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的魔盒

作者:蓝淋

于是我叫他:“卓文扬。”

“嗯?”

“卓文扬。”

“嗯?”

我超级喜欢叫他名字,还有他回应我的那一声,又温柔,又沉静,又耐心。

这些年来,过去的那个林竟,和后来的我,都曾经一遍遍在心里,在无人的夜里,像祈祷一样,虔诚地默念过无数遍这个名字。

而不敢让人听见,也得不到回应。

现在拥有这个名字的人就在我身边,还能温和地回应我的呼唤。就好像是我过去有过的那些祈祷,终于成真了一样。

我一遍又一遍地叫他,他终于问:“怎么啦?”

我说:“我就是想叫你的名字。”

“嗯?”

“你的名字念起来很好听。”

黑暗里他好像是微笑了:“是吗?”

“你不觉得吗?”

“以前不觉得,”他说,“不过你说它好听,我也就突然觉得好听了。”

我不由轻轻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我越来越觉得这男人挺傻的,比如他对自己的美好一无所知。

傻得可爱,也傻得可怜。

房间里又安静了一会儿,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我感受着他那暖烘烘的,让我心里也变得暖洋洋的体温,还有身上那种独特又好闻的香气,好像被温柔无声的海浪包围着。

说来很奇怪,这些年来对他有过无数少儿不宜的绮念遐想,但在这个时候,排在最前面的却不是那种念头。

也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胆怯,抑或缺乏真实感。

又可能是,经过了单恋的那些年,能像现在这样贴着活生生的真人,不仅不会被拒绝,不会遭遇逃避,甚至是被欢迎的,就已经完全心满意足,以至于一时间并不奢求更多。

静默的依偎固然也很好,但不说点什么,未免又觉得浪费了这共处的宝贵时光。

于是我寻思,上楼前我是叫他来聊聊,好好叙叙旧,结果压根没叙上旧。

所以这时候是不是该聊聊了?

我深思熟虑后开口了:“卓文扬,你们怎么会收购GLX的?”

他可能没想到会突然聊起这个话题,猝不及防地“哎”了一声。

“总不会是,因为知道我要把赵子超推荐过来,才收购的吧?”

总裁给娇妻买下战队什么的,虽然我不是娇妻,但这个言情套路也是挺甜的。

卓文扬笑道:“那倒不至于。”

“……”说点假话哄哄我会死吗,太实诚了吧,一点都不浪漫。

“虽然说养个战队没什么,但这也不是小事,当然是多番考察才做出的投资决定,”他说,“不过当时选择投资GLX,确实考虑到它是你最喜欢的战队。我不想有一天你回来的时候,发现它已经消失了,或者变得面目全非。”

“……”呜呜,竟还是有点浪漫。

“而且我想过,如果你没有其他想做的事,也许你可以选择战队经理作为你的职业,你有出色的公关能力,也学到了管理的技能,这又是你有兴趣和天赋的领域。说不定你会在这个行业达成自己的梦想。”

我回想起当时孤音的反应,不由说:“难怪孤音当时极力要挽留我,我还以为他慧眼识英雄,原来是你在授意吗?关系户竟是我自己!”

他笑道:“孤音当然也是想跟你合作。他确实需要一个有能力的搭档来帮他分忧。”

于是我俩挺认真地讨论了半天未来的发展前景,这床上相互依偎的场合竟成大型招聘现场。

太不浪漫了吧!

但跟卓文扬在一起,又觉得什么都浪漫,连聊战队运营现状都浪漫。

而后他又说:“当然,以上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想法,你不用被束缚。大胆地去选择你真正喜欢做的事吧,无论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那要是我不想打工,只想做赔钱创业的败家子也可以吗?”

“有什么关系,”他还挺认真的,“虽然我可能钱不算很多,但应该还是够你赔的。”“赔光了怎么办……”

“那我再赚就是了,”他说,“我赚你赔,也是达到了一种平衡。”

“哈哈哈哈哈。”

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说着离谱的话,感觉怎么就那么好笑。

“我开玩笑的,”我说,“我觉得去战队工作就很好啊。”

“真的吗?”

“你就等着看我一展身手吧,说不定我能带领GLX拿世界冠军呢!”

