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苓的脚边滚过来一个喝嗨了的男模,烂醉如泥地睡倒在地毯上。
蓝金色的厚地毯上隐约有血迹,包厢里的男男女女置若罔闻,神情疯狂玩笑着自顾自地鼓掌狂欢。
包厢内正在玩儿冰酒游戏。
把一整箱啤酒扔在冰里,然后倒在镶了金的桶里,人双手举起桶,将一整桶冰啤酒从头顶往下浇。
举桶的人若是不缩手,便要忍着冰凉彻骨的酒液,苦苦坚持。
可时间长了即使手臂还有体力,但被酒淋得醉熏熏的人但凡稍一晃神,便可能手一抖,镶了金的桶比寻常的要重上好几倍,砸下来也会受伤。
二世祖们绞尽脑汁,爱玩儿的从来不是游戏,而是人。
林小苓的脖子僵硬地梗住,扯着嗓子,口不择言:“威少答应过的,我是女主角,是威少亲口定的!”
说着说着没忍住眼泪哭起来,梨花带雨的脸庞往包厢中心的位置可怜巴巴地望着:
“威少,求你了,我不陪酒,你们放我出去吧。”
将她和方雪穗带进来的男人狠狠一推,林小苓便趔趄着摔进沙发里,手扫过矮脚桌上的酒瓶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男人拧起眉:“威少跟你开玩笑是瞧得起你,陪个酒这么墨迹,装什么装。”
他随手朝方才往自己身上倒冰啤酒的人扔出一沓钱:
“赏你的,把桶给她,让她试试。”
湿漉漉的俊美男模讨好地一笑,连忙把冰桶放在林小苓面前,然后半跪在地上,捞起一张张散落的红色票子。
林小苓后退几步,摇头不肯。
男人踩灭烟头,嘴里一边骂着,一边要来按住林小苓。
方雪穗把包厢内的情况尽收眼底,观察了个遍。
未待男人按到林小苓,方雪穗已经眼疾手快地提起冰桶,趁着包厢内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这边,一整桶冰水便往身上兜头浇了下去。
她全程甜笑,即使酒液进了眼睛,也不眨眼地继续倒。
明明是用来捉弄人的手段,在方雪穗这儿却似乎和吃饭喝水一样容易接受。
她甩了甩淋湿的头发,笑得愈发明媚灿烂:
“哥哥姐姐们,我先逗大家一乐,也给威少赔个罪,我妹妹不懂事,各位海涵。”
被簇拥着坐在沙发中心位置的威少抚着身边女人的腰肢,终于勉强抬起眼皮看了眼方雪穗他们这边。
威少从魅惑的混色灯光里露出半张脸,恶劣地笑:
“湿.身诱惑看得太多,来点儿新鲜的?”
方雪穗夹着嗓子,笑得谄媚,娇滴滴地道:“威少,找新鲜要刺激,您真是找对人啦,人家最拿手了。”
话音未落,只见她从兜里拿出一瓶头孢,白色瓶身轻触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秒都没有犹豫,方雪穗将瓶中的颗粒一股脑儿地倾倒进半满的啤酒杯中。
头孢与啤酒的混合物瞬间在杯中翻腾起细微的泡沫。
一整瓶啤酒全被方雪穗猛地仰头灌下。
林小苓不安地虚扶了方雪穗一把,却被她挡开。
她喝得又急又猛,颈部线条在吞咽的动作下显得异常快速地滚动,但一滴酒液都没漏出来。
站在方雪穗身旁的男人见状,忍不住爆了粗口,随即哈哈大笑:
“威少,这女的有种!”
方雪穗的笑容愈发扩大,把空酒瓶用力地倒甩了几下:“威少,各位少爷,都消消气儿。”
威少拍了拍掌,指着另一瓶酒,正想要发布下一个指令,旁边的男人却悄悄凑近他耳边,低语一句:
“哥,这女的别是疯的。”
方雪穗仍一脸笑意地盯着沙发中心的方向。
威少听见身边人的提醒,脸色突然一变,眯着半醉的眼将方雪穗从头到脚地打量:
眼珠子直愣愣地笑,灿烂却诡异,疯狂中带着些苍白的病态。
他皱眉,不被提醒还好,心里有了疑影儿便越看越真。
穿鞋的总怕光脚的,他要找乐子,却不想被疯子缠上,更不想闹出人命。
上回在这儿的事还没过去多久,再弄出人命的话,他爹非弄死他,而且用脑子想想,敢喝头孢混酒的女人,即使不是真疯,那也离疯不远了。
威少心里这笔账算来算去,结论是不划算。
旁边的男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将方雪穗抓住,不许她靠近,但越是如此,方雪穗越是使出吃奶的劲头,想要奔威少怀里去。
“好哥哥,缺不缺小心肝宝贝儿,再……再来一瓶……人家爱喝酒呢……”
方雪穗醉意上头,双手胡乱地挥舞着,抓着向外拖她的人,含混不清地吱哇乱叫。
“去去去,拖快点儿!”威少嫌弃地捏着鼻吩咐。
又疯又蠢还喜欢出风头的女人,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喜欢乖顺听话的,可无福消受疯批美人。
