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阙

作者:石头与水

要知道,秦凤仪是个话痨。

而且此话痨属性,在成为父亲后就表现为极爱同儿女讲述自己与妻子的爱情故事以及种种“忆苦思甜”的感慨。忆苦,顾名思义,就是回忆当年种种被岳父大人为难的事件了。

很多时候,秦凤仪一直认为当年在侯府外的小巷里与岳父大人错肩而过,他还管岳父大人叫了声“哥”,便是翁婿二人的第一次见面了。当然岳父大人亦是如此认为。直到有一天,忠义公秦老爷听到儿子又谈到此事,笑道:“那哪里是第一次见面,说来,阿凤很早就与亲家公见过了。”

秦凤仪道:“怎么可能啊爹,以前我怎么可能与岳父大人见过?如果见过,我是绝对不会忘记岳父大人的。”

秦老爷笑道:“你是很长时间没有忘啊。”“究竟什么时候?”

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秦老爷微微一笑,露出一抹回忆的神色。

彼时,秦老爷已经由竹竿似的侍卫,吃成了一个圆润润的扬州富商。有一天,秦老爷出门,见景川侯骑马经过扬州街头。秦老爷当下三魂去了六魄,回家都是惊魂未定,悄悄跟媳妇儿嘀咕了一回。秦太太也是吓了一跳,问丈夫:“没看错吧?”

“这怎么能错?李缜还是以前那样,倒是较以前更添气派了。”秦太太与丈夫道:“那你出门可得注意,别叫他把你认出来。”

“他哪里会认得我,就是以前在京,我们也没咋见过的。”主要是身份太过悬殊,秦老爷、秦太太是柳王妃陪嫁的人,帮着柳王妃管理陪嫁事务,与景川侯鲜少有交集。秦老爷道,“放心吧,当初阿凤少时,我抱着阿凤与他错身而过,他都没认出来呢。”

秦太太连忙道:“小心无大错,这几天,你可千万别带着阿凤出门了。”“我晓得。”

秦老爷晓得是晓得,但秦凤仪五岁,成天屁股上长了弹簧一般,在家闷不住,非要他爹带他出去赶市集,秦老爷这惯孩子的爹,自然禁不住宝贝儿子的央求,想着景川侯位高权重,再如何也不会去集市,而且宝贝儿子都央他小半日了,眼瞅再不带出去逛就要翻脸打滚了,秦老爷便怀着一颗侥幸的小心脏,扛着宝贝儿子去街上逛了。

因为秦老爷身材圆润,走得就不是很快,这就大大不能满足小凤仪的速度要求,小凤仪强烈要求自己下地走,秦老爷心疼儿子,不让,小凤仪便奶声奶气地花言巧语起来:“我是怕爹驼着我会累啊,爹,你放我下来吧,我一准儿好好走,我跟爹手牵着手,绝对不会松开!”

秦老爷给宝贝儿子这几句软话哄得心里暖烘烘的,跟泡在温泉水里似的,越发要驼着儿子,不肯叫儿子的小脚下地受累,还道:“阿凤这么懂事,爹不累!”

小凤仪见这招竟然不管用,立刻扭扭屁股换一招:“爹,我要尿尿啦。”

这下子不能不放儿子下来了,然后小凤仪在街上憋出泡尿后,就再不肯叫他爹驼了。父子俩手牵手走路,路上,小凤仪这个想要,那个也想要。只要是儿子看上的,秦老爷一律给儿子买下来,交给身畔大仆拎着。集市上人多,秦老爷买糖人的工夫,小凤仪便不见了。

秦老爷差点儿急疯。

小凤仪原本牵着他爹的手,不知何时,一抬头就换了人。

小凤仪因为好动,爱往外跑,爹娘就他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有时为了吓唬儿子,不叫儿子总往外头玩儿,就用人贩子的故事吓唬过儿子。小凤仪望着眼前这个两撇狗油胡的中年男子,小小的脑袋里想着,这完全不是自己爹啊!中年男子却是一把拉住小凤仪的手,阴阴一笑,眼中带出几分阴狠恐吓道:“乖儿子,叫爹!”

别看小凤仪年纪小,也不大懂事,却很有灵敏的第六感,极识时务地张嘴奶声奶气喊了声:“爹——”

狗油胡一看,心下大乐,想着这孩子年纪小,有点傻,还不记人呢,于是伸手将小凤仪抱了起来,看他乖,也没用迷药,便抱着小凤仪出了集市,往荒僻处走。也不知怎么这般巧,小凤仪被抱出集市,正好遇着鲜衣怒马的景川侯一行。小凤仪一声尖叫:“救命!人贩子拐小孩儿啦——”待狗油胡捂小凤仪嘴的时候,景川侯如雷电般的眼神扫过,狗油胡捂着小凤仪的嘴巴就要跑,小凤仪的鼻子嘴巴给人捂严,差点儿被憋死,两条小腿不停踢打,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响。这便是个瞎的也瞧出不对了,狗油胡赔笑道:“自家孩子,正闹性子……”

景川侯已是一马鞭挥过去,直接揭了狗油胡半张面皮,小凤仪吓得,哇一声便大号起来。

侍卫已上前,捆住狗油胡的捆狗油胡,解救小凤仪的解救小凤仪。小凤仪却是哭得惨,相对于狗油胡这个人贩子,面前这个穿漂亮衣裳长得俊俊的大叔更可怕好不好!

小凤仪那嗓门儿,参考长大后的皇帝陛下的嗓门儿就好了,专职喊“上朝——”的殿前官都不如皇帝陛下的嗓门儿亮堂。皇帝陛下小时候的嗓门儿完全不比日后逊色啊,小凤仪号了一路,号得侍卫长都怀疑那狗油胡是这孩子亲爹了。待到了侯爵阁下暂居的别馆,侍卫长问哭得花脸小猫一般的小凤仪:“那人是你爹吗?”

“不是啦,他是人贩子!”小凤仪哭得惨兮兮,“我爹叫秦淮,家住琼花街玉树巷,从南往北数东边儿第三户就是我家啦!大叔你把我送给我爹吧,大魔王好可怕!”

侍卫长以为这孩子叫人贩子吓到了,哄他道:“一会儿就打发人给你家送信。魔王已叫我家侯爷捉住了,别怕啊。”

小凤仪抽抽咽咽,小胖手指着景川侯:“魔王还在啊!大叔快把他抓起来!”侍卫长心道:难不成这小孩儿都能瞧出我们侯爷的厉害了?

魔王景川侯只皱眉看了眼这花脸猫的胖小子,此时的景川侯再也料不到,再过十三年,他便会重得魔王之名。

小凤仪受了惊吓,抽抽咽咽了好半天,才由丫鬟洗过脸,又吃了碗蛋羹,之后,小凤仪吃得饱饱的,头一歪便呼呼睡过去了。

小凤仪睡了半日,再醒来已是傍晚。

闻到饭菜香,小凤仪跳下床,走到门口,见到魔王大叔正在吃饭,边儿上好几个丫鬟姐姐服侍。小凤仪家里也是有丫鬟的,只是小凤仪虽然不会说,心里却觉着,魔王大叔怪气派的。

小凤仪肚子咕咕响了两声,景川侯看他一眼,已有丫鬟过来,俯下身笑问:“小公子醒了?”

小凤仪点点头,仰着小胖脖子往桌上瞅,奶声奶气地说:“姐姐,我饿了。”丫鬟笑道:“奴婢带小公子回房用膳吧。”

小凤仪摇头,咬咬手指,两只大大的桃花眼眼巴巴地瞅着魔王大叔:“我想跟魔王大叔一起吃。”

丫鬟有些为难,景川侯看这小胖子一眼,不得不说,小凤仪的花猫脸洗干净还是很有看头的。圆圆的婴儿肥的脸庞,大大的桃花眼,高高的鼻梁,粉嘟嘟的嘴巴,便是见惯出众孩童的景川侯也得说,这小胖子长得很不错,就是肥了点儿。因为小凤仪长得顺眼,景川侯对他微微颔首。

小凤仪高兴地颠颠儿过去,习惯性地扒住人大腿,然后手脚并用,唰唰两下就爬景川侯怀里坐下了。景川侯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随即很快适应,因为小胖子凤仪开始点菜了,指着一盘圆圆的菜问:“那是狮子头吗?可真小,我要吃。”

景川侯只好给他夹一个,板着脸与他道:“这不是狮子头,是焦炸小丸子。”

小胖子两只小肉爪捉着个小丸子认认真真吃起来,两腮一鼓一鼓的,甚是讨喜。景川侯向来鲜少要丫鬟服侍,他还给这小胖子添了碗豆腐汤,小胖子凤仪道:“叔,我还想吃里面的鱼肉,你拆鱼头给我吃一点儿鱼肉吧。”

景川侯道:“不成,里头有刺。”“叔,我一准儿特小心,绝对细细地嚼,一点儿都不会让鱼刺卡着。”小胖子信誓旦旦,景川侯便让丫鬟给小胖子拆鱼头了。小胖子特别健谈,他现在也不怕魔王了,觉着魔王有求必应,还怪和气的。小胖子还跟景川侯介绍呢:“叔,我们扬州的鲢鱼头也特别好吃,可香了,你吃过不?赶明儿我让我爹请你吃饭吧!”

“先吃你的饭吧。”

小胖子能长这么胖乎乎的模样,饭量很大,不过并不暴饮暴食,待吃饱,便主动不再吃了。景川侯让丫鬟给小胖子洗手,自己另行去卧房寻了册书卷消遣。不一时,小胖子便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

甭看小胖子年纪不大,却是个话痨,肥屁股坐在景川侯腿上,一副装得很懂的样子说:“叔,你这书不赖啊。”

“你看得懂?”“不懂。”小胖子一本正经道,“不过我觉着叔你很有内涵,所以,推断你看的书肯定很不错。”

景川侯硬给这记马屁拍乐了,问他:“你这么能说会道,当初怎么被人贩子拐走的?”

