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雪穗唇角的自嘲弧度若隐若现,初桃深深地皱眉:
“方雪穗,这不像你。”
方雪穗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用见钱眼开来形容还不够,她对赚钱的热爱可以说是饿狼扑食。
那时初桃已经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将近三年,她自问在娱乐圈沉浮几年,赚钱的手段不管是白的黑的还是灰的,她都了解些。
可初桃第一次知道方雪穗的赚钱套路时,仍“惊为天人”了一番。
京北大学导演系的学生靠写本子、搞摄影、做明星站姐赚钱这些常规套路,方雪穗通通不屑于去玩儿。
方雪穗赚钱的套路是观察哪位新人能火,在新人还没火起来的时候,就做黑粉头子账号,等到那位明星火了,便拿着账号同明星的工作室谈判。
只要钱到位,她的账号便能立刻反戈,从最大黑粉变成最舔粉丝。
从“又丑又油腻不如素人的xxx滚出娱乐圈”到“xxx哥哥以前是我说话大声了,我真的好爱你”,方雪穗用这一招帮着好几位小明星从黑红到爆红。
方雪穗挨了不少骂,却赚的盆满钵满。
别人倒卖的是账号,她贩卖的却是感情。
初桃有时候会想,如果世上真的有因果轮回,那么方雪穗后面在感情上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大概就是她踩在道德边缘,玩弄粉丝真心的报应。
可这种报应在方雪穗看来,一定是甘之如饴的福气,毕竟她赚得实在太多了。
初桃曾出价五十万,把方雪穗手里有关纪漠的所有黑粉账号买下。
她惊艳于方雪穗的选人眼光,提出再加十万要见一面,有钱开路,方雪穗果然接受了见面要求。
她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偏僻的小巷咖啡馆,大夏天儿方雪穗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漆黑漂亮的眼睛。
经纪人最重要的便是选人的本事,初桃觉得方雪穗简直有种未卜先知的魔力,否则她怎么能精准筛选出会火的种子艺人。
而且这种赚钱套路实在别出心裁到了一种地步,等到别人回过味来,学会这一招,方雪穗已经赚够钱潇洒离场。
初桃一度想要将方雪穗拉入自己的公司,培养成下一位顶级经纪人,可方雪穗却抬起下巴,不屑地同她说:
[我方雪穗不做下一位,我要做第一位、独一份儿的。]
心性儿那么高的方雪穗,和谢梁礼谈了一场不为人知的地下恋爱后,如天空中最闪耀的星星突然化成了千疮百孔的陨石,从最高处急剧地坠落。
初桃定定地盯着方雪穗好一会儿,确定她士气低落的模样不是演出来的,她一针见血地指出:
“穗子,你想在京北继续拍电影,避不开谢梁礼。”
方雪穗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我又不指着他投钱。”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可她现在不吃谢梁礼的,也不拿谢梁礼的,更不会吃饱了没事儿干再去招惹他。
初桃面色微妙了一瞬,她觉得方雪穗想得未免过于简单,这么聪明的脑子在这件事上不该如此糊涂。
但她没有再劝,而是拿过方雪穗的手机,输入一个号码:
“这是我的新号码,你留着,任何时候想合作了,随时找我。”
方雪穗笑了:“我存着呗,什么时候你东山再起,记得给我电影投资。”
初桃开玩笑地瞪她一眼:“得,没把你拉进我的贼窝,还要我倒贴是吧。”
她见方雪穗偷偷捂嘴笑,手肘轻轻撞她一下:“我叫司机送你回住处吧。”
“哟,你还请着司机呢?”
方雪穗以为初桃已经彻底破产了。
初桃把喝完了的酒罐子放到地上,用脚踩扁,扔进垃圾桶:
“合约到今年年底,钱早给了,总不能让人家司机大哥还回来吧。”
方雪穗“哦”了一声,厚着脸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没到期的酒店,借我住住?”
她现在那个出租屋又小又黑,下雨的时候还有一股霉味儿,简直痛苦。
初桃了然于胸:“你果然是不会让自己吃苦的主儿。”
当年让方雪穗一战成名的青年微电影导演大赛,赛后报道虽然随着方雪穗出国而销声匿迹,但初桃却记得很清楚。
她记得方雪穗面对记者的镜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谈及自己的短片,方雪穗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人为什么要吃苦,爱吃苦是有什么毛病?”