他笑了:“那太好了,我就指望你啦。”

“嘿嘿嘿。”

而后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谢谢你。”

“啊?这冠军还没到手呢。”

他说:“不是。是谢谢你,还能回到我们身边。”

“……”

“谢谢你,真的,”他说,“醒来我会发现这是一场梦吗?”

“……”

“是梦也没关系,”他轻声说,“能做这样的梦也很好。”

我恶狠狠地攥住了他的手指:“不是梦。”

“嗯。”

我凶神恶煞:“开什么玩笑呢你?!是梦怎么会没关系?!不准是梦,听到了吗?”

“嗯。”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对不起。”

“什么?”

他低声说:“很多事,所有的事,都很对不起。对不起,林竟。”

“……”

“对不起。”

我紧紧抱住了他。

我们像两只小兔子,拥抱着对方。

曾经卓文扬为了安慰我,给我发了两只兔子抱抱的表情包,那时候的我难过地想,要是他能真的这样抱抱我,该多好啊。

而我们现在,就像它们一样,互相取暖一般地互相拥抱着。我们的过去好像静静交织在一起。

其实在他道歉之前,我就已经放下了。

我有一点点的心酸,但也只是心酸而已。

而治愈我的,其实并不是时间。

是我所得到的爱。

次日醒来,一睁开眼,我第一反应就是确认了一下身边的人是不是幻象。

明亮的阳光下,他高挺的鼻梁投下了阴影,头发和皮肤都发着光。真实的,鲜活的。

不是梦。

我松了口气。而后突然意识到,明亮的阳光= =?

我赶紧看时钟,时针的指向已经过了十的位置。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

居然已经这个点了?怎么会一觉睡到这个点的?!

原本还想早些起来,趁程亦辰还在睡觉的时候,让卓文扬回自己的房间去,伪造出无事发生的现场。

都这时候了,程亦辰肯定早就醒了,要是他今天又不去书店,还在家里想陪我,那卓文扬可怎么出去啊?

我心慌得很,只能硬着头皮,把门偷偷打开一条缝,先查探敌情。

客厅里好像没人。

我暗中观察了会儿,又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出去,四处看了一圈,确定程亦辰不在家里,只有桌上放着了冷了的早餐。

我总算放下心来,回卧室一瞧,卓文扬也已经醒了,正在床上坐着。

和我四目相对,他问:“你去哪了?”

我后怕地拍拍胸口:“我刚侦查去了,辰叔不在家,没事了,你可以出来了。”

他眉头舒展开来,笑道:“你怎么跟做贼似的。”

我突然一阵心虚。

这确实是做贼没错啊。

我偷走了人家的儿子。

虽然有那段不堪的过往,但程亦辰待我确实是真心实意。不管是不是出于愧疚,他很多时候对我比对卓文扬更好,说视如己出也不为过。

以至于我和他儿子在一起,会让我觉得似乎对他有所亏欠。

毕竟,如果卓文扬不栽在我这个坑里的话,人生能有很多更好的选择啊。更不用说这种家世的多半是选择联姻,就算撇开他自身的优秀不提,也该是配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怎么都轮不到我。

程亦辰当然不会势利,但哪个为人父母的,不希望孩子有更好的前景呢?

又或者,更糟的情况是,万一他觉得我这是借机报复他呢?

这么一想,我原本明媚愉快的心情就变得灰暗沉重了起来。

“去刷个牙,吃点东西吧。”

“啊……”

我才意识到,在我胡思乱想的时间里,卓文扬已经去把早餐热好了。

我问他:“你不赶去上班嘛?这都迟到了。”

卓文扬“嗯”了一声,道:“我今天不去了。”

“哎?可以这样的吗?”

“可以的,”他说,“真有什么急事我也可以手机上解决。”

我很是惊讶:“这就开始旷工了吗?学坏怎么这么快啊?

他十分正经地说:“我学什么都可以很快的。”

我明白他这是为了陪伴我,一边觉得这样不好,我一回来就把爱岗敬业的他给带跑偏了,一边心底又真的很快乐。

迅速吃过粥和肉包子,收拾过后,卓文扬问:“要不要出去走走?今天太阳不错。”

“好!”