“不知道。我原本拉着我爹的手,再一抬头,就是人贩子拉着我了。他长得好丑,还要我叫他爹。我爹说人贩子会打小孩儿,我就叫了。”

“那你怎么对我喊救命啊?”“叔你穿得好看,一看就不是人贩子啊。”小胖子摇头晃脑地道,“你比我爹穿得还好看,我爹说,人贩子没钱,才要拐小孩儿去卖。你比我爹有钱,肯定不会卖小孩儿啊。”

“那你就不担心我不救你,待以后挨人贩子揍啊?”“你救我了啊。”小胖子得意地眨巴眨巴那一双大桃花眼。景川侯想着,这小胖子虽然年纪小,人还真不笨。

小孩子人生两件事,吃了睡,睡了吃。小胖子跟魔王叔说着话,不一时就往魔王叔身上一靠,便呼呼大睡了起来。

景川侯伸手指戳戳小胖子的脸,小胖子吧嗒两下嘴,继续呼呼睡。景川侯也是做了父亲的人,家中儿女都很懂事,便把小胖子放平到榻上盖了小毯子睡了。不过想一想小胖子脸蛋的触感,景川侯见小胖子开裆裤露出的肥屁股,偷偷捏了两把,手感很不错。

小凤仪正在魔王叔这里睡觉,他爹就哭哭啼啼地找来了。小凤仪一见他爹就欢呼一声,掀开毯子跳下榻,迈开两条小胖腿飞奔过去,一下子扑到了爹怀里,亲了爹满脸,甜甜地叫着:“爹,你可来啦,我好想好想你!”

秦老爷用狂飙的眼泪给儿子洗了回脸,又哭哭啼啼地跟景川侯磕头道谢,景川侯看秦老爷哭成这样,再想想头晌小胖子那小花猫脸儿,心想,真不愧是父子,虽说长得不大像,这性子倒是十成十一样。

秦家父子亲了一会,秦老爷又给景川侯磕头道谢。景川侯摆摆手,只是道:“以后把孩子看好了。”

秦老爷连连称是,见景川侯没别的吩咐,便又磕了个头,抱着宝贝儿子离去了。

秦老爷回家,仔细盘问了儿子一回,小凤仪虽则年纪小,记事却是极清的,奶声奶气地说了一遍。秦老爷、秦太太直念佛,待哄睡了儿子,秦太太道:“真是险之又险。非但咱阿凤逢凶化吉,就是你,在侯爷面前都没被认出来,看来这扬州城咱们长住几年也无妨的。”

秦老爷摸摸小凤仪睡熟的胖乎乎的小圆脸儿,点头道:“是啊。”

恩爱的夫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情故事,秦凤仪与他的小镜子如此,秦老爷、秦太太亦是如此。

彼时,秦淮还是个侍郎府竹竿般的侍卫,而秦太太,还是柳家大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柳姑娘身边四位大丫鬟,三个瓜子脸,唯这一个是个圆脸,正巧,这位姑娘小名儿也叫阿团。

秦淮偶有一次,见到扶着大姑娘上车的阿团姑娘,登时惊为天人,一颗心就此落在了阿团姑娘那里。

秦淮遂与交好的侍卫打听那位圆脸姑娘来,一打听,顿觉难度不小,朋友道:“你眼光可真不差,阿团姑娘是咱家大姑娘奶嬷嬷家的闺女,大姑娘待她像亲妹妹。”

另一侍卫偷笑,道:“虽则阿团姑娘得到大姑娘重视,不过脸太圆,也着实丰润了些。”

秦淮心眼儿多,笑道:“可不是,要不叫阿团,瞧着就像咱们过年吃的汤团,这姑娘平日里肯定吃得多。”

大家说笑一回,秦淮想娶到阿团姑娘却是不易,无他,阿团姑娘是大姑娘身边的红人儿,而且母亲还是大姑娘的奶嬷嬷,母女二人都深得大姑娘信任不说,家里父亲也是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秦淮则只是府中的普通侍卫,爹娘早早过世,他是在叔叔家长大,家无恒产不说,自己本身还有命硬之嫌。这样的秦淮,想娶到大姑娘身边的红人阿团姑娘,其难度,完全不逊于许多年后他儿子秦凤仪肖想侯府嫡女李镜啦。

所以说,虽则秦淮与秦凤仪没有血缘关系,但两人还当真有些父子缘法。

其实,两个人非但在婚姻上相似,连带着偶尔发昏这一点上,也有些相似之处。

譬如,秦淮为了避免阿团姑娘被与他一样有着卓越眼光的人相走,他便出了个大大的损招,他到处说阿团姑娘的坏话——说阿团姑娘饭量大,一顿要吃半头猪云云。

一面说阿团姑娘的坏话,秦淮一面也愿意为沈嬷嬷与阿团姑娘跑腿。虽则这种时候并不多,但只要有,秦淮都是把事情办得既快又好,而且也不似别的小子耍滑头要好处啥的。于是每次给的银子有些富余,秦淮也都会如数把剩下的银子交回去,沈嬷嬷办事何其老练,给银子让秦淮办事,从来只有多的,多的便是给秦淮的跑腿费。秦淮收了跑腿费,也只是攒着,打听出阿团姑娘喜欢吃京城福瑞楼的酱肉后,偷偷买酱肉送给阿团姑娘。阿团姑娘圆圆的眼睛瞅着酱肉吧嗒下嘴,很实在地表示:“我娘说我太胖了,叫我少吃肉。”

秦淮连忙道:“哪里胖了,一点儿都不胖。你是天生的小圆脸儿,圆圆的,才显出有福气啊。那种尖尖瘦瘦的,才不好看呢。”

阿团姑娘有点儿心动,秦淮道:“哎,这酱肉是刚煮出来的,要是搁久了,味儿可就不好了。这样吧,也不用一点儿都不吃,少吃些就是了。我这么远给小团妹你买来,你尝一口,我也就没白跑一趟。”

阿团姑娘两只水灵灵的杏核眼瞅着酱肉火烧,觉着秦侍卫哥说得有理,便接过酱肉火烧咬了一口,之后把俩酱肉火烧全尝了。尝过后,阿团妹怪不好意思地道:“哎呀,这福瑞楼的酱肉就是这样,吃过一口还想吃。”

侍卫哥笑眯了眼,道:“明儿我还给你买。”“不成不成,要不是有我们姑娘交代下来的事,我不能总往二门来的。”阿团妹道。侍卫哥问:“那下回姑娘有什么要差遣的,你打发人去寻我。”

阿团点头。

从此,只要大姑娘有什么要使人出门的事,多是秦淮跑腿,每次事办完了,回禀的时候,秦淮便会给阿团妹带福瑞楼的酱肉、广德楼的烤鸭、天祥斋的糖葫芦……总之,京城老字号,只要是能捎带的,秦淮给阿团妹买遍了。

两人之间,自然也有那么些若有似无的意思。

直待阿团妹听到府中下人里关于她每餐能吃半头猪的谣言,尤其这谣言还是秦淮哥散播出去的,简直是把阿团妹气坏了。特意找了个空闲,把秦淮叫来骂了一顿,阿团妹圆鼓鼓的两腮气得通红,两只圆溜溜的杏眼更是仿佛要喷出火来,小小的粉嘴噘得老高,骂秦淮:“原把你当个好人,原来只是面儿上好,背地里说人坏话!你这样的人最坏了!”

秦淮还不知哪里事呢,待问其究竟,方晓得阿团妹说的是啥。秦淮有些不好意思,待阿团妹骂他一顿出了口恶气,回身要走时,他紧紧拉住人家姑娘的小胖手,低声道:“我,我还有话说。”

阿团妹拍开他的手,拿白眼翻他,斜睨他道:“还有什么话?明儿我就把你说我坏话的事告诉我哥,叫我哥揍你!”

“我,我那么说是有原因的,你知道不?”“什么原因!还不是要笑话人!”

“不是不是,我怎么会笑话你?”秦淮两只耳朵通红,轻声道,“我是喜欢你,我没爹没娘,只是刚攒钱置了处小宅子,我怕,我怕有人先我相中你,把你娶走,我才说你坏话的。我一点儿不觉得你能吃,我也喜欢你圆润润的,特招人疼。我,我就是特喜欢你。”

秦淮话还没说完,阿团姑娘脸都红成个苹果样儿,轻啐一口:“不正经!”撒腿跑了!

秦淮觉着,他可能是娶不到阿团姑娘了,因为大姑娘院儿里再有事情吩咐,出来的都是别的姑娘,他的小团妹再没出现过。一想到可能娶不到小团妹,秦淮就无精打采的,出租宅子的事务也不上心了。

殊不知,现下小团妹也是心惊肉跳的,按理,竟有侍卫对她无理,她应该告诉她娘、她爹、她哥,或者是她家姑娘,可一想到秦淮说的那些喜欢她的话,小团妹就会两颊发烫,不知所以。

谁都不是傻瓜,哪怕小团妹有些天真,可也有些感觉秦侍卫哥对她特别好,总给她买好吃的,而且不似别人,嫌她胖。虽则秦侍卫哥说的那些个“她一头能吃半头猪”的话也叫人生气,但想想,秦淮哥也是有原因的。一念及此,小团妹就有些舍不得去告状了。

小团妹神不守舍好几天,结果叫自家姑娘看出来了,柳姑娘无事时还悄悄问她:“你这么一副粉面含春的模样,是不是相中谁了?”

小团妹吓一跳,继而脸色惨白,想着自己是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怎么能想别的男人呢?一时吓坏了。

柳姑娘看阿团吓得不轻,连忙道:“别害怕,我这就私下问问。”

阿团眼睛里溢出两滴泪,不晓得要怎么说。还是柳姑娘徐徐问她,她才小声说了,柳姑娘问:“就是时常给你买吃食的那个秦侍卫?”

阿团点点小脑袋。

柳姑娘道:“那个秦侍卫为人倒是不差,听三弟说,也知道过日子,这些年,自己的月例还有得的赏银,从不乱花乱用,除了给你买吃的,今年还置了个百两的小宅子。”

阿团低着小脑袋,耳朵却是竖得高高的,听自家姑娘说完,阿团绞着衣角问自家姑娘:“姑娘怎么都晓得啊?”

柳姑娘笑道:“咱们时常打发他出去买东西做事,自然要打听一下人品。”阿团小声问:“那姑娘觉着,他,他为人如何?”

