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记

作者:石头与水

此藏书阁非彼藏书阁。

帝都的藏书阁不少, 当然,不一定叫这个名字。譬如, 翰林院就有自己的藏书阁, 供朝中官员借阅书籍。还有帝都闻名的筑, 只要有功名的学子,抑或是官学读书的学子,抑或是有帝都户籍或者帝都户籍担保之人,也可以到筑借书。就是皇家,亦有供皇子公主妃嫔借书的藏书阁。

但,穆宣帝向白木香开放的, 皆非这三种藏书阁,而是皇家秘藏珍阁。

纵受器重如白木香, 也不能将其中书籍带离, 只能在阁中阅读,可想而知里面的书籍是何等珍贵。

白木香每每回家同裴如玉说起自己看到的书籍名,裴如玉都会生出些许羡慕。倘是以往他与穆宣帝关系不错时,还能开口说一起去看看, 自从因立储之事翻脸, 穆宣帝看裴如玉那浑身是毛病,裴如玉看穆宣帝也不是什么有道名君了。

白木香摒弃一切交际活动,那些想请白大人吃饭喝茶话家常的,白大人通通没空了。相府她也没空去了,每天让裴如玉带着阿秀过去,白木香起早贪黑的去宫里读书。她记忆力极佳, 虽没达到裴如玉过目不忘的境地,基本上过三遍也就不会忘了,晚上回家都会整理一些书稿。

慈恩宫里。

蓝太后的妹妹何老夫人在跟自家姐姐叨叨白木香的坏话,“我听阿袁说,脑子不大正常,大半宿的在家放风筝。姐,这不是他们在私通敌国放信号吧?”

“阿袁越发不着边儿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参白夫人的折子不会是他找人写的吧?”自家妹妹的孙女也就是蓝太后的外甥孙女嫁了户部袁郎中,这袁郎中上遭被派去北疆出了趟外差,听说是有些不妥当。

“还用找人参她?白夫人倒没什么,裴县令得罪的人车载斗量,不知多少人想看他倒霉。”何老夫人的孙女婿去了一趟北疆,回家后孙女孙女婿干仗几十回,现在才消停了些。何老夫人的儿子何安抚使,当初就跟裴如玉政见不和,后来在北疆安抚使上任满回朝,现在也没合适的差使,只做了个散佚大臣。

可想而知何老夫人有多讨厌裴如玉了,对白木香完全是迁怒。

就何老夫人在蓝太后这里说裴如玉坏话就说了足有三车,蓝太后先时还劝妹妹几句,现在只当充耳不闻了。

何老夫人还说了句半个帝都人都憋心里的话,“裴相不是把裴如玉赶出家门了么,听说裴家长房姑娘的定亲礼,裴如玉白夫人都参加了。裴相这是要让裴如玉重回家族么?”

尊贵如蓝太后也有头疼的时候,譬如,蠢孙女之外,还有这么个不大聪明的妹妹。

好在,何老夫人到底一大把年纪,她说话也不会没来由,何老夫人的原话,“听说太子妃娘娘赏了白夫人东西,白夫人连进宫谢恩的功夫都没有,倒是有功夫去参加裴家长孙女的定亲宴。”

要是这样算,的确是白夫人礼数荒疏。

可在蓝太后看,白木香此举没什么问题,裴家长孙女那是白木香嫡亲的小姑子,小姑子定亲,她做长嫂的自然要出面。太子妃固然尊贵,但裴如玉便因为三皇子出头才遭远谪,三皇子与太子当年便有储位之争,如今也不甚和睦。裴如玉明摆着与三皇子相交莫逆,白木香又何必要搭太子妃的船。

蓝太后真想告诉妹妹,就你这智商,安享太后之妹的红利就算了,还想进行政治挑拨,这也太低端了。

白木香是完全不考虑这些事的,她近来忙着去内书阁看书,就是裴茜的定亲礼,也没帮什么忙,已经跟裴太太说好了,等定亲礼当天她再过来。

儿媳这般倍受重用,裴太太半点意见都没有,还交待给白木香只管用心读书,阿秀也不必她操心,裴太太代为照顾了。

裴茜定亲那日,白木香颇有不满,因为裴老太爷说了,不许裴如玉参加裴家家务。白木香也不想去了,裴太太好说歹说,裴如玉也说让白木香去,“你就代表我了。”

