的性子,不再捉弄他,正色道:“这也不是打趣你,实与你说,京城的路还有不少地方该修呢,户部一时也挤不出银子来,何况南夷的路。你想想,各地修路,都是各地衙门自己想法子。你素来主意多,要是有什么需要朝廷支持的地方,朝廷一定支持你。”
秦凤仪翻个白眼,原本不打算与景安帝说的,只是这家伙一向消息灵通,若是不与他说,待他日后知道怕是要叽歪。秦凤仪道:“我倒是有个发财的法子。”
景安帝心说:就知道你这小子是有计较的,便道:“说说看。”“不知道能不能成。”秦凤仪还拿捏上了。
秦凤仪越是拿捏,景安帝还越是想听,景安帝道:“说出来,朕帮你参详一二。”“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成。”“快说吧。你这样的爽快人,怎么倒磨叽起来了。”要是别人的主意,景安帝不一定想听呢。偏生秦凤仪一向主意多,而且秦凤仪多自信的人哪,此事竟能叫秦凤仪都有些拿不准,景安帝就越发想听听是什么事了。
秦凤仪道:“你知道天竺不?”“自然知道。天竺挨着吐蕃呢。”
“我听说,天竺可是个遍地象牙、珠宝、黄金的好地方。”秦凤仪道,“要是能打通一条自南夷,经云南、吐蕃,再到天竺的商路,这必是一条黄金之路。”
饶是景安帝也没想到秦凤仪的主意竟然打到了天竺,景安帝道:“云南的土司,倒是个识趣的人。只是吐蕃那里,他们与云南的土司来往更多些,与蜀中也有些往来。”
秦凤仪同景安帝打听道:“很少见吐蕃来朝。”
景安帝道:“他们那里这几年不大太平,忙着换王都来不及。”“那我先把云南土司那里弄弄清楚再说吐蕃的事吧,这一条商路,倘能打通,就是现成的金山。”秦凤仪道。
秦凤仪这话,景安帝还是信服的,景安帝与秦凤仪道:“要是有什么需要朝廷支援的,只管说。”
“要银子也给?”
景安帝笑道:“只要你能把这条路打通,要多少给多少。”
秦凤仪的性子,还真不是会伸手要钱的,他道:“工部的兵械上供给及时些就是,我必要练一支强兵,方可震慑云南土司。”
“现下南夷的兵如何?”“虽可打仗,但离我的要求还有些距离。”秦凤仪牛气哄哄地道。景安帝听得一笑,对秦凤仪道:“那就继续努力。”
秦凤仪一副“这还用你说”的模样。秦凤仪虽不要银子,但其他方面真不手软,道:“明儿我去鸿胪寺找些吐蕃的资料看看,你再帮我问问蜀中那里,看一看现下吐蕃具体形势如何。”
“成。”景安帝是真心觉着秦凤仪用得顺心,景安帝在京里,大臣上折子之类的,哪怕尽心,大臣多偏于谨慎,没有秦凤仪这种冒险精神。像秦凤仪,刚把桂地平了,立刻就能把主意打到天竺去。饶是以景安帝的想象力,也没想到秦凤仪眼界这般宽阔。
景安帝忍不住想指点秦凤仪一二,道:“云南的第一大州府便是大理了,大理这些年,一直是姓杨的当政,但当地段、白亦是大姓,确切地说,是三家共掌大理。三足是最稳的,但如果一家势微,局势立刻生变。云南先时少不了要与山蛮多有些联系的,不然,他们也不能在我刚平了桂地后就巴巴地到我这里来送礼,这也说明,他们对自己的实力不大自信。”
秦凤仪道:“待我回去,先试一试他们。总得弄清楚云南的情况,才好合作。”
景安帝颔首:“这事若成了,大利天下,整个南夷跟着受益,所以,你要更慎重。”
“还有件事。”景安帝道,“我看你不论是粮税,还是商税,都很喜欢用银号来结算。”
“主要是方便。”秦凤仪道,“我把银子存到凤凰城的银号里,直接开好银票,打发人到了京城提现,能省不少人力。”
景安帝道:“银号的便利性,我也知晓,只是你既要用他们,便要把他们调理好了。毕竟银票是他们开的,你存多少,他们开多少。若是有朝一日,不以库银为本根开银票,必然是天下一桩大祸事。”
“这件事我也想过,眼下还无虞,慢慢看吧。现下银号还只是做有钱人的生意,如果他们把生意做到平民百姓身上,便不能由他们了,这里必然要有个大规矩的。”
景安帝沉声道:“有朝一日,银号必要为朝廷所掌,不然,国基不稳,明白吗?”景安帝的目光那一瞬间的威压,秦凤仪竟不由得自主地点了下头:“我晓得。”
景安帝此方不再多说,转而与秦凤仪说起贵地的事:“贵州自古以来也是贫僻之乡,这里也多是山民,倘能收拾,你便一并收拾了吧。”
秦凤仪对贵州的兴趣不大,道:“我们那里东面儿还好,凤凰城、南夷城,再至义安、敬州等地,皆是汉人居多。往西桂、信之地,便是山蛮为主了。我想着,迁些汉人过去。”
“你这真是想得挺好,你想迁哪儿的人?”景安帝听这话都要笑了。“哪儿都行,我又不挑。”秦凤仪道,“你刚才说,有什么难处朝廷都会支持的。”景安帝道:“行,你去迁吧。只要你有本事,把京城的人迁南夷去,我也没意见。”
秦凤仪生气地说道:“这还得有朝廷的谕令吧。我空口白牙,怎么迁?”