柳姑娘一笑:“人品靠得住,人还是知道过日子的,只是家中无父无母,未免单薄了些。”

阿团小声地道:“家里单薄也怪不得阿淮哥啊。姑娘不是说,看人首要看人品?”柳姑娘打趣道:“你这是看上他了?”

阿团脸又红成一片。

阿团姑娘看上秦淮哥也不成啊,阿团姑娘的爹娘兄嫂都不愿意,你秦小子啥人哪,不就是个府里的寻常侍卫,一月不过二两月银。咱家姑娘可是大姑娘身边儿的一等大丫鬟,月例也是二两,而且平日里只用服侍大姑娘,重活一点儿不用做,还有小丫鬟使唤。这样姑娘身边儿的大丫鬟,尤其接着传来了自家大姑娘被赐婚八皇子的消息,大姑娘以后就是皇子妃啦,像阿团这样的大丫鬟随着主人也会更出息。就是嫁人,也得是府里大管事家的孩子方才配得,倘是外嫁,寻个财主亦是不难,哪里能嫁这么个寻常侍卫啊。

人阿团姑娘家一家子不乐意这亲事,还说秦淮名儿起得不好,花哨,不像好人。

秦淮真不愧是秦凤仪他爹啊,虽则自己秦淮这个名儿是不好改的,秦淮没有半点儿自暴自弃,尤其是晓得小团妹对他的心意后,他但凡有空,便到老丈人、大舅兄那里献殷勤,还一有机会就给小团妹买好吃的,把小团妹养得水灵灵、白嫩嫩,可有福气啦。

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秦淮这样的心诚,沈家也不是要卖闺女的人家,只是谁家不愿意自家闺女嫁个好人家呢?

可自家姑娘就是相中这秦家小子了,而且大姑娘似乎也看这秦小子不错,还说让秦小子帮着管陪嫁产业啥的。也不晓得这秦小子走了什么运道,得了大姑娘的青睐,秦淮既得了好差事,又是给即将做皇子妃的大姑娘当差,沈家人一合计,就自家闺女这一脸福相,估计就是做了姑娘的陪嫁,也不是做通房的材料。何况,沈家虽然想闺女嫁得好,还当真没有让闺女去给未来的皇子姑爷做小的意思。

如此,看秦淮心诚,沈嬷嬷又私下问了一回自家姑娘的意思。

柳姑娘笑道:“这几年,咱们有什么外头的事,多是使唤秦淮,我看他为人实诚,也不乏机灵。先前我庄子上有一件事,打发他去了,办得也不错。倘是小团嫁他,以后他们夫妻正好帮我管着外头的陪嫁。”

听姑娘这般说,沈嬷嬷也悄声道:“这几年我冷眼瞧着,秦小子倒是个稳重的。”

都是柳府的下人,认识不止一日,打交道也不止一日。既是主仆二人瞧着秦淮都不错,可见这人的确有可取之处,何况,小团又挺中意他。

于是二人的亲事,就这样定下来啦。而接下来的发展,也验证了阿团姑娘的眼光。

阿淮哥与小团妹亲事既定,小团妹便不能做自家姑娘的陪嫁丫鬟了。

小团妹又舍不得自家姑娘,一想到从此就要离开姑娘了,心里就闷闷的,连阿淮哥买给她的好吃的都觉着没滋味儿了,一时间,竟消瘦不少。柳姑娘还以为她婚前担忧呢,还安慰她道:“我看秦侍卫是个实诚人,你担心什么呀?”

小团妹哭唧唧地道:“人家不是担心阿淮哥,人家舍不得姑娘啊。”

柳姑娘给她擦眼泪,笑道:“女孩子长大都要嫁人的啊,何况,咱们又不是从此就不见面了。你们是要随我嫁过去的,要我说,还是与我住在王府才便宜。”

小团妹连连点头,道:“我一辈子都不要和姑娘分开。”柳姑娘一笑,眉眼弯弯。

小团妹亲事定下,不再做自家姑娘的陪嫁丫鬟,不过夫妻俩都做了柳王妃的陪嫁。小团妹也在自家姑娘出嫁前,先嫁给了无父无母的阿淮哥。虽然阿淮哥无父无母,但嫁人后小团妹就发现,这可真是自在,她没公婆要服侍,阿淮哥的叔婶除了有些贪财势利眼,到底不是正经公婆,小团妹娘家在侍郎府有体面不说,自己又是王妃的得意大丫鬟,秦家叔婶真不敢得罪她,小团妹可是很会告状的啦。所以,两人成亲后,府里分了夫妻房,两人就热热闹闹地在府里过起日子了。待柳王妃嫁进皇子府,夫妻二人也一并随着柳王妃住到了王府去。至于阿淮哥自己置的小宅院,被一向会理财过日子的阿淮哥找了牙行租赁了出去,每月租金就有二两,阿淮哥把自己攒的银钱,还有收的房租都给小团妹攒着,留待以后两人过日子用。

王府的日子波澜无惊,秦淮帮着管理柳王妃的陪嫁产业,小团妹就在王妃的主院寻了个小差事慢慢学着做,唯一让沈嬷嬷忧心的便是自家闺女成亲一年都没身孕。当然沈嬷嬷也很忧心王妃的身体。柳王妃素有些弱疾,大婚后与八皇子倒也恩爱,只是一直不见有孕。太医过来给王妃把脉时,柳王妃还唤了小团妹一起诊一诊。

小团妹也有些着急,想着自己比自家姑娘成亲还要早些呢。小团妹一向没什么心事的人,她有心事便与阿淮哥说了,阿淮哥无父无母,倒是很看得开,道:“孩子都是命里注定的。倘是命中多子,必然有子;倘命里没有,不必强求。我听说,京城郊外七里槐村的一户财主,本是个无子的命,那家男人死活求子,纳了十二房姨太太,生了个儿子,结果孩子长到六岁,喝水时呛死了。又过继了兄弟家的儿子,结果连着过继了三个孩子,皆夭折了。后来,干脆过继了个长大的族侄,这族侄都十八了,前脚儿过继,后脚儿就骑马跌了马,寻常人跌马的不是没有,有些运道好的,不过摔个屁墩儿,厉害些的摔折胳膊腿,就是他家这族侄,一过继,自马上掉下来便跌断了脖子。这户人家就是注定了无子,何须强求呢。你也不必急。”

小团妹听后倒是宽慰小少,小声道:“我倒是不急,姑娘可是王妃,不知道殿下急不急?”

秦淮想了想,道:“我听说,京城灵云寺的送子观音是极灵的,要不,你劝姑娘出去逛逛,也拜拜菩萨,散散心。”

小团妹觉着,这主意不错。主要是小团妹自己也很喜欢去庙里逛。何况,她家姑娘虽做了皇子妃,人是极尊贵的,只是除了管理皇子府内闱事务,就是与别家的皇子妃各种宴会交际,在小团妹看来,这也是极费神的。

小团妹先私下跟自己娘商议了此事,她娘觉着这法子倒也不错,不过沈嬷嬷道:“我听说,皇家人都是去天祈寺的,那是皇家寺院。”

小团妹道:“我听阿淮哥说,灵云寺的送子观音灵。”

沈嬷嬷便与柳王妃商议。柳王妃虽则身子不太好,倒是个喜欢出门的,一听便应了。寻了个无事的日子,先打发人灵云寺定下香房,柳王妃便带着下人侍卫去了灵云寺上香。灵云寺在京城倒也有些名声,不过正如沈嬷嬷所说,皇族一般多去天祈寺,但灵云寺亦是积年古寺了。寺中苍松翠柏,极有一种古朴风韵,柳王妃爱这里的清雅,开心地游览了一番。小团妹还找到送子观音那里,与自家姑娘一道拜了拜,小团妹见上有签筒,小声与自家姑娘道:“姑娘,咱们摇个签吧。”

柳王妃笑道:“摇这个作甚,倘是好签,自然添些兴致,倘是摇个下下签,多扫兴。”

小团妹很想摇,柳王妃看她盯着签筒,一副向往又好奇的模样,笑道:“你摇一个吧。”

小团妹想了想,道:“我先摇一个,看看准不准。”柳王妃含笑:“好。”

小团妹便取了签筒,在菩萨前许下愿来,闭眼摇出一支签来,拿起来递给自家姑娘。柳王妃替她看了,笑道:“哎哟,是支上上签。”

小团妹喜得眼睛一亮,主仆二人一起看去,签上四句签文:斜风细雨江南春,白头鸳鸯恩爱深;忠义令名传千古,凤凰来仪报深恩。注释:少平顺,偶坎坷,遇事皆能化险为夷,福寿双全。

小团妹道:“前两句还能明白,后两句什么意思啊?”

柳王妃一见“凤凰”二字便不由得心下一动,自来,龙凤皆是皇族象征,何况“凤凰”二字。柳王妃不动声色,笑道:“总是好签,只是越是好签越是不好说出去,不然可就不灵了。”

小团妹连忙道:“姑娘放心,我一准儿不往外说。”因得个上上签,小团妹整个人都喜滋滋的。她得个好签,觉着这灵云寺真不愧是阿淮哥介绍的寺庙,果然是极灵的,遂鼓动自家姑娘道:“姑娘,你也抽一签吧,我看这签是挺灵的。你看,我一抽就是上上签。”

柳王妃点头,也摇了个签,小团妹捡起来,瞧一眼,心下一喜,笑道:“姑娘,是个上签。”双手递给姑娘。

柳王妃接过,觉着这签较小团摇出的那支厚重了些,两指一错,分开来,却是两支签粘在了一起。小团咦了一声,凑过头看,还道:“姑娘摇出了两支。”看下面一支,亦是一支上签。小团笑道,“两支都是上签,可见姑娘运势正旺。”

柳王妃一笑,先看上面一支,四行签文,细看却是一首唐诗: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即便是小团这不大懂诗的人,瞧了这诗都觉着是极好的。签文注释为:得此签者,生而贵重,后大贵天下。小团连连念佛,笑道:“果真是极准的。”

柳王妃再看后一支四行签文:君生二意相决绝,梧桐枝头凤来仪;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这支签亦为上签,只是看打头一句,便从汉司马相如之妻卓文君诗“闻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化来。这又涉及一段文史典故,相传文君与相如私奔,相如显达于汉武帝,欲移情他人,文君作此诗。不过据说后来相如见此诗,念及当日与文君情意,后二人百年好合。

柳王妃一时也解不透,就听小团两眼放光道:“姑娘,看这注释,说姑娘必得贵子呢。”柳王妃回神,见签文注释:得此签者,必得麒麟子,夫贵子显,是为上签。

小团见自家姑娘得到了俩上签,心下非常高兴,笑眯眯地道:“夫贵子显,可不就说的姑娘吗!”

