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阙

作者:石头与水

大皇子从未想到,溃败来得如此之快。

当汪尚书跌跌撞撞至宫中满脸是泪地扑跪于地时,大皇子有一瞬间的恍惚,以至于他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汪尚书以头触地,声声泣血:“殿下,叛军进城了,殿下!”大皇子一时不能信,惊问:“城中不是五万禁卫军守城?”

汪尚书泣道:“是四殿下、五殿下为叛军开了城门!”

大皇子想要起身说什么,忽而心口一阵剧痛,竟眼前一黑,喷出一口血来。殿中内侍顿时吓得乱作一团,这口血吐了出来,大皇子反而觉着心下清明更胜从前,耳边皆是汪尚书与内侍们哭泣之声,大皇子摆摆手,轻声道:“我无碍,你们先退下吧。”

汪尚书膝行上前,抱住大皇子双膝:“殿下,殿下——”大皇子俯身拍拍他的肩背,温声道:“去吧。”

汪尚书双目缓缓滚出两行血泪。

大皇子遣退了汪尚书与诸内侍,他想静一静,但城破的消息传得如此之快,一时,殿外皆是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妻妾们哭将进来,大皇子却是一概不想见不想听,此时,却又不能不见,不能不听。

小郡主满脸泪痕,哽咽道:“外面所传,是真吗?”大皇子颔首。

小郡主上前,握住丈夫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尽力了。”为妻子儿女,都尽力了。你想保住我们,想保住我们的家。虽则失败了,这也不怪你。

大皇子望向妻子美艳又憔悴的面孔,眼神温柔:“这一世,对不住了。”

小郡主正色道:“既是夫妻,自当荣辱与共。殿下保重,我这就去了。”说毕她起身,郑重行一礼,大皇子起身还半礼,小郡主转身离去。

大皇子望向妻子离去的背影,伸手似要挽留,张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大皇子便在此地坐着,静默如同一尊雕像。

大皇子不知道秦凤仪是什么时间进来的,只觉着室外光线大亮,刺得双目生疼,险些落下泪来。一个逆光的身影走近,直待近前,大皇子方看清楚,原来是秦凤仪。

多年不见,还是那张美貌惊人的面孔。

大皇子没有半点儿惊讶,道:“你来了。”“我来了。”秦凤仪屏退诸人,拉一把椅子,坐在大皇子对面。

秦凤仪过来,自然是有来的缘故,大皇子却轻声道:“我的宫殿,离东宫最近,我一直以为,东宫唾手可得。后来,渐渐年长,我才明白,东宫看似最近,却也最远。”

“父皇对我说了无数次,这个家,以后还要由我来当……”大皇子讥诮地笑笑,“我以为,他只对我说过,没想到,他到了南夷,也对你说了这话。不知,他是不是对所有皇子都说了一遍。”

秦凤仪道:“就算他对所有皇子都说过这种屁话,你也不该对他下手!”“我不对他下手,难道等他将皇位传给你吗?”大皇子声音不由得提高。“那不过是试探!你也不动脑子想一想,他今不过知天命之年,凭他的身体,再坐十年皇位不成问题,我并没有应承储位之事!那不过是他不放心西南,试探于我,他的话,我一字都不信!”

“你不信,所以,你胜了。我信了,所以,我败了。”“我胜,是因为我得人心,你败,是因为你失人心。”

“你胜,是因为,诸皇子里,唯你最早封藩,得以独掌西南。”

秦凤仪心下万分好笑,实不知,原来当初他封藩南夷落在大皇子眼里却是占了天大便宜!秦凤仪冷冷道:“你一样可以要他将你封藩出去,可你说了吗?做了吗?你以为他偏心于我,你怎么忘了,他南巡时,是把京城交给了你!你身居京城之利,都不能得到帝位,难道都是别人的错?不比别人,就是他当年,先帝殒身陕甘,他不过庶出皇子,母族不显,虽则手段令人不齿,但最后照样登上帝位!你与他相比,都差得远了,何况是我!”

秦凤仪并没有多少话想与大皇子说,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看来,这话对大皇子起码是不准的。到这个时候,还说这样的话,难怪居皇长子之尊,占京师之便,都是这般结局!秦凤仪直接道:“凭你,不可能对御驾下手,我想知道你是通过哪方势力袭击御驾。”

“你是不是还想知道当初在永宁大街刺杀你的刺客,究竟由何而来?”大皇子好整以暇地看向秦凤仪,“只是我凭什么告诉你?”

“凭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我不要生路。”大皇子道,“我要我儿女的生路。”“可以。”秦凤仪很痛快便应了。

大皇子望向秦凤仪:“是先太子晋王残党。”“你怎么与这等人勾结?”虽则秦凤仪也分析过这种可能,只是秦凤仪未料到,大皇子真能与这些人勾结。

大皇子笑笑:“人只看当不当用罢了。”

“他们若当用,当年便不会败得那样惨!”秦凤仪真想给他脑袋上来一下,都说艺高人胆大,不想这种没本事的胆子还不小。秦凤仪问出大皇子手里的名单后,起身离开,再无半刻停留。他以前不相信世间有报应一说,如今看到大皇子,秦凤仪信了。

秦凤仪虽则不会放过大皇子,但他当真没有杀大皇子家孩子的心思,毕竟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何况,听说裴太后已将所有皇孙都接到慈恩宫去。秦凤仪没理会这个,先命人按大皇子的名单抓捕了数人之后,就去了愉亲王府,自此,便在愉亲王府住下了。愉亲王一直称病在家,此时见秦凤仪入城,心下虽是喜悦,可一想到景安帝死得猝不及防,以致二子相争,虽则秦凤仪最终胜出,大皇子也做了许多错事,可不知怎么,愉亲王却是想到了先帝时的事,不由得落下泪来。愉亲王强撑着精神道:“你来了就好。眼下北面儿打仗,京里又乱作一团,没个主事的人不成啊。”

秦凤仪道:“我来京城,只为把话说个明白,更不能让人辱及我母亲,并非为了帝位。眼下,我这大老远地来了,不能没个落脚的地方,我就还在叔祖这里歇了。”

愉亲王瞠目结舌:“在我这里?”“是啊,我以前回京不也是在叔祖这里吗?”秦凤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愉亲王倒也不好说不叫他住。愉亲王道:“这京中之事,你可得有个主意啊。”虽则皇家的事让人伤心,可愉亲王毕竟是老牌亲王,很是关心江山社稷。

“我有什么主意?我没主意。我的兵又不扰民,我封藩在南夷,京中的事也不归我管,我这歇一歇就回去了。”秦凤仪说完后,就跟愉亲王要了间屋子,去歇着了。

愉亲王:……

大家都等着秦凤仪的动静,然而秦凤仪没动静了。

据说内阁汪首辅已回家找了条裤腰带吊在了房梁上,眼下内阁也是群龙无首啊,大家没法,商量了一回,没人看得上汪尚书,何况,现在他已归西了。其实,内阁该是去秦凤仪那边儿问一问的,偏生,内阁诸人自矜身份,不肯过去。他们这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宫里太后宣他们进宫,不为别的,大皇子与大皇子妃自尽了,还有平皇后,也一并去了,这事儿得有个章程。

皇家接二连三地死人,先是景安帝崩逝,接着就是平皇后、大皇子、大皇子妃这母子媳三个,裴太后越发老态,她一个妇道人家,要是没秦凤仪,裴太后自己也能办了这事儿。可秦凤仪手握重兵在京中驻扎,裴太后对着大皇子那是游刃有余,对着秦凤仪她老人家就格外慎重了,故而不肯出半点儿差错,逼着内阁拿主意。

内阁中郑、卢二人一去,汪自尽,排位就轮到了刑部章尚书,章尚书还有长子章颜是南夷总督,秦凤仪的心腹。所以,章家在秦凤仪这里自然是地位不同。只是章尚书也不好做这个主的。章尚书试探地同裴太后道:“如今千头万绪,臣等毕竟是臣子,朝中还是得有个监国之人。臣看镇南王忠心耿耿,又是陛下元嫡皇子,身份再尊贵不过不若暂请镇南王监国,太后看可好?”

裴太后道:“理当如此。”如今,除了让秦凤仪监国,也没别的法子了。

内阁拟了监国的旨意,呈给裴太后看,裴太后即便再不喜秦凤仪,此时也唯有取出凤玺,在懿旨上盖了大印。章尚书与内阁诸人亲自去传旨,裴太后与他们道:“大郎的事,究竟如何,哀家一个妇道人家,不管国政。可这几个皇孙,你们问一问镇南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然哀家睡不踏实。”

章尚书连忙应了,道:“太后娘娘放心,镇南王兵马虽在城中,却无一扰民之事。镇南王乃仁善之人。”虽则这样说,其实章尚书心下也没谱,但身为内阁重臣,且深受大行皇帝大恩,不论如何,大皇子已然自尽,几位皇孙能保还是要保一保的。

其他几位内阁大员亦是此意,待几人到愉亲王府送太后懿旨时,秦凤仪道:“行啦,我可不做什么监国。我无非要把大行皇帝的死因查个明白,把我母亲的名声说个分明罢了!别的事,与我何干?”

章尚书连忙道:“大行皇帝之死,便是臣等亦要查个分明的!还有柳娘娘名节清白,这更是尽人皆知的。只是眼下朝廷得有亲王监国啊。”

“那也别找我。”秦凤仪一副“事不干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简直是能噎死内阁几人。

程尚书突然道:“既如此,我们就按亲王例给大殿下下葬了。”

秦凤仪眉毛竖了起来,明显要急眼,程尚书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我等臣下,焉敢议皇子身后事,无非有例按例罢了。”

秦凤仪立刻道:“不成!以庶人礼!就是平氏,她敢说她对大皇子之事一无所知?也要以庶人礼下葬!”

程尚书对章尚书使了个眼色,几位内阁大员心有灵犀,齐声道:“遵殿下谕。”管秦凤仪接不接监国的事,反正有事他们就来找他,他难道能不管?

