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子0:1落后,全队回后台休整。
众人的目光一如往常落到左正谊脸上,期盼他说点什么来给大家增添信心。
哪怕是发脾气也好,像以前那样,傲慢,不礼貌,蔑视所有人,拿出“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我carry”的气势,鼓舞士气。
——这可是淘汰赛。
输的话,冠军杯就结束了。
但左正谊罕见地低着头,不知在思考些什么,没发现别人在看他。过了几秒,他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表情微微一顿,说:“你们怎么都是一副奔丧的脸?”
“别这样啊。”左正谊笑了一下——他不能让人看出他是强颜欢笑,便故作不在意,随手搭上纪决的肩膀,“小输一局而已,下把赢回来。”
纪决道:“上把我的,有两波操作变形了,不被抓就不会丢节奏。”
左正谊根本没发现纪决什么时候“操作变形”了,知道他是故意背锅给队友放松心情,配合他说:“我也一样,感觉思路不清晰,指挥得有点乱。”
孙春雨道:“没事没事,下把好好打。”
他的目光在几个主力队员身上一一扫过,分别讲了讲他们上把存在的问题和打得好的地方,再看向左正谊的时候,犹豫了下问:“End,织女你玩得顺手吗?下把要换个类型不?”
“……”
这个问题简直问到左正谊的心坎上了。
顺手吗?不顺手。
要换吗?换什么?
左正谊的英雄池相当深,深到几乎没有范围,任何法师他都能玩,而且玩得好。
这是因为他的理解能力强,又肯苦练。
但游戏内几百个英雄,乍一看极其丰富,每个都不一样,其实根本没有“几百个”可供他挑选。
抛开战士、坦克等不能走中路的英雄,仅从法师大类里看,EOH上百个法师,强度达标能上赛场的连二十个都没有。
这“二十个”里,粗分为几类,一种是时下热门的法刺,一种是炮台型传统大法师,另一种是团队型工具人法师。
法刺自不必说,突进,刺杀,切C,机动性强,脆皮,持续输出能力弱。
传统大法师和射手一样,是团队大核,但随着刺客加强而没落,玩这种法师的中单地位和ADC差不多,都是对面打野眼里的菜,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团队型法师有控制类的、游走类的,还有各种稀奇古怪偏辅助类的,例如法坦。他们的共同点是有极强的团队增益作用,但输出不高,在危难时刻回天乏力,很仰赖队友的发挥。
左正谊是carry型选手,他选英雄不怕操作难,就怕上限低。
伽蓝这种兼具法刺和大法师特征的英雄是他的最爱,上限几乎无穷,只要操作到位,就能创造奇迹。
左正谊从不怀疑自己的操作,伽蓝就是他的底气。
但他似乎太依赖操作了。
针对他,就把他能操作的大核法师BAN掉,逼他去玩团队型英雄。
可在上一局之前,左正谊都不觉得自己玩不了团队型英雄。
他是指挥,最懂运营,怎么可能玩不好纺织娘?
但XYZ从野区入侵开始,让他被动支援,硬生生打乱了节奏。
他们研究透了他的操作习惯,铆足劲儿针对,他被压的时候下意识想的是:如果我手上是伽蓝,对面不管几个,我都杀了。
纺织娘却杀不了。
她不是好剑。
但战败的是人,剑怎么会有错?
手上的乏力让左正谊心焦,他没能参悟不同剑的不同用法,偏偏自以为全能,什么都能玩好。
他知道玩团队型法师失败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整个团队都有错,如果上下路再多给他一点支持,也许节奏就不会那么糟了。
但这种感觉更让人无力。
这意味着,他很难再靠自己carry了。
——没有大核型法师,他就无能为力。
他自诩世界第一中单,但从这局比赛看,他和那些他不放在眼里的其他中单又有什么区别?一样靠队友,逆风就无力回天,睁眼等死。
即便不为自己忧心,也不能不为蝎子忧心。
左正谊恍然惊觉,这样的团队水平,真有争冠的实力吗?
这些天他们勤勤恳恳没少训练,可练出来的整体效果不如SP,也不如XYZ。
——到底在练什么?
