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太太完全无愧于裴县尊的信任,晚饭时裴县尊把碾硙的事一提, 裴太太立刻就想了起来, “碾硙啊, 我知道,帝都郊外有好多, 来的时候我去瞧过,很简单, 就一层窗户纸,不过, 这窗户纸不捅破,等闲还真想不出来。就是用高低水位产生的水力转磨盘,磨盘心上面放一个倒麦子的斜木篓,上面倒麦子,下头磨面, 全是用水力, 不费半点事。”
“当时我瞧见时就想, 帝都到底聪明人多, 我都忘这茬了。”
裴如玉夹块清蒸鱼的鱼肚子肉,细心挑去一两个小毛刺才放到媳妇碗里, 说, “咱们县里如今人多, 磨盘渐渐不够用了,我刚让余主簿安排着添两个磨盘,就想到碾硙的事。月湾河离县城不远, 倒是能在河畔建个碾硙。”
“那咱家也建一个。”白木香咬着鱼肉,两只眼睛亮闪闪的闪着银子一样的光芒,跟裴如玉分析,“碾硙用人很少,有一两个人去瞧着就成,只要有水,一天十二个时辰的磨面,不需人力,包赚不赔的买卖。”
裴如玉对媳妇的了解可谓深入骨髓,早做好了应对准备,“帝都就因外河上多有碾硙,影响外郊农田灌溉,陛下亲令拆除河岸碾硙。帝都还不算缺水的地方,咱们这里,春夏少雨,秋冬暴雪,倘你先带头在河岸建碾硙赚钱,以后岂不人人效仿?便是建碾硙,也是依县衙名义建上一处,余者不许私建。便是这碾硙,县里每人可免费碾麦若干,超过这限度要交钱,也一样的纳税,与寻常百姓生意没有两样。”
白木香眼下也不差这点生意,想了想,很大方的应了,“那成吧,我就不建了。”
裴如玉给媳妇盛碗汤,体贴的丈母娘直咋舌,想着我这傻丫头真有时运,修来裴女婿这样的好人。她若无其是的瞥裴七叔一眼,裴七叔立刻低下脑袋闷头扒饭,红梅姐心下冷笑,给裴七叔盛碗汤,笑声清脆的仿佛清晨的百灵鸟,“别光吃饭,当心噎着,喝口汤顺顺。”
裴七叔给红梅姐这碗汤闹的,果真险没噎个好歹。
待裴七叔顺下喉咙里那口饭,就听白木香对裴如玉道,“碾硙别急着建了,咱们这里一入秋就下雪,再有一两个月河水估计就要上冻了,不如等明年开春再建,这也不是什么大工程,有个三五天就能建好。”
裴如玉倒也不急这事,他说,“我看这些天城里都是来卖棉花的,忙不过来就多雇两个人,你别太累。”
“我知道的。”白木香给丈夫夹两片清炖牛肉,“今天余太太过来,还送我两包蜜糖糕,想打发她家孙女孙媳妇过来学织布,以后也开个作坊。我同她说了规矩,余太太挺高兴,满口应了,明天就打发她家里人过来。”
“今早余主簿问我,想他是瞧着乌伊县的人来学,也想让自家人学门手艺。我让余太太来跟你说,这是你这里的事,你做主。”
“我想着盖处大些作坊,如今的作坊有些小了,县里还有空地没?”
裴如玉道,“县城南面儿倒是有块闲地,地方也不小,在那儿盖吧。你要盖多大,画出图样子来,地皮免费给你,你出盖房子的钱就成。”
白木香惊喜的看向裴如玉,打趣,“今儿怎么这样大方了。”
“给纳税大户的优惠。”裴如玉笑眼神飞,“趁着还没土还没上冻,先把宅子建起来,不耽搁秋冬使用。”
难得裴如玉这般通情达理,知道给自家人好处,白木香也就喜滋滋的受用了,朝裴如玉撒娇,“我还想喝汤。”
裴如玉立刻又给媳妇添了一碗亮澄澄的野鸡汤,声音温柔的如同春天的暖阳、冬天的火炉,体贴的放到媳妇手边儿,“多喝点儿。”
李红梅盯裴七叔一眼,裴七叔意欲再装死,李红梅就要给他添汤,裴七叔实在消受不了,连忙抄起红梅姐的汤碗,也给红梅姐盛了一碗亮澄鲜美的鸡汤,还特意捞了几块红梅姐爱吃的家鸡翅膀,强作自然的说,“今天的汤不错。”
红梅姐咯咯一笑,俏眼飞向裴七叔,然后,朝着焖羊肉点了点下巴,“羊肉也焖的好。”
裴七叔给红梅姐夹了一筷子放到碗里,红梅姐投桃报李,给裴七叔兜一勺爆辣兔丁,说,“那兔子头我叫小福腌上了,今晚就在炉子上小火焖一宿,明天就能吃。”
裴七叔筷子一顿,来了精神,“是用我新拟的调料方子腌的吧?”
