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中锦绣

作者:木三观

帮刘易斯扣上安全带之后,刘修斯便坐正了身体,重新发动车辆。

听着汽车的引擎发动声,刘易斯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便想找个话题说说,好冲散那尴尬郁闷的情绪。

刘易斯便开口问道:“我明明是给司机大哥发的信息,怎么反而是你来了?”

刘修斯笑了,说:“是啊,司机跟我说了,我想着我也该下班了,便顺路来载你。也省得麻烦。”

“嗯……”刘易斯点点头,又说,“今天忙那么久呢?是什么事情……?”

刘修斯答:“还不是阿伊尼亚的事情么?当地政府不牢靠,招标的模板说改就改,还有一些数据上的要求忽然就更改了,没办法,我们只得连夜赶工,重新搞资料。”

“哦,那你们为阿伊尼亚的项目真的费了不少心……”

“不是‘你们’,是‘咱们’。”刘修斯瞥了刘易斯一眼,淡淡一笑,“你可是我们公司的董事、大股东,别老觉得自己是外人。”

这话说的倒是很有趣。刘易斯自从上任“董事”以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却真的是毫无实感。或者说,在刘修斯还一个人在阿伊尼亚、国内的叔伯们虎视眈眈之时,刘易斯还是坐定在董事这个位置上,很是在意的。但自从刘修斯回来重掌大局了之后,刘易斯就连“傲鹰”的大厦都没进几回。偶尔进去,都是去看望刘修斯,吃个饭聊个天什么的,一点身为“董事”的自觉都没有。

要说,刘易斯确实有点觉得自己是“外人”,但这是相对于“傲鹰”而言,而不是相对于刘修斯而言。

他是刘修斯的亲人,愿意为刘修斯做很多很多的事情,但对于“傲鹰”,他是没什么归属感的。

听着刘修斯的意思,似乎是不想刘易斯继续保持着这个游离在外的状态。

刘易斯却也不想听刘修斯的,便笑笑,说:“董事有什么的?不还是听董事长的?横竖有你就够了,我也不想操这份心。”

“真是的。”刘修斯无奈地摇摇头,“孩子气。”

刘易斯又听得刘修斯说自己“孩子气”,便万分不服。以往的话,他也只会将这份“不服”往肚子里吞了,心中不满,但是表面上微笑不语,忍忍就过去了。但现在的刘易斯却不想在刘修斯面前太过隐忍,便直接了当地说:“这就孩子气了?我觉得这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

刘修斯还是头次听到刘易斯这样直抒胸臆的发言,忍不住挑眉,说:“哦?愿闻其详。”

“‘傲鹰’的那些大项目我根本不懂,也不感兴趣。真要掺合进去也是只是添麻烦。我还是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吧。”刘易斯这么说。

“不感兴趣就不学了?这还不叫‘孩子气’么?”刘修斯笑了。

刘易斯更不服气,只说:“世界上那么多的东西,横竖也学不完。”

——语气越听越想小孩子了。那个绅士风度、文质彬彬的刘易斯仿佛也不存在了似的。

刘修斯却笑道:“好,你说得对。我只是还是那一句,这是腰板的问题。你想想,你做了董事,也感觉到旁人对你态度的变化了吧?以前对你不客气的人,现在都肯给你面子了,是不是这样?”

刘易斯一怔,想了半天,确实如此。可他仍不是很在意,却点点头,笑着附和哥哥的话:“我记得,你给了我股权之后,不久就说,让我感受一下,是不是有钱了腰板才能硬。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那么说来,你这样努力、奋斗,也就是为了钱了,对吗?”

钱,真的是万能的吗?

刘易斯从来不这么认为。

但他知道,在刘修斯的心里,钱是很重要的。

刘修斯出了名的贪婪,连那些视财如命的叔伯们都常常揶揄说刘修斯“无利不起早”。

刘修斯却笑了,说:“连你也这么想?”

这句“连你也这么想”,问得让人一阵茫然。

刘易斯怔了怔,说:“我当然不是说你贪财,我也没有说喜欢钱是不好的意思……”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刘修斯笑笑,说,“你知道吗?我真的不是很在乎钱。”

刘易斯听到这话,真的是大吃一惊了。

刘修斯不在乎钱???

要是叔伯们听到这句话应该会从今天捧腹笑到明天吧?

