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关系

作者:冰块儿

周一早晨是个阴天。

窗户外暗得仿佛天刚蒙蒙亮,其实已经到了平日该起床的时间。

詹教授强大的生物钟将他从短暂的睡眠中拽离,迷迷瞪瞪地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胳膊酸得仿佛有千斤重,好不容易抬起来,身子一扭,瞬间僵住了。

居然……还在。

骆恺南即便在睡梦中也很霸道,以一种禁锢所有物的姿态将他牢牢圈在怀里,他一动,便睁开了眼。

“再睡会儿。”骆恺南揉了揉他的头发,自己抽身而出,坐了起来。

昨夜的过度运动已形成了肌肉记忆,詹子延条件发射地轻哼了声,脑海中闪过许多脸红心跳的画面,后知后觉地开始无地自容了。

怎么会放纵到这个地步……连工作都敢耽误。

骆恺南俯身亲了他的额头:“你后来昏过去了,我抱你去洗了澡,床单也换了,安心睡吧。”

“那你怎么还……”

“我冷,你里面热,舒服。”

“……”

詹子延咬住嘴唇,脸上一片晕红,清冽的嗓音完全变了样,涩哑如砂纸:“你真的很……”

“很不要脸?”骆恺南无所谓地笑了笑,“还是很放浪形骸?想骂就骂,下回还这么干你。”

詹子延扯起被子,遮住脖子以下,轻声说:“我是想说,你真的很有精力……我体力太差了,以后尽量多吃饭、多锻炼,否则跟不上你。”

骆恺南没了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明目张胆的勾引。

可他稍稍摸清了詹子延的性子,说这话,很可能是担心今早自己昏睡了过去,他没尽兴,心里不满意。

不确定他是否需要的时候,就每天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等着他索取。确定他需要之后,又一股脑儿地献上自己的全部,还担心不够。

骆恺南忘了在哪儿看过,对一丁点儿善意报以过分感激的人,是因为缺乏安全感。

明明交往得很顺利,詹子延的不安感究竟来自哪儿?

他暗自琢磨着,而詹子延由于睡得实在太少,才说了两句,眼皮就开始打架,可心里惦记着监考的事,强撑着一丝神智负隅顽抗:“我得去学校了……该起床了……呃!”

浑身酸疼的肌肉与他唱反调,连掀开被子这样简单的动作也举步维艰。

骆恺南将他按回床上,掖好被角:“说了我去监考,你在家休息。”

“可是你……”

“怎么,担心我管不住,还是担心我作弊?”骆恺南捏住他的腮帮子,“我全程录像,给你检查,行了吧?”

詹子延撅着嘴,为难良久,终究采用了这条下策。

毕竟,以他目前的体能,恐怕连卧室都走不出去。

哲学系的期中考上午九点开始。

骆恺南提早十分钟到办公室集体领卷,夹在一群老教师中间,就像逢年过节被亲戚包围起来嘘寒问暖的小孩,一会儿功夫被问了五六次:“怎么是你来领卷?詹老师呢?”

他昨晚耗费了毕生为数不多的耐心,能坚持重复回答五六遍已是极限,当第七个倒霉蛋走向他、打算开口时,他的耐心已经耗尽,沉着脸道:“詹老师生病了,我替他监考。”

说完抱起卷子就去教室了。

倒霉蛋高旭一脸懵:“不是,这小子拽什么啊?要不是小詹让我帮忙指导他,我才懒得跟他说话。”

骆恺南提早五分钟进教室,学着詹子延平日的举动,有模有样地站到讲台前,环视了一圈教室内齐齐望向他的学生,说:“收起资料,开始发卷子了。”

朱宵踊跃提问:“骆哥,今天你监考啊?”