“这我能忘了?用的是你给的蜀地麻椒。”
“明儿再炸一碟子干黄豆,正可做下酒菜。”
“喝那新得的马奶酒,那酒好。”
“成。”
裴如玉&白木香:那啥,你俩差不多就把喜事办了得了!
小夫妻二人晚上还就此商量了一回,得出的结论是,还是再等等,毕竟红梅姐不是个害羞的性子,如果时候到了,红梅姐会开口的。
白木香还是想着把她娘二嫁的衣料子先准备出来,得是大红的,做喜服。还有,她娘二嫁也不能没嫁妆,没嫁妆叫人小瞧,尤其裴家人,可势利眼了。纵裴七叔不是这样的人,可裴家女人事儿多,以后妯娌相处,不能让她娘低人一头。
白木香划拉着自己的产业,想着以后还是把布坊的红利分她娘一成,这样长长久久的,她娘一辈子衣食不愁。
白木香刚在心里给她娘想好二婚的事,第二天就叫她娘寒了心,无他,白木香有一块儿上等熊皮的事叫她娘知道了,她娘还知道她打算用这熊皮给裴如玉做靴子,她娘就不乐意了,一定要白木香分她一半,她也要给七叔做熊皮靴。
谁不知道熊皮靴比羊皮靴暖和啊!
李红梅还跟闺女诉起苦来,“别看你七叔是大夫,他打娘胎里就身子不好,久病成良医。现在只要刚一冷,就手脚冰冷,没一点热乎气。他拿如玉当亲儿子一般,不然,他这身子骨儿怎么会往北疆来,这冻死人的地界儿,还不都是不放心女婿么。你这闺女可不能没良心啊,凡事只想着女婿,怎么就不想想你七叔?他当如玉是亲儿子,你就该当他是亲爹一般。有好东西自己藏起来使,这抠儿样,也不知道像谁。”
“我,我我,说我抠,你还不是一肚子私心,哼!”白木香哼一声,嘀咕,“就一张熊皮,也做不了几双靴子。”
“起码能做三四双,我就要两双的皮料子就够了。要熊肚子那块儿的皮子一双,熊脖子那儿的皮子一双。”
她娘还挺懂行,白木香给她娘气笑,“不能好皮子都给你占了,要熊肚子没熊脖子,要熊脖子没熊肚子,选吧!”
李红梅眨巴下眼睛,眼珠一转,“等我问问哪里的更好啊!”她就嗖嗖嗖跑药铺子问更懂行的裴七叔去了,裴七叔不明就里,“北疆的老猎人冬天猎狼都是穿熊皮袄御寒,熊皮御寒的确好,只是皮子过硬,难以鞣制柔软,一般做熊皮垫的更多。”
“鞣制不用你操心,你快说哪个部位的皮子更好。”
“都好。”
等于没问,李红梅抱怨,“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你,要紧时候一点儿用没有。”自己跑去打算瞧着熊皮挑,待娘儿俩把皮子分好,李红梅要给裴七叔做双靴子筒高的熊皮靴,也能护着腿些。白木香给裴如玉做的就是寻常靴子,剩下大约一双靴子的料,娘儿俩为避免打架影响母女感情,就把剩下的料子给小九叔做了双熊皮靴,按照李红梅说的样式,加高了靴子筒的高度,这是因北疆风雪大,小九叔回关内的路上肯定会遇到风雪,寒从脚下起,一双好靴子,能轻松不少。
小九叔还没从新伊回来,白木香这里的一百双羊皮靴就打发伙计送新伊去了,随之的还有白木香写给小九叔的信,让小九叔和白文瞧着定个价钱。
裴如玉也收到一双羊皮靴,穿了半日就受不了,回家换鞋,“太热了,等天儿冷些我再穿这个。”
白木香给他换了双光板儿的鹿皮靴,裴如玉觉着穿这个正好,顺道定了几十双靴子,给衙役们冬天发,一人两双,有品阶的余主簿、汤巡检、赵巡检则每人两双羊皮靴、两双鹿皮靴。
白木香道,“让大家伙到林鞋匠那里试鞋大小,过期不侯啊。”
“生意还挺忙啊。”
“生意再忙也是为了给县尊大人交税啊。”
“县尊大人不免费给你地皮盖作坊么。”县尊大人问县尊太太,“图样子画怎么样了?”
