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关系

作者:冰块儿

两个人在酒店里胡闹了一夜半天,想说的没说的都对对方说了。

骆恺南意犹未尽,还想多实践几个论坛里看来的姿势,可一晚上没撒尿的南南不让他如愿,喵喵叫着发泄不爽。

骆恺南也不爽,从温柔乡中起身,对它说:“自己去厕所。”

詹子延好笑:“这不是为难它吗,你带它去吧。”

骆恺南无奈,只好下床捞起总当电灯泡的小老弟,走进卫生间锁上门,人猫交战半天,终于让小猫咪在成精路上跨出了一大步——用马桶上了厕所。

擦干净了小猫屁股,骆恺南接着放了一浴缸的热水,然后回到床上抱起詹子延,去泡了个舒舒服服的澡。

带着清香的泡沫浮在热水上,詹子延放松地靠在他怀里,享受按摩服务。

骆恺南搂着人,摸上肚子,问:“难受吗?”

詹子延没戴眼镜,回头看他的时候眼睛里尽是水雾,湿湿亮亮的:“不难受,你都帮我弄出去了。”

骆恺南捞了一捧泡沫,抹上光滑的肩头,细细揉搓清洗,心猿意马地想:如果天天都能这样,那是什么神仙日子。

买房计划必须加快进度了。

詹子延后背的淤青已经完全消退,白皙的皮肤上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受过伤,看来药膏的效果的确不错。

骆恺南的手指缓缓滑过记忆中的受伤处,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能力做到任何事,你想怎么报复那些伤害过你的人?”

詹子延思考了会儿:“让他们付出该有的代价就行。”

骆恺南:“具体点儿,想让他们丢工作?挨打?众叛亲离?还是家破人亡?”

詹子延立刻回头:“你别吓唬我,不至于家破人亡的。”

“我随便说说。”骆恺南很无辜地看着他。

詹子延转回去,发呆的目光落在细密的泡沫上,沉默许久,才说:“我希望他们也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恶意,不用太多也不能太少,和我一样就好,足够折磨他们,却又不足以让他们去寻短见。”

骆恺南亲了亲他的肩头:“所以你是想报复他们的?听你昨晚的语气,我以为你不想。”

詹子延苦笑:“当然会想,只是没能力而已,以前没有,现在更没有,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老师,哪有本事揪着网线去找五湖四海的他们一一报复?而且,我也不想再接触他们了……”

骆恺南不置可否,接着问:“你父母呢?想让他们遭什么报应?”

詹子延:“他们已经五十多岁了,对他们来说,最大的报应莫过于失去给他们养老的孩子。我爸虽然暂时回老家了,但这次没要到钱,开学后肯定还会再来。我……想争取到前锦的抚养权,你同意吗?”

骆恺南奇怪:“为什么要我同意?”

詹子延:“因为你好像不喜欢他。”

骆恺南失笑:“我不是不喜欢他,是不喜欢……你偏心他。但我现在知道了,你最偏心我,那就没事,我可以忍受那小崽子。”

詹子延浅浅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没打过官司,得找个靠谱的律师,等开学了问问其他老师吧。”

骆恺南没说什么,继续帮忙搓背。

詹子延被摸得有点痒,怕他又想乱来,旁敲侧击地问:“下午我想睡会儿,你还待在这儿吗?”

骆恺南收回手:“不了,我去把你出租屋里的东西搬过来,你就在这儿安心住着。晚上我回家,明天再来。”

詹子延:“可是南南怎么办?养在酒店总归不方便。”

骆恺南想了想,说:“我先把它带回家养一阵子。”

“嗯,倒也行。”詹子延望向临时购置的猫碗处——南南此刻尚不知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高高兴兴地大口干着外卖送来的猫粮,在哪儿都能吃得肚皮圆溜。

午后,骆恺南独自前往出租屋,把詹子延的行李统统背到了酒店。

东西看起来不多,但也来回三趟才搬完。他出了一身汗,又去冲了个澡,然后把睡得正酣、毫无防备的小老弟强行塞进了航空箱,拎起便走。

顺便给了詹子延一个道别吻:“我去说服我爸,你等我好消息。”

詹子延脸上的表情显然不怎么相信:“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千万别吵架啊。”

“知父莫若子。”骆恺南勾唇,“别人我不好说,但他的脾气,除了我妈,没人比我更了解了。”

元旦放假三天,骆永昌今日休息在家,听见家门开了,走过去一瞧,开口就是数落:“昨晚去干嘛了?怎么不回家也不说一声?手上拎的什么?”