要论不要脸,内阁绝对是其间高手,章尚书又委婉地说了几位皇孙的事,秦凤仪道:“孩子年纪小,哪里晓得这些个,以前怎么着,现下依旧怎么着吧。跟太后娘娘说,少叫你们带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我要是想对孩子下手,当初早带兵去慈恩宫了。她也少试探我,我既不会对孩子下手,也不会对她如何,叫她好生待着吧!但裴家的事,她最好别插手!”

秦凤仪把从裴家抓的人与宫里抓的人,还有平琳等人都交给了刑部,令三司同审。秦凤仪道:“内阁拟一道诏书,让泉城的禁卫军退居直隶,东西大营各归其位。”章尚书等人连忙应了,章尚书提醒道:“北疆那里,殿下得有个章程。”

“我写一封信,打发人给平郡王送去便是。”人有没有本事,其实并不难判断。

虽则秦凤仪说的那些话内阁没好原封不动地叙述,但裴太后猜也能猜到秦凤仪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不过裴太后不得不承认,秦凤仪一到京城,原本躁动不安的京城,瞬间便安定了下来。

秦凤仪在京城住下,他既住在愉亲王府,愉亲王府自然就成了议事堂。其实,内阁诸人是很希望秦凤仪去宫里的,哪怕暂时不登基,监国也可以住嘛。再者,秦凤仪现下若死乞白赖地想要登基,别人也拦不住,只是那样就不大符合士大夫的审美了。好在,秦凤仪压根没提登基的事儿,这令士大夫阶层稍稍松了口气,毕竟大行皇帝的灵柩还在南夷,怎么也要迎大行皇帝灵柩入皇陵,再给柳娘娘正名之后,如此,水到渠成,圣君登基,方称完美。

士大夫们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小算盘。

秦凤仪完全没理会他们这些个,京里局势安稳后,他就去了景川侯府。他岳父突然出事,老太太的身子骨儿就不大结实了。秦凤仪瞧老太太去了,他这一去,把侯府门房吓得不轻,毕竟现下亲王殿下身份不同啊。虽则现下还是亲王,但消息略灵通的都晓得,帝位已是亲王殿下囊中之物!

秦凤仪看一眼门外挂着的两个白灯笼,还有侯府匾额上的白绸花,心下有些不舒服,摆摆手:“别一惊一乍的。”

秦凤仪根本没叫人大摆排场,门房们请过安,门房小管事道:“小的去里头通传一声,莫要失了礼数。”

秦凤仪知道侯府自有规矩,也没拦这小管事,只是吩咐一句:“莫要惊扰老太太。”

小管事应声,连忙小跑进去通传。

李钦、李锋迎出来时,秦凤仪已到了内仪门,兄弟二人就要行礼,秦凤仪扶住他们:“何须如此。听说老太太病了,现下如何了?”

其实,病的不只是老太太,景川侯夫人也是伤心过度,病倒了。景川侯府李钊和李镜先前都远在南夷,朝中又是大皇子当政,可想而知先时府中情形。父亲骤然过世,一家子的重担压在李钦肩上,李钦容色虽难掩憔悴,却又透出与以往大不同的沉静来。李钦道:“自从大哥回京,祖母就好多了。”

秦凤仪年少时与后丈母娘景川侯夫人很不对眼,不过他与小舅子、小姨子们关系都不差,何况,二连襟柏衡还是在南夷为武将,秦凤仪如今心胸自不是当年可比,便又问了一句:“丈母娘呢?”

李钦道:“自从知道父亲的事,母亲一直卧病在床。”秦凤仪心说:后丈母娘也就这样了,遇事还不如老太太。

秦凤仪去了老太太的院子,李老夫人发若白雪,脸颊塌瘦,倚着榻,见到秦凤仪时眼中透出喜悦,忍不住道:“先前我很不放心你与阿镜,如今总算来京城了。”

“让祖母担忧了。”秦凤仪在老太太的床畔坐下,打发了丫鬟,方与老太太道,“我就是知道你们都记挂着岳父大人,怕你们急出病来,才急着过来呢。都不用担心啦,岳父大人根本没事。”

李老夫人原是倚着引枕的,一听这话,猛地坐直了身子,顾不得动得急了会有眼前发黑的毛病,情急之下握住秦凤仪的手,直接喊了秦凤仪的名字:“阿凤,真的?”

“自然是真的。”秦凤仪见俩小舅子的眼珠子要掉出来一般,与他二人道,“你俩也坐下听一听,一会儿说给后丈母娘听,别让她想不开了。”

秦凤仪便与李老夫人说了:“我亲自验的,我与岳父大人一起洗过澡,岳父大人什么样,我比谁都清楚。虽然很像,但根本不是岳父大人。”

李老夫人一时激动得不得了,却又忽然道:“此事谁都不可说出去!”她又叮嘱了两个孙子一句,李老夫人忙与秦凤仪道,“这话再不可与人说。”

“我就只跟祖母说了。”秦凤仪道,“所以,您老只管安心养身子吧,我估计着,不定什么时候,岳父就回来了呢。”

李老夫人不解:“既是无事,那阿缜与陛下为何不回京?”

秦凤仪道:“这谁晓得啊?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不过我想着,或者是什么缘故吧。不然,也不能叫大皇子在京城胡作非为啊。”

李老夫人又是担忧儿子,不由得问秦凤仪:“现下可有他们的下落了?”“没。”秦凤仪道,“我要是知道他们在哪儿,还能叫大皇子在京城称王称霸?我就是想不通这个,要是叫什么逆贼劫了,早该开出条件来让咱们赎人了。可要说死了,里头的尸身根本不对。而且就陛下那人,拿江山当他的命根子,他也不能看着江山乱成这样啊。”

李老夫人也皱眉思量,却一样陷入秦凤仪说的逻辑怪圈中,道:“你说得在理。”“所以我说,您老别自个儿伤心了,一准儿没死。这要是死了,也得见着尸首才是。”秦凤仪道,“当初我就说,我一点儿感应都没有。祖母,你肯定也晓得,这亲人之间是不一样的,都能有感应。不要说亲人了,就是我时常用的东西,用惯了的,都能生出感应来。我小时候,有一块常戴的玉,有一回就丢了,丫鬟们怎么找都找不到,我就说她们,不用急,我觉着玉没丢,果然没几天我在家里荷花池里钓鱼,钓上一条大鲤鱼,后来,厨下杀鱼时就发现了一块玉,可不就是我丢了的那块,原来玉是叫鱼吃到肚子里去了。东西尚且如此,何况亲人之间呢。我早就感觉着他们没事的。”

秦凤仪说得信誓旦旦,李老夫人听得也不由得信了几分,何况,秦凤仪说他亲自验过的。李老夫人自然也是盼着儿子安好的,她这一辈子经的事也多了,再次与秦凤仪道:“此事虽极要紧,却不好声张,不然,怕是要有小人暗地里下手的。你也不要露口风,着心腹之人暗地里寻找才好。”

秦凤仪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就担心祖母你上了年纪,怕你急出病来,我赶忙过来跟祖母你说一声,我连大舅兄都没说呢。”

李老夫人笑,心下很熨帖,深觉孙女有福,嫁了这么好的孙女婿。李老夫人道:“你要是不忙,今天就在家里用饭。”

“我现下正闲哪。”秦凤仪便留在侯府与老夫人还有俩小舅子吃了回饭,说了许多话,又说准备打发人回去接家小过来京城了。秦凤仪道:“我想着,待把陛下找回来,我就还回南夷去。只是如今我在京城,家小不在,我这心里没个着落,得赶紧把家小接来才是。”

李老夫人笑道:“你与阿镜,自成亲以来再未分离过。大阳、大美他们,都是正依赖父母的年纪,一家子自然是要在一处的。”

“就是就是。”秦凤仪很认同李老夫人的这个说法,道,“还有大嫂子、寿哥儿几个,一并接京里来,咱们也好一起团聚。”

秦凤仪吃过午饭,李老夫人毕竟身上还不大好,喝过汤药便睡下了。秦凤仪与俩小舅子去书房说话,无非宽慰一下两人。其实,现下也不用宽慰了,秦凤仪道:“你俩也知道那事了,便宽一宽心。我正想着人南下接你们大姐去,你们俩,也去一人,权当出去散散心。”

李钦道:“我留家里,让阿锋去吧。”

现下知道死的不是亲爹,李锋也就不急着接他爹的灵柩回京了,李锋就是不放心家里,道:“我这一走,家里就剩大哥和二哥二嫂了。祖母、母亲都病着,这如何顾得过来?”

李钦笑道:“大姐夫、大哥都在京城,你还担心什么?”

李锋一想,这也是。只是李钦叮嘱他一句:“你去迎父亲灵柩,必要做出个孝子模样才好,别叫人瞧出什么。”

“二哥放心,这我晓得的。”李锋先时还真是伤心得不得了,如今知道父亲无事,身心一派轻松。

他们正在说话,外头就有小厮过来传话,说是景川侯夫人知道秦凤仪过来了,打发丫鬟来问镇南王殿下可有空相见。李钦与那小厮道:“你去与丫鬟说,大姐夫公务繁忙,已经回了。”

小厮去传话,李钦苦笑:“自父亲出事,外祖家也屡有事端,母亲这精神头就不比从前了。”

见李钦提及平家,秦凤仪道:“平郡王府的事,平郡王是不相干的,只是平琳罪责难脱,你多宽慰丈母娘吧。想一想现下岳父下落全无,我就恨不能把平琳剁成八段。”

李钦一惊:“难不成,父亲之事与四舅有关?”“你以为呢。”秦凤仪面色冷寒,“他要是当岳父是妹夫,怎会下此狠手!再者,不考虑岳父生死,也该为自己亲妹妹想一想才是,你们可都是他的嫡亲外甥!”

