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关系

作者:冰块儿

从下午一直忙活到傍晚,他们俩才整理好所有箱子。

詹子延已经快不记得,上回与另一个男人在家中独处这么久,是哪年哪月了。

沈皓这几年的周末很少在家陪他,晚上回家通常也是深夜,两个人几乎零交流。

这也是许多夫妻结婚多年后的常态,他自己的父母便是如此,沈皓没有隔三差五和他吵架就不错了,只要能平平淡淡、相安无事地过下去,他就很知足。

从没想过,还能与其他男人住到一起。

骆恺南收拾完行李、布置好客房,下楼扔了垃圾,回来重新拖了遍地,然后撑着拖把问:“还有什么要我做的?”

詹子延刚从厨房出来,木呆呆地看着光洁如新的地板,没想明白:“不是……你做什么家务啊,放着我来就行了。”

骆恺南弯腰仰头看他:“我在你家白吃白喝白住,难道还要你伺候我?”

“没关系,我习惯做家务了,而且你是客人,哪儿有让客人做这些的?”

“那就改正习惯,别把我当成你的客人。”

詹子延困惑:“不当客人当什么?你要当我的主人吗?”

拖把往外一滑,骆恺南原本站得好端端的,突然平地趔趄了一下。

詹子延连忙上前去扶:“当心。”

骆恺南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站稳之后,手还不放,拇指指腹摩挲着脉搏处,仿佛在测量他的手腕粗细、要给他戴上什么东西似的。

詹子延觉得有点痒,抽了回去:“怎么了?”

“……没什么。”骆恺南低头看他,声音暗暗的,“把我当租客,助教,南南它哥……或者和你同居的男人就行。”

詹子延听见最后半句,心头一跳,尴尬道:“你乱说什么。”

骆恺南反问:“同居不是事实吗?”

詹教授平时一本正经、严肃高冷的形象深入人心,没有哪个胆大包天的学生敢调戏他。而在感情中,也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去开发他的另一面。

倒让骆恺南成了第一个将他调戏得面红耳赤的人。

但骆恺南应该不是故意的,只是性格直爽而已。

“是事实,但你不能这么形容……哎,算了,不说这个了,去吃饭吧,我做好饭了。”

骆恺南干了半天的体力活,确实饿了,便暂时放过了他,去放好拖把,随他来到餐桌边。

他俩几乎每天结伴去食堂,詹子延对他的喜好一清二楚,骆恺南是纯肉食系,不爱吃蔬菜,与自己截然相反,所以晚餐做了两荤两素,既满足彼此口味,也营养搭配合理。

骆恺南却认为这非常不合理:“我们就两个人,你烧这么多菜干什么?”

詹子延:“我一直都是做这么多的。”

“一个人的时候也这样?”

“一个人的时候就懒得做了,在食堂随便吃点儿。”

骆恺南听明白了。

詹子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会做饭,两个人却习惯做这么多菜,那肯定是沈皓提了要求。

这个家里仍然留存着另一个人的痕迹。

他必须先抹除这些痕迹,才算真正占领了这块地盘,才能让詹子延彻底走出上一段感情。

“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不做我们就去食堂吃。”骆恺南道,“你也可以教我做饭,我学会了以后,就由我来做。”

詹子延露出费解的表情,像是听了一个很新奇的提议,仿佛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还有这种选项。

不过他很快想通了原因:骆恺南大概认为自己是租客,却没付房租,所以想通过做家务来报答他。

挺有心的。

但骆恺南看起来实在不像乐意进厨房的男人,估计也就三分钟热度,过两天就会提议从学校食堂打包晚餐了。

总之不用太较真。

于是他随口答应:“好啊,我教你。”

没想到,这个判断居然错了。

接下来的一周,骆恺南言出必行。

不仅每晚毫无怨言地帮忙打下手,洗菜、切菜、准备葱姜蒜等,而且每件他交代下去的事,都完成得一丝不苟。

没事做的时候就站在一旁,观摩学习他做饭的步骤,一站就是半小时起步。

倒是詹子延先不好意思了,问:“会不会太耽误你时间了?要不我们还是在食堂吃完回来吧。”

骆恺南闻言,稍稍弯腰——他太高了,卡在狭窄又逼仄的厨房内,施展不开身子,手撑着台面,重心压过来的时候,压迫感令人不自觉地退却。

詹子延顿感压力,身子后仰,靠在了冰箱上。

“不耽误,食堂菜油,家里做更健康。”骆恺南的声音在抽油烟机的隆隆声中,显得低沉粗重,“你不想和我一起做吗?”