柳王妃见这签头,也觉着起码是个好签,亦是喜悦,笑道:“咱们掷着玩儿便罢了,可不要出去说,不然,倒叫人笑话了。”

“姑娘放心吧,姑娘的事,我什么时候搁外头说过,我谁都不说。”小团别看性子天真,嘴巴是真的很紧,人也可靠。

因为主仆二人皆掷了好签,柳王妃自然给灵云寺添了笔不薄的香油钱,小团也放了些私房到功德箱,好让菩萨神佛的保佑她家姑娘平安顺利,赶紧能生下麒麟子才好。她倒不是很急,反正,她抽了上上签,签文都说她有大福,福寿双全。

小团回家,晚上还跟丈夫说了自己抽到上上签的事,秦淮笑道:“我就说不必急吧,咱们的福在后头哪。”

小团笑道:“姑娘一下子摇出了两个上签。”秦淮道:“可见,咱们姑娘也是极好的运道。”

“那是!”小团本来想跟阿淮哥说一说姑娘抽的签,不过想到姑娘不许她乱说,她就憋住了没有说,只把自己摇到的那支签给阿淮哥看了。阿淮哥也识得字,这签文也简单,只是阿淮哥不解道:“咱们在京城好端端的,怎么说江南春啊,咱们又不会去江南。”

“哎,这谁晓得呢,反正是好签。”小团指了签文注释道,“看到没,说咱们就是偶有坎坷,也能化险为夷,平平顺顺的,后头还有大福,福寿双全。”

秦淮也高兴媳妇儿抽到上上签,笑道:“果然是极好的签。”

今日觉着媳妇儿抽到好签的不只是秦淮,八皇子景昊亦觉着自家王妃掷出两支上签,也是大大的吉兆。

景昊今年不过十七,刚刚成年,在朝中工部学着当差,他成亲早,现下一门心思学着做事,倒并不急着生儿子。但谁不喜欢上签啊,尤其是,王妃去庙里逛了一日,景昊总得问一问行程可还顺利,柳王妃笑道:“不过去庙里看看风景,哪有什么不顺遂的。”

景昊笑道:“都说灵云寺的香火灵验,王妃可许了什么愿没?”柳王妃道:“许了,保佑殿下平安顺遂。”

景昊道:“我听说大哥立太子前曾于天祈寺摇了一支签。”“太子殿下摇了支什么签?”“这就不晓得了,大哥没说。”事实上,大家对此签都有所猜测,因为立太子的吉日是钦天监一早就算好的,原本立太子前一天还风和日丽,结果立太子当天却是无端一场暴雨,很是不吉利。

柳王妃想了想,道:“我也摇了两支签,倒都是上签。”

景昊正是想到他太子大哥立太子种种不吉利的时候,闻此言忙道:“灵云寺也是京城有名的寺院了,王妃求了什么签,给我瞅瞅。”

柳王妃便自妆盒里取了出来,递予丈夫。景昊先看了第一支签,笑道:“以牡丹喻王妃,倒也相宜。”柳王妃虽则身体有些弱,但绝不是弱不禁风的相貌,这位王妃美貌非凡,几近耀眼。

柳王妃瞋丈夫一眼,景昊再去看第二支签,先说头一句“君生二意相决绝”,道:“咱们结发夫妻,是要白头到老的,这句不准。”再往下看去,景昊却是大喜,屏退了丫鬟,与妻子道,“梧桐枝头凤来仪,这话有些意思,你小字阿梧,这必是说你的。看这下头两句‘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这是唐时王维的诗,说的是大明宫上朝的诗,定是预兆着我朝繁荣昌盛,万国来朝的意思。”

柳王妃笑道:“我看也是这个意思。”

景昊深觉妻子抽的签不赖,尤其这两句“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简直是再吉利不过而且为什么这签文叫妻子摇出来,不是叫别人摇出来呢。再看到签文注解,得麒麟子,夫贵子显,景昊更觉别有深意。

其实,景昊在诸皇子中排行第八,他爹一共也就九个儿子,他是倒第二,母族虽是国公府,却是不得皇父青睐。不过他爹给他安排的亲事不错,王妃柳氏虽则并非豪门出身,却是正经清流,其父工部柳侍郎,乃六部最年轻的三品侍郎,深得皇父信任。而且岳父人品亦佳,官声极好,便是景昊初初当差,在工部也多得岳父指点。

何况,妻子柳氏相貌品性没的说,今又求得如此好签,景昊对妻子越发满意,夫妻又是一夜恩爱不提,景昊寻思着什么时候也去灵云寺摇个签才是。

即使很多年以后,已经升级为秦太太的小团妹,依旧不大理解皇室中人的想法。她一直不明白,明明与自家姑娘恩爱的皇子殿下,如何就突然对另一个女人弹《凤求凰》呢?

《凤求凰》的事,并不是小团妹从自家姑娘那里听说的,她是自阿淮哥那里听说的。小团妹一时间都没明白过来,不解道:“殿下为啥要给平家大姑娘弹《凤求凰》啊,人家平家大姑娘还怎么嫁人啊?”这不是调戏人家大姑娘吗?说完这句话,小团妹才反应过来,瞪圆了一双杏眼,惊得张大圆嘟嘟的嘴巴,道:“难不成,殿下要娶平家大姑娘,那咱们姑娘怎么办啊?”

阿淮哥这几年多经历练,原本只是柳王妃一处陪嫁铺面儿的小管事,如今已是管着柳王妃大半私房产业。不然,他也不能消息灵通到连《凤求凰》的事也晓得了,要知道,小团妹可是在王妃院里当差,还不晓得呢。小团妹吓一跳,阿淮哥安慰她道:“王妃到底是陛下亲赐的正室,凭谁过门儿,也越不过王妃。只是王妃心下如何能好过,你留些神,多劝着王妃些。”

小团妹很为自家姑娘难受了一回,小声道:“殿下怎么说变就变啊,不是跟姑娘好得很吗?”

秦淮叹道:“殿下与姑娘都成亲三年了,尚无子嗣,说不得,便是为了这个。”

小团妹道:“去年我随姑娘到灵云寺烧香,那签上说,姑娘会有贵子,而且是麒麟子。”

秦淮轻声道:“签文这东西,信也便信了,倘是不信,谁有法子。”毕竟柳王妃无子是事实。

小团妹觉着自己看错了皇子殿下,原本觉着皇子殿下与自家姑娘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看来,皇子殿下是配不上自家姑娘的。小团妹伤心了一回,忽然想起什么,遂板着脸问阿淮哥:“咱们成亲也快三年了,我也没生小娃娃,阿淮哥你是不是也想学殿下纳小啊?”

秦淮连忙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团妹你还不晓得吗?当初成亲时就说好,咱们两人一心一意地过日子。再说,咱家又没王位等着继承,我也不急生孩子。”

小团妹叹道:“当初要晓得皇子殿下是这样的人品,姑娘还不如就嫁个寻常人,像咱们这样一心一意过日子呢。”

秦淮也是为自家姑娘担忧,无他,那位让皇子殿下弹《凤求凰》的平家大姑娘,并非寻常出身,乃当朝平国公嫡长女。这样的出身,便是给八皇子做正室都足够了,倘为侧室,难保不夺了柳王妃的风头。而秦淮夫妻都是柳王妃的陪嫁,何况,柳王妃对二人有恩,并不将他们等同寻常下人看待。不说别的,就是王妃寻常间的零碎赏赐,就是当他们自家人一样看待了。

夫妻俩说了一回皇子殿下要纳小的事,小团妹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柳王妃那里,柳王妃已经命人收拾院落了。小团妹还说呢:“好端端的,收拾院子做什么?”

柳王妃道:“殿下要纳侧,自然得准备院落。”

小团妹一听这话,差点儿滴下泪来,很为自家姑娘委屈。小团妹拉着自家姑娘的手道:“姑娘,你是不是很难过,难过便哭一哭吧。”

柳王妃叹道:“我进门三年无子,原就该为殿下张罗侧室的。”小团内心非常难受。

柳王妃倒比小团妹还好些,倒是沈嬷嬷私下与王妃道:“纵是给殿下纳侧,也不必平家大姑娘,就是咱们府里的丫鬟身份低些,京城有的是寻常人家的闺女。姑娘也太实在了。”

柳王妃道:“我一直无子,殿下纳侧就是为了生子,倘出身太低,也不大好。”

沈嬷嬷忧心道:“姑娘别嫌我这老婆子说话难听,平大姑娘这样的出身,为侧室也委实低了些。六皇子妃与她是堂姐妹,出身还逊她一等。”更令沈嬷嬷忧心的是,能让公府嫡女心甘情愿为侧,八皇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柳王妃道:“不论她什么出身,侧室就是侧室。”

平侧妃进门的那一日,小团还跟着府里的丫鬟婆子去平侧妃的院子里瞅了一回,待回去柳王妃那里,小团道:“相貌人品跟姑娘没的比。”

柳王妃一笑,拍拍小团的手,道:“已是不早了,你也回去歇了吧。”

这倒不是小团偏颇自家姑娘,平侧妃自然也是个美人,但平侧妃的美跟自家姑娘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啊。最让小团不服的是,这么个样样不如自家姑娘的侧室,却是把皇子殿下迷得七荤八素,平侧妃得宠之事,全府皆知,尤其平侧妃最爱银红,成天穿着银红的裙子出来招摇,银红最近大红,一般懂礼的侧室都会避开银红,樱桃红、胭脂红,一样是红啊。

小团因着平侧妃进门,平白长了些宅斗经验。

尤其,平侧妃就够讨厌了,六皇子妃平氏简直是比平侧妃更讨厌的存在,还拿平侧妃的事刺激柳王妃,六皇子妃笑道:“我这妹妹,在家娇生惯养,以后就得八弟妹多照顾她了。”

柳王妃微微一笑:“这是自然。”

六皇子妃自己就生了四个儿子,在诸皇子妃里,出了名的多子。六皇子妃又劝柳王妃:“好生将养身子,你兴许是开怀晚。”

柳王妃依旧笑:“都说平氏女多子,不然,我们殿下也不会特意求了平氏进门儿。以后府里不论侧妃还是侍妾,生的儿女,一样都是我的儿女。”

六皇子妃好悬没被噎着,说得好像她们平氏女就会生孩子。只是国公府把这个堂妹送到八皇子这里为侧妃,委实让旁支出身的六皇子妃脸上不大好看,故而一有机会就要给柳王妃添个堵。

平侧妃也果然不负景昊之望,入府两月便诊出身孕。

平侧妃既然有孕,自然不能再服侍景昊。景昊去得最多的地方仍是柳王妃那里,平侧妃当机立断为自己身边的一位丫鬟开了脸,然后不知是不是平家就有这多子的风水,那丫鬟也很快诊出身孕来。

柳太太过府看望闺女,难免说上一句半句,私下劝闺女一回:“平妃正经侧妃的位分,生子生女都是平侧妃自己养育。她的陪嫁丫鬟有孕,以后也是依附平侧妃过活。你这里,即便是你的丫鬟,也好过他人不是?”

