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不久,院中已掌灯。
春雨绵绵落下,屋檐的水,像有韵律般一滴一滴的叮咚落下,雾气将檐下的灯光笼罩,荧红烛火似是被包裹起来的火球。
左宁泡在浴桶中,身后的男人给她添水,不时俯身问她水的冷暖,体贴入微。
她很不自在,但又不好说拒绝的话,说到底,是她心虚。
姜云昊打量她紧紧抠着桶璧的手,唇角微勾,手在她肩头痕迹上抚过,又把碎发拢在手心,笑得温柔缱绻。
“月月,我们今晚早些安歇可好?”
左宁想起昨夜孟浪,夜半都尚未成眠,眼神微微躲闪,埋着头小声应了句,“嗯。”
她其实可以拒绝,但潜意识里,她觉得似乎不能拒绝。
或许是小巧儿的那番未尽之言,让她的胆子又小了点,也或许是心内羡慕左月,哪怕是偷来的,她也愿意尝一尝。
出嫁这些年,床笫之间,除去那个男人狂浪无边、凶悍强横、挤着时间偷捉她上榻外,从未体会过这般柔情蜜意。
可能,这也是上天在补偿她、可怜她,叫她知道男欢女爱并不可怕。
姜云昊笑了起来,将热水一股脑全都倒进了浴桶中,自顾自解了衣裳,赤着身子踏进浴桶。
左宁目光左右摇摆,不敢直视。
姜云昊却大胆起来,攥着左宁的手,声调喑哑,“月月,到我怀里来,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倒在我怀里吗?”
左宁心头羞怯,但夫妻之间的事儿,她实在不敢胡乱试探,想来以左月那样明媚可爱的女子,婚姻中,便该拥有这样体贴入微的丈夫。
她没体验过,也不是明媚可爱的性子,所以连装都不知道怎么装了,手足无措的被姜云昊揽进怀里。
“我,我有些累……”
姜云昊却大笑起来,亲昵俯首,与她肌肤相贴,鼻息相闻,气氛融洽。
“娘子害羞了?”
左宁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觉眼红耳热,心里乱糟糟的,干脆一把扑进他怀中,不肯开口。
春雨不知何时大了起来,檐下的雨滴渐渐密集,叮咚声一声接一声,院子里才抽条的花苞在雨中轻颤伸展,努力让自己在风中挺立。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湢室内的动静才歇下,水更是来来回回换了三四次,弄得湢室内的热气一直未曾消散。
左宁浑身疲乏怠懒,眼皮沉重,被湿漉漉的从浴桶中抱了起来。
心里有些奇怪,就算是新婚夫妇,也不该如此频繁,感觉这姜云昊像是才开荤的男人,极为贪恋,也或许是夫妻感情好,况且又没有妾室,倒也无可指摘。
她此时连一根小手指都不想动,整个人都有些混沌,但她还记得小巧儿。
“夫君,小巧儿呢?她怎么不见了?她不想伺候我了吗?”
处置小巧儿的事,她不知情,观姜云昊的行为举措,似乎也不准备跟她说,可大户人家处置主母的婢女,怎么会不通过主母呢?
况且,这左家,其实是“她”的家。
姜云昊面色一怔,拿过一张宽大的棉巾,一点一点细致轻柔地为她擦拭身体。
“怎么?表哥哪里做的不好?”
