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最终挑了家川菜店,因为詹子延说自己想吃辣。
川菜店开在距离晋大五百米远的地铁口,地段很好,又正值周末饭点,五点的时候,门口就开始排队叫号了。
他们俩到得早,第一批进去,各点了两道想吃的菜。服务员端上来后,才发现这家的菜量极大,辣子鸡的餐盘几乎有一个汽车轮胎那么大,满满的红辣椒,还没吃,辣味先把詹子延熏得连打了几个喷嚏。
骆恺南见状,预感不妙:“你到底能不能吃辣?”
詹子延点头,很肯定地回复他:“能,我老家是裕城的。”
裕城菜的确以香辣出名,骆恺南姑且信了他……个鬼。
当看见詹子延吃一小块鸡肉就要喝一杯水之后,骆恺南彻底看透了——这位亲口点名想吃川菜的教授,压根吃不了辣。
“你心里没数吗?”他递去餐巾纸,“擦擦,以后别逞能。”
詹子延脸红红的,不知道是被辣红的还是不好意思,一边擦着眼泪鼻涕,一边小声为自己挽回所剩不多的老师尊严:“没有逞能,我以前能吃辣的,太久没吃了,才退化成这样……”
晋城是南方沿海城市,本地人大多口味清淡,菜品以醇厚鲜美为主,詹子延在晋城定居多年,口味偏好产生变化也情有可原。
但这么吃下去,胃肯定遭不住。
骆恺南扬手喊来了服务员,打包了所有辣的菜品,然后重新点了两道不辣的,以及一瓶解辣的豆奶。
咳嗽不停的詹子延接过豆奶,很斯文地一小口一小口喝完了,伸舌舔去唇上奶渍,说:“感觉好多了……谢谢。”
“没事。”骆恺南的目光从他嘴上挪开。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唇形挺好看的。
“你是裕城人?”
“嗯,下属的一个小县城里。”詹子延如实回答,“你应该没听过,叫孜泉县,以前挺穷的,这几年好像发展起来了。”
骆恺南注意到了“好像”两个字,问:“你很久没回去了?”
“嗯……忙。”詹子延用一个字回答了原因,尽管没人问他。
仿佛是为了堵住可能产生的问题,自己提前解答了,这样就没人会问他,为什么不回去。
骆恺南听出了一丝异样,不过没多问。
詹子延八成是觉得愧对希望他成家立业、传宗接代的父母,所以多年不归
总之不是外人该管的。
重新点的菜端了上来,鱼香肉丝和甜烧白都很下饭,詹子延吃了整整一碗米饭,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骆恺南却又给他添了小半碗:“不吃完不准下桌。”
詹子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苦笑道:“你年纪轻轻,怎么像个家长一样。”
年轻应该算是个褒义词,骆恺南却似乎很不爱听:“我已经在奔三路上了,和你差不多大。”
“这可差远了……诶,够了,吃不下了!”詹子延才说两句,就发现自己饭碗里的菜堆得像座小山,“你这是要撑死我啊。”
“撑不死。”骆恺南扫了眼他扁平的肚子,轻嗤,“瘦成这样,怀孕都不一定看得出来。”
詹子延愕然:“你乱说什么?我是男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男的,随口一说而已。”
“这是能随口说的话吗?”
“不能说也已经说了,我就这样,劝你趁早放弃改造我的念头。”骆恺南又夹了一块肉,盖上山顶,筷子压着他的饭碗,目光也沉沉地压着他,“吃完,吃饱了才有力气对付我,詹老师。”
“……”
詹子延瞧了瞧他们俩手臂的粗细差距,反抗无望,只能听话地动起筷子,细嚼慢咽地吃下碗里的饭菜。
其实心里也有一点高兴。
骆恺南不知道,他上一次像这样被人数落太瘦了、被人不停夹菜,还是在十多年前、读初中的时候。
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管过他吃不吃饭了。
这顿饭最终花了两百多。
詹子延知道骆恺南近期被没收了生活费,目前也没工作,于是贴心地说:“要不还是我来买单吧。”
骆恺南没给他机会,晃了晃手机:“已经买好了。”
接着拎起打包盒,对他说:“走吧。”
詹子延什么也没拿,空着手跟在后头,看着眼前男生高大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好像一场约会。
很奇怪,以前跟沈皓出去吃饭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两个人一起出了店门,外边已经天黑了。
骆恺南租住的地方离晋大稍远,以前手头宽裕的时候肯定就打车了,如今落魄了,只能走去地铁站。
詹子延陪他走了一段路,见识到了帅哥的人气。
晋大周围为大学生而开的餐厅酒吧很多,是年轻人的聚集地,尤其到了晚上七八点的时候,许多学生开始外出寻乐,一见到帅哥,都是成群结队地上。
短短两百多米的距离,骆恺南被搭讪了三次。
“不加。”骆恺南又拒绝了一位美女,双手插在裤兜里,连掏出手机的意愿都没有。
别人见他这样冷漠,自讨没趣,扭头就走了。
“交个朋友也好啊。”詹子延说。
“不缺。”骆恺南回。
“……”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詹子延正想再说点什么,注意力突然被其他动静吸引了过去——在嘈杂的人声背景中,他隐约辨别出了一道微弱的猫叫。
“好像有流浪猫?”他下意识地循声走向路边的绿化带。
骆恺南跟着他走,粗略地扫了眼:“哪有,你听错了吧。”
“就在那儿,看到了吗?”