“你不信吗?”刘修斯见刘易斯不说话,便问道。

“……”刘易斯想了想,只得委婉答道,“那也不能这么说……”

听到这句话,刘修斯就明白了,自嘲一笑,又缓缓解释说:“我当然会尽力去挣钱,这是无可否认的。却不是因为我喜欢钱,只是为了得到我真正喜欢的东西,我需要很多钱罢了。”

刘易斯听着这话,倒是明白了几分,又点头,说:“其实世人爱钱,莫不如是呀。大家爱的也不是钱本身,而是钱的购买力。比如很多人说喜欢钱,但其实是因为钱能买到很多他们想要的东西。”

“那是,但也有很多人会本末倒置。”刘修斯说道,“比如,有的人努力挣钱,却不舍得花钱治病,结果延误治疗。也有做生意的,挣到了钱,却不舍得花在扩大生产、提高员工待遇等等的方面,自己攒着钱,但其实生意也就做不起来了……这些都是很直观的例子。钱有一种魅力,能让你忘记初衷。”

刘易斯想了想,极觉得有道理,点头却道:“这是真的。”

“可我从来没忘记自己的初衷。”刘修斯淡淡地说,“不过我现在确实还是很需要钱。”

刘易斯有些意外:“你需要什么?现在手上的钱还不够?你要的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

“确实。”刘修斯笑笑,伸手转了转方向盘,“有时候确实觉得钱是永远不够的……啊,对了,你呢?你要开新公司,打算从哪儿找投资?还是找‘艾玛寺’么?”

“不,不了。”刘易斯托着腮,说,“如果还是找‘艾玛寺’的话,他们会要求新公司像‘上苑春’一样做他们的子公司,所以我觉得这样不公平,尤其是对于我的合伙人。当然,我的合伙人也不会同意的。”

刘修斯却道:“那你打算从哪儿找投资?该不是自掏腰包吧?”

“我能有什么腰包,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刘易斯笑着摇摇头。

刘易斯看着挺风光的,“傲鹰”集团二少爷,但其实腰包里真没多少钱。多年前,他违拗了父亲的意思,跑出去自创品牌,父亲就说:“你既然不要投身家族生意,那家族生意的钱你也甭想要了!”因此,刘易斯是没法从家里拿到钱的,他要挣钱,只能寄望“上苑春”,但众所周知,“上苑春”是不挣钱的。所以,刘易斯的经济来源就是在“上苑春”担任总裁发的工资。

当然,这份工资收入也不低,但平时刘易斯自己的消费水平也挺高的,真没剩多少钱,更别说掏腰包开公司了。

当然,他现在身价暴涨,是因为得到了刘修斯转让的股权,但这也是纸上富贵罢了。等年终可能会有董事以及股东的分红,但这一来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二来还可能是“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

至于合伙人是不能指望的,邵丹桂和岩茶是技术入股,几乎是一分钱不投。但真要她俩拿钱,也肯定掏不出来多少。刘易斯也没指望过。

现在,刘易斯有点儿明白了刘修斯说的“钱很重要,就算不喜欢钱,但钱也能帮你得到喜欢的东西”的理论。

但刘易斯依旧不是特别在乎。

说他假清高也好,说他太天真也罢。

面对刘修斯尖锐的提问,刘易斯温和地一笑,缓缓答道:“可不是,我刚刚和白妹妹吃酒了,她说愿意帮忙的。”

刘修斯闻言一怔,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不确定:“白妹妹……?白纨绮么?”

“对,当然是她。”刘易斯淡淡一笑,问道,“怎么?你认识很多‘白妹妹’?”

刘修斯忽感背脊发凉,却又哈哈一笑,说:“没什么,一时没想起来。她该不会和你喝一杯酒,一时高兴就一口答应了吧?我估计不可能。”

刘易斯一愣,这话刘修斯是说对了。但刘修斯说对了,让刘易斯不太痛快,因为这就好像是证明了刘修斯很了解白纨绮似的。

“为什么不可能?”刘易斯反问。

“公司的事情不是她一个人做主的,投资的业务部门更不在她的控制之下。”刘修斯回答得相当理性,“他们和我家不同,她上头一个哥哥,下头一个弟弟,还有堂哥、堂弟一堆的虎视眈眈——老白家也是重男轻女的,你也不是不知道。老白亲口说过的‘纨绮啊虽然好,但究竟是个女的’……”

刘易斯闻言一怔,倒没想到这一层。他确实察觉到了白纨绮有推诿犹豫的态度,却只以为是对方瞧不上自己,没想到是有苦衷的。如此一想,刘易斯更觉得愧疚,只说自己怎么老是对白纨绮充满防备,甚至可以说得上“小人之心”了?

就因为那只小熊吗?