左宁摇摇头,柔柔一笑,“不是的,我就是习惯小巧儿伺候了,你……”
这姜云昊十分有手段,比那个男人要知情识趣得多,不像那个男人,只懂横冲直撞,一味的蛮力胡来,从不在乎她是否喜欢。
左宁的眼神渐渐融了水光,攥紧衾被的手指发白,这叫她一时间忘记了小巧儿,也忘记了那个男人……
若她真的是左月,其实也很好。
耳边传来一声声的问话,带着诱哄般的柔,但她来不及回答,已经匆匆沉入梦中。
又是那条长长的、走不到尽头、昏暗潮湿的甬道。
这是傅国公府长房长孙的沧澜院,院墙将这院子围得密不透风,左宁就像是坐井观天的青蛙,终日只能瞧得见院墙那么大的一片天。
她端着新熬的药往卧房走去,说是夫君今日又闹脾气,不肯喝药,她只能去劝,否则婆婆跟祖母定要骂她,连自己的夫君都伺候不好,做什么女人。
可才走到门口,就被人捂住嘴给拖到了旁边,一瞬间落入了黑暗中,如天堂坠入地狱。
一双滚烫的大手将她的腰狠狠掐住,坚硬如铁的胸膛,宽肩窄腰的身躯烫得她肩背直发抖,应是才从外头回来,汗液中掺杂着雪松香,黏腻又带着欲的喘息,在她耳边炸响。
“阿宁,别去他房里,好不好?答应我,你只给我……”
左宁很清晰地明白,这是梦,她原本的身体已经死了,早就烂在了那个阴冷潮湿的院子里。
她现在是左月,这个男人纠缠不了她。
可他抚在身上的感觉是那样用力且熟悉,即便他给她带来痛苦绝望,也总有欢愉片刻,哪怕是宅院里的禁忌。
曾几何时,她也曾在那阴森无趣的后院内,隐隐期盼过他的到来。
可是不对啊,她是左月了。
忽然面前的脸,变成了姜云昊,他依旧温润俊朗的笑着,眼角眉梢都透着读书人的文弱,但眼神忽然变了,阴鸷森冷,甚至冲过来掐着她的脖子,似乎是要质问她把左月弄哪里去了……
左宁突然就被吓醒了,浑身汗涔涔,上半夜经过一番云雨,她疲累至极。
刚想翻身,忽然在这浓夜中,听到有锁链轻响,铁器的碰撞,带着独有的清脆,在夜里极为刺耳。
她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一点点暗沉的青光从纸糊的窗子透入,这才发觉身边没有人,手上也多了个冰冷冷沉重的东西。
慢慢的,她看到更多的影子,帐顶的驱蚊铜球,还有撩开的金绣软帐,窗边软榻似乎换了位置。
床前站了个人,浓夜中,有双眼死死盯着她。
左宁心头一跳,一股巨大的恐慌席卷她所有思绪,被缚住的手不由攥紧。
她告诫自己不能慌,千万不能慌,如果露馅儿,她肯定会被人活活烧死。
“夫君,是你吗?”
阒静无音的内室里,只剩下她微微起伏的呼吸声,床边的影子就这么静静的立着。
不动,也不说话。
左宁冒了满额的汗,怯怯道:“夫君,这是做什么?”
她看到影子朝床边走了两步,轻微的脚步声,在无边夜色里极为压抑,像是催命符。
男人将床头已经熄灭的罩纱灯重新点亮,明明灭灭的烛火中,姜云昊没有表情的脸露了出来,眉头紧蹙,看着阴冷的很。
左宁心头恐慌,还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开口,可还不等她想好说辞,一双冰凉的手就迅速掐住了她的脖颈。
“啊,咳……”
姜云昊没有犹豫,下手极为用力,语调飘忽,“你不是月月。”
肯定的语气。
左宁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一切都完了,她会被烧死,或许都等不到火烧,现在就要被掐死,没有哪个丈夫能容忍爱妻的身体被别人的魂魄夺走。
可是,她怎么会暴露呢?
这三天里,她尽可能不与外人接触,连小巧儿那样从小伺候的丫头她都不敢亲近,面对姜云昊,她也是尽量按照记忆里的那般乖巧应付……
或许是装的快乐太容易看穿,毕竟,她活了这么些年,早就不知快乐是什么了。
“你,不是月月。”姜云昊不知为何松了手,哑着声重复道。
左宁努力稳住心神,在国公府做了几年的世子夫人,整日对着那些虚伪至极的人,她也学会了内心慌乱但面无表情八风不动的本事。
“夫君,你说什么呢?我手上是什么东西,你快帮我解开……”
其实她已经看清楚了,是手铐脚环,链接着架子床的四个角,链子还崭新,泛着冰冷生寒的银光。
她就这么被锁在了床上。
姜云昊似是对她这回答很不满意,忽然一个猛冲,金绣软帐差点被他巨大的力道撕裂。
温柔深情的脸,完全变了模样,往日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通红泛寒,冰冷的手死死掐着她,愤怒又阴森的低吼:“你到底是谁?”
左宁被他掐得嗓子发涩,眼角不自觉地流了眼泪,她拼命挣扎,心里愧疚又愤恨。
老天还是不愿帮她。
姜云昊的虎口忽然一热,烫的他一颤,像是才回过神,手上的力道顿时泄了,甚至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
左宁咳嗽了好一会儿,这会儿都不需要装,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哽咽道:“夫君,你怎么了?我是月月啊。”
她可以咬死不承认,毕竟这具身体,就是左月。
姜云昊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他还是无比确定的道:“你不是月月。”
左宁轻轻啜泣起来,烛火下梨花带雨的脸,柔婉哀戚,清丽难言,足以让男人心软。
“夫君,快把我放开,我害怕……”
姜云昊眯了眯眼,一点不为所动,冷冷到:“你不是月月,你到底是谁?怎么做到的?”
左宁摇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缓缓落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夫君。”
“别装了……”姜云昊愤怒地一拳头砸向了床榻,即便是铺了厚厚的被褥,也能感觉床板的震颤,“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到月月的身体里?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