左正谊心里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匆匆压下即将冒头的灰心,强自振作起来——比赛还没结束,他不能动摇。
孙春雨仍然在等他的回答,问他要不要换一个英雄玩。
左正谊一时答不上来。
孙教练这番举动看似是尊重他的意见,实则黔驴技穷,被XYZ打得头脑发懵,想不出应对办法,只好把决定权交给他了。
不得不说孙春雨做得对,左正谊这人毛病一堆,脾气又差,但就是不会逃避,人家让他顶上去,他就真的顶上去。
他接过了教练的活儿,镇定自若道:“看BP吧,如果他们给机会,照夜刀阿诺斯至少拿一个,否则野区没有主动权。中路有合适的法刺就拿法刺,实在不行继续玩织女也没什么,上把是我们没打好,阵容问题不大。”
左正谊环视一遍队友,手掌伸向半空:“好好打,有没有信心?”
纪决的手覆盖到他手背上。
紧接着,大家的手纷纷覆上来,异口同声道:“有!”
“加油!!”
“我们能行!”
“加油!!!”
蝎队休整完毕,回到前台继续比赛。
第二局在万众期待下准时开始。
左正谊鼓励好了队友,也在心里反复地鼓励自己,他想,这把应该吸取教训,提前掌握主动权,不能再被XYZ牵着鼻子走。
但XYZ比他预想得还要凶悍,拿出了趁你病要你命的气势,第二局故技重施,盯准蝎子的弱点,利用BP逼左正谊玩团队型法师,然后继续压着野区打。
他们甚至选了一套纯进攻阵容,脆得像纸,尖利得像针,仗着领先一局的优势,不给自己留一分后路,从一级就冲进蝎子野区,全队来打一级团。
XYZ是联盟出名的打架队,以前打得太莽,经常一波猝死被翻盘,成绩不稳定。
但今天他们的能力发挥到了刀刃上,搏命似的厮杀,把蝎子全队好不容易鼓舞起的士气顷刻间打散,一波一换四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XYZ的梦幻开局,是蝎子的地狱。
左正谊的指挥命令没停,他的声音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有些沙哑。
他几度清嗓,都没能调整出昂扬向上的语调。
XYZ疯狗似的,没有最凶,只有更凶。尤其当他们靠开局两波团战发育起来,进入强势期之后,更是无法无天。
偏偏他们又不是无脑的凶,有战术、有策略,每一次入侵都旨在打乱蝎子刚找回的中野节奏,把纪决死死困在野区里,后来连自家野区资源都吃不到了。
XYZ在第十七分钟,彻底接管了比赛。
这时左正谊已经被打麻了,纪决比他更麻。
纪决很少有野区被打穿的经历,他和左正谊的配合虽然没到炉火纯青合二为一的地步,但也算上等的中野联动。
他们以前遇到的大部分对手都喜欢针对中路,盯着左正谊打。
这种情况下,纪决是自由的,只要左正谊能靠个人操作稍微拖一会儿,纪决就能为他创造反打的机会,因此蝎子连胜不断,总能化险为夷。
但今天行不通了。
越拉越大的经济差宣告蝎子正在逐步逼近死亡,直播里的游戏画面已经不能用“刺激”和“令人揪心”来形容,只有一片死气沉沉。
一边倒的局势让人说不出话,连解说的发言都少了,隔半天冒出一句:“下塔也破了”“中路告急”“高地难守啊”。
这是神月冠军杯淘汰赛。
蝎子唯一的晋级机会。
左正谊发现,不论经历过多少次失败,当失败再次降临时,他都像从没经历过一样,感受如初。
队内语音里也沉默了。
队友们的咳嗽声都透着一股颓丧气,谁都看得出,找不到翻盘点了。
后来别说守高地,XYZ直把他们逼回泉水里,连兵线都摸不到,眼睁睁看着基地水晶的血条飞快减少,然后轰的一下,炸了。
XYZ的旗帜在蝎子高地上飘扬,此时全世界的欢呼都属于他们的敌人——
“恭喜XYZ,2:0战胜蝎子,晋级冠军杯四强!!”
……
左正谊摘下耳机,抬头看向台下躁动的观众席,神情还有几分恍惚。
说到底是技不如人,每回都赢得艰难,要拼尽全力甚至拼命。输得却容易,一眨眼就被推到家门口了。
还有什么可说?
只能练。
继续练。
可是好累啊,他每天练十几个小时,练到队医担心他的身体。仍然收效甚微。
左正谊坐在电竞椅上,发了几秒的呆。
直播摄像机还没关闭,他的表情被如实地记录了下来。台下似乎有粉丝在喊他的名字,他没好意思抬头去看。
队友们都在收拾东西。
左正谊也站起身,将自己的键盘拔了下来。
“走吧。”他握住纪决递过来的手,在后者担忧的注视下轻轻摇头,默然走下了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