李钦一向脾气不大好,皆因家遇变故,性子方多了些沉静,如今听闻他爹遇险竟有他四舅的事,当下气得脸色铁青,舅舅再亲,也亲不过爹啊!李锋更是牙齿咬得咯咯响,倘若不是平琳早下了大狱,估计这兄弟俩能去平郡王府找平琳拼命。

这回,兄弟俩也不担心外家如何了,李钦还咬牙切齿地跟大姐夫道:“一旦查实,定不能轻饶!”

李锋虽则没说,但眼神里透露出来的也是这个意思了。安抚好俩小舅子,秦凤仪方告辞回了愉亲王府。

秦凤仪与李老夫人说眼下事情不多,但其实事情还真不少。首先,内阁定员七名,如今只稀稀拉拉地剩下了四个。而且礼部、兵部、工部,三部尚书空缺,要补进大员,还是怎么,便是内阁也不敢做这个主,只得过来请示秦凤仪。

秦凤仪道:“郑老尚书跟卢老头儿不是挺好的,叫他们继续出来拉磨,正是用人的时候,他们倒清闲了,世上能有这样的好事?”

章尚书心说:看来镇南王殿下果然早就与郑相、卢相有交情啊,章尚书道:“臣等这就拟诏书。”

秦凤仪让章尚书去办了,没想到,诏书到了郑、卢二人府上,两人还说身子骨老迈,不支国事,既已卸了一身重担,从此便颐养天年了。

秦凤仪对付这两人很有法子,让章尚书传话:“是不是要让我师父去请他们,他们才肯出山哪。”镇南王殿下的师父,众所周知便是现下方家的老祖宗、官场的老前辈、内阁的老相爷——方阁老啦!秦凤仪把这位官场老神仙搬了出来,郑、卢二人当下也不好再摆什么“不支国事”的谱儿了,皆出山各归各位,各司各职。

两人虽闹了回小别扭,也知国朝正是用人之际,镇南王殿下又是诚心请他俩出来,他俩也就继续为国朝效力了。何况,他二人为内阁重臣,眼下京城这个局势,没有不担心的。秦凤仪还私下同郑老尚书说了景安帝与景川侯之事,道:“平琳、闵氏等一干人,必要审问明白,我总觉着这事有蹊跷。陛下虽则人品不怎么样,但脑子很过得去啊,他比我还聪明哪,能叫这等小人害了?那两具尸身,我怎么看都不对。”

郑老尚书精神一抖,连忙问:“殿下当真能确定,那尸身并非陛下与景川侯。”“那是自然。”秦凤仪一向是很自信的。

郑老尚书到底老辣,肃容道:“请殿下恕老臣冒昧,三皇子、严大将军亦是陛下亲近之人,他们并未看出不妥,不知殿下是如何看出不妥来的?”

秦凤仪不愿意说,含糊道:“我自有法子。”“还请殿下明示。”郑老尚书不问个明白是绝不罢休的,在他啰唆了半日后,秦凤仪委实受不了这聒噪,方勉勉强强地说了:“我与陛下还有我岳父都曾一起沐浴过。单独看那两具尸身,是看不出来的。可我与你说,陛下的龙小弟修长,尺寸是这样……我岳父的虽没那么长,但很饱满,尺寸是这样……可这两具尸身,正好相反。我见到尸身时,虽则过了几日,单独看是看不出什么,但一对比就很明显了。这怎么可能呢?我与你说,这等破绽,除了我,世上没第二个人能知道。三皇子、严大将军能知晓?”

郑老尚书都不晓得以什么表情面对镇南王殿下了。

是啊,世上同时见过龙小弟与景小弟的,估计也就亲王殿下一人了。

秦凤仪在景川侯府说了岳父大人还活着的事,都没跟大舅兄说过。不过他告诉了李老夫人和两个小舅子,转眼大舅兄就知道了。

大舅兄正给秦凤仪做牛做马呢,按理,李钊正值父孝,怎么也该守孝的。先时秦凤仪忙着北征倒罢了,如今京城也进来了,局势也稳定下来了,秦凤仪就把大舅兄安排到工部了,领工部尚书一衔,任人唯亲,完全没提让大舅兄守孝之事。李钊听说他爹还没死的事,简直一刻都按捺不住,连忙过来问秦凤仪。要知道,李钊也是看过他爹的尸身的,身为亲儿子,他自认不会认错。只是待秦凤仪说出自己的怀疑,李钊也有些不确定了,秦凤仪则是一脸笃定:“我绝不会看错的,你想想岳父的尺寸,是不是不对?”

李钊身为亲儿子,竟然叫秦凤仪这个他爹的半子给问住了,不晓得是不是恼羞成怒,忍不住道:“谁似你一般厚脸皮,那么大了还跟长辈一起沐浴!”谁有这种厚脸皮啊,他小时候也没跟他爹一起洗过澡啊!话说,我都没跟我爹洗过澡,你这个做女婿的哪儿来这么大脸啊!李钊气死了……

“那怎么啦!我还帮岳父擦背呢!”秦凤仪一副理所当然又得理不饶人的模样,“要不是我细致,今儿个咱们就被骗啦!”

有没有被骗的,李钊倒不在乎,李钊马上想到一件要紧事,道:“倘是咱们弄错了,叫陛下晓得大皇子之事,怕是不喜?”

“有什么不喜的?谁叫他不出来的!别人要对我下手,难道我伸长脖子等人砍?”秦凤仪道,“再说,大皇子又不是我杀的,他自己非要死,谁拦得住?”自从兵入京城,哪怕景安帝还活着,秦凤仪就完全不在意景安帝的态度了。秦凤仪权掌西南这些年,只认一个真理,那就是,谁掌握军队,谁就掌握了大势。即使如今景安帝突然蹦出来,秦凤仪不信他会拿大皇子之事问罪自己。景安帝可不是这样的人。

李钊静下心想一想,怎么想都觉着大皇子这事不能怪秦凤仪头上,而且秦凤仪入京未入宫,大皇子的儿女都好好地养宫里呢,这已是仁至义尽了。

这般想着,李钊也安下心来,只是李钊心里总有个大不敬的想头,若陛下安好,那自家妹夫这皇帝……

唉,想着妹夫真是个实诚人哪,若搁别人,这会儿既来了京城,怕早忙不迭地登基了,就自己妹夫,眼下不说登基,还急着找爹呢。

想一想,虽则秦凤仪一向与陛下不睦,但心肠当真是极好的。

非但李钊做此想,即使郑老尚书这样修炼成精的老狐狸,心下亦是觉着,别看镇南王殿下瞧着不似个正派人,其实心地当真不错。

当然,会这样想的,绝不包括裴太后。

裴太后简直是愁死了,秦凤仪带大军入城,入就入吧,好歹这也是老景家的子孙,她老太后的孙子。奈何秦凤仪是真与她不对盘哪!原本秦凤仪入了城,裴太后想着,怎么着秦凤仪都会住宫里的。身为一个老牌政客,裴太后自然有能与秦凤仪缓和关系的手段。结果世间竟真有此神人,秦凤仪以监国亲王的身份,硬是能住到亲王府去,裴太后气得没法,见天地宣愉王妃入宫说话诉苦。

愉王妃能说什么,唯劝裴太后宽心罢了。主要是秦凤仪平日里瞧着好说话,可有时又非常不好说话。便是愉王妃,也只能敲边鼓地同秦凤仪转达一下裴太后对他的关心,再多的也不好多说了。

只是如果秦凤仪与裴太后关系冷淡到影响朝局就不好了,愉亲王就说过秦凤仪:“哪怕做做样子,对慈恩宫也不好太过冷淡。”秦凤仪来京这些日子,从未登过慈恩宫大门,这令慈恩宫脸上非常难看,进而影响到秦凤仪的风评。

非但愉亲王这样说,便是郑老尚书,也委婉地劝过秦凤仪,郑老尚书道:“长辈终归是长辈,陛下不在京城,就得殿下代陛下尽孝了。”

秦凤仪听这话直翻白眼,一向放达的傅长史也很尽职尽责地提醒了一回秦凤仪,卢尚书都想直言进谏了。可秦凤仪要是犟起来,那真是天王老子也没办法的。

郑老尚书明白,纵是将陛下找回来,下一任的帝位也非镇南王莫属了。再加上秦凤仪一来京城就又把他召回内阁任首辅,郑老尚书很知秦凤仪的情,不想秦凤仪因为与慈恩宫的关系为人诟病,为此,这位老尚书还找了自己的前任方阁老提起此事,想请方阁老劝一劝镇南王殿下。毕竟这不是什么大事,在郑老尚书看来,哪怕就去慈恩宫喝杯茶呢,外头人见了也得说是镇南王与慈恩宫祖孙融洽,结果秦凤仪就能犟到对慈恩宫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尤其在皇帝陛下生死未明之时,这可不大好。

秦凤仪待方阁老一向特别,这次来京也是早早去方家拜访过的。方阁老听了郑老尚书的话,沉吟半晌道:“待王妃来京,就好办了。”

劝秦凤仪去亲近慈恩宫,那是别想了,正因为了解秦凤仪,方阁老也只能想到这等曲线救国的方式了——等王妃来京。

不过郑老尚书一想,这话倒也在理。

不得不承认,秦凤仪娶了个十分不错的王妃,一想到王妃的贤德,就是宫里裴太后也多了几分心安。反正她以后打交道的也是李镜居多,对于李镜,彼此间总是有几分香火情的。

远在凤凰城的李镜并不晓得自己受到了如此期待,自从接到丈夫率兵进入京城的消息,李镜就开始收拾行李了。不过凤凰城是一大家子的基业,在丈夫未能登顶之前,李镜也要悉数安排好,方好带着儿女进京的。

大阳经历过祖父的丧仪,还有父亲和大伯之间的战争,如今也是大孩子了。这回要带着弟弟妹妹与母亲一起去京城,大阳就忙前忙后很有小男子汉的做派。用大阳的话说:“爹不在家,我就是家里的男人啦。”

这话听得双生子很不认同,咱们也不是女的呀。不过爹不在家,他们也只好听大哥的啦。

双生子只有在很小的时候去过京城,早不记得京城什么样了,还跟大哥打听来着。大阳道:“京城很气派,不过没有咱们凤凰城新。咱们这里冬天都不大冷的,京城的冬天都会下雪,你们没见过下雪吧?”