这一句话被挂上热搜足足一夜,网友们把方雪穗翻来覆去地骂,却在方雪穗的微电影《山秀》公开放映后,纷纷黑转粉。
微电影大赛的主题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几乎所有参赛者都选择展示年轻人的窘迫、迷茫,但方雪穗的主人公随山秀却不肯吃苦,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重新养育、修复、塑造自己身上。
初桃接着说:“没到期的酒店倒是有一个,今禾山庄,我的房间还有两个月。”
方雪穗扯出一个呲牙咧嘴的笑容:“谢梁礼的酒店?桃儿,你故意的?”
初桃意味深长地笑:“你住不住吧?”
方雪穗没有犹豫:“住啊。”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上回在今禾住那晚,除了和谢梁礼那些破事儿,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回国以来,她没睡过那么舒服的床。
今禾山庄是谢氏旗下最奢华的酒店之一,“今禾”取自“去年禾,今岁麦。陆地如云充塞”,这也是谢梁礼母亲梁今禾的名字。为了纪念自己的母亲,谢梁礼还在里面建了一座私人博物馆,专门用来存放梁今禾的藏品,不对外开放。
初桃住的虽然不是谢梁礼那种总统套房,可总归是五星级酒店的房间,床垫也一定软的不可思议。
反正谢梁礼肯定有自己的专属通道,他这种出行都有人跟着、伺候着的人和她这种普普通通的落魄小虾米想来很难遇上。
和初桃聊完,已经凌晨,方雪穗从燕郊回了出租屋,收拾了些衣物,便骑着自己的小破电驴儿径直往今禾去了。
到了金禾门口,她把小电驴儿甩给保安,晃了晃房卡:“麻烦您嘞,帮我把车停下。”
保安认得酒店的房卡,但还没应声,却见方雪穗已经一溜烟儿进了里面,只留下目瞪口呆、看着小电驴发愣的几个保安。
饭局结束,谢梁礼回到酒店。
从停车场出来,走到总统套房的专属电梯口,他顿住脚步。
保安正在把一辆芭比粉小电驴往车库旁的储物间放。
那是方雪穗的车,谢梁礼认得。
宁川也认得,他侧头瞄了眼谢梁礼。
谢梁礼随意地一瞥,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踏上电梯,亲自去酒窖挑了瓶葡萄酒。建永资本进度顺利,他独自开酒庆祝,这是习惯。
深色的木质酒架前,柔和的灯光透过特制的玻璃罩洒落在珍藏的葡萄酒上,淡淡的橡木桶香和果香弥漫。
房务部经理小心翼翼地靠近等在门口的宁川,局促地低语了几句。
宁川勾起一个颇有深意的微笑。
待谢梁礼选完酒出来,宁川紧随其身后:“老板,房务部经理说方才有位女士进了您的套房,您平日不许人进,但她自称是您女朋友,他们实在没拦住。”
“女朋友?”不知想到了什么,谢梁礼握住葡萄酒的手指动了动,鸦黑的眼睫在眼帘处投下深重的阴影。
宁川压住嘴角的笑意,仔细想来,方雪穗醉酒的时候去了一次他老板的房间,如今倒是去得驾轻就熟。
谢梁礼虽然工作日经常在这边住,却偶尔也会回南亭路别墅。
看来方雪穗是刻意打听了谢梁礼的时间表。
谢梁礼脸色如常,没什么表情,只是摆了摆手,说知道了。
宁川捧着酒,一路跟到19楼套房门口。
谢梁礼站定,望着密码锁,突然出声吩咐:“做份桂花糕上来。”
宁川目送谢梁礼进门后,直接给餐饮部打了个电话,没过几分钟,餐饮部经理却特地回电:“宁秘,谢总不是最讨厌甜食么?”
谢梁礼的饮食忌口在他住进今禾时便由专人做成一份详单,交给了负责19楼餐食的工作人员。
宁川只高深地回了句:“少问多做。”
谢梁礼回到套房内,没有开灯,锐利的眸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床中央隆起的一块。
他收回目光,把衬衣最顶上的纽扣解开两颗,摘下手表,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谢梁礼把高脚杯放回桌上,莓果味的酒气散开,杯内有残留的浅紫液体,远处霓虹灯亮起的光映在落地窗上,他觉得有些醉。
视线紧盯着床面,他低沉着嗓,唤了句:“方雪穗。”
床中央的隆起不舒服地动了动,女人柔柔地嘤咛了一声。
很轻,但落在安静的套房内,却格外清晰。
谢梁礼忽然敛了敛眼睑,清隽的眼眸深处,某种属于男人的禁忌色泽悄然涌现。
他轻轻地,几乎是刻意地放轻脚步,朝着床走去。
“方雪穗,起来。”谢梁礼沙哑的声音染上几分粗粝。
那张晦暗不明的脸庞上,光线失去了它原有的方向,皮肤下的轮廓模糊不清,仿佛是夜色中远山的剪影,深邃,但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