虽说这时候的相处,一定是渴求私密空间过多过于大庭广众,但在这屋子里我根本不敢顶风作案。

总觉得他爸随时可能出现,那感觉就跟当年考试作弊的时候全程提防老师从背后冒出来一样,连和他挨着坐都觉得心里打鼓。

还不如出门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说不定还能偷偷牵牵手。

怀着这期待到了楼下,小区里工作日按理是静悄悄的,今天竟有些热闹。

而后我意识到这是程亦辰他们在抓流浪猫。

绿化带旁边的地上摆了好几个航空箱,但真正在抓的只有陆风和程亦辰。

我们走近过去,我问:“抓得怎么样啦?”

程亦辰显然不是很满意,叹了口气,道:“一早上只抓了七喜,兰花豆和奥利奥。橘子茶一家就没见着。他们一下子来太多人了,都是陌生人,猫给吓跑了。”

陆风肃然道:“对,都是他们的问题,我不是陌生人。”

程亦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我十分无语。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感觉得出来陆风才是最吓人的那个吧!

反正被冤枉的保镖们是赋闲了,就剩这两人在第一线兢兢业业地抓着,好在程亦辰有的是耐心,陆风但凡在程亦辰身边就是有耐心的。

过了片刻,终于有一只漂亮的大橘猫被猫罐头的味道吸引了,来回谨慎地试探了好几次,最后还是进了笼子。

一进笼子它就警惕地立刻要往后撤,而笼门已经落下来了。

程亦辰高兴地喊了一声“橘子茶!”而后过去提起笼子,陆风帮着把猫装进航空箱里,出手倒也甚是利索。

程亦辰待要把航空箱拿到车上,陆风又说:“它不是生了一窝小猫吗,要抓小猫的话,把它在这放一会儿,它很快能把小猫引出来的。”

“……”

这家伙可能不了解猫,但很了解动物的本性。

果然橘子茶叫唤了一会儿,几只小猫陆陆续续地从草丛里钻出来了,毕竟警惕性还弱得很,不多时就在猫罐头的引诱下一一落网了。

一开始猫们还不安地挠着笼子,但有罐头做奖励,美食当前,很快也就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

这下子收获颇丰,程亦辰满面笑容,甚至夸了陆风一句:“厉害了!真有你的!”

陆风脸上没太多表情,但感觉得出来他很开心,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洋溢着被表扬了的幸福。

我觉得挺好的。

大概我是个很小气又自我的人,毕竟我痛苦的时候,会想让他们也领略那份痛苦。

而现在我很幸福,我这个小气的人,也想看见他们能得到自己的幸福。

观望了一会儿,我们俩还是不失礼貌地先告辞了。毕竟不管是我跟卓文扬,还是陆风程亦辰,现在都更需要属于两个人的空间。

走到我刚下了定金的那套公寓楼前,我抬头伸手指着,跟卓文扬说:“十一楼那套房子,我买下来啦!”

卓文扬看着我,像是十分震惊。

“你买了什么?”

“买了房子。”

他张大眼睛:“房子?”

“对,”我自豪地挺了挺胸,“我很快就是有房的人了。”

他愣了会儿说:“为什么你会想买房子呢?”

“有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嘛,而且还可以增值啊。”

他看着我,微笑了:“厉害了!”

“没有啦,”我坦白道,“其实钱不是我自己赚的,是我走的时候,我爸爸给的。我买房靠的是啃老。”

“那也很厉害,”他笑道:“以前的林竟,这笔钱不太可能留得到两年后,就算要买,也是买辆豪车吧。”

“哈哈哈……”确实,当年的我应该就是买个兰博基尼的小牛来炫酷一把,剩下的钱吃喝玩乐挥霍掉,几个月就能花光。

他像是很感慨:“你变了,林竟。”

我条件反射地紧绷起来:“那么,变了的话,你还喜欢吗?”

他笑了:“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这好像是我的本能,我修正不了。”

“……”我说,“你也变了。”

他看着我,认真道:“是吗?”

“你变得不正经了,我变得正经了;你变坏了,而我变好了。啧啧。”

卓文扬微笑道:“所以我们加起来,好坏的总量还是不变的,这很好,很稳定。”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了,于是挠挠头:“现在房子还不是我的,等过户了,稍微收拾一下,我再请你上门玩玩。”

“好啊,”他笑着说,“我很期待。”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我灵光一闪:“去你家吧。”

卓文扬愣了一愣。

“我还没有去参观过你家呢。这样你到时候怎么好意思来我家做客?”

他望着我,像是略微犹豫,但还是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