柳王妃想了想,道:“总要问一问她们的意思。”柳太太便让柳王妃自己斟酌了。

但较之接下来陛下北巡之事,这些女眷之间的争锋,又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啊。凭谁都未料到陛下会在陕甘出事,整个朝廷,高官重臣去之十之七八,连带着先帝、太子、晋王以及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以及诸多皇孙,皆葬身陕甘。同时出事的,还有柳王妃的父亲与长兄。柳王妃闻知此事便厥了过去,景昊在柳王妃这里安慰了半日,还要去朝中跟着商议大行皇帝的后事,另外,眼瞅着蛮人就要打进京师了,现下朝廷乱成一锅粥,到底如何,得有个主意啊!

柳王妃经父兄之丧后身子便不大好了,景昊多去平氏之处,但也没少过来柳王妃这里,到底是结发夫妻,许多事,景昊还是愿意跟发妻商议的。提起眼下朝局,景昊很是有些烦恼之处,道:“眼下,父皇与几位皇兄葬身陕甘,朝中最年长的便六皇兄,他防我防得紧。平国公曾去北疆打过仗,对北蛮亦是熟知,我荐平国公掌军,六皇子非要推自己的岳父。”

柳王妃轻轻咳了几声,景昊将药茶递给柳王妃,柳王妃呷一口药茶,问:“那现下如何?”

“内阁就剩下方相、李相二人,他二人都还年轻,一时也没了主意。”景昊眉心紧锁,“唉,你这身子也不大好,不该跟你说这些费神之事的。”

柳王妃道:“我休养几日也就无事了,只是眼下这时局,殿下不能没个准备啊。”景昊抿了抿唇,没说话。

柳王妃与他夫妻多年,知他对六皇子极是不满,不然,也不能这样直接说出来。柳王妃继续道:“朝廷的事,再如何也只是自家的事。殿下要留心的是北蛮,殿下啊,倘北蛮真的打到了京城来,再说句不吉利的话,城破国亡,还有什么可争的呢?”

“我所忧虑的就在于此。”景昊低声道,“便是六哥与我争,争的不过是祖宗基业,可现在这前提是得先保住祖宗基业才行啊。”

“所以,殿下不能再犹豫了。”柳王妃靠着引枕,长发披散在肩头,灯光下,脸色略有苍白,她道,“殿下得尽快拿个主意才是。”

景昊起身,在卧室内转了几圈,而后又坐下,与妻子道:“你说,这事能成吗?”“眼下朝中,六皇子与殿下最为年长,朝中百官已去大半,就是现下朝中,连李相、方相都六神无主,可知百官何其惶恐。这个时候,只要有一人,快刀斩乱麻,必可迅速稳定局势,掌控京师。”柳王妃声虽不高,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笃定。

景昊目光微沉,显然已是有了主意。

主子们的事,如阿淮哥、小团妹这样的下人,是不大晓得的。小团妹只觉着跟做梦似的,先是听闻六皇子坏了事,家里都完了,尽管小团妹一向不喜欢六皇子妃,但听说,六皇子府都不剩什么人了,小团妹仍是吓得不轻。

接着,景昊便被百官举荐立为太子。

尽管做了太子,景昊并未去东宫,仍是在皇子府理事,小团妹只听闻每天来府中的重臣不断,宫里八皇子的生母裴贤妃娘娘往府里赏赐了好几回,只是这赏赐简直能气死个人。倒不是裴娘娘赏赐的东西不好,就是不好,小团妹也不会眼皮子浅地说什么,只是裴娘娘你每每往府里赏东西,总是叫平侧妃与我家姑娘齐平比肩是什么意思呢?更令人心寒的是,没几日,平侧妃产下了长子。

而这一次,裴娘娘赏赐的东西,竟然是一匹凤凰锦。

在晋地与蛮人的战争一直持续了一年,蛮人终于退兵,景昊登基之事也提上了日程。

小团妹急的是,殿下都要做皇帝了,她家姑娘怎么还是皇子妃的位分啊,殿下难道不该在做太子的时候,封她家姑娘为太子妃吗?

太子妃的事还没影儿,她家姑娘又想去天祈寺礼佛。

小团心下很替自家姑娘着急太子妃的事,这礼佛的时候,小团还想着要不要劝劝自家姑娘啥的。结果她没想到,姑娘竟是要自天祈寺离开京师。小团吓傻了,问阿淮哥:“这是为啥啊?”还有,这样要紧的事,为什么姑娘不是先跟她商量,而是先与阿淮哥商量啊?

秦淮悄悄与妻子道:“现下外头的形势对娘娘极不利,平公府势大,平侧妃又生下长子,朝中已有立平侧妃为太子妃的话。倘事真到那一步,咱们姑娘要如何自处?”

“如何自处?”小团六神无主地重复了一回丈夫的话。

秦淮轻声道:“不是出家,便降正为庶,降嫡为侧,姑娘焉能受这等侮辱?”

小团都不晓得要说什么好了,但丈夫和姑娘都定了的事,小团最是嘴紧不过。她一句话不往外说,还悄悄帮着准备出走的东西。想要悄声离开天祈寺并不容易,还是有姑娘身边原来的陪嫁丫鬟,现下做了景昊庶妃的袁氏帮忙,柳王妃方能平安离开天祈寺。柳王妃走时对袁氏道:“我这一去,殿下定会问罪于你,你只管实说。与他说,我并不怨他,亦不怪他,我此番离开,对外可称病逝。愿他一展胸中抱负,不负天下。”柳王妃留了封书信,便带着秦淮、小团夫妻去了。

接下来的京城的事,小团便不大晓得了,他们离开天祈寺,原想一路南下,只是到了山东,柳王妃不大舒服,请了大夫来一诊,三人皆是惊了一跳,因为柳王妃诊出了身孕。柳王妃身体一直不大好,尤其是父兄过世之后,更添了些症候。如今诊出身孕,柳王妃叹道:“真是天意。”今想到当年灵云寺那支签,却也不算不准。只是今她腹中有子,更是不能再回京城了,无他,想来景昊已册平氏为后,她此时回去,便能再入宫闱,后宫也不能有两位皇后,何况,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庶子,更不能让儿子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既已出宫,便让这个孩子在民间长大吧。

怀孕与生产让柳王妃的身体遭受了极大的负担,饶是请了最高明的大夫为柳王妃调理,又请了当地最好的稳婆为柳王妃接生,柳王妃仍是九死一生,生下儿子后便一日日虚弱。原想给孩子请个奶娘,又担心被人瞧出什么,秦淮便在外买了两头刚生产完的母羊,每天挤羊奶,小团把羊奶再煮一遍,待晾得温了,方喂给小宝宝吃。小宝宝的身体也不太好,只是相貌眉眼,较之父母更加出众。柳王妃精神好时,看着儿子也是极开心的,待儿子满月时,还给儿子起了个小名儿,叫平儿,意寓平平安安。

柳王妃是在小宝宝百岁宴后过世的,去得极安详,先时该叮嘱给秦淮、小团的都叮嘱过了,柳王妃是极明白的人,道:“以后,不必对孩子提起我。你们便是他的父母,不必让他认祖归宗,皇家已无他的位置,让他在民间平平安安地长大吧。若有万一,那把剑,名为凤楼,为历代中宫所掌,可证阿平的身世。”

柳王妃望向秦淮夫妇,双眸中满是对这人世间的留恋,轻声道:“灵云寺的签,当真是极准的……”

柳王妃去后,小团都没能好生哭一场,无他,景川侯带的追兵到了,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寻柳王妃而来。

说来令人唏嘘,柳家自柳侍郎与长子一去,也渐次败落了。若景昊欲寻柳王妃,不可能事隔大半年方着景川侯南下寻人,景昊此举,主要是因一个梦而起。

当初,柳王妃自天祈寺出走,要说景昊无动于衷,也不可能。但景昊心下未尝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宣布柳王妃过世的消息,登基之后,立平氏为后。面对着艰难的朝局,景昊的帝王生涯开展得并不容易。或者,他与发妻也曾有过那一段恩爱岁月;或者,对于发妻的离开,他不是不愧疚。只是再如何恩爱与愧疚,在万里江山面前也有些微不足道了。

景昊并非那等“你既是我的女人,生死皆要由我做主”之人,他看到柳王妃留下的信,便知柳王妃不会再回来了。没让人去查找,只是为了让柳王妃平安地活在民间。

好也罢,歹也罢,对于柳氏,这也是一条路。景昊如此想。

只是刚过新年,出了正月,景昊就做了一梦,梦到漫天神火中,一只凤凰浴火而出,一声凤鸣之后,那只凤鸟直上九霄,五彩辉煌,耀眼至极。

要只是梦到一日,景昊这日理万机的,估计也就忘了,奇异的是,连续三天,皆是此梦。

景昊召来天祈寺的高僧问梦,高僧沉吟半晌,道:“凤凰为混沌初开时应天地而生的神鸟,陛下此梦,不是应在一位皇子身上,便应在一位皇女身上。”

景昊一想,宫中有吕昭仪有孕,难不成是应在吕昭仪腹中之子上?

