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恺南从来就没对谁不好意思过。
幼年上房揭瓦拆家,少时顶撞家长老师,都是家常便饭,挨骂挨打也不认怂。
这会儿看着自己刚发出去的内容,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谁?怂成这样。
他犹豫着要不要撤回,詹子延已经看见了,先回复了Kent:「Kent,我误会我的学生了。」
语气看似特别懊悔。
「他对我的话很上心,我却在背后胡乱揣测他……真不应该。请你忘记我刚才说的。」
紧接着,他的大号也收到了詹子延的回复:「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起的名字都很好,谢谢你。」
骆恺南看着两边的消息,觉得自己近期做过最明智的事,就是用小号加了詹子延。
跟开了挂似的。
这家伙有事都憋在心里,若不是把Kent当成了可靠的倾诉对象,他绝无机会洞悉詹子延的内心想法。
「嗯,你也想几个名字,周一我们再讨论。」他回。
詹教授果然很喜欢这样有来有往的沟通方式,一连说了两个“好的”。
骆恺南接着用Kent的账号回:「以后别瞎猜。」
Janson:「哎,忍不住,我的错,幸好他不知道。」
应该说幸好他知道了。
骆恺南翘了翘唇角,没再回,转头去群里发了句:「谢了。」
吴迪:「起个名而已,小事儿,你哪个朋友养猫了啊,骆哥?我认识不?有空去撸一撸,最近压力太大了。」
乔怀清:「不是我说,姓骆的,你现在越来越飘了啊,一天没工作还有闲工夫帮人家的猫想名字?咱们的游戏还做不做了?不做赶紧给我结算工资!」
骆恺南:「急什么,耽误的时间我会通宵补回来。」
乔怀清:「这还差不多。」
确实得抓紧了,今天一天什么活儿都没干。
但开工之前,干活的方式需要稍作调整。
骆恺南摩挲着手机屏幕,思索了会儿,给手机设置了一个勿扰模式,开启时,会屏蔽除白名单以外的所有电话和消息。
他动了动手指,把詹子延的号码拉入了白名单。
十点后,满城灯火渐熄,数点星光未眠。
詹子延在网上搜到,小猫刚到新家容易应激,也怕它到处乱跑磕磕碰碰,于是把猫窝挪到了卧室的床边,开着台灯守着。
小橘倒是不认生,喝饱了奶粉,没一会儿就睡眼惺忪了,任由他安放到柔软的猫窝里,盖上小毛巾,躺得跟人似的就睡着了。
据说露出肚皮睡觉是猫咪喜欢主人的意思,不知真假,反正詹子延开心地信了,趴在床边,用手机从各个角度拍了许多张照片。
他通常没有分享的欲望,但今天实在忍不住。
只是不知道能分享给谁看。
Kent或许已经睡了,骆恺南……应该不喜欢这种琐碎的分享。
思前想后,他发到了朋友圈里。
也没指望谁会看见,没想到才过了五分钟,就有十几个人点赞评论了,包括已经毕业的学生。
离开了师生关系的束缚,这些学生的语气明显随意得多:
“詹老师终于学会发朋友圈啦!”
“小猫好可爱哦!没想到詹老师你也喜欢小动物啊。”
同事留言的也不少,高旭就评论说:“我们小詹也有自己的Nothing了?”