双生子齐齐摇头,拉长小奶音:“没有。”“咱们这回到京城就得冬天了,你们能见着了。”大阳说得有鼻子有眼,其实,他也没有见过下雪。

说到京城的雪,即使是大美也很期待。于是一家子做了很多大毛衣裳小毛衣裳的,就等着到了京城下雪穿了。结果到京城的那一日,碧空如洗,晴空万里。虽然也冷得都穿上了毛衣裳,但连个雪渣都没见到,把大阳几个遗憾坏了,尤其双生子还不停四下张望地问大哥:“大哥,雪哪?雪哪?怎么没有雪啊?”

大阳给他们聒噪得不得了,道:“我又不是老天爷,哪里晓得哪天下雪。”

大阳虽不是老天爷,但今时今日,他爹在京城的地位与老天爷也差不离了。

李镜、大公主带着凤凰城的诸多女眷来京,第一个好处自然是夫妻团聚,第二个好处就是李镜的到来全方位地缓和了秦凤仪与宫里的关系。自裴太后到裴贵妃,对李镜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尤其裴贵妃,拉着李镜的手道:“小六多亏了你们照顾。”

李镜笑道:“这次来京,一路上多亏了六殿下。”三皇子并没有与他们一并来京城,而是在收到秦凤仪的信后留在了封地豫章。所以,沿途多是六皇子带着大阳打理外务,尤其现下大家都知道秦凤仪把大皇子干掉了,一路上那些个地方官,那个巴结哟。这些个官场往来,李镜是没有办法教导大阳的,好在六皇子一向八面玲珑,对大阳颇多指点。而且六皇子小时候就与秦凤仪、李镜关系很不错,所以,李镜见到裴贵妃时对六皇子亦不吝夸赞。

裴贵妃笑道:“都是应当的,小六如今也大了,镇南王不能亲去接你们,大阳还小,他既是做弟弟的,又是做叔叔的,跑跑腿还不是应当。”

因着李镜带着孩子刚到京城就来慈恩宫请安,裴太后自然要设宴,宴席之后,打发孩子去玩儿了,裴太后方与李镜说起私房话来。说到秦凤仪的冷淡,裴太后叹道:“我这把年纪了,也不盼着他能想通了。只是他住在愉亲王府,也不合规矩呀。宫里这么多的屋子,哪里就不能住了?即使不爱跟哀家见面,不过来就是了,到底应该住宫里的,一则是咱们皇家的气派,二则他理政也便宜不是?愉亲王府,到底窄巴了些。”

对于住在宫外的事,李镜倒是支持丈夫的,笑道:“祖母的意思,自然都是为了我们好。相公那个人,别看平日里说起话来瞧着像是个伶俐的,有许多时候,他其实是个体贴人心的,偏生不晓得怎么说。像祖母说的,在宫里,一则咱们祖孙亲密,二则理政也方便。只是相公毕竟是封藩的藩王了,已是不同于宫里的皇子们,各有宫院。倘是因监国便住进宫里,反而不合规矩,叫势利小人看在眼里,得说相公放肆了。往日里,藩王进京,也都是住在宫外的,正因相公守规矩,他才不肯住进宫来。再者,他那人,其实是有些不好意思,父皇生死未明,后宫多是母妃,以往父皇在时,他过来倒没什么,今父皇在外,他毕竟是成年皇子,又是监国的身份,方不敢轻来后宫的。如今我来了京城,只要皇祖母不嫌我聒噪,我每日都来给皇祖母请安。”

裴太后听李镜说到“生死未明”四字,就惊呆了,顾不得其他,连忙问李镜到底是怎么回事。李镜其实也是才知道不久。要知道世间是没有秘密的,尤其是秘密在秦凤仪嘴里的时候。秦凤仪能告诉李老太太与俩小舅子,还特意叮嘱不要再告诉其他人了,然后第二天大舅兄就晓得了。而李钦,南下接姐姐外甥进京的,凭李镜的精明,自然能看出弟弟身上的破绽,都不用逼问,李钦就悄悄地跟大姐说了,说完后,还特意加上一句所有大嘴巴星人都会说的话:“大姐你可不要与外人说去啊。”

大姐倒是没有同外人说去,大姐只是来京城后先追问了秦凤仪此事,秦凤仪将其间蹊跷细细地与妻子解释了一通,如今,李镜也是将信将疑了。

李镜为人细致多谋,思量过后,就在进宫时私下透露给裴太后知晓了。李镜将细节处一说,裴太后当时的神色……李镜回头与丈夫道:“真是天下父母心,我第一次见太后娘娘喜极而泣。”

秦凤仪听闻此事,颇为不以为意,撇撇嘴道:“不一定就全是欢喜,我就不信她没怀疑过大皇子,瞧瞧她在大皇子主政时做的那些个事,可不似有半点儿要为陛下寻一个公道的。”

李镜叹道:“行啦,得过且过吧,太后娘娘也这般年纪了。”

秦凤仪一挑眉:“老而不死谓之贼,你下次进宫问一问她,当初为何派刺客杀我。我就说当初怎么好不好的天降神雷劈了慈恩宫呢,原来就是她干的。”

“什么?”李镜也惊了,“是太后娘娘?”“不是她是谁,裴焕都招了。”

秦凤仪真是气死了,他早就说裴太后那老虔婆不像好人,当年就不知干过多少欺负他娘的事,只是秦凤仪再也没想到,这老虔婆那么早就着人刺杀过他。

秦凤仪又一向是个多疑的,与媳妇儿道:“那会儿我可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还是探花呢,你说,老虔婆是不是早晓得我的身世,想弄死我啊?”秦凤仪十分怀疑,最后他还来了一句,“幸亏我没住宫里去,不然,她还不指使人给我下药,毒死我。”

“这你想多了,太后娘娘那会儿定不晓得你的身世的。”李镜道,“不说别的,要是一早知晓你的身世,太后娘娘纵使有些想法,也不能自己动手。这里头,定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啊?”秦凤仪不爱听这话,道,“你明儿进宫去帮我问问,有什么误会让他派了七个刺客来杀我!”

李镜笑:“我不去,这样的坏人,我可不当,你去问吧。反正你早与太后不睦,你唱黑脸,我唱白脸。”

“我去就我去!”

秦凤仪说到做到,说去就去。

秦凤仪自认为携正义真理去的,结果他真是见识到了老牌政客的脸皮。裴太后听秦凤仪提及当年刺杀之事,面上没有半点儿吃惊啊愧悔啊之类的情绪,只是淡淡反问:“你死了吗?”

秦凤仪气道:“你是不是特希望我死啊?”“说这些气话作甚。”裴太后道,“虽则你我关系平平,咱们终是有血缘关系的。

就是不知道彼此间的血缘时,你也是国朝探花,以后的栋梁,不然当初如何会有裴国公凑巧救你?”

秦凤仪冷笑,他为免牵连,裴家只拿了裴焕一支下狱,如今看来,这些人是拿他当猴耍的。裴太后虽则年迈,但脑子转得一点儿都不慢,道:“你莫多心,刺杀你的事,裴国公可能是闻了什么风声,才及时过去的,他对这件事知道多少,我也不大清楚。”

秦凤仪根本不信这鬼话,不客气道:“哎哟,他是你的亲兄长,他不清楚?”“凤仪啊,你还是太年轻了。”裴太后淡淡道,“没有什么关系是永恒的,像裴国公,他虽是我的兄长,当年皇帝登基时,他亦是出过大力气的。但皇帝与哀家也报答了他。自从公爵稳固,他已无须再介入那些阴私之事。裴家这一代,唯裴焕颇有雄心。”

秦凤仪忍不住道:“看来,你早就与晋王残党有关联啊。”

裴太后叹道:“凤仪,你如果以党争来分辨朝臣,这就太狭隘了。皇帝当年登基,朝中大员,不说别人,就方阁老先前也曾与先太子亲近,如今的郑相、卢尚书、商尚书,都是自先帝朝过来的,他们一样曾与先太子、晋戾王相识。大臣嘛,当用则用,其他势力也是一样。”

秦凤仪听她这口吻就来气:“哎哟,听你这么说,当初想必也知道大皇子对陛下下手之事吧?我忖度一下,你俩不会是一伙的吧?”刺了裴太后一下。

这要是别的亲娘,听到孙子怀疑她害了儿子,那不得气晕!裴太后完全没有半点儿愠怒,冷然道:“儿子做皇帝,我是太后。孙子做皇帝,人家有自己亲娘,我会害自己儿子?”

秦凤仪问:“但你不可能没有怀疑过吧?你就没想过给陛下报仇?”

裴太后道:“怀疑有什么用,皇帝去得突然,大皇子监国在先,你一向与我不睦,我就是要给皇帝寻一个公道,也得先在这乱局中站稳脚跟。”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老娘得先保住自己再说其他!

秦凤仪真给裴太后这无耻且直接的态度噎着了,气道:“这么说,你还有理了?”你个老虔婆!秦凤仪讽刺道,“陛下这些年是怎么待你的?你还不是全因他才享了这些年的福!他不明不白地死了,真难为您老还活得这么冷静、睿智!”

裴太后轻叹:“宫里,都是这样的人。”说着,她一双苍老的眼睛望向秦凤仪,“你不是这样的人,所以,皇帝才这样喜欢你吧。”

秦凤仪一副马上要吐的模样,他真怀疑裴太后是不是眼神有问题,道:“别说这些个没用的,你要不老实,就是他还活着,如今也是天高皇帝远,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当初,你既不知我的身世,更犯不着派那么些刺客杀我吧?”

裴太后道:“那不过是场戏罢了,真杀你,你还逃得掉?那会儿正赶上宗室改制,你得罪了大把宗室,他们却不肯在宗室改制上让步。我着人做出刺杀你的模样,无非想给宗室施压。毕竟那时你遇刺,九成九的人得怀疑是宗室暗中下的手。他们再不同意宗室改制之事,朝廷便可就你遇刺之事发难宗室,削一削他们的势力,改制之事便容易了,并不是真要把你杀了。”

秦凤仪到底不是笨蛋,相反,他思维相当敏锐,立刻就想到了当时的情形,还真与这老虔婆说的有些像。秦凤仪问:“这么说,陛下也是知道的?”