骆恺南换了鞋,直接打开了航空箱。

早就待得不耐烦的小橘飞扑而出,一下蹿到了骆永昌脚边,把老人家吓得往后一跳:“你哪儿来的猫啊?捡的?”

“詹老师最近搬家了,暂时寄养在我这儿。”骆恺南语气平平地说,“对了,他说有封信转交给你了?你是不是忘了,怎么没给我?”

骆永昌在听见“詹老师”三个字时就脸色一变,听到“信”时神态更加不自然了。

信仍在门口的柜子里,一直没动。

这时,余莉听见动静,从楼上下来,笑盈盈道:“一晚上没回来,约会去了啊?”

骆恺南放好鞋,直起身:“看烟花秀去了,看完太晚了,又累,就在外边开了个房。”

南南扒拉着骆永昌的裤腿,喵呜喵呜地叫,也吸引了余莉的注意:“哦哟,这么可爱的小猫,你捡的啊?”

骆恺南又解释了一遍,然后随口对骆永昌说:“爸,你找找那封信,找到了给我,我先去书房,一堆事情没做,哎,头疼。”

骆永昌欲言又止,余莉走过来问:“什么信啊?”

骆恺南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上层楼梯的拐角处,骆永昌这才敢开口:“哎,我先找找,一会儿告诉你。”

柜子里的废弃文件没人动过,那封信也原封不动地夹在中间。

骆永昌一眼就瞧见了,伸手抽了出来。

信封口是用双面胶粘上的,他试着撕开了一个小口子,胶条无残留,看完也能重新粘上去,可以伪装成未拆封的样子。

万一里边的内容不适合给骆恺南看,就说找不到得了。

骆永昌找来一把美工刀,小心翼翼地贴着口子切开胶条。

南南跳到柜子上,好奇地看着这个人类的迷惑操作。

终于,信封打开了,骆永昌迫不及待地取出了里边的东西——果然有一封信……竟然还有张银行卡?

他把卡放到一边先不去管,展开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逐字逐句地查看。

一刻钟后,骆恺南听见身后的书房门被敲响了。

他摘下并未播放任何音乐的耳机,回头看过去——

骆永昌一手抱着黏人的小猫,一手拿着信封,说:“你暂停会儿,爸有事跟你说。”

骆恺南难得听话地转过椅子:“什么事?”

骆永昌与他面对面而坐,把小猫放到自己腿上,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的信封:“在给你看这封信之前,爸先问你一句,你觉得詹老师这个人……怎么样?”

骆恺南松驰地靠在椅子里,似乎想也没想就回:“挺好的啊,他挺照顾我的。”

骆永昌又问:“你住在他家的那阵子,他对你怎么样?”

骆恺南装模作样地回忆:“就像室友那样呗,还能怎么样?爸,你问这些干什么?”

听起来,詹子延似乎没有逾矩的行为。

骆永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快速地撸着小猫的脑袋,踌躇半天,终于说了出来:“是这样啊,你看完这封信,或许会颠覆你对他的认知……不知是好是坏,你确定要看吗?”

骆恺南嗤笑:“不就是封信吗,这么夸张。”

骆永昌急了:“爸能骗你吗?这封信可不得了啊……当然爸没看啊,就是猜测。”

骆恺南架起腿:“哦?那你说说他到底怎么了?长话短说,我忙着呢。”

“你们这些小孩啊,就是被短视频荼害了,稍微长点的话就不肯听了……”骆永昌又念叨起来。

骆恺南表现出恰如其分的不耐烦:“爸,你有话快说行不行?”

骆永昌停住,从手上撸猫的动作可以看出来,内心真的很焦灼。

但这事不说出来,他实在憋得慌。

与其独自痛苦,不如拉儿受罪。

“詹老师他……挺喜欢你的。”骆永昌终于开口,边说边观察儿子的脸色,“不是喜欢学生的那种喜欢,是……想和你谈恋爱的那种喜欢。”

骆恺南不出所料地迅速变色,放下腿,震惊地瞪大了眼:“什么?”

