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比赛打完,蝎子队内的气氛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左正谊并未立刻受到拥戴,但原本在他耳边苍蝇一般嗡嗡乱叫的声音全部消失了。
沉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认可。
而对左正谊自己来说,自信回归只需要一场,他的手打热了,全身血液躁动起来,迫不及待要在第二场里发挥更上一层楼,给他们好看。
“他们”是谁不重要,看就行了。
这是一场教科书级的中单表演。
他们说,他是全EPL最吃经济的中单,但他这局不吃队友经济,己方的蓝buff也一个没碰,只拿对面的;
他们说,他不会打配合,但他带着打野三路游走gank,一整局都在路上,没有一秒隐身;
他们说,他的指挥水平下降了,做不出亮眼决策,但他控住全场运营节奏,稳稳压着对面,根本不需要做多余的决策;
他们说,他以自我为中心,强迫队友洗脚,会害别人变菜。但最后一波团战,他放弃人头帮队友挡刀,躺在地上送AD一个四杀。
……
左正谊不必用KDA证明自己,他的存在感笼罩全场,即便不出击杀播报,也没有任何人能忽视他。
蝎子和SFIVE的第二局比赛在后者的窒息中结束。
运营局就是如此。
SFIVE严格来说是一个凶猛的打架队,但左正谊有意秀自己的指挥水平,压着他们的节奏,让SFIVE有力发不出来,深深地体会到了EPL顶级战队和预选赛新小战队之间的运营差距。
蝎子也并非打得没瑕疵。
但一方面是左正谊指挥得好,另一方面可能是高涨的士气对选手有加成作用,上一局里表现低迷的上单Enter到了这一局,都有点超常发挥。
Zili也一样,尤其是在拿完那个四杀之后,他似乎忘了己方派系正在和“纪派”争权,忽然转过电竞椅,握拳用力敲了一下左正谊的肩膀,兴奋道:“牛哇!兄弟!”
“……”
左正谊扯了一下嘴角,算是跟他互动过了,但看他的眼神活像看一个傻子。
张自立的举动也落入了朱玉宏的眼里。后者什么都没说,但两人目光一对上,张自立猛然想起了自己的立场,他立刻把椅子转回电脑屏幕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左正谊觉得他们有点好笑。
但今晚2:0大胜,左正谊的心情好到心脏被快乐的情绪溢满,这种不值一提的小插曲影响不了他。
他跟随队友一起走出玻璃房,去舞台中央和SFIVE的选手握手。
纪决走在他身后,他听见纪决的脚步声,应和节拍似的,不自觉地哼了两句歌。
——很久没有这么快活过了。
左正谊像一棵缺水的植物,长期干旱得不到滋养,可什么水都灌溉不了他,唯有胜利可以。
蝎子的赛后采访是队长宋先锋去做的,另外几人和教练一起去后台休息室收拾东西,提前离开场馆,上车等人。
左正谊一直走在纪决的前头,等他身上那股兴奋劲儿稍微过去了一点之后,才终于分出几分注意力给纪决。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纪决从打完比赛到现在,竟然一句话都没说。
“你怎么啦?”左正谊走上蝎子的大巴车,随便挑了一个位置坐下。
纪决坐在他身侧,宽阔的肩膀绷成一线,右手紧攥手机,脸上依旧是沉默之色,冲他摇了摇头。
左正谊:“?”
搞什么?赢了比赛他不高兴吗?
左正谊回想了一下前几回纪决不高兴的情况,那时是因为自己忘了他的生日,这次……他又不可能一年过两个生日,还有什么原因?
反正不可能是比赛问题,蝎子大获全胜,还赢得这么完美,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难道是感情问题?
左正谊心念电转,眨了眨眼,问纪决:“今天不会是我们在一起XX天纪念日吧?我可记不住这种东西,你别来为难我。”
“……”
纪决愣了下,无奈一笑:“你在胡说什么?”
“我在猜你为什么不高兴啊,摆张臭脸,扫我的兴,你好烦。”左正谊捏住纪决的下巴,使劲摇晃了几下。如果纪决的脑浆是鸡蛋液,这会儿已经被他搅混得蛋黄和蛋清不分家了。
左正谊如此凶残,纪决也不生气。
他的不高兴是一种沉闷,只伤己不伤人,更不可能伤左正谊。
但可能是恋爱谈久了,左正谊对他的情绪感知明显,他很少有真正低落的时候。轻微的低落很好掩饰,他会藏起来,嘴上没溜,依然对左正谊笑。
只有那种他非常在意的事情发生时,他才控制不住表情。
左正谊心里疑惑,还要再问,但队友和工作人员陆续上车了,人一多起来就不方便聊太私密的话题。
纪决似乎是为防止他乱想,说:“我身体不舒服。”
“哦。”左正谊白他一眼,“你猜我信不信?”
“……”
纪决没吭声,掏出耳机转移话题:“听歌吗?分你一只。”
“好吧。”左正谊大发慈悲地点了头,接过纪决的蓝牙耳机,音乐响起的时候,刚好车子发动,车内灯光关闭,环境暗了下来。
左正谊的目光扫过一排排座位,他看见朱玉宏和宋先锋坐在一起,张自立坐在他们的后排。
前后排座位之间略有间隔,但张自立的脖子伸得老长,趴在前排的靠座上,主动凑过去和前面那两个人聊天,生怕自己被落下似的。
左正谊多看了一眼。
显然,那边三人中的大哥是朱玉宏,张自立是个弟中弟。
左正谊以前也见过这种小团体,在他刚进WSND青训营的时候。
青训营里大部分是十几岁的小孩,小孩们凑在一起,不可能没矛盾。有矛盾就会分裂成一个两个的小团体,导致分裂的原因往往没多么严重,但他们将彼此视为仇敌,时间一久,越看对方越不顺眼,到了最后,可能连最初的原因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仍不忘“仇恨”。
左正谊没混过小团体,当时只郑茂一个垃圾就害得他很烦了,他其余心思都放在训练上,不大关注队友。
后来转入一队,他是接WSND老中单的班,一开始就被委以重任,是真正的俱乐部太子,满朝文武对他寄予厚望,队友也信任他的技术,给足了支持。
可左正谊认为那一切理所应当,现在回头与现状一对比,他才意识到,当初的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世上哪有那么多“理所应当”?
人人都觉得自己厉害,没打好有原因,“不是我不行”,不愿意服从于另一个人。
所以他想得到更多话语权,就只能自己用行动去争取。
左正谊收回视线,压下心中波澜。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纪决身上。
“喂。”左正谊轻轻戳了戳纪决的肩膀,“你说不说?不说我要生气了哦。”
纪决转头看了他一眼。
左正谊威胁道:“警告你,我生起气来后果很严重,杀伤力很强,你好自为之。”
“……”
左正谊侧身盯着纪决,面容在昏暗的车内看不清晰,眼珠却亮晶晶的,反射着不知哪一处的细碎灯光,像在平静湖面上投下了几颗星星的倒影。
纪决盯着他眼里的星星看了片刻,终于败下阵来,吐露心声。
“我觉得你不需要我。”纪决说,“我拼了四年,才走到你身边,成为你的打野。可今晚的比赛……你那么强,把Righting随便换成什么张三李四,你一样能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