“嗯,詹老师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

“哇!!”教室内爆发一阵欢呼,紧绷的气氛一下放松了。

比起冷面严肃的詹教授,骆恺南平时和他们一块儿上课,关系亲近多了。况且谁都看出他不爱听课,态度散漫,由此可见,监考的时候应该不会盯得特别紧……

“鬼叫什么?”骆恺南皱眉,低沉的声压压过了所有人的欢呼,“桌子分开,坐好,谁管不住嘴,我用胶带帮你粘上。”

“…………”

听语气,不像在开玩笑。

朱宵悻悻地坐下,突然觉得这位平日称兄道弟的助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说话。

骆恺南先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摄像头,放在一个能拍到教室内所有学生、包括自己的位置,然后依次分发试卷,边发边“提醒”:

“发现作弊行为,直接撕卷子,判零分。”

有学生抬头:“这、这么狠吗?”

骆恺南冷锐的目光射过去:“你不作弊你怕什么?”

学生火速低头:“我、我就问问……”

所有人统统噤若寒蝉,竟有些怀念詹教授了。

铃响后十分钟,章海岳与高旭前去各个教室巡考,第一间就去了某位大少爷监考的教室,悄没声儿地从后门的窗户朝里张望,意外地发现,所有学生都规规矩矩地坐着,腰杆笔挺,悄无声息。

讲台上的骆恺南也在做卷子,时不时地抬眼扫视底下,冰冷犀利的视线连高旭都不禁一哆嗦。

两人离开教室一段距离,章海岳满意地夸赞:“小詹的教学能力真是没话说,骆校的儿子都能管教得这么听话。”

可高旭总觉得哪里古怪。

骆恺南对其他老师的态度依旧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说明脾气没变,怎么就唯独听詹子延的话?

肯定是詹子延牺牲了某些东西,才换来骆恺南代替监考,否则说不通啊。

不行,他还是得尽量救人于苦海。

于是高旭撺掇道:“章主任,您看,既然恺南已经学好了,不如就劝他赶紧去找工作吧,这样骆校也能早日安心啊。”

“诶,不急。”章海岳不慌不忙道,“上回他不是说了吗?想听完这一学期的课。难得他这么好学,咱不能打击孩子的积极性啊。”

高旭丧气了:“嗯,您说得对。”

章海岳:“而且,有人陪着小詹说说话,我觉得也挺好。你不觉得恺南来了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和善了吗?”

高旭:“小詹以前也不凶啊,就是严肃了点儿。”

章海岳:“你脑筋咋这么直呢,我是说,他开始和大家交流了,对不对?”

高旭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詹子延入职晋大三四年了,一直独来独往,非工作需要,几乎不与任何人接触。

然而这学期,詹子延不仅答应与他们一同外出露营,前阵子还透露了自己谈恋爱的事儿。

仿佛从一台按部就班的工作机器,变成了一个鲜活生动的人类。

但高旭不认为这是骆恺南的功劳:“小詹就是内向,换谁来和他多聊聊,都能让他开朗起来。”

章海岳摇头:“他在咱晋大读研的时候,也有一个走得近的朋友,姓沈还是什么来着?反正没见他变得多开朗。不过也可能是时过境迁了,以前的事儿都淡忘了,心态自然就好起来了。”

“嗯?以前什么事儿?”高旭疑惑地边问边思索,很快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您说他家里的事儿是吧?我问过他,确实挺艰难的,小小年纪独自去异地求学,家里还不给学费,只能勤工俭学,真不容易……”

章海岳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你认识他家人吗?”

高旭:“不认识啊。”

章海岳:“要不说你脑筋直呢,人家说啥你就信啥。”

高旭:“啊?那您的意思是?”

章海岳却没下文了,转而道:“其他学生在哪个教室考试?带我去看看。”

高旭只得暂时放弃追问,回:“在楼上,我带您去。”

走之前,他回头望了眼,骆恺南仍在埋头做试卷,教室里寂若无人。

高旭忍不住掏出手机,发消息问:「小詹,你怎么说服骆恺南的啊?他居然真的在一边监考一边考试!」

卧室内,不省人事的詹教授没听见震动,窝在暖烘烘的被子里睡得正酣,松开的手掌边上躺着手机,亮起的屏幕上,除了高旭的新信息外,还停留着一刻钟前、自己发出的消息:

「Kent,我男朋友对我说了他的过去,我在想,我是不是也该告诉他,我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