裴太后道:“皇帝并不知晓,他那时已经很喜欢你了,当初哀家提议,他并不同意,说你是正经科举出身的文官,舍不得你。还担心你有危险,让平岚多留心。事后他方晓得的,你一定很奇怪这事为什么查来查去没了消息吧,便是因如此。”

秦凤仪心说:天雷怎么没霹死这老虔婆啊!

秦凤仪怀疑道:“当初我在宫宴饮酒,那两个坏我名声的宫人,不会也是你安排的吧?”

裴太后摇头:“那时,我已知你的身世,焉会行此事?”

秦凤仪再问,裴太后却是不知了,道:“我不过为皇帝掌后宫罢了,你们宫宴,是在前朝太宁宫宴饮。当初发生那事,我也很震惊。”

秦凤仪回家同媳妇儿念叨当初他被俩宫人诬蔑之事,道:“老虔婆说不是她干的,你说,她这是糊弄我呢,还是说真不是她干的?”

李镜道:“这不好说。”

秦凤仪琢磨一会,只可能是三个人,一则是裴太后,二则平皇后一系,三则便是裴贵妃。

这事尚未琢磨出个结果就有内阁过来请教他冬至祭天的事,还有年下祭祖啥的。秦凤仪道:“陛下未在京城,就免了吧。”

郑老尚书连忙道:“万万不可,正因陛下不在京城,此事更不可免。”礼部卢尚书亦道:“陛下不在京城,可以殿下与诸皇子代为祭祀。”

秦凤仪心说:就等着你们这话啦。于是秦凤仪假惺惺地做出个无论怎么推辞都推辞不掉的模样,答应了代为祭天与祭祖之事。

不过这临祭天时,又发生了矛盾。

要知道,秦凤仪是个女儿奴,他四个儿子,就一个闺女,拿着闺女宝贝得不得了。当然儿子们他也很宝贝,但是,秦凤仪一向认为,女儿要更娇宠一些才好。所以,秦凤仪对闺女,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秦凤仪这闺女也很奇特,要说大美,其实不是个骄纵的性子,不过她也很有她爹的小倔脾气,像先时她爹在凤凰城祭天啥的,大美从小就要跟去的。先时凤凰城的官员也不大乐意,不过凤凰城基本上是秦凤仪的一言堂,他说啥是啥。他说要带闺女,旁人也无法。于是大美一直是跟她爹一道去的,反正,有她哥大阳参加的场合,就得有大美啦。

这回,她爹要在京城祭天,大美早就提前问了:“爹,我听说京城人祭天更盛大,我能不能跟着一起去,长长见识?”

他爹根本没多想,一口就应了,想着,不就是祭天嘛,宝贝闺女想见识一下,就见识一下呗。

然后在礼部拟祭天名单时,秦凤仪就命加上他闺女大美。当然因为小孩子都很爱凑热闹,哥哥姐姐都去,双生子、小五郎自然也要去的,于是秦凤仪就把他家孩子都加入随行名单之上了。大阳和双生子都是皇孙,尤其大阳还是正经册封的世子,跟着参加祭天没什么,但大美不成啊!这是个丫头啊!不要说郡主,即使是公主也没有跟着祭天的理啊!

于是礼部不同意,说不合规矩。

秦凤仪不爱听这话,对礼部道:“你们懂个甚规矩!我们皇家,那是跟老天爷一家子的。陛下人称天子,陛下是老天爷的儿子,我就是老天爷的孙子,我们大美就是老天爷的重孙女,重孙女跟着祭一祭做老天爷的曾祖父,怎么就不成啦!这是我们自家事,你们怎知道老天爷不答应啊?嘿,我还告诉你们,我们祖宗早就答应啦!”

秦凤仪把礼部气得不轻,大美消息非常灵通,得知礼部不让她跟着参加祭天的事,大美心眼儿颇多,私下跟她爹道:“爹,我听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刚来京城,这朝中的大臣可不似咱们南夷的官员一样,都是爹你提拔安排的。他们仗着官位高,难免就要拿捏你呢,你可不能认输,不然,他们知道你好说话,以后还不得事事他们说了算?但凡你不如他们的意,他们就得跟你较劲儿了。”

秦凤仪直乐:“哎哟,闺女你还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呀?”

大美仰着与她爹肖似,只是五官线条比她爹更柔和的小脸儿,道:“我当然知道啦。爹你一定要挺住,千万不能退缩。要是有什么不好办的事,只管跟我商量,我给爹想主意。”

秦凤仪老怀大慰,深觉闺女贴心!于是他更不肯让步了!

原本内阁觉着,镇南王英明果断,尤其如今北疆打仗,陛下行踪不明,朝中有镇南王坐镇,那真是样样安稳。

如今,内阁得给这句评语加个前提了,那就是,镇南王没犯病时。

为着大美能不能参加祭天之事,礼部卢尚书看秦凤仪冥顽不灵,一副昏头做派,险些又要辞官。还是郑老尚书劝住了他,秦凤仪除了想叫闺女参加祭天之事外,政务上颇为清明。而且对内阁一向信重,尤其有先前大皇子执政时的对比,更是仁厚稳妥,以郑老尚书的老辣眼光来看,秦凤仪因有就藩十年治理南夷的底子,他对于政务民生极其了解,手段更是刚柔并济,底下人根本糊弄不了他。而且秦凤仪入城以来,约束兵士,安驻宫外,这京城内外,与当初陛下在时也不差什么。郡主要跟着祭天,虽有违礼法,可能做到内阁首辅的,又有哪个是拘泥之人呢?尽管郑老尚书也是激烈反对,其实心下并未将此视为要紧大事,更何至于要辞尚书之位呢?

郑老尚书见劝不过也没跟秦凤仪硬扛,找了新晋的工部尚书李钊说了这事。李钊一听就发愁,与郑老尚书道:“老相爷有所不知,殿下这些年在凤凰城祭天,郡主一向都是跟着去的。”

郑老尚书问:“不知这是有什么缘故?”

李钊也不能说他外甥女就是要去,然后他妹夫宠爱闺女,就带闺女去了。李钊道:“南夷那边的风俗,老相爷也知,南夷为百族混居之地,尤其土族山民,极重母亲姊妹,他们那里,但凡有祭祀之事,皆男女一同视之。还有一族中,因无男子,爵位便要传给女子的。南夷本地汉人,亦不似京城这里风俗。郡主自小在南夷长大,又是孩子心性,有这样的热闹事,便一同跟着去了。如今来了京城,倘不叫她去,她是要伤心的。再者,在南夷祭天也不只郡主一个女子,严郡主先前未封郡主时便有战功在身,正经南夷武官,她亦是与我们一道随殿下祭天的。”

所以,尽管李钊也是接受的正经儒家教育,但在这女子祭天一事儿上,他早就习惯女子参加。

郑老尚书颔首:“原来如此。”

郑老尚书又道:“咱们京城,与南夷风俗到底不同。李尚书当初该劝一劝殿下的,虽是要汉夷融合,还是要夷人知道咱们汉人的礼仪教化得好。”这不是把咱家郡主同化成夷人了吗?

李钊一笑:“其实处惯了,就觉着,夷人汉人都差不离,他们亦是一心向往咱们汉人的。在南夷时,因地方穷困偏僻,女子多是与男子一样耕作,故而女子多泼辣些。郡主年纪小,可懂什么,小孩子家,也就这两年的兴头,兴许过两年,让她去她还不去哪。”

郑老尚书心说:可看不出郡主过两年会不去的。

不过想想郡主自小在那荒僻之地长大,不大通京城礼数也是有的。郑老尚书就想让李钊劝一劝镇南王殿下,李钊道:“我岂是没劝过的,只是殿下那个性子,老相爷也知晓,哪里是个劝得动的?他最疼郡主,又不是什么大事,何不令殿下顺心,这也大过年的了。”

于是郑老尚书反而叫李钊给劝了一回。归根结底,郑老尚书未将此事视为大事。

但能劝还是要劝一劝的,郑老尚书就想着,镇南王是个出名的惧内,王妃一向明理,镇南王这里走不通,不如去跟王妃说一说此事。

王妃倒是很通情理,不过王妃早叫她闺女给买通了,大美为了收买她娘,赶了好几天工给她娘打了个络子,早说好了,叫她娘偏着她。非但把她娘收买好了,大美还去宫里把裴太后一并收买了,大美跟裴太后说起此事时就说了:“说不准那些个老大人在我爹那里讲不通,就来曾祖母这里聒噪呢。曾祖母你可得偏着我说啊。”

裴太后除了跟秦凤仪处不好关系,其他秦凤仪家的几个重孙重孙女,裴太后都很喜欢。裴太后就问大美:“那祭天有什么好的,大冷的天儿,京城可不似南夷暖和,咱们在屋里烤火多好,何必去受那个冻?”

大美挑眉道:“我倒不是一定得去,我就是看不惯那些个男人一副‘这是男人的事儿,女人不能参与’的模样!越是不叫我参加,我就越想参加。我还非得参加给他们瞧瞧不可!”

