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名

作者:娜可露露

按照EPL联盟规定,选手和俱乐部签约完成后,必须由俱乐部出面,向联盟官方上报审核登记,走完这套程序之后才能对外官宣。

左正谊原以为,他加入SP的事已经人尽皆知,该有的争议早就争过一遍,该吵的架也都吵完了,各方粉丝充其量只能继续讨论几句阵容适配性,或者八卦一下SP队内是否会闹矛盾,都是老生常谈。

总之官宣时不会再起什么风波。

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和他预想中不一样。

他是2月13日上午签的约,当天傍晚,SP官方在各大平台上发出了官宣公告。

在此之前,左正谊在新基地吃了第一顿午餐,下午收拾行李,整理房间,顺便和领队等工作人员进一步熟悉,互相加了微信。

在纪决夹带私货的争取下,他被领队安排到了纪决的房间,中野同居。

纪决的房间陈设和在蝎子时差不多,很简洁,除必要用品之外,基本没摆放任何装饰性的东西。

床只有一张,尺寸中等,睡两个人够是够了,但要想不拘束,肯定要躺得很近,这在外人看来有点过于亲密了。

SP的领队叫钟蓉,纪决叫她“蓉姐”。

这位蓉姐显然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她看完一点也没觉得奇怪,也没多余地问左正谊“要不要再加张床”,只简单地交待了几句注意事项,比如基地一般几点熄灯,几点起床,晚上收手机之类的。

最后友好地笑了笑,寒暄两句,留下一句“有事找我”就走了。

纪决关上门,第一时间把左正谊按倒在床上,亲了下来。

纪决的天赋可能都点在摄影技能上了,一边把左正谊亲得喘不上气,一边拿手机对着他们的脸拍了张照。姿势有点扭曲,左正谊骂他乱拍,但一看照片,竟然拍得挺好看。

“你真行。”左正谊一爪子推开纪决的脸,抢过手机,顺手翻了翻相册。

这一整个假期,纪·天才摄影师·决没少拍照,左正谊的正面、侧面和背影应有尽有,私密照也有不少。还有搞笑照片,比如左正谊喝奶茶洒了一身,被纪决捕捉到了狼狈又气急败坏的一瞬间。

左正谊像首长阅兵似的,在相册里逐张检阅,想删几张他觉得不好看的照片。

但删除键没按下去,就被纪决拦住了。

纪决对“删除”这件事有严重的PTSD,默不作声望着他的眼神里甚至有几分隐约的哀求。

“别删。”纪决搂紧左正谊,脸庞贴在他脸上,“再删一次我不活了。”

“我又没想都删掉……”

左正谊嘟囔一句,咬了一口纪决的鼻梁,留下一道鲜明的牙印。然后他盯着这牙印看了两秒,笑点奇低地笑了起来,指挥纪决:“你去帮我收拾行李,快去快去。”

像个恶霸奴隶主。

纪决很会在“奴隶主”手下讨生活,讨价还价道:“你先亲我一下。”

左正谊亲了,亲完又亲一下。

纪决心满意足,这才起身去开他的旅行箱。

其实收拾起来是很快的,左正谊的行李很少,一些衣服,少部分杂物和外设,洗漱用品等,只有这些。至于枕头被子,都是领队给提供的。

他们收拾完,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纪决带左正谊出门熟悉新环境。

SP的六楼很像酒店,一条宽阔走廊,两侧都是带独立卫浴的大“客房”。

他们隔壁住的是辅助小赵,小赵的隔壁是封灿和程肃年——这两个人早就在外面买了房,离电竞园不远,有时会回家去住,但赛程紧张的时候还是会住在基地里,方便。

五楼是训练区,一队和二队分两间训练室,每间都很大,透过双开的玻璃大门,能看见训练室内摆成两排的电脑桌,挂在墙上的巨幅游戏地图,和战术指挥板。

除训练室之外,五楼还有一间奖杯陈列室。

左正谊路过时隔着玻璃窗看了一眼,金色银色各式奖杯高高低低摆了几排,他心想,这里迟早会留下他的痕迹。

其实,如果不能始终待在一家俱乐部,那么走到哪里都能留下属于自己的奖杯,也是一种辉煌。

这样的传奇生涯,又有几人能拥有?

