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关系

作者:冰块儿

骆恺南蹲在地上,听完了这番话,抹了把脸,捡起碎了一地的心,拼凑完整,然后抬手握住了那只冷冰冰的手,贴着手腕,把整颗心通过脉搏传递过去。

“你的天赋全点在学术上了吗,詹教授?感情方面真是傻得没药救。”

詹子延苦笑:“我是傻,但我一路上也想得很清楚,我没有更明智的选择了。”

31岁的尴尬年纪,比他年轻的男人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比他年长的男人没那么单纯、总是抱着有利可图的目的。何况这圈子本就脏乱不堪,真心是稀有物,他的运气从来都不好,没指望过能落到自己头上。

与其孤独终老,或者与孟修在一起,能被骆恺南看上,已经算是撞了大运,甚至可以说是他占了便宜,没什么不好。

他没资格挑三拣四的。

“恺南,你就算不找我,也有很多备选,而我……”喉咙发堵,詹子延吞咽两下,才能继续说下去,“我这一生,也许只有你了。”

两个人一时相对无言。

小小的客厅里安静却不平静,过了片刻,詹子延很小心地、轻轻吸了吸鼻子。

骆恺南捂暖了他的手,又用双手捧着搓了搓,直到他完全热乎起来,自己也捋顺了思路,才开始认真谈话:

“我说你傻,不是说你的选择,而是你竟然看不出我的想法。还有,禁止在严肃沟通的时候撒娇。”

詹子延:“我没……”

骆恺南打断:“‘一生只有你’这种话,不是撒娇是什么?”

詹子延抿了抿唇,眼里微微湿润,声音发涩:“是真心话。”

骆恺南没能抵抗住,起身的同时拽着他的手一块儿拉起来,将他搂进怀里,低头亲了下他苍白的脸。

詹子延这回没推开,在分开之后,眼巴巴地抬头望着,小声问:“不亲了吗?”

分明就是撒娇,谁能受得了。

反正骆恺南受不了,弯腰捞起他的膝盖,遽然抱起他,走向卧室。

詹子延紧张地攥住了眼前的t恤,默不作声,任凭做主。

短短几步路后,他躺到了自己的床上,看着骆恺南压下来,撑在上方,用阴影罩住了他、禁锢了他,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僵硬得四肢无法动弹。

“刚说错了,傻的是我。”骆恺南自嘲,“我早该确定,有我在,你怎么可能喜欢别人。”

詹子延听不明白,想张嘴问。

骆恺南却低头,又一次吻了他。

与音乐节上不同,骆恺南此刻的嘴唇是干燥的,温热的,触感更明显,更令他发懵。

这个吻很短暂,似乎只是想堵住他的嘴,让他别说话。

“现在,清空你的脑子,听我说。”骆恺南弹了他的额头,力气挺大。

詹子延吃痛回神:“什么?”

“我喜欢你,所以亲你。”骆恺南直截了当道,“你也喜欢我,对不对?我感觉得出来,那我们就在一起。”

詹子延显然没信,脸扭向一边:“你怎么可能喜欢我。”

骆恺南不容分说地扳回他的脸,顺手拍了拍:“怎么不可能?我平时对你和别人的态度差别还不够明显吗?你近视几度?这都没发现?”

詹子延睁着眼睛一眨不眨,似乎是想证明自己的视力不差:“如果我不给你提供住所、不帮你的忙,你还会对我这样特别吗?”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詹子延?”

骆恺南喊他全名的时候,往往是生气了。

果然,下一秒,落在唇上的吻便用力许多,将他的脑袋压进了松软的枕头里。

詹子延刚清醒的脑子又混乱了。

“你以为我是沈皓那种软饭男?你瞧不起谁呢?”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

“同居这么多天,你有没有用心了解我?”

一声声接连不断的质问逼得詹子延不得不解释:“我——”

骆恺南没给他解释的权利,攫住他下颌:“我说喜欢你,你就乖乖收下,回一句‘我也喜欢你’,很难吗?非要惹我生气是不是?”