裴太后一阵笑:“你这不是赌气嘛。”“主要是我觉着没什么大不了啊,就是祭天罢了,凭什么女孩子就不能参加啊!严姑姑在南夷不也一样同男人那般上阵杀敌?我还见过许多女子采桑养蚕学习技艺一样养家的。祭天又不是女孩子干不了的事,而且谁规定女孩子不能参加了,还不是那些男人规定的?又不是老天爷规定的。”大美道,“朝中这些男人,都没有我爹的心胸。”

裴太后摸摸大美的头,道:“你这性子,将来不知要吃多少苦头。男尊女卑,岂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大美道:“我也没想改这世道啊,只是别人那样成,到我这里就不成。”

别看裴太后是个再圆滑不过的性子,却很喜欢大美。故而此事传到裴太后耳边时,裴太后便说了一句:“郡主要去,那就去嘛,多大点儿事呀,郡主也是皇家人。”

连裴太后都这样说,而且一个祭天,并不关乎国朝大政,卢尚书也不能真去辞官。

甭看大皇子当政时,他辞了官,秦凤仪一接手朝政立刻把他请了回来,倘因此事辞官,秦凤仪大概不会再去请他了。卢尚书一点儿不迂腐地想,他还是想多为国朝效力几年的。

尤其还有几个土人族长山民将领,听到这样的事非常不能理解,他们还劝秦凤仪:“要是这些京城的官老爷不叫郡主参加祭天,不如殿下还带咱们回凤凰城吧。在凤凰城,郡主都能一起祭天的!”

于是堂堂内阁大员,竟然叫些四六不懂的土人山民给闹个没脸。于是郡主参加祭天之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然后顺理成章,祭祖的时候,大美要去,他爹也带她去了。不过祭祖之后,秦凤仪割下祭肉,只给大阳一人吃了,并未给其他孩子吃。这也是郑老尚书强烈要求的,世子地位不同,请殿下区别待之。

大阳一直很有吃祭肉的经验,早悄悄地备了撮椒盐,撒在祭肉上,颇能入口。大美心说:凉飕飕的大肥肉,她还不稀罕吃哪!

大阳并没有觉着他妹参加祭天祭祖的事怎么样,他妹一直都参加啊!

到腊八,裴太后让李镜进宫来,与她一道在慈恩宫前煮了腊八粥,分赐诸宗室亲贵、朝中重臣。之后,裴太后就是与李镜商量过年的事了。裴太后道:“镇南王为人谨慎,为避嫌,一直不肯住进宫来。只是这过年,宫里都有宫宴,后宫的宫宴,便由咱们主持。前朝总得有个主事的,二郎一向老实,不是这块材料,四郎、五郎、六郎年纪又小,哀家想着,谁都不如镇南王妥当,前朝的宫宴,就交给他吧。”

李镜自不会推却,笑道:“我们听祖母的。”

裴太后颔首,又说:“还有一事儿。先时你们刚来京城,孩子松散几日没什么。如今眼瞅就要过年了,待过了年,总不好再耽搁了功课。我听说,几个孩子的功课都不错。”裴太后颇为恳切,“你与镇南王都是细致人,孩子的功课自然是安排好的。镇南王的性子,我若与他说,他犯了倔脾气,反而要多想。我就与你说吧,是不是让孩子到宫里念书?一则,皇孙皇孙女们都在宫里读书,二则孩子在一处,也亲热;三则,既是来了京里,大阳虽说早有伴读,你与镇南王商量着,再斟酌着给大阳添几个也是无妨的。”

李镜连忙道:“祖母说得是,我也正想着年后孩子念书的事儿呢。只是大阳身边的伴读已是亲王世子的例子,依朝廷法度,不好再添。”

裴太后知道秦凤仪、李镜一向谨慎,她也不过是卖个好,表示一下对大阳看重罢了,见李镜半点儿不肯逾矩,笑得慈和:“好,你们商量吧。”

妇人们商量的无非过年吃吃喝喝的事,秦凤仪则要与内阁商议年下对北疆与西南的赏赐,毕竟这一年过得乱七八糟,战火不断,将士都辛苦,朝廷自然不能没有赏赐。

西南倒好说,这是秦凤仪的嫡系,眼瞅着秦凤仪再进一步,西南系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让秦凤仪有些纠结的是平家与北疆战场,一到冬天,北疆气候严寒,与北蛮的仗是停了的。只是丢了的阳关还没收回来,平郡王祖孙依旧在北疆驻兵,防范北蛮。秦凤仪这么与平家不大对付的人,都与妻子道:“年下你去平郡王府走一趟吧,安一安平郡王妃的心。平琳那事,我是不能轻饶的。但老郡王、平岚还有珍舅舅的人品,我还是晓得的。”

李镜思量一回,道:“我单独去不大好,我回一趟娘家,请太太与我一道去。”“说得对。”秦凤仪拊掌笑道,“有后丈母娘这层关系,事情就更好说了。”李镜瞋他一眼:“都什么岁数了,还成天后丈母娘后丈母娘的。”

“说惯了。”秦凤仪道,“问一问那老虔婆,宫里对平郡王府的赏赐,较之往年,不必厚,也不必薄,还如以前一般就好。”

李镜点头:“我晓得了。”

 

 李镜的主意很不错,其中就体现在,李镜回娘家说起去平郡王府时,景川侯夫人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自景川侯出事,景川侯夫人也老了许多,眼尾细纹深深镌刻,即使是脂粉亦掩饰不能。景川侯夫人拭泪道:“我一想到阿琳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就恨不能一口咬死他。他心里何尝有我半分?如今侯爷生死未卜,若侯爷有个好歹,我也不想活了。”景川侯夫人不是个聪明人,但这人有个好处,很识得出嫁从夫的本分。完全没有时下一些糊涂女子偏颇娘家的意思,景川侯夫人自从知道丈夫有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后,病便好了许多,只是也没再回娘家。她一想到平琳,就想杀人,现下便回了娘家也没好话。

李镜劝她道:“事已至此,平琳已下了刑部大狱,与他有关联的人也都抓起来了。父亲遇险,却是与外祖母等人无关的。今外祖父这把年纪还在北疆打仗,听闻外祖母身体也不大结实,我想着,太太这年下也还没回王府呢,不如我陪太太一道去,与外祖母说说话,也叫外祖母和几位舅妈安心。”

景川侯夫人虽恨极了平琳,平郡王府到底是自己娘家,想到父母都是八十的人了,尤其老父身在北疆,过年也是不能回来的,景川侯夫人心下一软,握住李镜的手点点头,心下万分感激李镜。她毕竟出身郡王府,嫁入侯府,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妇人,李镜能亲自过去平郡王府,这便是一种政治表态,起码现下府里人应该不会受平琳之案牵连了。

有景川侯夫人同行,李镜的平郡王府之行非常顺遂,平郡王府的人也不傻,即使平郡王妃,现下也只字不提平琳,只当没这个儿子。

并非不疼这个儿子,其实,平郡王妃生有五子,平琳在父母身边的时间最长,但除了平琳,她还有四个儿子,她得为那四个儿子考虑。故而平郡王府上下都是一副只当没有平琳这个人,全家支持朝廷的审判,如果平琳有问题,依着国法,该如何就如何,皆是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

李镜也没说平琳的事,就是关心了一回平郡王妃的身体,说了些家常话,便告辞了。然后第二天,朝廷赏赐了与往年无二的年礼。不得不说,李镜过来一趟,年节赏赐与往年相同,已足以让平郡王府安心。

平郡王府的确安心了,秦凤仪心下可是不怎么痛快,他当真是不喜欢平家,一想到当年若不是平家觊觎后位,他娘不至于冒险离宫,如果他娘不是离宫后担惊受怕,也不会那么早过世。一想到这个,秦凤仪就厌恶平家得紧。但他想想平岚还救过自己,就是平岚为人,也不能说讨人厌。把平家全杀了,秦凤仪还真有些干不出这样的事。何况,平家人驻北疆多年,秦凤仪就是有想把平家杀完的心,自当下局势而言,一时半刻的也下不了手。

秦凤仪与妻子说:“我好像越来越跟那讨厌鬼一样了。”“讨厌鬼”是秦凤仪给景安帝起的新名字。

李镜抚平丈夫微蹙的眉心,宽慰他道:“小时候会觉着,人非好即坏,待到大了就知道,世间百态,纯善纯恶的反而最少的。”

“是啊。”秦凤仪一哂,“我可算知道这些个豪门为何两头下注了。你瞅瞅,平家、裴家,皆是如此。要是大皇子胜了,裴家裴焕那一脉必然要夺了嫡系的爵位的。如平家,平琳得势,他这一支必然要兴起。要是咱们胜了,裴家便交出裴焕一支,平家交出平琳一伙,其他人倒还干干净净的。而且裴国公当年还赶过去从刺客那里救过我一回,平岚更是好几回援手,我要把他们杀了,道义上就有些说不过去。”最后,秦凤仪总结一句,“这些豪门可真精啊。”

李镜道:“他们这不过是小道,说到底,揣摩皇家的胜负,其实他们的生死荣辱都在咱们手里。裴家有裴焕之事,便裴国公教子不利。平琳也是一般,削爵去职,端看你株不株连了。这急什么。脚踏两只船可从来不是好做的。眼下还是北疆战事要紧。”

“是啊。”

眼下,是先把这个年过了要紧。

有秦凤仪在,上上下下都过了个肥年,尤其朝中百官甚至觉着,秦凤仪主政令他们心生安稳,虽然大家都担心音信全无的皇帝陛下,但秦凤仪当朝,无疑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非但朝中百官做此想,北疆将士亦是如此。

比之先时北疆军断粮一事儿,秦凤仪入京之后,北疆粮草、马匹、军械样样充足,正是因后勤保证,北疆军才能牢牢守在玉门关,未让北蛮军队再前进分毫。

但对于平家,眼下家族的危机还不仅仅在于北疆战事,朝廷赏赐送到北疆时,平岚骑马外出巡视,并不在军中,是平郡王带领营中诸将领接的赏赐。朝廷赏赐颇丰,晚上祖孙俩守着热锅子吃酒时,平郡王屏退了侍从,饮下一盏烈酒道:“镇南王仁慈啊。”

公允地说,平岚认为,相对于大皇子,秦凤仪更具明君之相,但平家与秦凤仪不是寻常渊源,尤其他四叔平琳还做出这种谋刺御驾的大逆之事来。再加上三十年前平皇后与柳王妃的后位之争,也够平家喝一壶的了。