骆永昌心道果然是这反应,我真料事如神。

“哎,我就知道你会被吓到,我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大吃一惊,他明明知道你喜欢女生……你是喜欢女生吧?”

骆恺南:“当然,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骆永昌第一次觉得与儿子之间产生了共鸣与默契,万分欣慰:“我也这么跟他说了啊,可他就是不听,非要让我允许他来追你。”

骆恺南拖着滚轮椅子滑过来,身体前倾,似乎很着急:“爸,你可千万不能同意啊。”

骆永昌昂首:“你当我老糊涂啊?我当然不会同意,你俩又不可能,他的痴心妄想只会害了自己。”

骆恺南点头:“嗯,他真是想得美,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条件,居然敢觊觎我。”

骆永昌撸猫的手猛地刹住,皱眉道:“臭小子说什么呢?詹老师能瞧上你那叫自甘堕落,你还嫌弃上了?人家什么学历你什么学历?条件哪里不行了?”

南南“嗷”地叫了声,似乎在说“就是就是”。

“你看,人家养的猫都对你不屑。”骆永昌自行解读了猫语,又问,“这猫叫什么?”

骆恺南:“叫南南,我的‘南’。”

骆永昌微微一怔,脸上流露出些许不忍。

连宠物都起这个名字,真是爱得深沉。

骆恺南似乎也想到了同件事,不过态度截然相反,嫌恶地看了小猫一眼:“他该不会是用我的名字给猫起名吧?恶心死了,爸,快把猫给我,我让他来领回去。”

他作势伸向猫屁股,超讨厌被摸屁股的南南立刻警惕地站了起来,嗷嗷直叫,在外人看来仿佛是害怕了。

骆永昌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把小猫搂回来:“坐好,你吓到它了!詹老师怎么看上你这种混小子,不喜欢就不喜欢,说人家恶心干什么?”

骆恺南反问:“爸,你不觉得恶心吗?他是男人啊。”

骆永昌虽然心理上的确不太能接受,但习惯上已经养成了儿子说什么都要教育两句的条件反射:“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思想比我还迂腐?在国外两年书都白读了啊?爸以前留学的时候就见过这种……这种性取向的,和正常人没区别,咱们不能瞎搞歧视。”

骆恺南满不在乎:“反正我接受不了,你也别太当真,我听说他们男同圈子乱得很,他可能就是到处撒网,钓到哪个是哪个,连我也不放过。”

“你这说的什么话,詹老师是那种人吗?”骆永昌啪!地把信封拍到桌子上,沉肃道:“算了,我懒得跟你争辩,你自己看吧。”

信封口的一个角微微翘着。

骆恺南扫了眼,面不改色地拿过来,撕开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双面胶的粘度变弱了。

里边的东西倒是没动,就一张卡和一封信。

他在骆永昌的注视下,将信将疑地展开信纸——

入眼就是詹子延清隽的字迹:

「恺南,

我把房子卖了,钱打卡里了,加上我的积蓄,总共56万,密码是你的生日,希望能填补你的资金缺口。

不用担心我,我把我弟送到学生宿舍去住了,我也在晋大附近租到了房子,可以暂住一阵子。下个月发年终奖之后,再去租个大的,把我弟接回来。

不知道这样够不够诚意?很抱歉那天说了那样的话,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我最近总是看着窗台上的鱼缸,想着你。你知道的,我家对面那幢楼太高了,遮天蔽日,我在家每天能看见阳光的时间,只有15分钟。

我发呆的时候算了算,我活31年,如果每天只能看见15分钟的阳光,加起来刚好三个月,也就是迄今为止,我们相识的时长。

我也不知道算这些有什么意义,可能就是想给自己一些心理暗示和安慰吧,想让自己觉得,我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所以你绝不会离开我。

写这封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好想念阳光,好想念你。

盼回复。

子延。」

这其实也是他第一次看这封信。

骆恺南的阅读速度很快,但这封信却看得很慢很慢,直到把强烈的鼻酸压下去,确定自己没有流露出过度的感动后,才从信中抬头:“他居然这么喜欢我?”