真是……

可是,现在想起小熊,还是有些生气。

刘易斯闷闷不语。

刘修斯见刘易斯闷闷不乐的,又好言解慰:“虽然她不能做主,但也不会不帮忙的。怎么讲你都是我们‘傲鹰’的董事呢!她只是不想招人话柄,必然按照正规流程来办。其实我看你这个生意挺好的,按照正规流程办也不可能不给你投的。”

刘易斯听着这话,更高兴不起来,并不觉得刘修斯在劝慰自己,反而觉得刘修斯在帮白纨绮说话。

刘修斯见自己的话没让刘易斯脸色变好,又继续说道:“再说了,不还有我么?”

刘易斯此刻更觉得这话无端的,便别扭地说:“我可跟父亲承诺了,自己办事业,不拿家里一分钱的。”

刘修斯认为刘易斯的别扭是孩子气,便道:“行,行。不拿、不拿……”

谈话间,车子已经开回家里了。

二人下了车,便慢慢地走回了主卧层。

刘易斯回到卧室,仍觉得有气,又不知这气到底是从何来的,看着床上坐着的小熊玩偶,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到底是怎么样了……”刘易斯抱着膝头坐在床上,“总觉得今天的自己做人做事都特别失礼……”

刘易斯觉得自己太说不过去了,简直像是扭曲了一样。

在刘易斯为了自己的“无礼”、“小气”、“狭隘”而自责的时候,刘修斯则去到了露台,给白纨绮打了个电话。意思也很简单,就是叫她关照关照刘易斯,确保刘易斯的新品牌能够得到充足的资金。

白纨绮喝过酒了,回到家里,原本都想睡了,昏昏沉沉的,见刘修斯来电,一个激灵醒来了,便接起了电话,听着刘修斯的话,越听越是冷笑,说:“哟,敢情您刘总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是为着这事儿呀?我还以为您是打电话来给我道歉,说不好意思,放了我的鸽子呢!”

听着白纨绮这个语气,刘修斯也笑了,淡淡答:“早些时候不是道过歉了吗?您白总也说了原谅了,要我把这个歉再道来道去的,不显得我诚意,倒显得您小气似的。”

“呵呵,”白纨绮冷笑,“我知道你是‘无利不起早’的,但也不用做到那么明显吧?有事就约我吃饭给我送礼,没事就放我鸽子!你就是这么做生意、跟别人打交道的?”

“也是各取所需而已。”刘修斯淡淡回答,“总之这事,我就拜托您了,白总。下回我再请您吃饭,好好赔罪。”

白纨绮却道:“我可担不起您刘总的赔罪。至于投资的事情,我可不能做主的。不过我看他是刘易斯,只要开价别太过分,总是要得到钱的。”

刘修斯却不喜欢这句话,答:“他是刘易斯,开什么价都不过分。”

说着,刘修斯又添了一句:“总之,不会让您白帮忙的。”

“行呗,那我也不要你的钱,你就跟我妈吃顿饭,告诉她咱俩挺好的,行不?”

刘修斯答:“也不是不行,但怕她有了希望,以后失望。”

“刘修斯,你以为你是老几呀?”白纨绮隔着电话给了他一个白眼,将电话一挂。白纨绮又一边在床上躺下一边想着“总觉得刘家这对兄弟古古怪怪的”……

翌日,“含英”就跟刘易斯联系了,进展出乎刘易斯的意料,竟然也相当顺利。刘易斯在提出的需要的投资额之后,以为还会有一阵子的拉锯。没想到对方对投资额一点意见都没有,满口说:“这个数字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如无意外的话,很快就能批下来……”

刘易斯简直是目瞪口呆。

同时,刘易斯又去银行申请贷款,那边也说状况很理想。刘易斯完全没碰到什么私人创业公司很难申请银行贷款的困境,总之,资金很快就到位了,情况顺利得刘易斯都觉得不可思议。

邵丹桂对于这个进展也是喜出望外。她自己开工作室的时候费了老大的劲儿都拉不到投资,也贷不到款,现在倒是顺顺当当了。岩茶便说:“这就叫‘靠着大树好乘凉’!”

为了庆祝,刘易斯、邵丹桂和岩茶便去了La Jalousie吃饭。三人吃完了,便离开包厢,竟看见刘修斯和白纨绮在走道的另一头。

白纨绮一手扶着刘修斯的胳膊,还与他耳语,看起来十分的亲密。

刘易斯一瞬间,觉得自己眼睛都红了。

同时,对面包厢里白太太和七叔也走了出来。白太太十分熟稔地摸着刘修斯的肩膀,又跟他笑着说什么。刘修斯含笑点头,看起来温柔得很。

刘易斯深吸一口气,别过头,看着镜面墙壁,发现自己的眼睛并没有发红。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眼睛还是正常的,并没有疾病,也没有发烫,但他的脑子却已经要炸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