路灯主要是为路人照明的,绿化带没分到多少光,黑黢黢的。
骆恺南视力很好,起码比戴眼镜的詹子延好,也没发现任何猫咪的踪迹。
但詹子延却笃定自己看见那里有猫,小心翼翼地跨进绿化带,弯下腰,身体几乎对折,悄无声息地去抓草丛中的一团黑影。
流浪在外的野猫通常都比较警觉,这只也是,感知到有人类靠近,立刻就要撒开爪子蹿出去。
詹子延不甘心让它就此逃脱,没有多想,一个猛扑,幸运地预判对了它逃脱的方向,手掌一捞,就将那只小东西牢牢握住了。
但与此同时,他自己却失去了平衡。
就在他即将与草坪来一个脸贴脸的亲密触碰时,骆恺南及时出手,像他刚才捞小猫那样,将他拦腰捞了起来——而且比他更厉害,只用了一只手,另只手里还提着打包盒。
“磕到头了吗?”骆恺南问。
詹子延第二回在清醒状态下被抱住,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骆恺南健壮的胳膊箍着他的腰。
他表情呆了呆,猛地想起来: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学校附近的地铁站。
路过的行人之中,可能有他的学生。
他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骆恺南倒不觉得有什么,察觉到怀里人的身体逐渐僵硬,以为是晚上降温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收紧了手臂,将詹子延按入自己体温的笼罩:“冷了?下次多穿——”
话还没说完,詹子延仿佛被自己手中的小猫附身,咻!地一下蹿了出去。
“怎么了?”骆恺南莫名。
詹子延眼神闪躲,为避免尴尬,不停撸着小猫毛茸茸的脑袋,快把人家薅秃了,才开口:“没事,我想带它回家……可以吗?”
小猫是只小橘,才三四个月大,奶声奶气地“喵”了声,不知是抗议还是同意。
骆恺南奇怪:“这又不是我的猫,你问我干什么?”
“啊……对。”詹子延这才想起来,他已经不需要过问谁的意见了。
以前他想养宠物,每次询问沈皓,得到的都是否定答复。
沈皓不喜欢宠物,嫌麻烦。
他也曾避开沈皓,买了一条小金鱼,偷偷养在自己书房的小鱼缸里,反正沈皓几乎不进那间房。
但养了一周,他就觉得那条金鱼太可怜了。
每天只能看着同样的景色,永远走不出那小小的囚笼。
总是令他回忆起曾经的自己。
后来,他把金鱼放生了,小鱼缸留着,每个沈皓在外应酬不回来的夜晚,就往里头扔一枚硬币,丁零当啷的动静回荡在耳畔,屋子里也没那么死气沉沉了。
再后来,小鱼缸快满了,沈皓偶然进书房看见了,未经他同意,拿去和超市的老板换成了整钱,买了两包好烟,并嘲笑他:“都三十岁的人了,还玩儿储蓄罐这么幼稚的东西啊?”
那会儿沈皓工作不顺,他也不想吵架,所以什么都没说,将小鱼缸塞进了抽屉,再也没拿出来过。
沈皓不爱他,他早就清楚,他只想要一个家,沈皓给了他类似的体验,他就很满足。现在沈皓走了,家成了一处冷冰冰的房子,没有任何意义。
他很需要一个家人,让房子变回
如果没有家人,哪怕是一只宠物也好。
“你要养的话,先带它去宠物医院做检查。”骆恺南伸出手,“给我吧,我住的地方附近正好有一家,如果没问题,明天给你带到办公室去。”
詹子延摆手:“没事,你告诉我地址,我自己去,不耽误你时间。”
骆恺南走过来抢猫,轻轻松松获胜:“不想耽误我时间,就别跟我争。”
詹子延抢不过他,只好让步:“那我们一起去吧?”
骆恺南:“你不放心我?”
詹子延打开装打包盒的袋子,取出打包盒,将小猫装进了塑料袋,防止它再度逃跑。
“我是不放心它。”他刮了刮小猫湿湿的粉鼻子,对着这软萌的小动物微笑,“我知道你很可靠。”
被关押的小猫不高兴地挠了下塑料袋。
骆恺南的心脏也像是被挠了下。
被詹子延最后那句话,和脸上温煦的笑。
无知无觉的詹子延抱着打包盒,拎起塑料袋的一个提手,往路边走:“带着它就不能坐地铁了,我们打车去医院吧?”
“……好。”骆恺南拎着塑料袋的另一个提手,脑袋空空地跟着他走。
袋子里的小橘猫轻轻地“喵”了声,仰着脑袋,看见两只手为它扯起了一小块夜幕,一轮明月挂在当中,撒下温柔的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