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叔这颗迟迟未成家的老光棍之心,硬是给白木香裴如玉这对夫妻生生撩拨出了一丝寂寞。白木香是明显摆, 张嘴裴如玉, 闭口她家小裴秀。裴如玉是低调不露声色的那一种, 中午还陪着吃了两杯葡萄酒, 晚上滴酒不沾,也不让白木香喝,怕把裴秀喝醉。
李红梅还跟着发愁,“以前大鱼大肉没够, 如今这正要补身子的时候就萝卜青菜了, 这怎么成,岂不亏着孩子?你说是不是,他七叔?”
他七叔也不懂妇人生产的事啊,好在,他七叔医术精深, “一般害口就是前三个月, 这个时候就什么爱吃吃什么。木香不想吃油腻的,就给她炖些清淡汤水。”
“什么汤水清淡又养身子?萝卜豆腐成天吃,这个忒素, 亏着孩子。”
他七叔就做汤水的事指点了亲家太太如何用老母鸡、鸡骨、鸽子、猪骨、瑶柱、饴糖、白胡椒粒、桂圆肉、生姜等等一系列好食材吊出一锅清澄澄的汤水,然后, 用这汤水给闺女煮个小青菜、炖锅豆腐啥的。果然闺女吃的很香,李红梅直念佛, 跟七叔道, “世上还有这样的吃食, 我的娘诶,以前我都觉着,鸡鱼肘肉就是好东西了。如今倒是只用这些好吃食吊汤。”当然,里头的肉也不会浪费,略放些上好秋油、盐巴一炖,就是一道实诚肉菜。李红梅偶尔都要捞一碗吃。
裴七叔说,“这是吊鲜的法子,也是因菜蔬多滋味浅淡,用此提鲜提味儿。”
“以前我到我们亲家家里去,我看他家老太太桌上总有好几样青菜豆腐的,心里还说,这有钱人家也忒个俭朴,好歹我也是亲家上门,竟拿出这些便宜东西招待,原来他家的青菜豆腐是这样烧的啊!哎哟,人家这都是硬菜啊!也不是怠慢我。”李红梅说着,一面给裴七叔做鞋。
“大伯娘心地宽厚良善,你是贵亲,如何能怠慢你。”
“哼。那估计看我跟我闺女爱吃炖肉,肯定也心里偷偷笑过我们娘儿俩。我们亲家老太太还成,总讲个大面儿,主要是亲家太太刁钻,以前尽挑我们木香的不是,还欺负过我们木香哪。”李红梅悄悄和裴七叔说,“不是个好婆婆。”
裴七叔瞧一眼自己的鞋,很中肯的说,“木香可不好欺负。”
“那是!”
裴七叔笑,“做婆婆的,无非就是有些吃媳妇的醋。眼下木香有了身孕,明年生个大胖小子,我那嫂子还不知如何高兴。就是去岁,木香要跟着如玉来北疆,她心里就很喜欢木香,觉着这个媳妇娶的好。”
“不是我说狂话,以前就有算命先生给我闺女算过,说天生的旺命,嫁谁旺谁。你看女婿这一来北疆,咱们这穷地方也立刻就热闹起来了,我们木香有帮夫命。”李红梅很自信的吹嘘着闺女。
一只鞋上好鞋帮,李红梅递给裴七叔,“试试大小如何。”
“不用试,一准儿合适。”见李红梅眯着眼睛瞥过来,裴七叔立刻脱了脚上的旧鞋,换上新鞋,在地上踩了踩,点头,“挺好。”
李红梅上另一只鞋帮,拿个放布料的篓子推给裴七叔,“这是我昨儿挑出来的,你再帮我挑挑,孩子算着是明上三月的日子,那会儿天还有些冷,得做些夹衣给孩子穿,还得有小包被小枕头的,也得提前准备出来。”
裴七叔帮着挑料子,李红梅絮絮的说起自家闺女,什么都好,人也聪明,就是坐不住,也没把她这一手好针线学去,她这都没传人了。李红梅说,“木香不像我,更像他们白家人。我要再有个小闺女,一准儿像我,我非把我这一身的绝技传给小闺女不可。你说我要再有个小闺女多好?”铜手钳的尖头钳住钢针,继而拉出细长坚韧的棉线,李红梅这个问题,裴七叔不知如何作答了。
裴七叔挑了块大红的棉布说,“木香一个闺女,顶别家八个。”
“不是这么说。你不晓得,当初给我们木香算命特灵的老瞎子也给我算过命,让我两女一儿,儿女双全的命呢。那老瞎子算命可准了,从没算错过!”
