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决说完,左正谊好半天没反应。
他的眼泪都止住了,眼中一点点惊讶,一点点了悟,剩下的来不及分辨他就飞快地垂下眼,挣开纪决的桎梏,远离了一些。
纪决紧盯着他,一副生怕他逃掉的模样。
左正谊没逃,他低着头,默然擦干了脸,揉了揉微微泛红的下颌处皮肤。
纪决见状一愣:“我弄疼你了?”
他伸手要摸,被左正谊一巴掌拍开:“滚,别假惺惺。”
“……”
左正谊并不平静,但也不大发雷霆了,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是忍耐之色。不久前那些甜蜜还未淡去,脑海里是新鲜的拥抱和吻,纪决每天都要紧紧缠着他,像缺水的鱼,离开他无法呼吸。原来这么浓烈的爱也不过如此,纪决只要能留住他就好,不在乎他是哭是笑,是死是活。
这也没什么难理解,左正谊是个讲道理的人——虽然他总表现得好像不讲道理。他承认,他自己给不出无私的爱,因此仔细想想,纪决自私也很正常,人之常情。
既然大家都这样,不如把账算清,谁也别欠谁的。
“你说这些我明白了,想跟我算账,是吧?”左正谊压住心里喷发的火山,尽量平静地说,“我转会来蝎子,是你去求了你爸妈。不好意思,这件事我确实不知道,怪我太迟钝,没在蝎子提薪的时候反应过来。这好说,不就是两千提到两千五么,我只拿我应得的部分,多余的五百万转给你——蝎子给我月付,我也给你月付,放心,不会少你一分。我再自己加点利息,够了吧?”
左正谊站在离纪决两步远的位置,表情麻木,嗓音轻:“你应该不在乎你和你爸妈的关系吧?我搞不懂你到底怎么想,算了,都无所谓,既然你说是我不准你们来往密切……”
“我不是这个意思——”
纪决急声辩解,左正谊打断他,“听我说完。我帮你道个歉吧,把你妈的电话号码给我,我当着你的面把话说清,告诉她,我不会再阻碍她抱孙子了,你满意不?”
“……”
纪决的脸色翻遍辞海也难以找到一个词来形容。
“还有吗?”左正谊问他,“你都为我付出过什么,别藏着掖着了,大情种,快说。”
讲到这儿,左正谊强撑起的平静濒临崩溃,嗓音再度发颤。
他依赖纪决,有很大一个原因是纪决是最爱他的人,左正谊被爱的需求得到满足,也愿意逐渐敞开心扉,把纪决装进他的世界里。
当然,纪决本来就在里面,他们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否则他不会对纪决那些近乎于性骚扰的行为接受良好。
他们之间的感情本就复杂,亲情、友情和爱情互相影响,互相融合,不管是依赖多一分,还是爱慕多一分,总归是对他们来说,彼此是最特殊的人。
最让左正谊无法接受的是,他承认自己在感情上有点不成熟,有时会顾及不到纪决的心情,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故意去做切实的伤害纪决的事。
可纪决会伤害他。
下手果断,毫不留情,一瞒多年,暴露了也不悔改。
怎么会这样?左正谊简直想不通,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纪决口口声声说爱他,却屡次让他心碎,看他哭得快要崩溃了,也没有一句真诚的道歉。
——还要跟他算账。
左正谊心里满是不理解,但嘴巴说出来的都是“理解”。
他说:“既然你不开口,我帮你说。钱都是小事,最有价值的是陪伴。从WSND到蝎子,我有过一段低潮期。那段时间一直是你陪着我,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可能会很难熬吧。虽然你也从我这里得到了满足,但我不计较这些了,就当做全都是你为我付出,我感激你做的一切。可惜感情没法称斤两,我不知道这些陪伴值几斤,有没有你给我的伤害重?就当是有吧,我亏一点也没什么,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我不能把我遭遇的不幸都推到你身上。怪只怪我自己瞎了眼,和你在一起。”
“……你什么意思?”纪决手背绷紧,眼睛有些发红。
“你聋吗?听不懂?”左正谊道,“既然你觉得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就给你算清楚啊!现在听清了没?——两清了!我们俩一笔勾销!如果你还嫌不够,我给你多转一百万怎么样?”