这话也就同行能听明白,Nothing是某位爱猫如命的哲学家的猫,甚至将其用作了自己著作的书名。
于是詹子延也难得回了句玩笑:“是啊,下一步就是把它写进我的书里。”
在教的学生则含蓄得多,大多只是点了个赞,而且特别集中,像是有人看见了,去喝了一声,大家纷纷前来打卡。
詹教授并不知道,自己晒软萌小猫的这个举动,给学生们带去了多么震撼的印象颠覆,独自看着小橘放松的睡颜,自己也慢慢困了,但仍然握着手机,刷新了两遍朋友圈。
他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在等谁,就是心里觉得,点赞列表里好像少了谁。
好像没了那个人,就有点遗憾。
台灯老旧,质量也不怎么好,发出的光已经难以照亮整间卧室,好在他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环境,夜视能力比常人稍强,否则也没法在黑魆魆的绿化带里发现小猫。
但昏暗的光线实在催眠,詹子延最终没能撑住,手机滑落到枕边,与小橘一起,仰面朝天地露着肚子,沉沉入眠。
凌晨五点,天边亮起一线晨曦,窗外鸟雀皆醒。
通宵赶工的骆恺南终于补上了耽误的进度,给乔怀清和吴迪发布了下阶段任务,然后关闭了勿扰模式。
詹子延没有发来新消息,但头像从风景变成了一只正酣睡的小奶猫。
骆恺南躺到床上,顺着他的头像,点开了从来不看的朋友圈,发现了那组照片。
詹子延发了九张图,差不多的画面,不同的角度,像是一位喜得贵子的老父亲,狂拍不停,拍完还要发出来炫耀。
高冷形象完全崩塌了。
骆恺南原本想点赞评论,然而看见自家亲爹已经点了赞。
共同好友点赞,势必会提醒对方。
骆老头说不定又会来问东问西……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他放下手机,合眼补觉,只在心里默默评论了一句:挺可爱的。
不止是猫。
这一整个周末,詹子延最关心的事,就是给小橘取名。
他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也深知一个糟糕的名字能带来多大的影响,因此十分慎重。
尽管小猫咪没有人类那般复杂的感情,但人类并不是小猫咪,如何能真正了解小猫咪的内心呢?
或许小猫咪也想要一个有内涵又好听的名字。
他把这个观点说给骆恺南听的时候,骆恺南都忍不住笑了:“你今年三岁吗?”
他们俩正在学校食堂吃午饭,正值饭点,来往的学生很多,他们这一排的桌子座无虚席。
嘈杂归嘈杂,骆恺南的低音炮穿透力很强,立刻吸引了隔壁桌女生的注意,讨论的语气更加兴奋了:“我靠,那帅哥声音也好好听。”
“要不要去加个好友?”
“可他对面是……我不敢。”
这时,那位大名鼎鼎的冰山教授扫了她们一眼,镜片后的眼神冷冷淡淡,警告意味十足。
一群小姑娘被吓得不敢再吱声。
詹子延收回视线,默默松了口气。
他不习惯在教室以外的地方被人注视,可骆恺南身高腿长、俊得出挑,到哪儿都是焦点,根本躲不开。
幸好这几个女生懂礼貌,见他看过来,就不谈论了。
他推了推眼镜,接着刚才的话题问:“为什么这么说我?”
骆恺南:“因为你想法天真。”
詹子延感觉自己被看扁了,认真地反驳:“古代有句哲学名言: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换成猫也一样,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不要用自己的主观意识形态去妄加揣测……”
“当我没说。”骆恺南最受不了长篇大论,转而问,“所以你到底想选哪个名字?”
詹子延夹起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缓慢地咀嚼,神色略有迟疑:“其实……我也想了一个,但不太合适。”
他脸颊清瘦,能看出明显的骨骼轮廓,这会儿嘴里含着饭菜,腮帮子鼓起来,随着咀嚼一动一动的,给人感觉好像脸上有很多肉,像只吃草的兔子。
骆恺南觉得特别有意思,饭也不吃了,撑着下巴,盯着他看:“说来听听?”
詹子延没察觉他的目光,沉浸在自己的纠结中:“我想叫它‘淮南’,因为‘橘生淮南’,但这样就跟你的名字撞了。”
“这有什么,南字又不是我独占的。”骆恺南不以为意,“就叫这个吧,比我起的那一堆俗名好听多了。”
詹子延放心了:“你不介意就好,那它的小名……就叫南南吧。”
骆恺南伸出去夹肉的筷子一顿:“为什么不叫淮淮?”
詹子延义正言辞地否定了这个提议:“淮淮听起来像坏坏,它不坏,它很乖。”
“……”骆恺南感觉挖了个坑给自己跳,但话已经放出去了,他再介意,显得很不大度。
倒不是觉得这小名冒犯了自己,而是这称呼听着太亲昵了。
他上初中之前,他妈就是这么喊他的。
尽管后来因为他的顽劣和叛逆,余夫人怒喊他全名“骆恺南!”的次数越来越多,但这个昵称他记忆犹新。
这种叠字小名,应当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这么喊,别说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詹子延,哪怕是吴迪或乔怀清,喊了也得挨揍。
他理应感到不爽,告诫詹子延闭嘴,谁要和你的宠物一个名儿?
可兴许是詹子延的嗓音太干净了,听着太舒服了,他想了想,竟然觉得也没什么。
反正猫是养在家里的,詹子延要喊也是在家喊,碍不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