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皓在月湾县逗留一日, 第二天正遇到知府衙门来人, 大家长话短说,许皓同知府衙门的卫同知说了那连弩的事, 让卫同知一定将图纸与连弩的样品带回新伊, 转呈将军府。
卫同知连声应下, 许司马来的早却没有独吞这功劳而是先经知府衙门的手, 卫同知自然领情。至于安抚司来人,许皓只是略做点头,根本没提连弩的事。去岁官员考评, 文官那里是知府衙门、安抚司的事, 安抚使大人很没客气的给裴县尊打了个下等。倘不是唐知府给打的上等,去岁裴县尊就得得个差评了。
许皓押送一应匪犯与裴如玉报上的有功的剿匪名单回新伊, 活着的手脚带着锁链步行,死了的也要带走尸身。三个衙门都有官员到来,月湾县一时热闹非常。尤其安抚司来人,正是与裴如玉不睦的纪经历, 案子未问就先鼻孔朝天的诘问裴如玉,“你这县令是如何当的,竟招惹了许多匪徒!”
被裴如玉直接令一班如狼似虎的衙役轰出月湾县, 简直是没面子到了家。
卫同知还得劝裴县尊息怒, “都知道这姓纪的糊涂, 不必与他生气。”
裴县尊如此气势, 卫同知自不会摆上官的架子,何况, 唐知府得知裴如玉剿匪两百余人,当时击案大赞,令他过来好生了解案情。待卫同知问过剿匪经过,也得说裴如玉智勇双全,再看过连弩,也亲自向裴太太达了自己的敬佩之情。
裴太太晚上美滋滋的跟裴县尊说,“这么多人敬佩我,我都要有点骄傲了。”
裴县尊搂着裴太太细致的腰身,轻轻摩娑,“我也骄傲。”
“你骄傲什么,那连弩可不是你做的。”
“我骄傲有这么能干的媳妇呗。”
小夫妻俩一阵笑闹,正想做些不可说之事,肥儿子半宿饿醒,嚎了起来。白木香只得先喂儿子,裴如玉盯着妻子高挺的胸部,眼睛里像是有两簇小火苗在烧,烧的白木香脸颊都隐隐烫,气恼的的瞪一眼,“看什么看?”
“看儿子在吃饭。”
……
——
第二天,了解了足够案情信息,同样还有裴县尊亲自写的剿匪经历以及战功名单,卫同知便告辞回新伊城。卫同知走的快,路上还遇到暴跳如雷、一肚子不满的纪经历一行,略打个招呼,卫同知一行就先快马赶回新伊城了。
倒是李忠得知自家大爷一怒之下把安抚司的六品经历撵出县城的事,私下很是温言软语的劝了裴如玉一回,那毕竟是代表着安抚使大人来的,能客气些还是客气些,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成。
裴如玉一向有主张,倒也听了李忠的劝告。
李忠又向裴如玉表示,大爷这里还缺不缺人手使唤,他家里有几个不成器的小子,很该历练。月湾县越繁荣,裴如玉要用的人就越多,自家下人知根知底,也的确更可靠。裴如玉道,“我这里路远寒苦,就是担心他们在帝都惯了,倒不惯这北疆生活。”
李忠立刻说,“大爷您这样的身份都能在北疆为官,那几个不成器的能给大爷跑跑腿,就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司书他们几个都是自赎身出来投在我这里,要是家里的下人,我是不用的。”裴如玉端起茶慢慢饮一口。
“既是跟着大爷,自当将身契转在大爷这里。”
李忠都这样说了,裴如玉也便答应了。没想到赵诚也过来打听,裴如玉同他俩道,“你们安排十来个人也就够了。人笨些没什么,要紧的是踏实。再者,既到我这里,我素来容不下那些偷懒耍滑,吃里爬外,包揽官司诉讼的。”
“咱们现下说,还有情面可讲。倘是到我手里犯了我的规矩,到时什么情面都没有的!”裴如玉似笑非笑的说出这句话,在本暖烘烘的屋内立刻多了几分森寒,李忠赵诚心中凛然,像被什么重重一击,立刻不敢再存私心。知道这位大爷自幼被太爷带在身边调理,行事素有章程,他们连忙起身,“大爷放心,我等也是做事做老了的人,倘是不妥当的人,断不然送到大爷跟前!倘他们敢误大爷的事,身契在大爷手里,大爷要打要杀,只管按规矩办!”
心下已明白,大爷这里需要办事的人,但要的是明白人,老实人,哪怕笨些,也不要自作聪明误事的!
两人心里已决定,定要挑好的给大爷送来!以往家中孩子,想送到裴如玉跟前都排不上号,裴如玉身边儿都是自小挑的人,大书僮四个,小书僮四个,再不会添人了。后来中状元做官,也是在帝都,无需人手,如今外放,才有这添人的机会。
虽然大爷一时官场折戟,朝中毕竟有老太爷在,凭大爷的本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起来了!等大爷显赫之后再结巴,那还能轮得到他们两家!