左正谊有片刻的走神。

纪决推开训练室的大门,把他领到他的位置上,帮他插好键盘,调试电脑。

训练室里有人,封灿和小赵都在。

程肃年也在,他自从当了教练,就不坐原来的位置了,在选手的两排电脑桌对面另辟了一张单独的桌子,像个监工,时不时就会坐下来监督他们训练。

此时程肃年正对着电脑屏幕出神,似乎在处理工作,见左正谊和纪决进来,抬头说了句:“End,运营说官宣微博晚上七点发,你记得转发一下。”

左正谊应了声“好”。

官宣文案他都猜得到,无非是“欢迎XX选手加入我们俱乐部,担任XX位置,今后一起为冠军而拼搏”之类的,这是基本所有俱乐部通用的模板。

正如左正谊预料,SP的官博就是按照模板发的,十分正式。

评论区也十分和谐。

其实SP的队粉很挑剔,并不好惹,但再怎么挑也挑不到他的头上来,他是世界冠军FMVP中单,过往高光有目共睹。

截止官宣发出去一个多小时,都无事发生。

由于新上单——李修明退役了,SP在冬窗买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新人——还没来报到,正式训练并未开始,全队处于自由活动状态,左正谊晚上在训练室里适应了一下新电脑和新键盘,就回房间休息了。

风波是在后半夜发酵起来的。

当时左正谊和纪决都已经睡了,没第一时间看见。

起初是有人在论坛上发帖,以左正谊的网传年薪为引子,给SP算了笔账。

这位楼主说:“改皇高薪大家都知道,太子以冠军打野身份加入SP,想必也是两千万打底。现在End哥哥也来了,他的年薪只会更高,不会低。SP的选手总支出超标了吧?搞不好已经超过联盟工资帽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SP被质疑违规。

所谓工资帽,指的是EPL联盟对战队花在选手身上的总支出有一个规定额度,不能超过战队前一年收入的某个百分比。

这一规定十分严格,有的俱乐部为了躲避联盟审查,会在合同上做手脚。比如职业合同上写明的年薪并非实际年薪,转而在直播合同上另作乾坤,打擦边球。

左正谊不知道SP是否有违规擦边行为,程肃年怎么可能跟他聊俱乐部的财务状况?

吃瓜群众真正在乎的也不是SP的财务状况,而是由此衍生出的一系列争议,换句话说,“黑点”。

最看不惯SP的自然是蝎子粉丝,这个帖子被飞快地顶成热门。

一开始大家讨论的是SP是否有违规的可能,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你一言我一语地,话题歪成了“左正谊离开蝎子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是钱吗”。

这个问句带着几分居心叵测,无视左正谊手伤时期不被蝎子管理层信任的事实,声称是左正谊自己嫌新合同开价太低,不肯续约,蝎子管理层才不得不放弃他,重用Akey。

又联系起年前撕过一场的“SP违规挖人”风波,蝎粉说,一定是那个时候SP就给End开出了天价高薪,双方暗通款曲,还装白莲花受害者,害蝎子被全电竞圈嘲讽。实际上蝎子才是最无辜的,冠军中野都被挖走了,惨不惨?

蝎子粉丝颠倒黑白的本事堪称一绝。

最绝的是,他们并非故意造谣,而是真心实意地认为这才是真相。

毕竟,谁会认为自己是坏人呢?坏的一定是对方。

以至于,左正谊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又上热搜了。

SP官博发了一条己方并未违规的澄清,但澄清也没什么用,蝎粉到处带节奏,说他们给左正谊做了“阴阳合同”。

排除世界赛时期的“对外战争”,国内电竞圈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规模的内战了。蝎子粉丝祭出了一股为左正谊“送行”的气势,仿佛终极之战,把前阵子的“大撕”都衬托成了小打小闹。

