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梅是听到闺女女婿屋的动静, 以为俩人打起来了, 不放心才撞的门,结果, 呃, 看女婿淋的这半身, 李红梅叫唤起来,奔过去拉着女婿的胳膊问,“这是怎么了?”
“没事, 让岳母担心了,刚我与木香拌了几句嘴。”裴如玉拿着手巾擦身上的凉羹, “岳母略坐, 我要赞换身衣裳。”
“你换你换。”李红梅看闺女满面通红气冲斗牛的站在一畔, 两眼仇视的瞪视女婿,恨不能一口咬死女婿的模样,就知不是寻常拌嘴, 当即拉闺女出去,一边交待着女婿,“定是这丫头的牛脾气犯了,我让小财过来服侍你换衣裳,再洗个澡才好。”就把白木香拽回自己屋。
李红梅住西厢,里外两间,有个小丫环福儿服侍。她将福儿打发出去自己玩儿, 拉了闺女细问, “怎么了, 我在院儿里就听到你叫唤骂人。”
白木香气的浑身发抖,“我,我非宰了姓裴的不可!”
“这叫什么话!”李红梅拍她后背一记,倒盏凉茶给闺女下火,“喝杯水,消消气,我看女婿被你砸了半身的汤啊还是羹的,倒不像你这样喊打喊杀。”
“他又没吃亏,当然没事!”
“他怎么你了?”
白木香可不是挨揍咬牙不说的憋屈性子,她瞪着眼睛拍桌子,“裴如玉骂我好几句,还打我好几下!我一下都没打到他!”
“你是不是傻,你以为就你这小胳膊小腿能打得过女婿,女人得以智谋取胜,怎么你都要动手啊?”李红梅就这一个闺女,虽然瞧着闺女活蹦乱跳,不像有事的样子,还是很关心的问,“打你哪儿了,打坏没?”
“打了我七下屁股。”
李红梅好悬没笑起来,她强忍着笑,唇角险没抽筋,与闺女道,“那地方肉多,想也打不坏。哎,你这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别说女婿这样的大家出身,就是在咱们村儿,哪家婆娘敢骂汉子,那也得挨拳头。你俩为什么打起来?”
白木香突然发现裴如玉真不是一般的狡猾,白木香甭看平时说话张口就来,可她跟她娘从没说过谎,她一说是没读书的缘故,她娘再偏她,也不能说她占理。李红梅劝闺女,“你这可真是,做生意还得讲信用哪,既是说好了要跟女婿读书,怎么能说不读就不读了?不怪女婿会生气。要我,我也生气。”
“这几天这么热,我那不是想歇一歇么。”
“跟女婿在屋里读书跟歇着是一个道理的。”李红梅眼睛眯成一线,劝闺女,“这事儿我听着,实在听不出你的道理来。女婿动手,当然也不对。可你想想,要是大街上不认识的人,他堂堂状元,别人就是拿出黄澄澄的金元宝,他也不肯随便教人的。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得状元郎的指点啊!”
“以前在家里你不也挺爱捣鼓些书本看的,别成天想着玩儿,在院儿里乘凉消暑的确舒坦,可成天玩耍,也考不上状元。”李红梅推闺女一把,“你回去跟女婿低个头,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我低头?!”白木香竖眉毛瞪眼睛,一幅要爆发的模样。
李红梅心说,就你这母老虎样儿,裴女婿娶你定是上辈子欠了你啊。到底是亲闺女,李红梅细细的传授闺女夫妻相处的心得,“不是叫你正儿八经的去赔不是,你就殷勤小意着些就是。”
“我吃这么大亏,还叫我殷勤小意!”白木香气呼呼的,“我以后就跟裴如玉绝交!从此谁也不认识谁!”
她今天就睡她娘这里了,说什么也不回屋,还让小财把她的铺盖取了来,直把李红梅急的够呛。第二天早上用饭,白木香眼里就像没裴如玉这个人,裴如玉也不理她,很关心的问侯岳母几句,给岳母布菜,礼数周全,孝心可嘉。李红梅原就看裴如玉顺眼,想着刚新婚的小夫妻,可不好别扭太久,倒伤了情分。
傍晚到驿站,李红梅寻个空当,就去看女婿了。裴如玉在屋也没旁的事,无非就是看书打棋子做消谴,见岳母过来,裴如玉起身相迎,请岳母上坐。李红梅笑,“女婿你也坐。”
待窈窈端来茶,李红梅打发窈窈,“你先下去,我同女婿有几句话说。”
窈窈见自家大爷没旁的吩咐,福身退下。李红梅要说什么,裴如玉心中有数,李红梅很关心这个女婿,毕竟以后得指着闺女女婿养老,她瞧着女婿的神色,“你今天神色不大好,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裴如玉闻歌知意,眼眸中有些歉疚,“昨日应该与木香讲道理,我一时生气,不该与她拌嘴,让长辈操心。”
“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们木香啊,那就是头驴。”李红梅喝口凉茶,念叨起家里以前的事来,“以前你岳父在世时,我们就木香一个孩子,她虽是个丫头,也叫我们给惯坏了。她这性子,不像我,说来有些像我家老太爷。小时候一点心都没让她操过,你岳父一走,我就愁啊,想着一家子的日子可怎么办。她就忽然立起来了,先是带着我去县里集市上支摊子代写书信卖炖肉,后来又捣鼓织机,我们家境比以前还更好些,家里也使上了丫环。她就又开始不大操心的过日子了。”
“女婿,你比木香有见识,都是一片为她好的心。她其实心里也明白,就是一时转不过弯儿来,瞎要面子。老话说的好,当面教子背后教妻,女婿你这事就办的明白。面儿上给她个面子,俩人和和气气的过日子,以后长久着哪。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听岳母的,一会儿我叫她回来。要是她还有气,凭她打几下也无妨。”
“这不能够!昨儿我还训她好几句,有事讲理便罢了,可不能再动手,她更不该淋你半身羹,真是叫我惯坏了。”
李红梅同裴如玉说了不贴心话,晚饭后特意避出去,留屋子给小两口说话。
裴如玉一身月白色薄料长袍,推门而入时,白木香正在灯下看书。裴如玉颇有些讶意,白木香见是裴如玉,冷笑一声,“你来做什么?”
