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正谊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和纪决忙碌到很晚,但过程其实不像以往那么折腾人。赛季期间,纪决是有分寸的,大体上比较温柔。
尤其后半场,他们没停歇,但同时聊起了天。
在这种场合下聊的天,要么是不负责任的胡话,要么是平时羞于出口的贴心话,他们是后者。
纪决说:“你来蝎子之后,基地里的烦人烦事都没那么烦了,连蝎子的队标都变得可爱了。”
左正谊脑袋是昏的,但没完全昏:“我这么厉害啊?”
纪决说是:“你可太厉害了。”
左正谊一本正经:“毕竟是我,倒也正常。”
“……”
纪决笑得肩膀发抖,牵连得左正谊也一起抖。笑够之后,纪决又说:“前两天回家,我妈问起你了。”
“问我什么?”
“‘最近好不好’‘为什么不一起回来坐坐’。”
“怎么不问我有没有女朋友了?你妈不是最关心这个吗?”
“不问了。”
“为什么?”
“反正就是不问了。”纪决堵住左正谊的嘴,亲了他一会儿,话锋一转道,“哥哥,我们以后有公开关系的可能吗?不用向粉丝公开,只让亲朋好友们知道,你觉得行吗?”
“……”
左正谊被问住了,坦诚地回答:“我不知道,没想过。”
“现在想想呢?”
“或许可以吧。”左正谊不太确定地说,“我们才二十岁诶,你想得太早了。”
“早吗?我都想了好多年了。”
“过阵子再说吧,最近比赛压力好大。”
“不催你,随便聊聊。”
“嗯。”
“比赛压力也别太大,我们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嗯。”
“你睡着了?”
“嗯……”
“睡吧,晚安哥哥。”
左正谊在纪决怀里闭上眼睛,嗅着熟悉的气息安然入睡。
第二天,他醒来时已经十点了。
纪决不在房内,微信上留了句话给他:“我先走了,免得被人看到。”
左正谊:“……”
偷情也不过如此了。
左正谊心情不错,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起床洗漱。
正刷牙呢,微信又响了。
决:“醒了吗?来吃早饭。”
End:“五分钟。”
决:“[亲亲]”
End:“[亲亲]”
好肉麻。左正谊一边发一边吐槽纪决和自己,刷完牙换好衣服,哼着歌出门去吃饭。
电竞战队基地里的生活,和学生宿舍十分类似。
一群年纪不大的男生同吃同住,挤在一起闹哄哄的,聊的话题也没营养,他们自己却很兴奋,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左正谊走过来时,一队和二队的大部分选手都在餐厅里,他远远就听见张自立说:“我不是故意的!”
“怎么了?”左正谊拉开椅子,在纪决身边坐下。目光一扫,发现朱玉宏不在。
“大哥,你来了。”张自立看见他不知为什么更心虚了,臊眉耷眼道,“那个啥,昨天晚上我开直播,不小心说漏嘴了……”
“你说什么了?”
“我说……你是直男,有女朋友了。”张自立的脑袋简直要埋进饭桌里了,羞愧得不敢抬头,“我不是故意给你带节奏的,是弹幕带我节奏!他们问我,为什么我们的中野感情那么好,是不是睡出来的?还嗑你和Righting的CP,说你俩gay里gay气,一看就不是正常兄弟,绝不可能是直男。我没忍住,就顺口回了一句……”
“没关系。”左正谊无所谓道,“也不是多大的事儿,说就说吧。”
他接过纪决递给他的筷子和汤勺,喝了口粥,又接过纪决亲手剥好的水煮蛋,咬了一口,不小心把自己给噎住了,猛咳一声,管纪决要纸巾。
纪决早就吃完了,坐在一旁任劳任怨地伺候他。那默契和享受感,绝不像是被逼当小弟。
张自立盯着这一幕,筷子差点从嘴里掉出来:“你俩……”
也许弹幕说得对。
张自立把后半句憋回肚子里,没敢出声。他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在左正谊和纪决身上来回打转。
他发现,纪决虽然和平时一样,仍然摆着一张不爱搭理人的臭脸,眼神却一直落在左正谊身上——十分钟里,几乎有九分钟在看左正谊。
看什么看?左正谊有那么好看吗?……好吧,确实好看。
但十分之九的占比有点离谱了吧?
直男会这样吗?
End哥哥的KDA都没这么离谱。
可左正谊说他有女朋友,难道是假的?烟雾弹?