景昊总有些心神不宁,去慈恩宫途经御花园时,忽有阵阵馨香入鼻,景昊道:“好香。”

马公公道:“陛下,是牡丹园的牡丹开了。”“这才二月,牡丹就开了?”“是,今年的牡丹花开得早些。”

柳王妃素喜牡丹,景昊不由得心下一动,却是未再去慈恩宫,而是转身回了自己的寝宫,令马公公寻出当年柳王妃所遗的两支签文,第一支是四句唐诗: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签文注释为:得此签者,生而贵重,后大贵天下。

“大贵天下。”景昊轻轻念了这句注释。柳王妃嫁他,虽是皇子妃之尊,也称不上大贵天下,何况,柳王妃离宫,景昊未册柳王妃为后位,更是称不上大贵天下。

景昊再看第二支签:君生二意相决绝,梧桐枝头凤来仪;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签文注释:得此签者,必得麒麟子,夫贵子显,是为上签。

当时景昊见此签时,还说首句签文不准,如今看来,何其准也。景昊抑制住心中对柳王妃的愧疚,再看签文注释,“得此签者,必得麒麟子,夫贵子显,是为上签。”

景昊心下暗自忖度,柳王妃离宫时未见有孕,倒是袁氏生下一女。可这“麒麟子”应到哪里呢?

景昊有些参详不透,他素来有些手段,柳王妃离宫时,只带了一对夫妻,余下诸多贴身丫鬟并未带走,景昊着人一问,便问了出来,也不是别人说的,是沈嬷嬷说的,沈嬷嬷道:“王妃走前,有两月未曾换洗。”

景昊当时心中便咯噔一下,沉了脸斥沈嬷嬷:“那你还敢叫她离宫?”

甭看沈嬷嬷是对着一国之君,因景昊很是有负柳王妃,沈嬷嬷态度也不大好,道:“倘是王妃肯告诉我老婆子,我如何能叫她这么走了!”

景昊一噎,他到底不是迁怒之人,早已查出柳王妃离宫之事与沈嬷嬷无关,景昊与沈嬷嬷道:“想她平安,这话再不可与第二个人说。”

沈嬷嬷道:“倘若不是陛下问,老奴谁也没说过。”

景昊算着日子,觉着那凤凰就是应在了柳王妃身上,柳王妃定是给他生了个儿子。媳妇儿在外没啥,景昊却是很记挂着凤凰儿子,一国之君,迷信起来也是可以的,遂派出景川侯外出寻找柳王妃母子。

因为要找凤凰儿子,景安帝派出的还是心腹重臣景川侯。景川侯也不负景安帝所托,主要是景安帝说了柳王妃有身孕之事,景川侯想着,柳王妃的身子骨,再加上初有身孕,应不会走得太远,往西、往北气候干冷,柳王妃一行最大的可能便南下。于是景川侯多在冀鲁一带打听,别说,还真给景川侯打听着了。只是景川侯到的时候,秦淮、小团夫妇已带着小平儿与柳王妃的骨灰离开鲁地,一路南下往江淮而去。

景川侯却是把当初给柳王妃诊脉的大夫、接生的产婆以及柳王妃过世的消息都带回了京城。

若柳王妃还在,寻人是好寻的,无他,柳王妃的身体,即使远行,也不会走得太快。但柳王妃已经过世,秦氏夫妻带着皇嗣,到底去了哪里,当真是泥牛入海,不好查起,尤其,此事还不能大张旗鼓地查。故而景川侯便先回京城向景安帝回禀了在鲁地查到的事情。

景安帝听闻柳王妃已经过世,默然半晌,方道:“孩子如何?”

景川侯道:“王妃于二月初三产下一子,王妃过世后,秦家夫妻带着皇子离开了鲁地。他们的下落,怕要细细寻起了。”

景安帝道:“是个皇子啊……”“是。”景川侯当差细致,道,“听闻,小皇子背生一点胭脂痣。”

景安帝道:“秦家夫妻里,那个秦淮,原是侍郎府的侍卫,父母早逝,跟着叔婶长大,与叔婶不大亲近。秦淮的媳妇儿,是王妃奶娘沈嬷嬷之女,伴着王妃长大。他们或有一日会与沈、秦两家联系,这两家人,盯好了。”

景川侯连忙应是,景安帝道:“王妃过世,他们定会远离京师,慢慢查吧。”

景川侯见景安帝气色不大好,道:“秦氏夫妇必是王妃心腹中人,便一时寻不到小皇子,还请陛下宽心,小皇子有他们服侍,当能平安。”在景川侯看来,虽则立场不同,但秦氏夫妇现下定是忠仆无疑的。只是小皇子那样的身份,却不适宜由他们抚养长大的。何况,人心这样的东西,是最说不好的。

景安帝微微颔首,景川侯便退下了。

秦家夫妇一路南下,他们早有准备好的身份文书,因有小平儿要看顾,走得并不快。婴儿的生长速度是令人吃惊的,小平儿越发白嫩可爱招人疼,而且这不是秦家夫妇的一家之见,就小平儿的相貌,那真是,除非是瞎的,不然再没人能挑出半点儿不好来的。只是这孩子总是病,令秦家夫妇忧心。大夫看了不少,小平儿食量较同龄的小孩子也一点儿不小,个子长得也快,就是时不时要病一病。秦淮就寻思着,是不是孩子命里有什么妨碍,待到金陵,特意寻了一位城中有名的大仙,给孩子看相。

大仙看了面相,又问了八字,给小平儿摸了摸骨,掐指一算,吓一跳,问秦淮夫妇:“这位小公子当真是你二人亲子?”

秦淮被问得尴尬,小团也以为自己暴露了,不过她仗着胆子道:“不是我家的,难道是你家的?”虽然小主子是皇子,但皇帝陛下不是好人,小团觉着,自己与阿淮哥最忠心不过肯定能把小殿下养得好好的。

大仙摆摆手,道:“夫人勿怪。老朽观你二人都是极有后福的面相,但你之二人面相虽贵,却仍远不及这位小公子,龙章凤姿,贵不可言啊。”

秦淮吓一跳,想着这大仙还当真有些门道,秦淮连忙恭敬请教道:“还得请先生帮忙看一看,我家阿平,平日里吃奶也香,先生你也说他是贵命,如何总是要病?唉,不瞒先生,哪个月都要喝两碗汤药。”

大仙问:“小公子单名一个平字吗?”“是,寓意平平安安。”

大仙摇头:“不妥不妥,平字太平,与命格不符,故而要病。”他与秦淮道,“当另给小公子起一压得住的名字。”

秦淮问:“起何名为好?”

大仙递给秦淮一个签筒,令他摇了一支签,自己却是未看,只是递给秦淮,道:“都在这签里了。”便双目微合,令他一家人离去了。

秦淮带着小团妹和阿平小朋友离开了大仙居所,待回到租住的客栈,秦淮才与小团妹看了那签文,上面并无字,而是画了一只凤鸟,秦淮道:“莫不是要咱阿平改名儿叫凤鸟?”

“凤鸟叫什么名字啊,叫也是叫凤哥儿、凤凰、阿凤。”

夫妻俩因着那大仙说小殿下是个贵不可言的命相,生怕泄露身份,不敢在金陵多待,商量一番后准备去扬州,刚结账要走人,就见客栈将一病重的读书人自下等房中扔了出来,秦淮因着刚去给儿子看过大仙,他向来也是信因果之人,见客栈伙计行事粗鲁,不由得道:“出门在外,谁还没个波折,这般将他放在门外,便死路一条了。”

因着秦家夫妇住的是上房,掌柜耐着性子解释道:“秦老爷不晓得,这位程公子在咱们这里已是病了月余,并未收他房钱,只是他这病总是不好,咱们是做生意的地方。如今他这般,委实是不敢再收留了。”

秦淮知客栈有客栈的难处,便给了伙计一块银子,道:“出去帮忙雇辆车去,把这位公子放到车上,我自有安排。”

伙计收了银子,入手便知足有五钱,当下高兴地叫车去了。

秦淮想着,毕竟是一条人命,他手里不少银钱,便拿出几十两银子,连带着这位重病的公子,一并送往了金陵城有名的医馆,把银子托付给医馆的大夫,令将这位公子医治好,秦淮便带着妻儿离去了。

秦淮道:“只当给咱阿凤积德了。”小团道:“是该如此。”

待到了扬州,一家人安顿下来,有一日,小团收拾东西,寻到了当年同自家姑娘去灵云寺摇出的签文,小团看了回签文,想到自家姑娘的种种,忍不住又抱着阿凤哭了一场,待看这签文时,小团与丈夫道:“当时我摇到这签,你还说呢,咱们原是在京城的,如何会来南面儿。如今看来,可不就应了这签,咱们果然是要来南方安家的。”

秦淮再看这签文,念道:“凤凰来仪,凤凰来仪,说不得便说的咱们阿凤。”“就是这样,除了咱们阿凤,谁还配得起这四字?”小团心下一动,道,“大名儿一个凤字,不能尽善,我听说,宫里皇后娘娘所居中宫,叫凤仪宫。那姓平的,先前不过做小,她也配凤仪宫之位?咱们阿凤,不如大名便叫凤仪吧。凤凰来仪,正配咱儿子。”

秦淮想到平侧妃,亦是厌恶得很,遂点头道:“是这个理。”

夫妻俩把儿子的大名儿定下来,不知是不是那大仙委实铁口直断,法力不凡,自此,小凤仪果然身康体健,一年到头也不打一个喷嚏的。

尤其,小凤仪渐渐长大,少时便展露远超同龄孩子的天资,譬如,整条巷子的同龄小朋友,没一个打架能打过小凤仪的。而且十个月会走之后,两个月内,小凤仪便把走路这项技能练习得无比纯熟了,因为自从会走路后,家里简直是没有他走不到的地方,连庭院中的大樟树,他娘一个不留神,小凤仪便爬了上去,简直把他娘吓个半死。待这小子会说话后,更是花言巧语无师自通,见着胖子夸有福,见着瘦子夸苗条,见着大婶叫姐姐,见着姐姐叫美人,这种都是最低级的甜言蜜语了。小凤仪让人喜欢的是,他是个贴心的孩子,像他爹每天白天去铺子里打理生意,待他爹晚上回家,小凤仪就会颠儿颠儿地跑过去,给他爹捏胳膊捏腿,把他爹感动得一塌糊涂。这时候他便要天上月亮,他爹都会架梯子给他去摘。