“过来说说话。”
“我跟你没什么话好说!”白木香想到裴如玉先前说她的话就火冒三丈,倍觉羞辱,不就是多读了几本书么,谁不会读啊!她一样认识字,会念书!当然,白木香如此恼怒,约摸也有些被裴如玉说中痛处的缘故。
裴如玉到榻畔坐下,见是一本散记,书墨旧迹是七叔的笔迹,那么,这是七叔那里的书。裴如玉眼眸一闪,静静开口,“那天你说要跟我读书,我以为你是说真的。”
“我本来就是说真的。”
“读书是件辛苦事,不能一蹴而就,我性情严厉,见你不用心,有些生气。”
“我,我就是天太热,歇了几天。”
“天热不读,那么,天冷读不读?一年四季,真正冷热得宜的有几日?木香,我读书时除非身体不适,从来没有休息过,我想你是女孩子,不当这样辛苦,十日一歇,也足够了。你若是不能持之以恒,倒不如不读。”裴如玉一向温和雅致,相貌却是那种五官深邃的俊美,他没默不笑时,便有几分说不出的严厉。
“我,我,”白木香想吐血,她就休息了五六七天吧,至于这么小题大作?可在裴如玉这种全年无休刻苦面前,白木香硬是讲不出什么有力的道理,她郁闷的说,“你要是觉着我哪里不好,可以直接同我讲,你讽刺我是什么意思,你还打人。”
“我不是讽刺你,我是看不起那些不努力不用功的人。”裴如玉一个眼神压下白木香眼中的怒火,他道,“先听我说完。”
“木香,天底下没有容易的事。我家并不是生来显赫,高祖父的祖父,算来应该是烈祖父,原是前朝显赫人家的下人,这位祖父因少时服侍大户人家少爷念书,自己识了些文字,后来攒了赎身银子自赎己身,在云城做些小买卖,一辈子其实就是个小买卖人。如果说我瞧不起你,那么,我就是瞧不起自己的祖上出身。我还不敢担这等大不孝之名。这位祖父虽一生未曾进学,却十分勤奋好学,他但有机会便会读上几页书,故而见识与寻常人不同。生下天祖父后,立志要送天祖父读书,天祖父只考得秀才功名,到高祖时天下大乱,高祖被抓了壮丁,因他识字,在军中未做寻常兵丁,而是被派到军粮器械库做些库房出入计录的差使。”
“高祖父不忘先辈叮嘱,便是在军中也未忘读书之事,他随军时间长了,官职渐有升迁,每随大军到一地,财物并不多取,倒是书籍那些没人要的东西,他极为看重。待安邦立国,他得了官职,也就没再考功名,我家真正第一位考出进士功名的是曾祖父。整整四代人的积累,方有一位读书人。”
“我看你心性好强,不愿居于人下,为人也聪明伶俐,又诚心诚意要跟我读书,我心里是很高兴的。”烛光下,裴如玉的双眸如同静静流淌的星河,有一种平静的璀璨,“我见过很多人,资质不错,可耽于玩乐,终不能成大器。”
“你们白家,小九叔做事精明,白文也很稳重,跟着出来的几位族人自然都是可靠的。可你们族中连一位秀才功名都没有,所以,你们想把生意做大,只能依附于人。我想,这是事实,不是不能说的吧?”
白木香哼一声,抿了抿唇,到底没反驳。
“木香,你常说我家人势利,其实说的也没错,我也势利,我就是更喜欢那些有志气、有抱负、有本事、肯克制、肯吃苦的人。可话说回来,谁不喜欢这样的人呢?我相信,你喜欢的也绝不是懒惰平庸之辈。我喜欢这样的人,也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人。”
“这的确会是一条辛苦的路,可若不想永远居于人下,难道有不辛苦的办法?”裴如玉说,“如果以后发现真有这样的法子,我一定告诉你。”
白木香眯着眼睛瞪裴如玉,“你是不是又在嘲笑我了,嘲笑我想不劳而获。”
“不是,我也想不劳而获,天气这样热,傍晚暑热散尽,吹着晚风,一边吃凉瓜一边说笑,我也喜欢这样的生活。”
“那你也一起去跟大家说说话么。”
“我们对北疆一无所知,虽可等到了就任地方再做打算,可我仍想着,不如趁路上有时间,多做些风土人情的了解。那天说不教你北疆话,其实是气话,这些天我一直想着,大家都学些简单北疆语才好,就是小九叔他们,到北疆做生意,倘与北疆人打交道,会几句北疆语也方便。”裴如玉心平气和,“昨天也不该打你,我只是有些生气,小时候我误了功课都要挨十戒尺,你是女孩子,我按一天一下算的。”
“以后,读书的约定就取消吧,我不管你了,也不跟你动手。”
白木香简直目瞪口呆,明明被骂的是她,挨揍的也是她,怎么叫裴如玉这长篇大论的一说,又成她的不是了???!!!
不行,话不能都叫裴如玉说了去,天下没这样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