张自立心想,他的确没听说左正谊和哪个女生有密切来往,昨天和他宋先锋私下猜测那个女朋友的身份,都猜不出来。
“……”
张自立怀疑自己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大秘密,事关重大,要想保命他就应该装作不知情,也别到处乱说,免得惹祸上身。
张自立从餐厅憋到了会议室,终于把这个秘密咽下去,默默消化了。
会议室里全员到场,准备开始复盘昨天的比赛了。
左正谊照旧和纪决一起坐,朱玉宏坐在最靠前的位置,其他人比较随意,零零散散,坐椅子的,坐沙发的,哪儿都有。
复盘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严格来说,每场比赛都不是绝对完美的,即使打赢了,细节上也会有错漏。但错误算不算大,会不会被抠出来严厉批评,不同教练的习惯不一样。
比如孙春雨,他就是一个不那么抠细节的人。
但现在的蝎子内部生态复杂,孙春雨的想法不是最要紧的。
一队明着宫斗,二队暗中看热闹。一场复盘还未开始,气压就先低了下来。
大家隐隐有种预感,今天八成又要吵架。
会议室里,一句人声也没有。
在一片近乎压抑的沉默中,不知是谁的微信消息提示音不停地响,伴着时不时冒出两声的咳嗽,和大屏幕连接的音箱里传出的孙春雨调整视频文件时的鼠标触击声,连成了一张无形的声网,笼罩在会议室上空,气压更低了。
两分钟后,比赛视频开始播放。
游戏背景音乐一响起,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孙春雨照常先讲开局的处理,顺着时间线往后分析。
虽然蝎子昨天的两局比赛都是胜局,但打得都不好,要想挑刺,甚至无须挑小细节,大错漏都数不过来。
左正谊双唇紧抿,一声不吭,盯着孙春雨,想看他要怎么复盘才能把已经浮出水面的矛盾重新压下去。
——教练可以是混子,但不能是瞎子吧?
和稀泥也得有限度。
左正谊盯得太紧,孙春雨也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复盘是一个交流的过程,每个人都应该表达自己的想法:哪里没打好,队友的支持没给够,或是没给上队友支持……
孙春雨问:“End,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你先说。”
左正谊很配合,指着屏幕,轻声细语地道:“教练帮我暂停一下,对,就是这里。我露视野了,不该多走那一步。如果我没在上路露头,Lion不会放心去抓下。”
“……”
他一开口竟然是挑自己的错。
谁都知道,蝎子能2:0击败Lion,第一功臣是左正谊。
功臣带头自省,其他人应该怎么办?
张自立已经明牌投靠左正谊了,立刻接话:“还好啊,这波不太关键,他们抓下也没抓死,不是你的错。”
左正谊却道:“这波不关键,那波也不关键,哪个才是关键的?优势不就是这么一点点丢掉的吗?多来两次就没节奏了。”
纪决顺着他的话头说:“这波我的,我记错buff刷新时间,以为他们打野在打蓝,误导你了。”
宋先锋说:“他们抓下,我们抓上,其实也没错。就错在上路没抓住,是我的问题,没跟End配合好。”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把复盘开成了自我检讨大会。
只有朱玉宏没说话。
他说不说都不重要了,在场哪个不是会打游戏的?太细的细节有可能看不出来,需要专业教练指点。但朱玉宏的那些失误太明显,谁都不是瞎子。
一个技术缺陷明显,先失指挥权又失人心的辅助,该如何自处?
一场复盘会议开下来,前面整整两个小时,朱玉宏都没有说一句话。
教练在左正谊等人的自省引导下,把他们每个人的错误都挑出来细讲了一遍,唯独没挑朱玉宏的。
孙春雨不是故意针对他,而是因为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微妙,只需一根导火索便能引爆。
朱玉宏就是那根导火索,孙春雨不敢碰。
可他越不碰,气氛就越微妙。
朱玉宏仿佛被所有人一起默契地孤立了,他的队友不想和他交流,也不想再和他并肩作战。
直到复盘即将结束,朱玉宏终于忍不住了。
他像一根弹簧,压久反弹似的蹭地站起身,把手机拍到桌子上,目光在会议室内巡视一圈,看了左正谊和纪决,也看了张自立和宋先锋,还看了坐在角落里的严青云一眼。
然后他学着他们刚才的样子,也开始讲自己在比赛中的失误。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语气激动得几乎有些失控。最后一句说完,会议室里一片沉默,落针可闻。
左正谊抬起手,拍了两下巴掌,给他鼓掌。
“原来Rain皇知道自己哪里需要提高,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左正谊的嗓音抻得比海平面还平,不浮一丝波澜:“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想拐弯抹角。我来蝎子不是来搞宫斗的,我猜你们也不是。EPL总共还剩几场比赛?我们落后十一分——十一分!别的队都在冲分,我们呢?还停留在需要磨合的阶段。”
“……”
“但人家磨合起码能保证技术,磨的是配合。我们有技术更好的选手却上不了场,日复一日待在二队当陪练,眼睁睁看着菜逼霸占自己的机会,在赛场上不断犯错,凭什么?”
左正谊站起身,双手拍在桌面上:“今天下午的训练赛,Wawu来我队,我要换队友。——谁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