白木香不满,“老头子越发顽固了。”

裴老太爷认白木香是自己孙女,却不肯认裴如玉。白木香说,“你说我是你孙女,那我相公不就是你孙女婿。”

不论怎么说,裴老太爷坚决不准,裴如玉便不能去。

因是热闹日子,来的客人多,裴老太太裴太太都要待客,怕顾不上阿秀,白木香就没让阿秀去相府,裴如玉在家看孩子。白木香过去参加裴茜的定亲礼,裴老太爷如今位在内阁之首,便是孙女定亲也很热闹,亲戚们都到了,裴家未曾大办,来送礼的同僚也很不少。

裴茜的未婚夫胡二公子带着浩浩荡荡半条街的聘礼奉母亲胡二太太前来下聘,因是长子的大喜事,胡二太太还特意请了胡家大嫂子也是南安侯世子妃一并前往裴家下聘。

原本白木香觉着自己婆婆已经是个势利人了,跟胡二太太一比,裴太太都显得厚道。胡二太太一到裴家,先见过裴老太太,南安侯世子妃也跟裴老太太问了好,裴老太太很客气的与世子妃彼此问题,挽着世子妃的手一并坐于榻上,并不肯独尊上位。

胡二公子也正式给裴老太太、裴太太、裴二太太等一干长辈见礼,白木香裴二奶奶这都是做嫂子的,胡二太太拉着白木香的手就是一通夸,自相貌夸到品行,自品行夸到才干,反正就是从头发丝夸到脚后跟,简直没一处不完美的,又让儿子过来见过大嫂子,态度之亲切热络,比见着亲家母裴太太还要殷切一筹。

胡二公子是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瞧着不似其母,很客气的给白木香见过礼。白木香也是做多少年生意的人,人情世故都是通的,亲自为胡二公子介绍,“这是二嫂,你和阿茜定亲,二嫂可没少帮着忙活。”

胡二公子给二嫂也深深一揖,“二嫂。”

裴二奶奶笑,“胡兄弟好。”

胡二太太嘴快跟白木香打听,“我听说大奶奶你要做半空中的灯,是不是有这回事?”

“都是讹传,没有的事。”

胡二太太羡慕的望着白木香,“我这亲家母就是命好,有你这样有本事的儿媳妇,以后还愁什么?”

“看婶子说的,我这不过同器物小道,如我相公,如令公子,学的是治国安邦的大道,比我可强多了。就是我们阿茜,也是帝都一等一的好姑娘,与您家公子郎才女貌,天作之和。”

“是啊是啊。”胡二太太原是想给儿子说个有爵人家的姑娘,奈何人家另有高枝,裴茜出身相府,胡二太太犹觉不足,觉着裴茜虽出身好,却是不如白木香会做官。

胡二太太笑,“阿茜有你一半的本领,我便知足了。”

裴太太脸当时就是一沉,胡世子妃对这妯娌也是无奈,这叫什么话。白木香面色不变,笑嘻嘻的说,“看婶子说的,阿茜有我这个嫂子,有我相公这样的长兄,再加上我们阿茜的人品相貌才学能为,婶子还不知足?”她眼珠一转,往胡二公子身上打量一眼,“我们太太也说哪,就等着令公子下科金榜题名啦。也不用像我相公似的非得考状元,三鼎甲就成,榜眼探花,咱们不嫌。可惜我不日就要回北疆,不过,我心里也牵挂胡兄弟,就等听婶子的喜讯了。”

裴太太面色一缓,“是啊,二郎可得加把劲啊。”

胡二公子朝岳母一揖,又给白木香行个礼,胡世子妃看在侄子的面子上笑着打圆场,“咱们过来先办正事,我可是我们弟妹特意请来给阿茜插戴的,咱们倒聒噪没个完,倒冷落了新人,今天是他俩的好日子。”

“是啊,咱们这就去吧。”白木香没事人一般,依旧笑嘻嘻的说话。

胡二太太却是已叫白木香顶的肺疼,白大人这话是啥意思,难道是说我儿子比不过裴状元?这怎么可能嘛!不过,胡二太太也没敢夸下海口说儿子下科一定能中状元,实际上,三鼎甲的话她都不敢说。她刚刚明明是在夸白大人嘛!这白大人,可真不识好歹!