李忠李诚把事情办好,结果,两家头发长见识短的媳妇私下说了好些丧气话,嘀咕着大爷这里好不好还有土匪,自家孩子过来安不安全啊!气得俩人险些揍这俩乌鸦嘴一顿,在家吃闲饭安全,能有出息么!
还是那句话,自家大爷都能来的地方,他们就不能来了?!
——
九月初三,到了裴如玉亲自卜算的出行吉日,小九叔裴家人辞别了裴如玉裴七叔白木香以及只会咿咿呀呀秀小爷离开月湾县,往关内而去。
许皓许司马带着军中的铁匠来了一趟月湾,说按照贤弟妹给的图纸,打出来的弩箭发脆,不知贤弟妹有没有遇到过这种事。还有,他们造五十连弩时,箭道进箭不流畅,时常发生卡箭的事。白木香说,“发脆是铁质的问题,你们用的铁器配方是什么样的?”
这,这个是机密啊!
铁匠不知当不当说,许皓问,“弟妹你的打铁方子可否给许某一观。”
白木香的功劳又添了一件,她还改了打铁的方子,许皓干脆带着铁匠住在月湾县,看月湾县的铁匠余鸽按照白木香画的五十连弩图打了一件连弩出来,白木香试了试,的确是进箭不顺畅,不如十连弩好用。白木香想了好几日,把弩箭进箭道的方法改了改,再打出来的连弩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接过司书递上的手巾,白木香擦了擦手上的铁油,有些不好意思,“原我想着就与十连弩的原理一样,就忘了五十连弩本身箭矢增加过大,再用绳索牵拉把箭送至箭道就不流畅了,应该改用龙骨车传送的原理。”
许皓略懂些机关原理,说,“龙骨车乃是水车,弟妹你怎么想用到弩箭上来的。”
“连弩最重要的就是如何让箭矢进入箭道,进行连发。较寻常弓箭更省事的地方也在于,射出第一支箭后,第二支箭是能更快速的进入箭道,不用像寻常弓箭那样得用箭筒抽出来上弦。进入箭道的过程就是机关传送的过程,龙骨车的原理虽是传送水的,一样是传送,想通这一点就不难了。”白木香敲了敲连弩上的箭匣说。
虽然白木香说不难,但是许皓认为换做他是不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许皓亲自试过质量准头,造出五十副连弩样品,连带白木香修改过的机关图纸,以及月湾县的铁匠余鸽一起带回了军营。
距白木香随裴如玉离开帝都将将两载之余,这对夫妻二人又在帝都出了回大名,尤其白木香,陛下亲自发诏书给她封了官,现在白木香官居正五品,比裴如玉高两个品阶,封官的理由便是襄赞军务。
帝都富贵官宦之家齐齐傻眼,尤其是一众贵妇人,简直不能理解,就听说这位状元夫人会吃包子,三天吃二十屉太平居的鸡肉小笼,这吃包子跟军功也没关系呀。消息若是灵通的,尤其兵部工部一干大佬,看到人家裴太太制出的连弩,个个赞叹不已。
尤其穆宣帝爱乌及屋,连裴相都赞了一回,“你家这孙媳妇不错。”
裴相板着脸道,“臣已与裴如玉恩断义绝,不再来往。倒是木香,当年她祖父曾救臣性命,她便如同臣的孙女是一样的。臣的孙女的确心灵手巧,可当陛下一赞。”
穆宣帝,“那如玉也是你孙女婿啊,他这次剿匪有功,虽说性子不大好,倒也是能做事的。”
裴相对于裴如玉没有任何评价,仿佛他俩也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裴相回到家很高兴,说到自己的孙女白木香制出连弩之事,更是与有荣焉,不吝赞赏,道,“当初白老弟的聪明就是万中无一,木香这就是像白老弟。来,烫好酒,我必得喝上几盅。”
裴老太太不能置信,“真的给木香封了官儿?”
“当然是真的,吏部公文已经发下去了,正五品,襄赞军务。”
“那木香是不是得去衙门当差?”
“不用,这就是给她个领俸的官衔,以后倘再制出什么兵器,于朝也有利。”裴相拈须而笑,老怀大慰,“早在我看她改的那织机时,我就知道这个孩子非同一般。你瞧瞧你瞧瞧,这岂是寻常人能有的本领。”
侍女端来酒菜,裴老太太坐在一畔笑着给老头子执壶斟酒,把以往对白木香的种种不满挑剔都失忆一般的忘脑袋后头去了,一张脸笑的如同一朵盛开的小白菊,“我看木香也不一般,就说这性子,看遍整个帝都,没这么厉害的。要不怎么总说,有本事的人也有性子,还真是这样。以前我记得白兄弟也是这样心灵手巧的人,什么东西看一眼就会坐了。还给咱们如玉做过一个前后摇摆的小木马,如玉特别喜欢,每天都要坐着摇一摇。”
“好端端的,提那扫兴东西做甚!”