被扔出去的方雪穗靠在墙根儿咧嘴傻笑,偶尔还扭动几下身子,像个阴暗爬行的蛆。
林小苓双目通红,惊慌失措地扶住方雪穗顺着墙面滑落的身体:
“姐,你……还好吧?我送你去医院洗胃。”
她愧疚地解释,一张小脸儿煞白:“我只是想接点儿私活儿,姐,对不起……”
林小苓的泪珠子不断滴落,她只是有些贪心,却害了人。
余光瞥见威少的人全进去了,方雪穗迅速抹了一把脸,麻利地站起来,把林小苓拉进sta旁的小巷:
“还行,演技比你好吧。”
她拿出空的头孢药瓶晃了下:“这是糖做的,吃多了最多回去拉肚子。”
前后变化过于快,林小苓震惊地几乎忘了反应。
方雪穗不在意地笑了笑,揽着林小苓的肩膀,悉心传授:
“多学着点儿,你没大火之前,这些都是必修课。”
装疯卖傻唬人骗鬼,没有靠山的小演员们只能靠心眼子保护自己。
方雪穗自知自己的剧组穷得叮当响,她开的那点儿片酬恐怕还不够林小苓在京北糊口。
像林小苓这种毫无名气的小演员,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和一颗热烈向上的心,不接私活怎么活下去。
林小苓只是又单纯又单蠢,但不是个坏心眼儿的。
若是林小苓被那群二世祖拖下水,好好的美人儿折磨蹂躏后没了由内向外的清纯气质,那她又得重新找女二了。
再者说来,女二出于对导演的感激,往后拍摄中少给她找麻烦,多听话,不也是好事一件么。
不管怎么算,为了林小苓装一次疯婆子,很值得。
方雪穗正在安慰林小苓,却见从小巷的入口冒出一个人,直直拐进她们这边。
方雪穗表情一变,立刻翘起指头,脸歪嘴斜就要抽抽起来,却听见那人道:
“啧啧,好久不见,方大导演。”
方雪穗看清那人的脸,恢复了正常,笑着迎上去:“Kris,多谢。”
当年她的剧本被这位Kris扔掉,后来她攀上谢梁礼,偶然得知Kris和同父异母的哥哥争家产进行到白热化阶段。
当时恰逢方雪穗过生日,她没要可以变现的珠宝作为生日礼物,而是撺掇谢梁礼帮她趁机报复Kris。
谢梁礼不屑于做这些事,同方雪穗说:[踩他几脚就算了,报复心太强,折寿。]
她才不听谢梁礼的教训,反而仰着长长的白皙脖颈,挑衅地抬眼:[是不是不敢?]
谢梁礼轻轻地抚摸她光滑的背,给她涂上护肤的身体精油,听她发出猫儿似的叮咛,低低地笑:
[赶狗莫入穷巷,不过,你非要动他也不是不行,亲我下。]
他来嗅方雪穗的头发,被方雪穗猛地抵住胸膛:
[你教教我怎么叫赶狗莫入穷巷?]
方雪穗不甘于当只会花钱的金丝雀,她拼命地汲取养分,想要学到谢梁礼举手投足一丝一毫的气韵。
那一次,她学会了放人一马,这是方雪穗跟谢梁礼学的第一课。
Kris笑嘻嘻的:“你不用谢我,是你自己够机灵。”
方雪穗仍态度恭敬:“能帮我说一句话,就已经是天大的帮忙。”
她话锋一转:“Kris大少爷,有没有兴趣投资我的电影?给个几十万就行,几万也行。”
Kris意味深长地道:“这事儿你不如去找谢家那位。”
方雪穗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嗨呀,人瞧不上我呢,你考虑考虑呗,到时候片尾我弄一大感谢屏,把你的名字做成荧光字体放上面,保准有面儿。”
Kris被逗乐儿了,只是谢梁礼不愿给面儿的旧情人,他实在没胆子和谢家作对。
于是他挥挥手:“我继续回去喝了啊,你小心着点儿,别再被逮着了。”
“得嘞,哥您忙去!”方雪穗笑着目送他离开,现在不愿投,不代表以后不会投,所以投不投,她都要端出一副笑脸儿。
谢梁礼在落地窗前驻足良久,直到看见两道身影互相扶持着走出sta的外厅,人影都看不见了,他仍站着。
宁川道:“老板,里面酒气重,要不您去外边儿透透气吧。”
谢梁礼从sta出来,正碰见方雪穗替林小苓打车。
方雪穗叮嘱林小苓:
“嗨,那些二代三代,钱和资源都攥不到手里,他们自己都不过是寄生虫,哪里有多的分给你。”
“总之,男人画饼怎么能信,只有实打实拿到手里的才是真。”
方雪穗丝毫不理会身后锐利、冰冷的目光,反正她看不见,就当不存在。
她只顾着扒上出租车的车门,在林小苓上车前说了句:
“我那糖一瓶500,你要是以后需要找我,给你介绍友情价……还有剧组最多一个月保准开工,别轧戏啊!”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个干净。
谢梁礼沉默地抿紧唇,两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握住了一片虚无,阴郁地瞧着她欢快的背影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