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名

作者:娜可露露

比赛现场不方便争吵,左正谊的一腔火气无法释放,从前台忍到后台,又从后台忍到了回基地的车上。

上车时他罕见地没和纪决坐在一起,而是坐到了丁海潮的身边。

纪决就在前面两排,回头看了他几眼,神情欲言又止。

左正谊没抬头,他在急速行驶的车内攥紧了手机,也不理会丁海潮没眼色的询问,像是呆住了,一直盯着自己的右手看,似乎还能感受到他手伤最严重时,从疼痛深处生出的惊慌。

——是惊慌。

那种疼根本不算什么,他能忍受。

但他怕的是,它对他职业生涯造成的影响。

电竞圈里有过伤病的选手不计其数,但像左正谊这样短期内恶化、又做过手术的不多。

正因为他深刻并“完整”地体会过一遍,才会对纪决的手格外关心,希望能靠自己的经验来帮纪决避免走到这一步。

但他每天不厌其烦的关心,都换不来纪决一句真话。

纪决怎么想的?把他的担心当成打情骂俏,以为这种事能开玩笑吗?

但纪决私下找过队医,队医却没什么反应,没跟教练组沟通过。

是因为他连队医也隐瞒了吗?

这就更让人无法理解了。

左正谊在路上越想越气,手机都快被他捏碎了。

丁海潮后知后觉地学会了看脸色,生怕他发火波及自己,默默地挪开屁股,离远了点。

丁海潮很快就得到了解脱。

不知是不是连司机都感受到了车内的低气压,今天速度格外快,比平时早了十分钟到基地。

SP打了一场胜仗,大部分人很开心,只有听见左正谊和纪决谈话的几个队友面带疑惑,时不时地打量他们一眼。

左正谊忽视这些目光,一下车就拉住纪决,把人拽回了六楼。

还不到八点半,上楼,开灯,关门,左正谊把背包丢到床上,摔出了一声闷响。

他是极爱惜键盘的人,当键盘在背包里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做这种动作。很显然今晚已经被气得昏头,什么都顾不上了。

纪决靠在门边,见状走上前来试图抱住他,帮他消消气。表情一如往常哄他时那样,耐心,又充满爱恋,专注地盯着他,只是眉头微微蹙起,带几分无奈。

“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纪决说,“我已经在积极治疗了,外用内服的药都没断过,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才不告诉你。而且我没那么严重,连封灿都有颈椎问题呢,不也照常训练?没必要大惊小怪。”

“……”

左正谊还没开口,就被纪决先发制人,灌了一耳朵明显是事先准备好的辩解台词,他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简直太懂怎么给左正谊顺毛了,说话的时候一手搂着左正谊的腰,另一手按在左正谊脑后,插进头发里,轻轻地抚摸。

每多说一个字,距离就拉近一寸,当他解释完,已经贴上左正谊的唇角,轻轻落下了一吻。

纪决就着接吻的姿势,把左正谊推到床上,拂开碍事的背包,身躯一压,把浅吻变成了深吻。

“哥哥,”纪决口吻讨好,有意转移话题,“你的头发好像长长了……”

他修长的手指在左正谊的发丝间游移,痴迷般摸了又摸。

他似乎想靠男色糊弄过去,但左正谊还没中计,他自己先进入状态,有些情难自禁了。冷不丁一回神,才发现左正谊冷冷地盯着他,眼神活像是要把他吃了。

他伏在左正谊身上,两人鼻尖贴着鼻尖,近距离对视。

纪决移开目光,神色一颓,低声道:“对不起。”

左正谊的声音也很低,但带着一股逼问的气势:“说实话,为什么要骗我?你今天已经影响操作了,还说不严重?”

纪决很会避重就轻:“但我没给你拖后腿,那点影响不算什么吧。”

左正谊快要气鼓了:“我在乎的是这个吗?!”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纪决顺着他说,“但没必要,我真的没事,至少没有你当初的伤势严重,忍忍就过去了。我不告诉你是怕你小题大做,让我休息。”

左正谊气得直瞪眼:“小题大做?你本来就应该休息!现在只是稍微有点影响操作,再拖下去就不是‘有点’了!”

纪决叹了口气:“我休息你们怎么办?都已经打到赛季末了。”

纪决双手捧住左正谊的脸,刚打完一场劳累的比赛,他的右手还没得到充分休息,近距离触碰时,左正谊能感受到它的微微颤抖。

这让左正谊眼眶一红,不仅仅是因为生气。

纪决却早就酝酿好一腔苦衷,贴着他说:“哥哥,三冠王很难,但我有预感,今年的希望很大。”

“……”

“我们二十一,封灿二十二了,都算是走到了巅峰的末期。也许明年还能保持好状态,但也只是也许。就算我们都不变,游戏也会改版,没人知道下个版本是什么样,可能会削弱中单,也可能会削弱打野,到时候我就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纪决语气平静,似乎是因为他早就把这些想得一清二楚,不带一丝犹豫。

“今年版本合适,SP气氛也好,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我不想在这种时候成为你的负担。”纪决说,“如果你因为我而错失三冠王,未免太遗憾了。你嘴上不会责怪,但心里会不开心吧?毕竟你是那种……不仅严格要求别人,更加严于律己,哪怕痛得受不了都要带伤上场的人。——我太了解你了,比赛就是你的全部。”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纪决眼中闪过一抹伤感,潜台词似乎是“我没比赛重要”。

虽然他无意指责左正谊,他是早就了解并且已经接受,客观地陈述原因,而非意气用事故意引发争吵。

但这话在左正谊听来,却有些诛心,更感恼火:“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纪决道,“我只是很理智地明白什么对你最重要。我想尽全力,给你我能给的一切。”

“……”

左正谊气道:“我不需要!我的冠军是靠自己打出来的,不是你‘给’的。”

他的原意是无须纪决做这么大的牺牲,但说出来就有点不对味儿了,好像纪决对他一点用都没有,可有可无似的。

纪决的表情更伤感了。

左正谊本来就生气,越气越语无伦次,心梗得说不出话。

纪决的手仍贴在他的脸颊上,那种颤动连接心跳,皮肤表层下的血液仿佛沸腾,烫得左正谊的侧脸及耳根通通发起热来,甚至耳鸣。

左正谊无法接受纪决这样的付出。

这种“付出”对他来说才是真的负担。

最重要的是,比赛不是他的全部。

左正谊推开纪决,沉着脸下床,说道:“我去找程肃年讲一下情况,叫队医给你好好看看,明天你能不能继续参训听队医的安排。”

纪决要开口阻止,左正谊打断他:“我不想再听你那些一厢情愿为我好的话,你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