左正谊冷笑一声:“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去继承你爸妈的公司,有的是钱。一百万算什么?不够塞牙缝。”
说完,他深以为然地赞同自己:“难怪你不高兴我阻拦你和父母来往,我真是坏了大事……”
这话显然是气话,无理但有效。纪决好似被当胸捅了一刀,鲜血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他按住左正谊的手,左正谊挣扎着挥开,两人比比划划几乎要扭打起来。
纪决猛地抱起左正谊,把他压到了床上。
有的人嘴巴讲不过就要动手,纪决一手横在左正谊身前压住他的肩膀,一手捏住左正谊的下巴强迫他接吻。
但不是所有嘴唇相碰的接触都能叫做“吻”,左正谊的表情活像被狗啃了,他用脚踢纪决,踢不开也拼命挣动,把手从纪决的钳制下抬起,抽了他一耳光。
响亮的一声,纪决的脸被打偏,动作却更凶狠了。
他把左正谊的衣服扯开,下一步动作却不是解腰带,而是似乎想用衣袖当绳子,把左正谊捆在床上。
“你疯了?!”左正谊把手腕使劲往回抽,“你敢碰我的手,我杀了你。”
“……”
纪决顿住,他神情挣扎了一下,选择了放手。
这一放兵败如山倒,纪决有顾忌,不敢把事彻底做绝——左正谊的手比命还重要。
但这顾忌无异于是畏缩胆怯,纪决色厉内荏,外强中干,不需左正谊嘲讽,他自己的精神防线就率先倒塌。
他说不出话,伏倒在左正谊身上,紊乱的呼吸声昭示着他情绪的不正常。
“你怎么停了?”左正谊问,“难过了?心里不舒服?让我心疼你?”
“……”
纪决一声不吭,左正谊的眼泪从眼角流进鬓发,低声道:“你心疼过我吗?心疼过我奶奶吗?她临死之前是什么心情,你想过没有?她以前给我们讲过那么多民间故事,你都没记住啊。她说,有牵挂的鬼魂走不远,要了却心愿才行……”
左正谊哭得胸口起伏,抽噎道:“她走远了吗?谁帮她了却心愿?我怎么原谅你,我有资格替她原谅你吗?”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害我啊,纪决!”左正谊推开他,神情恨恨的。
“……对不起。”纪决终于道歉,嗓音低哑,“但我真的很爱你,我刚才说那些不是想跟你算账,我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自私,我愿意为你做事,做什么都行。哥哥,我爱你——”
“别说了,恶心。”左正谊打断他,“我态度软你就强硬,我强硬你就装可怜,变脸比翻书还快,演给谁看呢?”
左正谊从床上坐起,重新穿好衣服。
他低着头,眼泪还在往下淌,那是止不住的伤心。
爱情不过如此,十几年感情不过如此。
“分手吧。”左正谊头也不抬地说,“你不同意也没关系,反正我不会继续爱你了。你爱干吗干吗,有本事就绑起我、杀了我。”
他起身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把哭过的痕迹洗掉。
出来的时候,纪决仍待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动过。
左正谊没仔细看他,怕自己刚洗净擦干的眼睛再湿一遍,只轻声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别来我房间了。”
……
当天晚上,蝎子从韩国请来的教练朴业成抵达基地,后厨做了一顿接风洗尘宴,全队热烈欢迎。
朴业成不会讲中文,蝎子请了翻译,是一个年轻姑娘,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叫宋妍,她不像朴教练这样要住在基地里,只每天按时来上班。
朴教练年纪也不算大,二十九岁,比孙春雨小。
他话不多,跟管理层和队员们第一次见面,也谈不到太深的内容。按照原计划,蝎子全队明天开始特训,为世界赛做准备。关于战术方针之类的讨论,应留到明天正式地聊。
朴业成很关注左正谊,他直言,执教蝎子的原因之一就是想跟End合作,见识见识这位传说中的“世界级天才”。
不知是朴业成原话夸得太直白,还是翻译得直白,原本一直心不在焉的左正谊也被拉回注意力,冲教练笑了笑,跟他简单地寒暄了几句。
纪决则是全程一声也不吭,不知在想什么。
晚上九点多,饭局散了。
纪决第一时间回房间,把门一关。他似乎需要单独的思考,不想被队友打扰。
但十分钟后,左正谊敲响了他的门。
纪决开门后有点意外,不等他开口,左正谊先说:“你手机拿来,给我用一下。”
“做什么?”纪决掏出手机递过去,“你要给我妈打电话?不用了……”
他又往回抽,但左正谊一把夺走手机,用自己的指纹解了锁。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早就把彼此的指纹录进了对方的手机里。
纪决静静地看着左正谊,才分手不到一晚上,他们的心情还没平复,也都猜不到对方心里打什么算盘、预备明天怎么办。
但纪决颇有几分天生的警觉,左正谊突然来找他,不可能是因为反悔——
“你要做什么?”纪决问。
左正谊不回答,他动作很快,在纪决疑惑的时候,打开手机相册,找到“宝贝哥哥”的分类,全选,一键删除。然后打开相册垃圾箱,清空。确保删得干干净净,不能找回。
这一系列操作花费不超过三秒,等纪决反应过来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左正谊的床照,日常照,抱着小猫的合照,吃冰激凌、棉花糖的甜蜜照,乃至靠在纪决肩膀上撒娇时的笑脸照……一键清空,从云端永久删除,所有设备里一同消失。
其中甚至包括很多年前他们在潭舟岛时,纪决偷拍的那些。
“两清。”左正谊把手机还给纪决,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