他娘更是,与四邻来往起来,有这么个漂亮儿子,简直是震惊了街坊邻里,秦太太回家就跟丈夫显摆:“都说再没见过咱家阿凤这样俊俏的孩子。”而后,小凤仪接着红遍了扬州城的婚配界,主要是,这孩子生得特别好,时下扬州人成亲,有用童子滚床的习俗,说是用童子滚床,儿子来得快。小凤仪第一次参加滚床的差事后,他滚床的那对新婚夫妇,三个月后便诊出身孕来,把那家人欢喜得还给小凤仪做了身新衣裳。

要说头一回还只是凑巧,接连三回,由小凤仪滚床的新婚夫妇,都是成亲三月便诊出身孕。

从此,小凤仪就红啦。

想请他做滚床童子也不容易啊,倒不是秦太太难说话,主要是小凤仪不好说话,他是爹娘的独生子,模样生得好,嘴巴生得巧,贴心时是真贴心,要是拗起小脾气来,简直是爹娘都拗他不过。而且小凤仪天生的派头,滚床童子什么的,他一个月只肯做一回,多一回也不肯劳累,而且请他做滚床童子的人家,还得合他眼缘,送他礼物啥的,总之,种种刁顽,已依稀可见日后顽童苗头。

在扬州遇到景川侯,委实吓得秦氏夫妇不轻,庆幸没有被景川侯认出来,秦太太双手合十直念佛,与丈夫商议道:“要不,咱们还是搬杭州去吧,我听说,杭州也是好地方。”

秦老爷到底历练丰富,而且这一路南下,刚在扬州安顿下来,若突然搬家,反而令人起疑。秦老爷道:“不急,原本咱们与景川侯也并不相熟,我去接阿凤时,他也没认出我来,说明他是不识得咱们的。”

而事后的发展,也如秦老爷所料,景川侯自扬州府失望而归。此次下扬州,景川侯自是奉了景安帝之命。

要说景安帝,如今宫里已有三位皇子,又不是缺儿子的,之所以再派景川侯寻人,主要是,景安帝微服出宫,由景川侯相随,景安帝也不知想起什么了,君臣二人往灵云寺去了一趟,景安帝还掷了一签,签文有四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这签文,景安帝只给景川侯看了一眼,景安帝道:“再找一找吧。”景川侯便知道,景安帝问的是柳王妃所出的皇子。

景川侯这几年也没断了调查秦氏夫妇的行踪,这对夫妇去的地方委实不少,为人亦是狡猾,很多时候,都令景川侯扑了空。景川侯亲至扬州,也没能找回小皇子。当然景川侯也没长前后眼,更不晓得那驼在胖子肩上,长得很是不错的小胖子便是自己要寻找的流落在外的小皇子殿下。

因着小皇子出生就流落在外,景安帝对这个儿子不能说没有感情,血缘天性,景安帝也不愿意自己骨肉流落在外。不过人海中寻找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景川侯无功而返,景安帝也未多加责怪。

景川侯解救被拐儿童小凤仪时,小凤仪已经五岁,这是景川侯第二次来扬州,觉着这巧言令色嘴巴甜的小子有些眼熟,不过小凤仪很快被圆润润的胖子爹接走,景川侯未曾多想,第二次错过小凤仪。

这次将儿子自景川侯的眼皮底下接回家,秦淮觉着,再有一次,他非得心脏病不可。秦淮决定,提前送儿子上学,每天上学,儿子就不会总想出门逛了。小凤仪是个聪明的孩子,秦淮、小团都认得字,但再深的文化就没有了。为了教导儿子,小团还自学了唐诗三百首,小凤仪每天一首诗,背得比他娘都熟。

儿子这么聪明,夫妻俩是绝不可能浪费儿子天资的,夫妻二人决定,要花重金把儿子培养好。秦淮考察遍了扬州城的私塾,最终选了一位骆秀才的蒙学,小团不甚满意,道:“就秀才功名,教得了咱们阿凤吗?”在小团看来,能教自家阿凤的先生,最次也得是个举人啊。

秦老爷摆摆手道:“你可别这么说,我把蒙学看遍了,别的蒙学,我送的见面礼,先生们都笑纳了,独这位骆先生不同,礼没收,还说要是阿凤想去念书,得先考试,考过了才能入学。要是考不过人家先生还不收呢。”

“这可真够谱儿大的。”小团问,“那都考什么,你打听没?”秦老爷道:“就是些三百千的东西,咱阿凤都会的。”

小团自豪道:“咱阿凤还会背好几百首唐诗呢。”说到儿子,小团便信心满满。秦老爷道:“明儿我带着阿凤去考试。”

小团道:“我也一道去,给咱阿凤加油。”

因着明天考试,夫妻俩当天晚上还带着儿子拜了回祖宗,求祖宗保佑儿子能考试顺遂,顺利升学。然后第二天下午,一家三口便信心满满地去了,待到了骆先生的学堂,发现与他们一道等着考试的还有一户姓方的人家。方家是扬州大族,听说他家族长还在朝中为高官,当然留在扬州的多是方家旁支。但有一位在京为高官的族长,足以令这些留在扬州的族人自傲。不过秦淮与小团也自信得很,主要是自家儿子一看就比方家孩子出众。看自家儿子那圆圆的小脸儿、大大的桃花眼、高高的鼻梁以及那浑身上下就带着的活泼招人疼,相对比下,小团觉着,方家孩子自相貌到才学,哪里都比不上自家儿子。

当然这是秦家夫妇的感想。

方家大奶奶却是被小凤仪烦得够呛,方家大奶奶对于秦淮、小团夫妻倒没什么意见,觉着为人倒也谦逊懂礼。只是这家孩子怎么这样儿啊,原本人家小方灏端正着小身子正背《论语》呢,小凤仪就凑过去,拿着个金镶玉的九连环臭显摆,问小方灏:“你会不会玩儿这个?”

小方灏瞅一眼,摇头,没玩儿过。小凤仪便仰起一张小胖脸儿道:“你过来,我教你。”

小方灏过去,小凤仪教给小方灏玩儿九连环,小方灏开始玩儿,不大熟练,小凤仪就总是说他:“笨,不是这样,是这样!”要不就是“你脑袋长来做什么的,摆设吗”

,不然便“笨死了笨死了,不给你玩儿了”,方太太听得已大是不悦,比方太太先行爆发的是小方灏,小方灏叫小凤仪说急了,噢一声便扑了过去,给了小凤仪一下子,小凤仪很早便是整条巷子同龄孩子里的小霸王,与年龄相仿的小方灏干仗,小凤仪一点儿不怵,不待父母把这俩孩子分开,小凤仪唰唰两爪子,挠了小方灏个满脸花。

于是两人尚未考试,便先干了一架。

方太太见儿子脸被小凤仪挠花了,顿时急眼,说小团:“你家小子怎么这般没规矩!”

小团不甘示弱道:“你家孩子也打我家阿凤了!”她摸摸自家儿子的小脸儿,问,“疼不疼?”

小凤仪耀武扬威地对着小方灏晃拳头,道:“他再敢打我,我还揍他!”小团得意,深觉儿子威武。方太太却被气了个半死。

倒是秦老爷与方老爷,彼此笑眯眯地说起话来,方老爷只是有个秀才功名,秦老爷在扬州经商,现在有家不大不小的生丝铺子,说到彼此的孩子,秦老爷夸人家小方灏“文静”,方老爷夸小凤仪“活泼”。完全不见两家女人都恨不能挽袖子亲自下场干一架了。

好在,很快年轻的骆秀才就结束了一天的教学,过来考试新学生了。骆秀才见小方灏脸半花,就知道小孩子打架了,问:“为何打架啊?”

方太太虽则生气,也没有去告小凤仪的状,小团更是道:“先生莫怪,孩子间,短不了的。”

小凤仪已是机灵地搂住小方灏的脖子,做出一副哥俩儿好的模样,对骆先生道:“先生,我们和好啦。”结果小凤仪觉着和好了,小方灏可没有这样认为,小方灏刚吃了亏,叫小凤仪挠了两爪子,这会儿小凤仪过来搂他肩,小方灏拽过小凤仪的手,嗷就是一口。小凤仪叫小方灏咬得脸都白了,疼得一拳揍到小方灏的鼻子上,小方灏当天哭哑了嗓子。

小凤仪气得捂着被小方灏咬出血的手说他:“你还有脸哭,你看你把我咬得也流血啦!”小凤仪跟他爹娘道,“不考啦,先回去裹伤,明儿再来考!”

小方灏当天一直哭到晚上吃饭,吃过饭继续哭,一直哭到睡觉方安稳了。方太太也是生气,与丈夫道:“再没见过这般野孩子。”

方老爷道:“行啦,小孩子间,还短了打架?咱阿灏把人家咬得手上也流血了,你看人秦家孩子,一滴泪都没掉,阿灏这也太娇气了。”

方太太气道:“先前还挠了咱们两爪子,你是没看见,还是瞎了!”

方老爷倒是没瞎,他根本没觉着小孩子打架是什么大事,留下方太太独自生了半宿气。

孩子间的事就是这样神奇,第二天再去考试,二人双双入了骆先生的学堂,没个三两天,小方灏就邀请小凤仪去自家玩儿了。看着来自家玩耍的小凤仪,方太太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小凤仪也不喜欢方太太,秦家是开生丝行的,方家则是干绸缎庄的,小凤仪时常批评小方灏的衣裳不好看,到方家时就批评方太太家的衣裳颜色丑。小凤仪指手画脚地道:“阿灏才多大,就给他穿这种咸菜绿,难看死了,再没有春天穿这种颜色,都是老太太们在穿。这是不是你家卖不了的下脚料给阿灏做的衣服啊?”

方太太生气道:“谁说是下脚料啊?都是铺子里的好料子!”