詹子延眼里闪着微弱细碎的水光,注视良久,最终听话地点了头,声音更涩了:“嗯,我也喜欢你。”

然后又问:“你会喜欢我多久呢?可以比这个学期更长一点吗?”

骆恺南头疼又心碎,拨开他额头的碎发,轻轻梳理:“你希望是多久?”

詹子延认真想了想,语气小心地商量:“下学期开始之前,行吗?寒假家里很冷。”

怎么会有人尚未开始,就已经想好了结束时间。

归根结底,还是不相信。

骆恺南无可奈何地拥住他:“不行,才几个月怎么够?起码要一辈子吧。”

詹子延仿佛听了句天方夜谭,眼睛不可思议地缓缓睁大:“什么?”

“我说,我想喜欢你一辈子。”骆恺南的鼻尖抵着他,轻轻磨蹭,“詹老师,正经恋爱,白头到老的那种,谈不谈?”

每个字詹子延都听得懂,可组合在一起,就仿佛成了最深奥的哲学题,令他的大脑宕机了足足十秒。

趁此时机,骆恺南又吻了上来,占足了十秒的便宜,才被推开。

詹子延力气不够大,只能推动几厘米,骆恺南稍稍使劲儿,就重新镇压了他:“先同意。”

根本没给他拒绝的选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詹子延努力推,可上方的身躯纹丝不动,倒像是他在骆恺南胸膛上乱摸揩油,脸色慢慢涨红了,“别乱开玩笑。”

骆恺南搂着他翻了个身,双双倒在床上,相拥而卧。

“没开玩笑,如果你不信……谁怀疑谁举证,你课上说的,你举出我不会喜欢你那么久的证据来。”

詹子延淆乱的思维能力重组了半天,终于想出一条有力的证据:“你有其他想追的人,万一她哪天同意了……”

“那个人就是你。”骆恺南一句话推翻,“我不确定你对我的感觉,怕吴迪他们大嘴巴,传到你耳朵里,所以编造了一个人。”

詹子延一时语塞,只好重新想了一条:“我是男人,可你喜欢女生。”

骆恺南:“我突然发现我可以喜欢男人,不行吗?你管这么多?”

“……”詹子延快黔驴技穷了,“你还小,感情观不成熟,或许只是把对我的依赖当成了喜欢……呃!”

骆恺南的虎口卡在了他的喉骨上:“再把我当小孩试试?”

詹子延仰着头,身家性命全在他手里,却不觉得害怕,反而安定了。

仿佛荒芜的世界中出现了可以仰赖的秩序,又仿佛漂泊许久的船抛下了沉重的锚,阻止了他漫无目的的流浪。

骆恺南没有真掐,反复抚摸着他的脖子,温柔地威胁:“给你最后次机会,想不出反驳,你就是我的了。”

詹子延鼻子一酸,喉咙起伏,终于道出了心里话:“我不相信,这么好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恺南,不要让我产生期待。”

骆恺南一怔。

这条反驳很有力。

「我不爱看喜剧……看多了会产生幻想,以为自己也能拥有那样美满的结局。」

詹子延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相信自己。

不相信自己会有人爱,更不相信自己的爱能得到回应。

他不知道詹子延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产生这种消极的想法,但他很清楚自己此刻该做什么——

骆恺南收紧手臂,让詹子延能够靠在自己胸膛上,窝在自己的怀抱里。

一个给够安全感的姿势。

“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和怀疑,可能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但就像你对叶颖慧说的,我也想问你一句:假如你今晚拒绝相信我的感情、害怕和我恋爱,当你一年后、五年后、十年后,再回忆起今晚,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詹子延的脸埋在他怀里,沉默了许久,闷声回:“这是个很狡猾的问题,我无法预知未来。”