平岚为祖父斟酒,道:“我只是担心麾下将士。”北疆这些将士,大多是平家提携起来或是与平家有渊源的。平岚并不是将眼光只拘泥于自家的性子,一旦平家势颓,最先受到影响的必然是北疆这些将士,不论是军功,还是别的方面,都会有巨大的影响。

平郡王道:“短期内不会的。”

平岚也明白,镇南王妃亲自去了平郡王府,朝廷给平郡王府的赏赐也与往年无二,给北疆军的年下赏赐依旧丰厚,种种迹象都说明,镇南王眼下并没有要处置平家的意思。平郡王道:“世间没有永远昌盛的家族,有起必然有落。我这一世,最后悔之事便让你姑母嫁给皇子为侧室,后来,又让宝儿嫁给了大殿下。阿岚,这个烂摊子,以后就要交给你了。”

平岚面容冷肃,短短半年内,平岚先失父,后失妹,也许以后还会面临更严酷的政治处境。平岚道:“我现在还需要祖父的指导。”

平郡王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放心放心,祖父会寿终正寝的。”

不论心里是什么滋味,既是过年,必然要过得热热闹闹。平家如此,秦凤仪亦是如此。

景安帝不晓得身在何方,外臣宫宴便秦凤仪主持,致开场辞。秦凤仪在凤凰城做惯了老大,在京城皇宫主持个宫宴也没什么难度,尤其秦凤仪的相貌,那一身玄色升龙服,真真是把人衬得好风华。秦凤仪空出丹陛上的主位,他是在主位旁另设了一把椅子,于诸王群臣之上,皇位之下。秦凤仪长身玉立,眼神缓慢地扫过殿中群臣,不疾不徐道:“第一盏酒敬在外巡视的陛下,第二盏酒敬北疆与蛮人相抗的将士,第三盏酒愿我们大景朝国泰民安,盛世太平。”

秦凤仪这三盏酒过,底下险有人直接喊出“万岁”来。

大家咬咬牙,庆幸没一时昏头喊错,心下都觉着玄乎,想着镇南王殿下并不似几位皇子生下来就在宫里的龙子凤孙。秦凤仪一向最是随和的性子,可如今他站在丹陛上说话,硬是无人敢放肆说笑,尤其秦凤仪提及行踪全无的皇帝陛下,还有北疆战事,群臣情绪难免低落。待饮过酒,秦凤仪一笑,道:“行了,我料得陛下今年必会归来。北疆战事,亦有大胜之期。今日新年,咱们当同乐,他年再忆今朝,你们便知本王铁口神断了。”

秦凤仪亲自暖场,宗室百官中更不乏千伶百俐之人,一时间,大家说说笑笑,气氛大为好转,甚至不少人认为镇南王殿下是不是有什么小道消息啥的了。

宫宴后,还真有人与秦凤仪打听,尤其是景安帝的安危,六皇子便私下问过秦凤仪,秦凤仪道:“若陛下有个好歹,我必能有所感应。我心中每念陛下,皆是一片安宁,可知陛下平安。”

六皇子心说:原来阿凤哥全凭感觉说话啊。

六皇子回宫后,自己焚香沐浴斋戒三日,也想感应一下他爹,结果啥都感应不到。六皇子心下还寻思着,莫不是阿凤哥真龙天子的命格,与咱们凡人不同?要不,同样是他爹的儿子,怎么只有阿凤哥感应到的,他就感应不到呢?

新年过后,初八开印,政务照常进行。

北疆的战事也在开春后重启了,有秦凤仪的后勤支援,还有平郡王亲自坐镇北疆军,捷报时有传来,颇能振奋人心,不少朝中官员都觉着,镇南王殿下果然是金口玉言啊。

结果就在北疆军形势一片大好反攻北蛮时,北蛮那里叫停了战事,遣使送了信给平郡王,言说景安帝在他们手里,若不能割陕甘之地给北蛮,那么,景安帝的安危,他们便不能保证了。

此事关系重大,便是平郡王都不敢擅专,亲自命心腹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中。裴太后听闻此事,直接就厥了过去。

内阁、皇子、宗室纷纷求到秦凤仪跟前。

不管是厥过去的裴太后,还是人心惶惶的朝中百官,秦凤仪的第一反应是:先查验北蛮送来的信物的真假。

秦凤仪的原话是:“急什么,他们若有陛下在手,还打什么仗?直接拿出陛下威胁朝廷便是。如今我军气势正强,他们便说陛下在他们手里。你们可真是,难不成,北蛮说什么就是什么?明儿我也给北蛮军送封信,还说北蛮王在我手里呢。”

秦凤仪把内阁宗室皇子们安抚住,自己在家跟媳妇儿碎碎念:“你说,那个讨厌鬼是不是真叫北蛮给抓住了啊?气死我了!也不知滚哪儿去了,真是宁可他在哪儿藏着呢!这要是落在北蛮手里,可如何是好啊!是赎他还是不赎啊!”在外镇定无比、王霸之气全开的镇南王殿下,在家简直愁得不行,头发一把一把地掉,李镜最怜惜的就是秦凤仪这张脸了,生怕他脱发脱成个秃子,连忙命厨下给丈夫炖上首乌汤生发,与他道:“得做好最坏的准备了。”

秦凤仪俊秀的眉心拧成个小疙瘩,捉着媳妇儿的手道:“我就是为这个才愁啊,万一那讨厌鬼真是叫北蛮捉去,这可如何是好啊?难不成,真要以陕甘之地赎他?”

李镜拧眉半晌,深深地看了丈夫一眼,但正沉浸在“景安帝下落之谜”中的秦凤仪却没有留意妻子的这个眼神,他一门心思都在担心景安帝的下落上了。按秦凤仪的性情,看着景安帝死了,他也有些不自在。但若以陕甘之地拱手相送来换景安帝平安归来,秦凤仪真是宁可……虽则这想头有些不合乎普世道德准则,但秦凤仪最隐秘的内心深处,即便他媳妇儿,他也不会诉说的内心深处想的是:身为王者,为外族所俘,为全尊严,唯一死矣。

当然世间不是没有卧薪尝胆的勾践,可是,以秦凤仪这性情,他不是这样的人。若是他,宁可一死了之。

对于景安帝,他,亦如此想。

此时此刻,夫妻二人为了掩饰内心深处的心思,却是陷入了共同的沉默。

北蛮送到平郡王处的是一封景安帝亲书且盖有景安帝私印的信件,内阁诸人皆博学之辈,也都认得景安帝的笔迹,为了验此件真假,还在翰林中选了几位熟悉御笔的知识渊博的翰林。

最终的鉴定结果很不好。

裴太后大约是丈夫死在陕甘,今儿子又陷北蛮之手,老太太也上了年纪,撑不住便病倒了。李镜去慈恩宫探病侍疾,裴太后见了李镜就唠叨景安帝。李镜安慰道:“皇祖母只管安心,陛下定能平平安安归来的。”

几位皇子也很是担忧景安帝的安危,景川侯府更不必提,景安帝在北蛮,那么,景川侯在哪里呢?

秦凤仪怀疑的是,北蛮人面貌与汉人大不相同,他们如何就能把景安帝自江西弄到北蛮去呢?而且北蛮人如果没有朝廷的许可,不能私自在大景朝停留。何况,如果是在江西有北蛮人,他没有不知道的理。

单凭一封信,就要求大景朝让出陕甘之地,这也太过儿戏了。而且景安帝的性情,秦凤仪相对还是了解的,景安帝不是那等苟且之人,只看他承继江山以来,心心念念,筹备十年就为了收回先帝失去的陕甘之地,便知道了。这样的景安帝,如何能屈从地写下这样一封信呢?

秦凤仪越想越觉着,这事儿必有蹊跷。

秦凤仪正想跟媳妇儿说一下这蹊跷,有傅长史求见,傅长史是他的心腹,秦凤仪便先见了傅长史,况此事还要与傅长史商议。秦凤仪道:“你来得正好,过来帮我参详一二。”

然后秦凤仪就把这些蹊跷说了,傅长史认真听过,秦凤仪问:“你觉着,这事是不是不对?”

“殿下说得有理。”傅长史只是说了这一句,之后道,“只是眼下还有要事,请殿下必要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事?”什么事能比景安帝的安危更重要的?

傅长史面色平静,但眼眸深处仍泄露出一丝悸动,傅长史压低了嗓音:“请殿下做好登基的准备。”

秦凤仪吓一跳,险些从椅中跳起来,惊道:“你说什么!”意识到不妥,他也压低了声音,皱眉道,“现下,陛下安危不明,怎么能提这事?你闭紧嘴,提都不要再提!”

“我只是来给殿下提个醒。”傅长史神色笃定,“想来不久内阁就会同殿下提及此事了。”

秦凤仪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瞪得溜圆:“不许胡说,陛下生死未明,谁会提这个?”“正因陛下生死未卜,帝位不能再空悬了。”傅长史轻声道,“只有新帝登基,陛下的交换价值方能大为下降。由此,陛下的安危也可以得到保全。”“这怎么可以?这样一来,由当朝陛下变为太上皇,肯定就不值钱了啊。”秦凤仪精通商事,不用算也晓得,一个皇帝,一个太上皇,自然是前者身份价值更高。秦凤仪道,“一旦不值钱,人家还不是愿意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了?”

傅长史道:“价值变低,才能更容易把太上皇赎回来。如果太上皇真的在北蛮人之手的话。”

秦凤仪眼睛一亮:“你也说了,也有可能陛下根本不在北蛮。”

“不管在不在,朝廷不能再受此威胁了。”傅长史道。秦凤仪必须登基的理由便在于此,朝廷不能任由一国之君被人威胁,当然如果是退位国之君,威胁就威胁好了,反正也不值什么了。

秦凤仪仍是摇头,道:“这是你所想,我与你说,内阁里除了我大舅兄,都是陛下的心腹。”

傅长史微微一笑:“臣也只是给殿下提个醒罢了。”“绝不可能,你想多啦。”秦凤仪自信道。

傅长史便不再言。

然后第二日秦凤仪正与他媳妇儿说陛下是不是真的在北蛮时,内阁以郑相为首的七人,齐刷刷地来了王府。秦凤仪听闻丫鬟回禀,见内阁来得如此齐整,秦凤仪与媳妇儿道:“定是来商量陛下之事的,我出去瞧瞧。”

李镜笑道:“去吧。”

秦凤仪在书房见的内阁七人,这七人进了书房,二话不说,齐刷刷行了大礼,把秦凤仪吓一跳。因为纵是上朝,大家也只消一拜便罢了,跪礼很少见。秦凤仪连忙道:“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们放心,我定会想法子把陛下救回来的。”

几人此次过来,意却不在景安帝之事上,几人齐声道:“今社稷不稳,请殿下为天下计,登基为帝!”