景安帝简直拿秦凤仪没法,这还不如要点儿银子省事呢。景安帝还得跟他讲道理:“人一家人,在自己老家住得好好儿的,亲朋故旧,都在一起,无缘无故,谁愿意迁?你做事前得想想民心。你想想,百姓就是强制迁过去了,心里能没怨气?再者,一个搞不好,还要偷跑哪。何苦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呢,是不是?”
“你就没有叫百姓心甘情愿迁过去的法子?”“暂时还没有。”
秦凤仪心说:合着啥啥没有,就等着占好处呢。秦凤仪忍不住讽刺道:“您可真会过日子啊!”
“过奖过奖。”景安帝一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秦凤仪瞧着就觉刺眼,便刺了景安帝一句:“去岁你特意叫章尚书去我那里押解人犯,那些是什么人哪,竟用堂堂一部尚书出马。”
景安帝面色转冷,淡淡道:“这个就不必你操心了。”
秦凤仪眼睛微微眯起,说景安帝:“你操那份心做什么呀,我看他们无非先帝时的一些旧人罢了。这些人能有什么用呀,无非拿些旧事挑拨,可你这做皇帝都二十几年了。不要说他们这些旧人,即便先帝突然活过来,难不成还能抢走皇位?”
景安帝面色微缓,问秦凤仪:“你就没审一审他们?”“都沦落到跟桂王同流了,有什么可审的。他们一说你们那年头的事,我就知道他们大概是什么人。”秦凤仪道,“不过你大张旗鼓地专门派个尚书把人提走,我就特后悔没审一审。”
景安帝问:“想不想知道有什么秘密?”“说说看。”
“不告诉你。”
秦凤仪气得出宫前又摔了景安帝个茶盅。
秦凤仪在京城的行踪一向引人注目,甚至,许多人觉着,这位镇南王委实狡诈多端。譬如,平琳就在家说过:“既是拒绝了入住昭华宫,如今这一趟一趟的,进宫就是与陛下密谈。”
“天家父子说话,还要请你旁听不成?”平郡王讽刺了一句四儿子这无脑的话。镇南王一年回京一趟,倘没有陛下私下召见,这才稀奇呢。
平琳顾不得老爹话中的不满,与父亲道:“爹,我听闻镇南王去了鸿胪寺。”
平郡王倒有些意外,秦凤仪去六部不稀奇,鸿胪寺向来不是什么要紧衙门,秦凤仪竟然亲自去,可见必是有事,而且还得是有关外族邦交之事。要不说平郡王是积年老臣呢,略一想就明白了,道:“现下南夷靖平,镇南王到鸿胪寺,所为大约是云南土司。”
“爹你真是神猜。”平琳直白地拍了父亲一记马屁,道,“镇南王非但调取了云贵土司的有关文书,还有吐蕃的。爹,你说,吐蕃与南夷还隔着云贵呢,镇南王调取吐蕃的资料作甚?”