“我想着,把两边儿分开,县衙后街就是存棉花、纺纱线、浆纱、打筒这些事,城南以后只放织机,纯粹织布在城南。原本想着五十台织机差不多了,如今还总是有单子下来,要不就定在两百台织机的规模如何?”白木香说。
“你老家多少台织机?”
“这不能比,老家织机上千,这还是我们村儿。旁的村儿也有给我织布的。”
“先按能放五百台织机的地界儿盖作坊。”
“那要万一你任期到调离月湾呢。”
“不会的,北疆的官儿没人抢,更没人眼红。我只要愿意留任,一准儿能留任。倒是想调动不好说,我准备在北疆扎根了,这里地域广阔,能把一个地方经营好,看着这个地方的百姓过好日子,也不枉做一方官员。”裴如玉鼓励媳妇,“建作坊你听我的,建大些没坏处。”
白木香点头,既然裴如玉要在月湾多干些年,那就建大些。
——
没几天,杨家又有人来探望给县里修路的家人,他们带了很多肉干吃食,奈何一块都送不出去,边儿上有衙役监工不让送。瘦了一圈儿的杨婆子哇哇大哭,让老头子赶紧凑钱赎自己出去。
因自觉是个体面的杨老爷那日没有来月湾县,自然也没有下大狱受审,这次来,杨老爷也是告诉家人一个好消息,因事涉两州,布政使大人决定亲审此案,家人很快就能获释了。
比杨老爷稍慢一日的便是布政府纪经历带着布政使大人的手书,与司狱一行过来提人。
裴如玉看一回布政使大人的手书,拱手道,“既是布政使大人的吩咐,理当从命。杨家交了罚金,随时跟你们到新伊受审。”
纪经历冷哼一声,“布政使大人审问过后,自然有个说法。我们不敢耽搁公务,还请裴县尊立刻移交案犯,我们也好早日回去复命。”
“那不行,我朝律法明文规定,诸路禁民不得越诉。杖罪以下,县长吏决遣。诸越诉及受者,各笞四十。本县怎可陷布政使大人于不义。”裴如玉一句话就堵了纪经历的嘴。
纪经历当下细白面皮胀的通红,一双细长眼睛愤怒的瞪向裴如玉,裴如玉清雅依旧,很客气恭敬的问,“经历大人看,这事是否有所误会?”
“裴县尊大概不知,杨家状告你裴县尊袒护他家逃妇,倘不是布政使大人维护,现在该到新伊受审的便是裴县尊你了!”
“纪经历莫当本官年轻便好戏耍!”裴如玉脸色一沉,五官冰冷的望向纪经历,“与王氏义离的前夫杨燔现下还在县中服刑,杨燔之线一并服刑,是谁去告的本官?杨燔的父亲么?以下告上者,笞三十,昨天杨父就来到月湾县,看着不像是受过笞杖的!既是他告本官,状子在哪?案宗在哪?纪经历怎么没带来?”
“纪经历你大概是于东穆律不熟,本官乃新伊府治下,就是杨家告,也该告到府尹大人那里,越阶告到布政使大人跟前,越诉及受者,各笞四十!”裴如玉以一种看文盲的眼神向纪经历投去高高在上的蔑视,“本官刚刚才同你说过,你怎么就忘了呢?”
纪经历被一顿羞辱,险没当场背过气去!当天就带着手下回了新伊城。
余主簿战战兢兢的望向裴如玉,裴如玉随手将布政使的手令递给他,说,“又不是什么亘古冤狱,布政使的手直接伸到县里来,知府大人那里知言片语都没有,也太不将知府大人放在眼里了!”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一地大员要越阶问事,理你是给你面子,不理你也有律法可依!还真当他被贬北疆就人人可拿捏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