小凤仪才不信,吊着一双大桃花眼道:“一准儿是你库里积压卖不出去的料子,我也看方大叔穿了,一个比一个难看。”

方太太气个半死,说小凤仪:“没见过你这么刁钻的孩子。”“你没见过,那是你头发忒长的缘故。”小凤仪翻个大白眼,道,“你明儿给阿灏换了这衣裳,他穿这衣裳,跟先生的书童似的!”

方太太叫讨厌孩子小凤仪批评了一回审美,当天晚上还跟自家儿子说:“不要跟秦家小子玩儿,他那么讨厌,在学里一准儿没朋友。”

“学里的同窗,阿凤都认识。”小方灏道,“娘,明天我不要穿绿袍子了。”穿衣裳不好看总是被阿凤笑。

“绿的怎么啦,特文气。”

方老爷轻咳一声,道:“孩儿他娘,也给我换一身吧,这颜色,是有些老气。”方太太气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小凤仪自从入学始,倒不成天想着出去逛了,学堂对于他还是个稀罕地儿,他很好奇,因为学堂里小伙伴多,他很愿意去学堂。就是每天早起,小凤仪娇惯长大,早上向来赖床。只是自从开始念书,就得每天早起,用小凤仪的话说就是“简直生不如死啊”!

小凤仪想赖床,又很怕学里的骆先生,因为小凤仪一入学,很快就荣升了班里挨骆先生揍最多的小学生。甭看小凤仪惯会花言巧语,骆先生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只要是小凤仪迟到,如果还想花言巧语地欺骗先生,必要多打一记手板。小凤仪的巧舌如簧在骆先生这里根本无效,自从入学念书,时常因为不遵守课堂纪律、完不成先生留的课业、上学迟到以及欺负先生家的小闺女挨揍,小凤仪回家都跟他爹娘告状,还怂恿爹娘道:“爹,你拿银子去外头雇人,悄悄地揍姓骆的一顿,也不要打重,他今天又打我两下子,你雇人打他四下,给我出气!”

小团见自家儿子每天挨揍,也很是心疼,先安慰了宝贝儿子,私下让丈夫去跟骆先生沟通一二。小团道:“明儿我先置份礼,你去跟姓骆的说一说,小孩子就是教,也没有每天揍的道理。咱家可是就阿凤一个儿子,不是给他打着玩儿的。一个先生,把书教好才是他的本分!”

秦老爷道:“骆先生虽是严厉,也是好心。你看咱阿凤,现下早上每天早早起床念书,也不赖床了。那大字写得也齐整。”

小团瞪眼道:“那也不能总打啊。”“是,明天我就去。”秦老爷连忙应了,小团此方满意,与丈夫商量起明天给骆先生置办的礼物来。

第二天,夫妻俩一道去接儿子放学,小团带着儿子先回家,秦老爷过去同骆先生说话,秦老爷奉上礼物,诚心诚意地给骆先生一揖,道:“阿凤淘气,令先生费心了。”

骆先生道:“今天阿凤就放狠话,说你晚上就来替他报仇了。”秦老爷心道:儿子你这嘴也忒不严实啦!

“那孩子,就是有点儿淘气,待大些,就懂事了。”秦老爷很是恳切道,“蒙先生教导,我家阿凤懂事多了。”

骆先生道:“原我想着,秦老爷若是过来问罪,正好也让小凤仪回家。便是我这些年,也未过见过如此顽童。”

秦老爷连忙道:“那不能,孩子因年纪小,方有些不懂事。待得大些,便能好了。”他又说起自家儿子,“凤仪那孩子,就是这性子贪玩了些,只要能定心定性,倒也不笨。”

骆先生之所以还没辞退顽童,便是此间缘故,小凤仪委实天资出众。说不算笨真是谦虚,骆先生一向教导严格,每天除了上课,还有课后作业,像小凤仪,回家从来不做作业,都是早早去学堂里补作业,该背的功课,检查不到从来不急,待检查到了,说过目不忘都不为过。

秦老爷很是恳切地托付了骆先生一回,一般时候,除非三节两寿,骆先生不会接受家长的礼物,此次,却是例外。主要是,带秦家这一个小凤仪,费骆先生十份精力不止。

秦老爷与骆先生说了无数好话,千万恳求骆先生帮着管束儿子,就这样,小凤仪还是把骆先生折磨得打算提前参加秋闱试,待秋闱试后,骆先生便解散了学堂班,准备去京里春闱了。

小凤仪听说以后都不必去骆先生那里念书了,很高兴,想着他爹果然威武,这就把姓骆的学堂给关了。小凤仪更是每天吃得好,睡得香。不过听说骆先生就要离开扬州城,小凤仪又有些舍不得,他从箱子里把自己珍藏的金元宝取了两锭出来,寻个漂亮精致的漆红匣子装了,叫着他爹一道过去看骆先生。

骆先生见到他,问:“你来做什么呀?”

小凤仪是很讨厌骆先生的,他也不说是来送骆先生的,装作一副大人模样,背着手,斜着头,道:“我听说师娘就要走啦,我过来看看师娘,再看看囡囡妹。”他完全不提过来送骆先生的话。

骆先生竟叫小凤仪噎了一下子。

秦老爷笑眯眯地道:“阿凤听说先生要去京城,很舍不得先生。”小凤仪哼唧两声,想着他爹也忒实诚,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

骆先生看小凤仪一眼,道:“我以为凤仪得放鞭炮庆贺,以后不必再与我念书了呢。”

小凤仪认真道:“鞭炮得等过年才能放呢,亏先生还是举人呢,这都不知道还能考进士?我看你很危险啦!”然后他就一副讨人嫌的刁模样,背着小胖手进了骆先生家,跑去找桂花师娘说话了。因着骆太太擅做桂花糕,小凤仪就管师娘叫桂花师娘,小凤仪道:“师娘,我听说京城远得很,你别去了,你到我家去住吧,让先生一个人去呗。等他中了进士做了大官,你再过去。要是中不了进士,他肯定还得灰头土脸地回来继续教书啦。”骆太太有时都不晓得小凤仪嘴巴怎么这样巧,摸摸他的头,笑道:“待我们走了,阿凤你可得好生念书,以后也像你先生一样到京城考进士才好。”

小凤仪大大的桃花眼斜斜地瞟了自家先生一眼,一副骄傲得不得了的模样,与师娘道:“我考就不考进士,我考就考状元。”

骆先生道:“人不大,口气不小。”

小囡囡也牵着阿凤哥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说:“阿凤哥,我听爹说,状元可难考了。”

“怕什么?就是考不中状元,我也能考个探花。”小凤仪自信满满,“探花全看脸,只要长得俊,一准儿能做探花!”

小囡囡很实诚地瞅了阿凤哥几眼,表示:“那阿凤哥肯定就没问题了。”阿凤哥是长得很好看啊。

骆太太听着两个小儿女的话,颇为忍俊不禁。骆先生原想教导秦凤仪几句,见他与自己媳妇儿聊得热闹,而且秦凤仪虽则天资是罕见的,但与秦凤仪天资半点儿不逊色的是他的顽劣,骆先生这短短二十几年的生命中,都未见过这般顽童。

骆先生请了秦老爷过去书房说话,道:“凤仪这性子,管得好,以后定能光耀门楣,倘是不能管教,他这样的天资,就太可惜了。”

秦老爷亦称是,他发愁的是,虽心疼孩子,但不是不讲理的人,骆先生这样严厉,都不能让儿子踏实学习,何况其他先生了。今日,秦老爷特意过来,就是想请教骆先生,看扬州城还有没有合适的先生,好继续让儿子念书,骆先生道:“扬州城好先生不少,只是阿凤这性子,您得多管一管,让他肯用功学习才是。”

“我也没少管。”秦老爷道,“我时常说他。”

骆先生道:“他那张嘴,比你的都巧,说有什么用?”“唉,我就是发愁这个,现下阿凤还小,不过是孩子的骄纵,我真担心他以后长大没本事叫人欺负。”秦老爷忧心忡忡。

要骆先生心说:这有什么可愁的,秦凤仪一看就是吃硬不吃软的货,不听话,很好,揍也揍他个听话!

只是看秦老爷那一脸忧心儿子的模样,也不是个能下狠手教导的。

不得不说,骆先生当真是看透了秦老爷的本质,秦老爷做生意是很凶猛啦,这不过五六年,他的生丝行便在扬州城数一数二。而且如今家庭丰盈,秦老爷都开始插手盐课生意。但对待家庭,秦老爷完全是另外一颗豆腐老心。不只是小凤仪身世的缘故,秦老爷舍不得打,就是自秦老爷本心讲,他也并不盼着小凤仪以后认祖归宗做皇子王爷啥的,秦老爷与妻子这些年也没有子嗣,秦老爷是真把小凤仪当自己骨肉的,于是对儿子越发宝贝,更舍不得严厉管教啦。

待骆先生走后,秦老爷给宝贝儿子转了学,结果果如骆先生所言,简直是没一家私塾管得了小凤仪这样的顽童。在没有骆先生这样的严师的教导下,小凤仪热爱上了关扑以及臭美事业。

现在,小凤仪的爱好是每天出门关扑啦。另外,就是听方太太拍他马屁。

小凤仪因为貌美,如今是扬州城的风云人物,但凡他穿过的衣裳、他用过的料子,无不畅销扬州城内外。方太太家做绸缎庄的生意,每天哭着喊着要送小凤仪新衣穿。有些贵重料子,自家人舍不得做衣衫,都要送给小凤仪做衣裳的料子,直把小方灏气得要命,私下对小凤仪又是白眼又是不屑。小凤仪才不理他,惹急了小凤仪,两人还要干一架。这个时候,方太太都会让儿子让一让小凤仪啦,小方灏看他娘这般,直接气哭,大哭着问他娘:“别人的娘都偏自己孩子,娘你怎么偏外人?”

方太太倒很实在,给儿子擦干眼泪道:“娘这不是为了咱家的生意吗,娘心里最疼的,还是我家阿灏啊。”

于是小方灏更伤心了,跟他爹道:“我娘掉钱眼儿里出不来啦!”他爹笑眯眯地道:“要不圣人怎么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小方灏深觉,圣人这话说得太对啦,气哼哼地道:“我娘是女子,臭阿凤是小人!”方老爷哈哈大笑,深觉儿子活学活用,很是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