秦凤仪调取云贵资料还能理解,但吐蕃实在太远了,而且那地方,又高又穷的。平郡王道:“镇南王雄才大略,从兵法上说,远交近攻,这也不甚稀奇。”
“爹,你说,是不是镇南王还要攻打云贵土司?”平琳说来也是将门出身,这些年干的也是武将职司。对于战事,还是相当敏感的。
平郡王不大认可儿子的这一推断,道:“不大可能,镇南王并非好战之人。”“他还不好战?”平琳道,“这才就藩四年,大战便有四五次,小战更是不计其数了,当年在京时,便爱打架。爹,这不是我偏颇,如今太平盛世,镇南王有点穷兵黩武了。”
“你这话说得,桂、信之地,本就是镇南王的封地,先时山蛮窃居此地,难不成,镇南王就一直坐视不理?”平郡王一向眼光卓著,偏生有这么个蠢儿子,却又不能不教导于他,不然,只怕会一蠢再蠢。平郡王缓声道:“你说镇南王穷兵黩武,我问你,他穷谁的兵了?他是请求朝廷调兵了,还是劳民伤财了?这几年战事下来,南夷兵损耗不过七八千人而已,何况,粮草都未请朝廷调拨,朝廷无非给南夷兵配上兵械罢了,其他的事,都是南夷自筹。阿琳,朝中六部,有哪一部因南夷战事说镇南王穷兵黩武了?便是御史台都不敢这样说。”
“爹,可我就是不明白,就拿镇南王征桂地来说,好几万大军,这一路,人吃马嚼,这得多少花费啊。若悉数由南夷自筹粮草,这可不是小数目,南夷得有多少钱哪?”平琳显然也细琢磨过南夷战事的。
平郡王道:“我听闻,镇南王每餐用膳,也不过六菜一汤。一旦有征战,他向来与将士同食,将士吃什么,他便吃什么,连王府的厨子都不带一个的。阿琳,你可能做到?”
平琳道:“倘儿子随军,自然也是如此。”“你呀,你就嘴硬吧。”平郡王道,“你在柳枝巷里刚纳了个外室,以为我不知道呢。”
平琳面儿上一窘,道:“爹,那也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所以,你就别眼红人家南夷有多少钱了。镇南王亲王之尊,身边除了王妃,半个姬妾都没有。而且殿下行止从无奢侈,手里有银子就用在百姓与将士身上,所以,才有今日大功啊。”平郡王不吝赞美道。
“听爹你说的,我都以为你说的不是镇南王,是圣人哪。”
平郡王脸色一凛,语气却是舒缓的:“我这话,你兴许不爱听。阿琳,且不论殿下的出身,便从人品本领上,他亦胜你远矣。”
平琳急道:“我自不能与他比,这我早晓得的。”他复低声道,“爹,你不晓得,陛下待镇南王极厚,远胜诸皇子。”
“我也不是为了大殿下。可爹你想想,柳王妃之事,纵咱们自知清白,可镇南王能不怨恨平家吗?能不怨恨大姐吗?”平琳道。
平郡王看四儿子一副神秘兮兮又推心置腹的模样,心下一声叹,淡淡道:“阿琳,只有你会说这种话,镇南王是绝不会说这种话的。我读史书,东汉末年,三国分立,魏吴乃对立之国。魏武帝都会说‘生子当如孙仲谋’,可见对吴王孙权的欣赏。你乃堂堂男儿,为何总是将眼睛放在这些事情上?”平郡王摆摆手,“你去吧,好生想一想我的话,想明白,是你的福。”
平琳自从挨了他爹的一顿家法,就很怕哪里不小心把老爷子惹毛,当下不敢多说,小心翼翼地退下去了。
平郡王直叹气,人自是有亲疏,难道平郡王不盼着大皇子好吗?可人家镇南王平定南夷后,又开始关注云贵、吐蕃了,这里还在琢磨着先时旧事呢?旧事已然如此,再忌讳又能如何!正经该拿出皇长子的气派与风度来,而不是纠结于这些往事。
偏生平郡王这做外祖父的不好多说,毕竟大皇子是皇室长子,凡事自有陛下做主。只是每看到大皇子心胸不广,眼光狭隘,平郡王也不禁叹气,想着柳王妃虽过世得早,却是这样有福,有这样有本事的儿子,还怕没有日后的尊荣吗?