胡二太太说话是个惹人嫌的货,定亲礼半点不含糊,给裴茜插戴的那对赤金钗打的极精致,上面的宝石都是上等鸽血红。

裴茜也给胡二公子做了衣裳鞋袜,还有文房四宝做回礼,双方交换过定亲文书,这亲事便是定下了。

待酒宴时,胡二太太兴许是被白木香噎的不轻,没再继续跟白木香聒噪。

下午送走胡家人,裴太太跟白木香抱怨亲家母,“要不是瞧着二郎实在是个好孩子,就是看他娘这性子,我也不能应下这亲事。”

白木香宽慰裴太太,“以后过日子是胡公子跟妹妹俩人的事,跟胡二太太关系不大,只要胡二公子跟妹妹夫妻情深,日子一样能过好。”

“二郎是二房长子,有这样的婆婆,你妹妹一辈子受累。”

“看您说的,妹妹有咱家这样的家世,有我跟裴如玉这样的兄嫂,还能叫婆家欺负了?”

裴太太再次听到想听的话,欣慰的拍拍白木香的手,“以后你妹妹可就指望你们兄嫂疼她了。”

越过琉璃窗,廊畔的那株重新移栽的木香树越发苍翠,树荫中几只画眉黄鹂在无忧无虑的婉转歌唱。白木香想到自己刚嫁给裴如玉时,裴太太因不喜她,把积年的木香树都砍去了。约摸是她这几年官儿升的快,回帝都时就见裴太太院里的木香树又移了回来。

白木香素来心肠宽阔,不爱在这些事上计较,却也忍不住笑道,“太太放心吧,咱家可有谁哪,往亲里说,相公也就这一个妹妹,哪里还能不疼她。”

“我就知道,太爷的眼光再没差的,如玉就是有媳妇运。”裴太太愈发觉着白木香贴心。白木香心说,就婆婆您这品格,您还就适合胡二太太这样的亲家母了。

晚间,白木香跟裴如玉说起胡二太太势利眼的事,“我当时就把她噎了一下子,真是的,这叫什么话,定亲的大喜日子不会说好话还是怎地?”

裴如玉直乐,“你们女人家就是心思多。”

“什么叫心思多,本来就是这个理。”

裴如玉夸白木香,“真有长嫂风范。”

“我主要是看不惯胡二太太那幅刻薄婆婆的模样,比咱们太太更刻薄三分。”

裴如玉也险叫白木香噎着,他虚虚的为母亲辩一句,“母亲也还好。”

白木香把木香树的典故同裴如玉说起时,裴如玉哈哈大笑,前仰后合。阿秀听不懂,也学父亲的模样前后晃着小胖身子哈哈笑。

白木香亲肥儿子两口,“你听得懂么你就笑。”

阿秀这些天总不见妈妈,亲昵的把胖脸蛋儿往妈妈怀里钻。晚上阿秀都不要求他爹给他洗澡,今天要妈妈给洗,白木香给儿子洗完澡后,还要给小胖猪身上擦一层香膏,直擦成小香猪,再给小香猪系上个红肚兜遮住小肚肚。阿秀听着妈妈给讲的故事入睡。

白木香枕着双臂侧眼望向儿子熟睡的小模样,有一种自心底而生出的浓浓的爱令唇角情不自禁翘起来,声音暖如三月轻柔的风,“每次瞧着阿秀就觉着,一辈子什么都不干就这样看着孩子也能过。”

“是啊。为人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

未成亲时,不知道成家是这样一种丰盈的人生。成亲后,只觉心中爱意日增,永无止境。

我是如此爱我的妻我的子,我是如此爱我现在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