主要也是因为左正谊的个人粉丝实在太多,再加上SP队粉——堪称三方混战,蝎粉以一打二,人数被碾压,竟然还能理直气壮地打得有来有回。

左正谊感觉十分离谱,想不明白蝎粉为什么这么恨他。

他们对他的感情似乎从来都没正常过,要说没喜欢过是假的,但这种喜欢带着几分“单相思”的怨恨。蝎粉怪他把忠诚都给了WSND,不会再像爱WSND那样爱蝎子,责骂他身在曹营心在汉,不是自己人,是“雇佣兵”,预感他迟早会离开。

但当他真的离开,他们又觉得被背叛了,痛恨他的“无情”,仿佛之前的一切怀疑都应验,左正谊果然没爱过蝎子,所以该骂。

但蝎粉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把“爱走不走,谁稀罕他”挂在嘴边,仿佛喜欢左正谊会掉份儿。为了证明自己的“不稀罕”,就贬低左正谊,反复论证他不如Akey,说得多了,连自己都信了。

左正谊心情复杂,但也没给什么回应,他无话可说。

让他比较尴尬的是,2月14日是情人节,也是封灿的生日。按往常的习惯,SP的官博会专门为选手庆生,发生日当天的欢乐照片和视频。

结果因为今天官博下全是吵架的,热搜居高不下,庆生微博刚发出去,评论区就被粉黑大战给霸占了,封灿的粉丝也很恼火,官博不得不开精选评论。

封灿说没事,他不在意这个。

但左正谊心里很过意不去,怀疑自己的体质不正常,走到哪里就把腥风血雨带到哪里,明明他没做过任何亏心事,没对不起谁。

左正谊烦躁不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编辑微博。

他想给一个正式的回应,把那些莫名其妙的争议解释清楚,跟蝎子粉丝做了断。

但这条微博还没来得及写完,就有人替他做了澄清。

——是除去左粉、蝎粉和SP粉之外的第四方:老WSND粉丝。

牵头人是“正谊不怕乌云”,这位曾经知名的左粉头子,发了一条足足塞满十八张图的微博,全部都是老WSND粉丝写给左正谊的信,一面为他的人品做澄清,一面表达对他的支持。

微博最多只能发十八张图,放不下的图片都放在评论里,足足有一百多张“千字长信”,加上评论里不计其数的短评,一时之间,那些和主队一起消失在电竞历史里的“WSND粉丝”,都纷纷涌现了出来。

他们有的妙笔如花,字字煽情。有的不善言辞,写得磕磕绊绊。

但表达了共同的态度:老WSND人永远把End当自己家小孩,不论左正谊转会去哪里,换多少战队,他们都会一直支持他,做他的后盾。

虽然左正谊再也不能和W队一起夺冠了,这是永远的遗憾。

但,既然不能把时间停留在过去,他们希望他前程似锦,走得更远。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这条微博成了热搜广场上的第一条,并以极快的速度破圈,被转发了好几万。

左正谊根本没能把那些信都看完,读到一半他就伏倒在纪决的肩膀上,抬不起头来了。

纪决感觉到自己肩上发烫,叹了口气,安慰他:“别伤心好不好?”

左正谊摇了摇头,半天才道:“我不伤心,我只是觉得……”

“嗯?”纪决亲了亲他的头发,耐心地等他说。

左正谊轻轻呼出口气,心情沉重又轻盈,有彩色的气泡从他的心脏往外冒,咕嘟咕嘟,升起,炸开。

他出乎纪决意料地说:“我感觉很幸福。我真是个……幸运的人。”

“……”

幸运吗?纪决不敢苟同,但左正谊能开心就好。

或许有几分幸运吧,他的人生比任何人都不平凡,虽然吃过很多苦,但也能得到很多的爱。

纪决忽然想起,昨天他给左正谊收拾行李,挂衣服的时候,又看见了左正谊没舍得丢掉的WSND蓝白色队服。

明明左正谊搬过好几次家,每次都会扔很多东西,这旧队服却总是留着。

纪决把询问的话咽回肚子里,更用力地抱紧他。

气氛一时寂静,过了会儿,忽然有人敲门。

是程肃年,纪决给他开门。

“……”程肃年刚要开口,话音一顿,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左正谊,“你还好吧?”

左正谊面色如常,用眼神回答了他。

程肃年对左正谊的心理素质很满意,说道:“没问题就出来开会吧,新上单来了,我讲一下后半赛季的战术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