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徒就在跟前被制,张忍魁却无能为力,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感慨道:“阿狗,是为师老糊涂了,对不住你啊。”
魏嘉上一动不动,只是眼中落泪,脸上表情既愤慨又委屈。
愤慨自是针对僧王的反叛,委屈则是由于老太爷的不信任。
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大势已去,想翻盘,几无可能。
就如同国家一样,越是大的帮派,越是最怕“乱自上起”!
地方上的分舵、省堂、分堂,无论再怎么作妖作孽,都是细枝末节,无关帮会整体痛痒,派些得力的人手去镇压就好。可如今是总舵大乱,僧王联合关飞虎在镜湖发难,你青帮之主的老窝都被人家给端了,家眷也成了俘虏,就好比一个国家的京城被端,皇后太子,太后皇孙,全部被抓,心腹大臣们都被宰了,而皇帝又在外面战败,那这皇位还坐得稳吗?
张忍魁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对陈道:“天默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陈天默点了点头,当即与张忍魁往一旁走去。
元蒙白、夏侯非、吕金波以及陈天佑、田清亭等人分别还要跟上去,张忍魁却制止道:“老夫要与天默先生单独聊聊,尔等不必跟随!”
陈道:“你们稍待片刻,没什么关系。”
窥一斑而知全豹,在不知不觉间,张忍魁对陈天默的称呼已然变化,由此也可见许多端倪。
众人便不再跟随,只远远观
望。
走到人群外围,张忍魁停了下来,看着陈道:“你我之间原无大仇,直到今日,老夫都觉得恍若一梦。怎么就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陈天默冷笑道:“事到如今,局面糜烂,大势已去,无可挽回,就扮无辜吗?张老太爷若果真是年龄大了,记不起来了,那晚辈倒是可以帮你回忆回忆:说起来,陈某不过是个在汴城开办古董店的小人物而已,就因为手上有些钱财,女眷长得好看,便引来你手下那中州堂堂主万大虎和他兄弟万大鹏的惦记,勾结江洋大盗,于月黑风高夜,意图杀人越货,劫财劫色!若不是陈某机警,又有些本领在身,焉能与你张老太爷斗到今时今日?想当初,我还有些顾忌,知道你们青帮是天下第一大帮,人多势众,财大气粗,你张忍魁也是手眼通天,本领超绝,所以我对万氏兄弟多次留手,并没有赶尽杀绝,可他们两个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我!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忍无可忍之时,我自然辣手除害!中州堂便由此在我手上被灭掉了……随后,华中分舵的毕飞天听了吴静忠的挑拨,率领一干手下,奔赴汴城给我设下陷阱,也被我给灭掉了。如此,便彻底惹恼了你张老太爷,竟调拨三大‘双花红棍’,派出第一‘白纸扇’,颁下‘格杀令’,必欲除陈某而后快!我到泽州,泽州就有人杀我
,我到上海,上海也有人杀我,我到海州,你便亲自来了海州,呵呵~~~现在你告诉我说,恍若一梦?”
张忍魁摇了摇头,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万氏兄弟已死,你们之间的纷争到底缘起于何事,究竟又是谁对谁错,自然都任由你来说了。”
陈天默眉头微皱,道:“既然不知道谁对谁错,你为什么不派人查探清楚,再做决断?”
张忍魁道:“老夫派徐军师去汴城,就是去查察你们之间恩怨的,可是徐军师也被你给杀了。”
陈天默道:“僧王也是知情人。”
张忍魁道:“但他是你的人了。”
陈天默冷笑道:“你如此狡辩,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是非对错,其实你心里明白的很!我虽年轻,却也不是可欺之人,奉劝张老太爷莫要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
张忍魁道:“好吧,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过去的,就不提了,还是说说眼前的事情吧。你真要老夫解散青帮?”
陈天默道:“你当我是说着玩的吗?一个流氓组织,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张忍魁道:“不是老夫要不守信用,打算自食其言,只是,此事干系过于重大,不可不小心为之!你可知道,青帮的由来吗?”
陈天默道:“略有耳闻。正所谓‘青叶红花白莲藕,三派原本是一家’,说青帮、洪门、白莲教是同根同源,青帮创设最晚,是从那两家
发展出来的分支。”
张忍魁颔首道:“不错。青帮确实是从洪门、白莲教里分裂出来,自成一派的结社组织。自满清入关之后,汉人的反抗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民间涌现出了各种‘反清复明’的势力,如天地会、洪门、白莲教等等,弄得清廷甚是头疼,于是在雍正年间,为了彻底解决这些反清势力,朝廷便花费重金,并许以高官厚禄,对许多帮派进行拉拢分化,以帮治帮,以匪治匪,青帮便由此而生。其实,我们原本叫‘清帮’,也叫‘安清帮’,顾名思义,就是辅助清廷的。”
陈天默讥讽道:“所以你们出身不正,原本就是叛徒!”
张忍魁道:“祖大寿、洪承畴、钱谦益又如何?名臣名将名士,不也都投降了清廷,又何必苛责我们这些帮派分子?”
陈天默道:“可还有李定国、史可法、陈子龙、夏完淳、张煌言、郑成功、陈近南这许多名臣名将名士坚守气节,你们怎么好的不学,偏学坏的?”
张忍魁笑了笑,说道:“能做帮派弟子的,会是什么好出身?都是些穷苦老百姓罢了,有纤夫,有漕工,有破落户,甚至有叫花子,与他们而言,无书可读,也不知礼节大义为何物,与他们而言,什么最重要?不是忠于明也不是忠于清,而是忠于自己的肚子,能有口饭吃,能养活老婆孩子,才是最要紧的!大明再好,却不叫他们
活着,大清再不好,却肯给他们钱花,给他们饭吃。换做是你,你怎么选?”
陈天默想了想,说道:“如果我是他们,当然也是要先活着。可你们本是穷苦老百姓出身,为什么吃饱饭了以后,成了帮派弟子之后,就开始忘本,就开始为非作歹,就开始欺压穷苦老百姓了?”
张忍魁叹息道:“青帮原本也不欺压穷人,毕竟朝廷给钱,能糊口。可我们毕竟是帮派分子,连鹰犬都不如,就是夜壶啊,朝廷需要我们的时候,端过去用,不需要的时候,嫌我们骚臭。等到天地会、洪门、白莲教那些反清复明的势力一个个都失败,都没落之后,青帮于朝廷而言,也没有用了,清廷不但不再给钱,反而一脚踹开,说我们是非法帮派,要取缔,要抓要打!那我们能怎么办?只能是捞偏门。”
陈天默道:“所以我叫你解散青帮。”
张忍魁目视陈天默,幽幽说道:“天默先生可曾见过大江大河的堤坝?有高堤广坝的存在,河水江水就不至于太过泛滥。即便会偶尔淹死几个人,也不会肆虐成灾。可一旦堤坝不在了,会死多少人,天默先生有想过吗?青帮上下,数十万甚至近百万的弟子,可算得上是洪水猛兽吧?就如天默先生而言,我们都是流氓,近百万的流氓岂不可怕?老夫即便再管理不当,约束不够,可好歹也是有管理有约束的,就像是堤
坝仍在,他们不至于太肆意妄为!可老夫一旦宣布解散青帮,几十万甚至百万流氓没有了任何束缚,结果会怎样?你当他们会洗心革面,去做好人吗?”
陈天默心中惕然一惊,他还真没有想到这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