裴七叔又挑了块儿亮蓝的料子,随口道,“这算命一说,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你是不是还认过干亲,干儿干女也都算的。”
“没有,我从不认那个,就一个名头儿,一点不实惠。”李红梅看向裴七叔,悄悄的问,“你说,我是不是再嫁后还会再生个一儿一女?”
裴七叔轻咳一声,“这我可就不晓得了。”
“我觉着是,我们那儿的老瞎子从没给人算错过。”李红梅笃定的收回目光,手上俐落的把另一只鞋上好,让裴七叔穿新鞋,旧鞋就别穿了。
药堂那里有病人过来求诊,小厮过来找七叔,七叔就放下手里的茶碗,穿着新鞋溜溜达达的过去给人瞧病去了。
小九叔过来,只望见裴七叔从布铺出来去药堂的背景,到布铺时,正赶上红梅嫂子打发小福把裴七叔的旧鞋扔远些,以后都不穿这旧的了。听着红梅嫂子中气十足的清脆嗓音,小九叔眼皮一跳,心下暗想红梅嫂子和裴七叔倒是挺近乎。
小九叔多精的人,到铺子里看了看,随口跟红梅嫂子聊了两句就知道红梅嫂子春心萌动了。小九叔没说什么,回头悄悄问白木香知不知道。
白木香把点心盘子递给小九叔,自己拿了块黄米凉糕吃,“是啊,七叔人不错,就是他不大乐意,我娘这事儿就胶着上了,也不知他俩能不能成?”
“八九不离十。红梅嫂子给裴七爷做鞋哪,要是裴七爷对红梅嫂子无意,哪里会收她的鞋。”小九叔唏嘘感慨,“红梅嫂子真是人老心不老。”
“我这话可别在我娘跟前儿说,包管她要啐你的。”白木香笑,“什么老不老的,她上个月刚花大价钱买了块桃红的洒金绸做衣裳,比我都鲜亮。”
小九叔笑,“嫂子这喜事儿要是成了,我一准儿包个大红包!”
“所以我说你抓紧些,你看我娘多积极啊。”
“嫂子这是遇着合适的了,我要遇着可心的,我也积极。”乡下人生活艰难,没那些个守节不守节的规矩,小九叔眼望着裴如玉白木香夫妻恩爱,守寡的红梅嫂子也有了目标,他堂堂大好男儿,也不谨于泥婚姻之事。而且,被白木香一通数落后,小九叔倒也仔细想了想,觉着木香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只看木香和如玉平时的腻歪,小九叔想,以往俩人都跟乌眼鸡似的,突然间好起来,竟是这样蜜糖一般。他家中老父母寻常也自有默契,想来这婚姻之事,的确并非我所想那般。
小九叔的婚姻事,白木香挺上心,还跟裴如玉打听了一回。裴如玉说,“这得看缘法,像咱俩,打小定的亲事,可见缘分自小就有。小九叔这个也不用急,机缘到了,一眼就相中也说不定。”
“说的云里雾里的,我是说你认不认识人品好的姑娘。”
“我在哪儿认识姑娘去?平常就是家里姐妹们,如今她们都在帝都,离得老远,差不多的都有了亲事。在咱们县,姑娘们我更一个都不认得。”
白木香想想,裴如玉的确不像是个能作媒的,这人平时的心也不在这些家常里短上头。白木香倒是相中了余主簿家的一个孙女,特别能干的闺女,经常跟余太太过来说话,长的也很清秀。
白木香就想搓合搓合俩人,正跟小九叔介绍余姑娘的情况,就见窈窈跑进来说,“大奶奶,王凤婆家来人了,非要带她回去。王凤不走,她哥也不让她去,她婆家人堵咱们作坊门口了!”
白木香腰身一挺,扬眉问,“怎么回事,慢慢说。”
这个王凤,白木香知道,命很苦,听说以前也是月湾县出名的好闺女,人生得漂亮也很能干,嫁去西漠大户人家,在婆家过的不好,娘家哥嫂心疼她,就把她接了回来。还是年后作坊招人,她过来试了试,手很巧,就试上了。刚来作坊的时候,人又黑又瘦,沉默少言,完全看不出先时传闻中的漂亮来。白木香作坊的伙食不错,北疆肉食便宜,每餐都有肉有菜有干粮,倒是在作坊干活时间长了,王凤胖了些,气色也变好,织布都是在屋里,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渐渐的人也白净了,能瞧出几分以往的秀丽。
窈窈说话直接,“王凤在作坊里活干的好,如今又去织新料子的宽幅布,每月都能挣好些银米,她婆家说了,人回不回不打紧,银子得一分不差的交回去!”
白木香气的一拍桌子,“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要脸的,我去瞧瞧!”
“这急什么。我与你一道去,你有身子,凡事不要急。”小九叔对窈窈说,“去前头叫几个衙役来,这还没个王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