这句话对秦凤仪的冲击,简直到了灵魂的层次。

秦凤仪失眠了一宿,第二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还跟媳妇儿嘟囔呢:“这怎么可能啊?郑相他们,可都是陛下的心腹啊。”

李镜昨天就听丈夫念叨了大半宿,一早上还是这话,简直给他唠叨得耳鸣,烦死个人。李镜道:“行啦!眼下难道真叫我朝皇帝在他国做客!”说完,李镜缓了一缓,多了几分温柔,道,“再者,就是陛下没在北蛮,哪怕陛下平安还朝,他也必会大权旁落,储君之位,非你莫属。郑相他们,没有一个是笨的,除了为天下苍生考虑,也会向未来的帝王表现出自己的善意。何况,现下的形势,先请新帝登基是最好的选择。”

秦凤仪毕竟做藩王多年,并不真傻,其实,在昨日傅长史提及登基一事儿时,秦凤仪便明白了这其间的道理。只是……秦凤仪仍忍不住道:“最好的选择,不是先想办法救出陛下吗?”

“先不说陛下是不是真的在北蛮人手里,倘是太平年间,慢慢等着陛下的下落不迟,可眼下,正值战事,国朝不能再这样动荡下去。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国一日无主,百官先不能心安。早在陛下行踪未明时,就注定了必有这一日!”李镜望入丈夫的眼眸,“你要实在担心陛下,就想一想母亲当年受的那些苦吧!”

秦凤仪差点儿叫媳妇儿噎死……

真是,知夫莫若妻,他只要一想到他亲娘,就觉着,景安帝就是真在北蛮人手里,也是活该!报应!

秦凤仪揉揉胸口,算是给他媳妇儿说服了。他一下子叫内阁这些人闹得灵魂受到严重冲击,一时间不晓得要如何是好了。秦凤仪问媳妇儿道:“这可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登基啊,真要做皇帝啊。”别看秦凤仪跟景安帝不对付,而且秦凤仪这些年在南夷,不是没干过那些坑蒙拐骗没节操的事,但面对这至尊之位,秦凤仪的野心反而不大,并没有什么迫切之意。

李镜镇定无比,给丈夫捋清思路:“什么都不用干。内阁再过来,你也只管推辞。便登基,也要做足三辞三让的气派。你要想的是,登基之后,北疆局势的发展。还有,陛下的事,要怎样解决!”

李镜上前给他整一整衣襟,再用熟鸡蛋滚一滚黑眼圈,方道:“淡定些,不要乱了方寸,一个皇位而已。”不早是我们囊中之物了吗?

一般来说,每个帝王在位时都会有每个帝王的名言,譬如,始皇帝的“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譬如,汉高祖的“大风起兮云飞扬……”譬如,汉武的“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再譬如,东穆太祖皇帝的“为帝当为凤武帝”,再譬如凤武皇帝,这位皇帝名言太多,不再赘述。

很久以后,秦凤仪也有了自己的名言,秦凤仪的名言是:没有媳妇儿,就没有我啊。

这要是不知道的,得以为这不是在歌颂媳妇儿,而是在歌颂老娘。

好吧,暂不提以后。当下,秦凤仪算是见识到了内阁强悍的战斗力。因为,就如他媳妇儿所说,他什么都不用干,内阁便以闪电般的速度,接连说服了病榻上的裴太后、在京的诸宗室、皇子……其间,内阁不忘联名上了一本《诉元嫡皇后书》。

上表朝廷,给景安帝的原配柳皇后正名。

黄袍加身是什么样的感觉?

可惜,这个世间没有一个姓赵的皇帝,不然,此时此刻,秦凤仪便有了一位知音。他简直惊呆了。

不论内阁还是百官,在秦凤仪眼里,其实一直都有做事效率低的问题,只要做事,必然要先吵上一架或者几架云云。如今不同了,统一意见的内阁效率高得吓人,就如他媳妇儿所说,秦凤仪什么事都不必做,内阁就把百官、太后、皇子、宗室都搞定了。

内阁周全到,连秦凤仪“三辞三让”的事都虑周详了,并且,其间给柳王妃进行了浩大的追封。真的,不必秦凤仪说一个字,百官联名请求追封陛下的元后柳皇后。给柳皇后的谥亦是美谥——孝烈皇后。

随着朝中百官请求镇南王登基,外面各督抚大员、外任将领、藩王、宗室,连带北疆一干将士,反正,只要是够格上本的,都上本,请求镇南王临危受命,登基为帝。

这一切,也不过于半月之内,悉数搞定。

连内务司都谄媚地献上龙袍,秦凤仪还奇怪道:“这样的满绣龙袍,还镶金缀玉的,半月就好了?”

李镜笑道:“这就不懂行了,约莫是陛下没上过身的新龙袍改的,要是从头绣,最少也得小半年才得这一件。”

秦凤仪听这话倒没介意这龙袍是景安帝衣裳改小的,一想到景安帝可能遭了大难,秦凤仪对景安帝的讨厌就没以前那样深了。李镜服侍着秦凤仪穿上,秦凤仪道:“亏得我近年来没少锻炼,这衣裳得二十几斤,一套铠甲差不多。”

“万里江山在肩,自然有分量。”李镜望着丈夫,眼神流露出满满的欣慰。

秦凤仪展开双臂抱住妻子,夫妻二人相拥片刻,李镜给他细细查了这龙袍的尺寸,又请了秦老爷秦太太过来一起看,秦太太更是欣慰得眼睛里冒出小泪花,秦老爷不停地点头:“阿凤生得好,穿啥都好看。好看!好看!”秦老爷比秦太太更激动,一想到秦凤仪马上就是皇帝了,秦老爷就有说不出的高兴,总算不负娘娘所托,阿凤如此出众!

秦太太道:“以后不能叫阿凤,得叫陛下了。”秦凤仪连忙道:“可别,娘,怪别扭的。”

李镜掐了掐丈夫的腰,道:“腰这里有些宽了。”

秦太太心疼地道:“这来了京城,要忙的事太多,阿凤清减了。中午得加一盅八珍汤,好生补一补。”

李镜招来内务司总管,让他把龙袍改一改腰围,内务司总管连忙应承了,并保证明天就能改好。

秦凤仪登基的速度极快,礼部内务司共同联手,钦天监一算就算出个上上大吉的日子,就在本月,五日之后,最适宜登基不过。还有要准备的便是皇帝的御书房、太宁宫偏殿、与皇后的居所凤仪宫了,前两者都好说,秦凤仪没令人动里头的摆设,依旧如景安帝在时一般。平氏却死得不大光彩,裴太后身子不大好,依旧是撑着命内务府调派出人手来重新布置凤仪宫。重新大修是来不及了,但平氏先时所用悉数点清,封出内库。另外要如何布置,裴太后令大公主去问了李镜的意思,李镜也没客气,原本她与平氏就不是一个品位,自然有自己的喜好。

李镜令心腹丫鬟去瞧着布置凤仪宫,大公主另有事与李镜商量,大公主道:“这凤仪宫的名儿可如何是好?”按理,帝王名讳自当避讳。秦凤仪这名儿,正合了正宫名。

李镜想到这事,也不由得笑了,道:“相公的名字,两字皆是常用字,就是民间也常说龙凤呈祥、龙飞凤舞什么的,不过凤仪宫这名字也的确不好再用,不然,以后宫人怎么提呢?就改为中宫吧。”

大公主笑道:“你这更简单,其实,听说这些年也鲜有人提凤仪宫的宫名的,一般不是说皇后娘娘宫里,便是中宫了。”

李镜点头,大公主道:“陛下此番登基,后宫诸太妃、太嫔也要移宫了。还有,几位皇子连带着诸多皇孙都住宫里呢,你心里头可得有个数才好。”

“皆按旧例吧。”李镜道,“先前父皇舍不得诸皇子,一直留他们在宫里承欢膝下,如今也都大了,我看,几位年长的皇子也都快到娶媳妇儿的年岁了,相公与我说是可择址建王府。太妃太嫔们,年满五十五的,可由各自的皇子接出宫奉养,得享天伦。”

大公主笑道:“皇子公主、太妃太嫔们听到这信儿,不知要如何高兴呢!”

两人说些秦凤仪登基之事,大公主最后方私下问了:“太后娘娘如今病着,心里只是不放心大皇子家的几个……”

李镜心说:当初也没看出裴太后对平氏姑侄如何满意,对大皇子家的几位皇孙倒真是上心。不过将心比心,李镜亦是有儿子的人,以后自然也有孙子孙女的。李镜心下一叹,道:“如今他们年纪尚小,便依规矩,还是在宫里住着吧。一则有太后娘娘的顾看,二则到底年纪小,这世间人,哪个不势利呢。其实,大皇子之事,与孩子不相干。可大皇子的罪名,到底也影响了孩子。待到成年,再赐爵出宫不迟,以后领个差事,安安生生过日子,未尝不是福气。”

“是啊。”大公主想到大皇子那一家子,既堵心,又不禁有几多感慨。

李镜晚上与丈夫提了一句,秦凤仪道:“老老实实的,日子不会差。别的,端看他们自身造化吧。”他又与妻子道,“待咱们搬到宫里,多留心永哥儿。唉,那孩子没什么不好,以往见他,也觉着是个心思周正的。只是他那个胎记,怕是会被有心人利用。”

李镜道:“放心吧,这事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