“吃酒吃酒!”裴老太太拿酒盅堵了老头子的嘴,第二天把长子叫到屋里来打听孙子立军功的事。裴大老爷说,“虽有小小军功,也不值一提。陛下发派了赏赐,另则允月湾县建外城,还有请求驻兵三百,陛下拨了五百兵丁给他。官阶也提了半品,如今是从五品。”
“那还是不能回帝都么?”裴老太太眼巴巴的问。
“他在折子里说愿意继续留任月湾县,一个县城,三年也的确干不了多少事,多留一两任也是好的。如今月湾县的势头不错,不然也不能招了土匪的眼。”裴大老爷很矜持的拈着颌下短须谦虚着,“还算不愧皇恩,不愧家门。”
“那当然,你爹像如玉这个年纪,连进士都没考出来哪。”裴老太太很为孙子自豪,又担心起孙子来,“关外是不是特别不太平,经常有匪乱?”
“也没娘你想的那样遍地匪类,只是北疆多部族,他们并非汉人,现在仍是聚族而居。再有些异族人性情凶悍,以前北疆是西蛮王的地盘,朝廷刚收服几十年而已,有些异族难免尚存异心。可难道关内就没土匪,穷山恶心的地方也多,三弟任上也曾剿匪。”裴老大爷道,“朝廷命官,治理一方太平是本分。”
裴老太太以往跟着丈夫也经历过剿匪的事,倒也看得开。这做官,得有功勋,四平八稳没有政绩是升不了官的,像剿匪这样的事,一旦剿到匪巢,捉拿到匪徒,便是大功一件。裴老太太笑的欣慰,“我就知道如玉行,去年吏部考评,要不是那安抚司循私,如玉得不了中等。”
“他这少爷脾气也该多出去历练历练,安抚使大人又参了他一本,说他目无上官,安抚使派六品经历到县里问询剿匪经过,他竟使人将人家经历撵出了县城。”裴大老爷因为有个强势的爹,性子就比较和软,他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货,这事裴如玉真能干的出来。
“就凭去年安抚司故意给他打下评,就知如玉跟安抚司有嫌隙,要好端端的,如玉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孩子。这里头定然有内情,你在朝堂上当为如玉分辨几句。”裴老太太问儿子,“那安抚使姓什么,哪家的晚辈,这样与咱家不对付?”
裴大老爷唉声叹气,“再如何也不好这样,一点情面不留。”
“我问你是哪家的晚辈?”
“何家。”
裴老太太脸色微变,“芙蓉城何家?”
“不是,何表姨丈家的表兄。”
“哦,他家啊。”裴老太太“哈”了一声,不屑道,“我当是谁,我小时候与他娘就不对付。那小子,一家子都仗着太后娘娘的势。”
说来这还是夙怨,当今太后出身蓝侯府旁支,当年先帝选秀,蓝家嫡支没有合适的姑娘,就选的旁支姑娘。这位旁支姑娘家里都没个做官的人,已是寻常,可顶着个蓝姓,在宫里到底少受搓磨,后来生下皇子,便是如今的皇帝陛下。太后娘娘显赫后,家里也赐了爵位,这便是如今蓝家一公一爵的由来,实际上,公爵是外戚之爵,不能传承。侯爵是正经军功,可传五代。
可纵有公爵,家里也没能撑门户的子弟,蓝承恩公在朝就是个摆设,对他的要求就是不出错不出丑。这何家是当年皇后娘娘的妹妹嫁的人家,那会儿嫁的时候,皇后娘娘刚在宫里当上充媛,侯府对她的亲事多有关照,这才嫁了个小官宦之家。
裴老太太因是侯府嫡女出身,对旁支姑娘便有些居高临下,那太后娘娘她妹妹如今的何老太太,则因着自己姐姐做了皇后做了太后,自己外甥做了皇帝,自己爹也成了公爵,颇是洋洋自得,处处便要压裴老太太一头。
裴老太太出身侯府,如今在堂堂相府夫人,正一品诰命,让她跟三品诰命的何老太太低头,那不是发梦么。裴老太太与裴老太太不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就何老太太家那儿子,当年不过同进士,裴老太太三个儿子,都是进士功名,没一个同的,她家长孙还是状元!可想而知裴老太太对何老太太,非但有嫡支出身对旁支出身的压制,还有学霸家长辈对学渣家长辈的鄙视。偏何老太太是个不信邪的,当年裴如玉娶了白木香,因白木香是个直性子姑娘,乡下织布出身,爱吃包子,笑的最欢的就是何老太太。还有裴如玉被当廷赏了廷杖,何老太太亲自带着金疮药过来探病,言语间颇有兴灾乐祸之语,把裴老太太气的不轻。
如今白木香被朝廷赏了官儿,裴如玉也剿匪立了功劳,升了半品,裴老太太窝了两年的一口恶气终于吐出来了!再听到自己的死对头何老太家的小子竟然给自己的宝贝孙子使绊子,裴老太太恶狠狠的咬牙,冷哼一声,“等我见着那死老婆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