但曾经那一段过往,平郡王心中未尝没有犹疑。
只是平郡王何等老辣之人,当今正当盛年,再如何也到不了四儿子那危言耸听的地步。
平郡王有一点烦忧,景安帝却正是含饴弄孙,景安帝一向喜欢大阳。除了大阳很会说甜言蜜语讨人喜欢这一点外,主要也是大阳不在身边,并不能常见,故而大阳一来京城,景安帝总会抽出些时间同大阳玩儿。
这一日,大阳就说了:“祖父,我听说你有两只凤凰鸟,是不是真的?”
景安帝笑问:“你听谁说祖父有凤凰鸟的?”大阳还是个孩子,又天性纯真,就是要什么东西,直接便说了,不会问出“是不是真的”这样的话来。
大阳眼珠转一转,想到他爹的交代,大阳道:“祖父,我能叫我爹陪我一起来看凤凰鸟吗?”
景安帝哈哈一笑,顿时明白了,道:“原来是你爹交代你的啊。”天下也只有秦凤仪有这样大的好奇心了。
“嗯。”大阳看瞒不过去,便实话说了,“我爹可想来看祖父的凤凰鸟了,他叫我帮他问问祖父,能不能过来看。”
“他怎么不自己问啊?”“我爹说,嗯,他说,他脸没我脸大。”大阳想了想,奶声奶气道,逗得景安帝大乐,景安帝笑道:“应该是说,他面子没你面子大吧。”“嗯,可是面子,不就是脸的意思吗?”大阳道。“是。大阳可真聪明。”景安帝笑赞孙子一句。
大阳问:“祖父,那我爹能来看凤凰鸟吗?”“叫他来吧。”景安帝爽快道。
大阳见祖父应了,心下十分高兴,景安帝叮嘱大阳:“回去就跟你爹说,是祖父邀请大阳过来看凤凰鸟,你爹是陪你来的。”景安帝还是很顾及秦凤仪的面子的。
“嗯!”
大阳办好他爹交代的事,晚上回家就跟他爹说了:“祖父请我去看凤凰鸟,爹,明儿你陪我去啊。”
秦凤仪还不晓得儿子说露馅儿了,见儿子如此能干,果然把事情搞定,抱儿子亲两口,道:“大阳就是能干,明儿爹就陪你去看。”
大阳对凤凰鸟兴趣不大,点点头,道:“好吧。”
秦凤仪则是第二日早早起床,顺便把儿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便扛着儿子进宫看凤凰鸟了。秦凤仪一向有些孩子性情,不然,他不能好奇凤凰鸟好奇这么些时候,到了京城还要借儿子的嘴进宫看一看凤凰鸟到底啥样。虽然桂安抚使说了,不是腾云驾雾的凤凰样,但秦凤仪还想过,如果特别好看,说什么他也要去云南弄两只自己养。结果一进珍禽园就见到了景安帝,秦凤仪那叫一个扫兴哟,景安帝笑:“过来,给你看看朕的凤凰鸟。”
秦凤仪主要是太好奇了,凤凰鸟啥样哩。他只当景安帝不存在,过去看向养在园中的两只……五彩鸡……秦凤仪忍不住嘲笑了景安帝一回,道:“什么凤凰鸟啊,这叫五彩鸡,南夷也有的。我在南夷巡视时还吃过呢。”
大阳立刻问:“爹,好吃不?”“吊出的汤鲜极了。”秦凤仪道。
景安帝笑着吩咐道:“那就拿这两只吊了汤给大阳喝吧。”
秦凤仪还以为景安帝必要羞恼呢,景安帝道:“原本云南土司进上时也没说这是凤凰,朕猜着便该是山中野味儿,只是不晓得能不能吃,况长得不错,便养起来了。说来,不比你那一百匹马实惠。”
“都是矮脚马,不过聊胜于无。”珍禽园里不少稀罕的鸟类,大阳爱跟景安帝在一处,他有许多不认得,便叽叽喳喳地问,这是什么鸟,那是什么鸟来。秦凤仪则去珍禽园旁边的园子里看了一回大白,大白养在御园里,越发溜光水滑了,那大肥屁股,跑起来一颤一颤的。
秦凤仪笑着招呼大白过来,大白似乎还记得秦凤仪身上的气味,还拿头拱了拱秦凤仪,秦凤仪拿干草喂它,拍拍它的脖子,大白便低头优雅地吃起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