“既然你也知道这点。”骆恺南抬起他的脸,“为什么断言我们无法白头到老?你的话自相矛盾,詹教授。请你选择坦言是否会后悔,或者承认我们有白头到老的可能。”

詹子延很无助:“这两个选择都对你有利。”

“没错,所以这场辩论我必赢。”骆恺南摘下他的眼镜,搁在枕边,“劝你现在认输,这样我接下来亲你的时候会轻点儿。”

“恺南,别逼我……”

“这是商量,你再反驳,就别怪我逼你。”

詹子延逃不得,答不得,被他困在臂弯里,视野中全是他的脸,耳朵里全是他的声音,呼吸中全是他的呼吸。

早就陷进去了,没想到还能陷得更彻底。

“我耐心有限,詹子延。”骆恺南道,“给你三秒,不说话就当确定关系了,我就亲你了。”

“三。”

詹子延紧紧攥住他的t恤,嘴巴张开了又闭上。

“二。”

谈了恋爱就会产生期待,有了期待就会焦虑、失望、痛苦。

这份期待是一把朝向自己的利刃,不知何时会扎进身体……

那就做好鲜血淋漓的准备吧。

他想相信自己一次。

“一。”

倒数结束,詹子延闭上眼,睫毛不住地颤动。

等了数秒,却迟迟没等到承诺中的吻。

他忐忑地睁开眼,看见骆恺南略含戏谑的笑:“你知道你的心跳快把我顶到床外了吗?”

他大窘,手足无措:“抱歉,我……”

“没关系,我也是。”骆恺南低头,后半段话音直接传到了他嘴里,“因为太喜欢你了,子延。”

这记直球的冲击力太强,打得詹子延张嘴结舌,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骆恺南也没给他回话的机会,轻轻压住了他的唇,缱绻厮磨,没有深入,但也足够令初体验者颤栗不已。

詹子延紧张得嘴唇发颤,下意识地后退,骆恺南不让他退,一手箍住他的腰,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皱眉警告:“别动,我还没亲够。”

他只好一动不动。

轻吻接连不断地落下,从左边唇角亲到右边唇角,再反向亲回去,全方位覆盖之后,骆恺南低声问他:“感觉怎么样?”

詹子延心跳如雷,晕头转向,哪里还有分辨能力,轻喘着回:“还、还行……”

只是“还行”。

骆恺南的眼眸暗了暗。

詹子延比他经验丰富,心里肯定会有所比较。

今天莽撞了,下回应该做好功课再行动。

不光是接吻,什么方面他都不能输。

随吻而来的热气烘得詹子延脸颊发烫,骆恺南似乎没有要结束的打算,亲一会儿停一会儿,以他的唇为出发点,继续亲吻他的鼻尖、眼尾、眉骨、额头……一处不落。

最后重新回到他的唇,专心细吻。

詹子延不知道别人的初吻是怎么样的,是不是也这么漫长、这么心神荡漾,但就他而言,即便在梦里,也不曾幻想过,自己能得到这么温柔的吻。

而且不止一次。

仅十分钟内,他就得到了无数次。

到后来,他甚至担心骆恺南会腻,于是轻轻地推:“恺南,可以了……”

“再亲会儿,免得你又胡思乱想。”骆恺南搂回了他,手指插入他五指的缝隙中,制止他的动作,“天亮之前,我不会放手。”

屋外雨声淅沥,屋内的缠绵不知尽头。

玩累了的小橘从厨房内钻出来,叼着新玩具牛仔帽,溜达到主卧,想像往常那样跳到床上去睡,却发现,今夜的大床上,没有它的位置。

它哥一个人占了大半边不说,甚至占据了会哄它睡觉的主人,轻拍主人肩膀的动作……似乎也是在哄睡。

小橘不悦地甩甩尾巴,终究选择了成全,扭身往客厅的猫窝去了。

因为蜷在它哥怀中的主人,看起来特别安定恬静。

像是正做着一场前所未有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