锅里的菜冒出腾腾热气,烘得詹子延脸颊发烫,起雾的眼镜模糊了视线,他看出去一片朦胧,懵懵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想和你做的。”

“……”

骆恺南不知为何沉默了,喉结动了动,然后含糊地“嗯”了声,端起已装盘的菜,转身迅速离开了厨房。

詹子延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直到锅里的水烧开冒泡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动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句很有歧义的话。

顿时脸涨得通红,心跳飞快。

还教育别人呢……自己也乱说话。

又没做好榜样,哎。

这样的尴尬状况频出,一周后,詹子延开始有点儿后悔让骆恺南搬进来了。

起码这事远没有他想像中那么简单。

理由很明显——骆恺南的存在感太强了。

他的小家拢共就那么大点地方,隔音效果也一般,无论骆恺南去哪儿、做什么,几乎都能传来动静。

他长年寂静的世界,突然多了许多琐碎的声音:另一双拖鞋的踢踏声,另一双手拿茶杯餐具的碰撞声,另一个男人洗澡时的水流声……诸如此类。

即便骆恺南不动了、这些声音统统消失了,可骆恺南搬进来的东西也随处可见:盥洗室多出的牙刷牙杯,冰箱里多出的可乐汽水,阳台上多出的大一号内裤……一切都彰显着他们正在同居的事实。

撇开所有不谈,骆恺南这个人,本身的存在感就十分突出——

介于青年与成熟男人之间的高大身躯,强健且精力充沛,每时每刻都散发着无处安放的雄性荷尔蒙。

原本淡薄的空气似乎也被这股突然闯入的荷尔蒙感染了,家里的气氛陡然变化,说不上具体哪儿变了,总之就是不一样了。

自己的私人空间被侵占,会让常年独居的人无所适从,但詹子延并不讨厌,真正令他后悔的原因,是自己无法忽视骆恺南的存在。

甚至越来越在乎。

两个人几乎每天24小时待在一块儿,共同去学校、去上课、去食堂、再回家……亲密度在短短几天内迅速上升。

对他而言,这样的日子若是持续一学期,等到分别那天,一定会像从身上撕下一块皮肉一样,疼痛难舍。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詹子延暗自想过办法,比如划分家里的区域,互不干涉。

可他这间不足百平的公寓,一共就两间卧室,骆恺南把大的那间主卧留给他住,自己的东西全搬进了客卧,尤其是那台组装电脑,占地面积太大,导致原来的床只能推到墙边。

所以实际上,也不剩多少区域可以划分了。

吃过晚饭,骆恺南收拾了碗筷,进卧室去工作,没有关门。

詹子延洗完澡后,擦着头发,苦恼地思忖着这事儿,装作不经意地路过,朝里头张望了眼,看见了坐在电脑前的那道背影——

人体工学椅的椅背调得很直,骆恺南的脊背也是直挺挺的,坐得端端正正。

电脑上显示的游戏制作软件,看起来相当专业。

詹子延从没玩过这类电子游戏。

一是因为父母老师的教诲深入人心,他们视电子游戏为洪水猛兽,他向来听话,自然也不敢碰。二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穷,没钱买电脑这种高级货。

他班上的同学们如果想玩游戏,一般都跑去不正规的小网吧,有的甚至逃课去。

那时候他放学路过网吧,总能看见玻璃后戴着耳机、瘫在座椅里的一众网瘾少年。

所以当骆校长数落自家儿子沉迷游戏、不思进取时,他脑海中浮现出的骆恺南的形象也是如此。

结果却大相径庭。

他与骆校长都错得很离谱,骆恺南聪明能干又上进,根本不需要谁来改造思想。

反倒是他自己,在十几二十多的年纪,过得像只偷食的老鼠,蜗居在阴暗的角落,有谁愿意收留他,给点残羹剩饭,他就能唯唯诺诺地苟活下去。

这样天壤悬隔的两个人,如今竟然生活在一起,想想也是不可思议。

但愿他的坏运气,不要影响到骆恺南。

他的人生已经基本能看到头了,但骆恺南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这样得天眷顾、优秀善良的男生,应该要过上很幸福、很精彩的人生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