骆永昌:“这下你相信人家是认真的了吧?”

骆恺南:“嗯。”神色似乎颇为动容。

骆永昌松了口气,孺子可教。

其实他自己看完信之后也被震撼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詹子延不过是一时糊涂,过阵子恋爱脑就清醒了。

可如今人家连房子都卖了,积蓄都掏空了。

再糊涂也不至于糊涂到这地步,说明詹子延是真心的。

骆永昌顿时觉得,藏起信封的自己仿佛成了电视剧里大奸大恶的反派,而自家儿子就是没心没肺的混账。

害得大好青年家财散尽、孤苦伶仃。

“爸,既然他为我做到这地步,不如我就和他交往吧?”骆恺南突然说。

骆永昌吓了一跳:“什么?别瞎搞,你又不喜欢人”

骆恺南:“是不喜欢啊,可你给我看这信的目的不就是让我给他个回应吗?他为我连房子都卖了,我要是拒绝他,或者不理他,传出去多难听啊?你不觉得和他交往一次、圆了他的念想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干嘛不同意?难不成……你心里其实很瞧不起他?”

骆永昌也是一身反骨,儿子说他歧视,他就必须要证明自己不歧视:“我怎么不待见他了?我是怕你跟他随便玩玩,到时候分手了,不是伤害人家吗?”

骆恺南:“他喜欢我,我拒绝他,不也是伤害他?如果你不歧视,为什么不让我试试?反正我单着也是单着,陪他玩玩怎么了?你其实就是瞧不起他吧?还好意思说我。”

说完翻了个白眼,嘲讽指数十级。

骆永昌当场气结:“我早就知道你花花肠子多,所以才一再劝他放弃,现在他执迷不悟,你非但不帮着劝,还出这种馊主意!”

骆恺南后仰靠入座椅,满脸不以为然:“你劝他那么多回了,有用吗?他那人老倔强了,不答应就会一直缠着你,我这是在帮你啊。这事儿用不着你操心了,我会找他谈的,就按我的方法办。”

骆永昌火冒三丈,被怒意冲走了理智,脱口而出:“行行行,你去谈!到时候人家被甩了来找我要说法,我可不负责!”

南南:“喵喵喵!”

骆永昌:“你看它都生气了!”

骆恺南将荒唐人设贯穿到底,吊儿郎当地回:“再有问题再解决嘛,先解决眼下的。对了,爸,学校的官方账号是谁在管?”

骆永昌抱起小猫,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问我秘书去,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一点儿没继承你爸的优良基因,好的不学尽学坏的,我看你怎么收场……”

书房门被重重摔上。

直到听不见下楼的脚步声了,骆恺南才终于噗地笑出声。

他又反复看了好几遍信,到了几乎能背下来的程度,接着将那封信连同银行卡一起锁进了抽屉,然后给寄信人发消息:「搞定我爸了。」

詹子延一分钟内就回了,是段惊喜交加的语音:“这么快?你怎么做到的?我和你爸谈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你好厉害啊,恺南。”

骆恺南:“我对付他多少年了,你才认识他多久,我就说我能解决。”

詹子延的语气特别后悔:“早知道我就不该瞎忙活,自以为是了,对不起。”

骆恺南:“我知道你是好意,别自责。不过,我爸虽然答应让我和你交往了,但是……”

他故意留了个尾,詹子延下一段语音果然急了:“不过什么?”

骆恺南心里数着秒,估算着他应该急不可待了,才慢腾腾地边说边笑:“不过,他或许会来劝你甩了我,无论他说什么,你要相信我,詹老师。”

“?”詹子延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很听话地回:“嗯,我当然相信你。”

骆恺南忍不住对着手机亲了一下:“还有件事。”

“什么?”

“我也好想你。”骆恺南望着窗外缓缓下沉的橙色落日,“天明时想你,天黑时也想你,无论我身处何时何地,有两件事我会一直做,一是想你,二是爱你。以后我偶尔不在你身边,也别忘记这些话。”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老骆:我看你甩掉他的时候怎么收场!

50年后的老骆:怎么还没甩?

(还没完,小骆会继续斗智斗勇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