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春娇

作者:江上渔

这一句话颇有一语双关之意,问得似是隐秘又似是直白。

问的是寻相互扶持的知己,也是相守一生之人。

霍荀这种人,也不是不懂得迂回,毕竟便是面对那些老谋深算之人,面对种种阴谋阳煤,他都能从容沉稳,但他更喜欢的,便是这样直来直去,没有那么多虚与委蛇。

之前一直犹豫不决也就算了,如今已经下了决定,便不会搞那么多弯弯绕绕,更不会遮掩自己心中所想,寻得机会,就要问一个清楚明白。

成与不成,先给个痛快话。

大不了这一次不成,他知道哪里不好,下次再来就是了。

达奚玄鱼当时就愣住了,她大约也没想到霍荀如此直白,先前他跟了一路,他不说,她只当是不知道,如今人家都把事情捅出来了,她多少得给一个态度。

彼时,她恍惚之间,似乎又回到了上一世,他问她是否要出宫的时候。

那一日白雪纷飞,这一日春和景明。

可眼前人仿佛是重合了一般,上一世她拒了他,难不成这一世她也要拒了他?

两世,他们都只能这般错过吗?

想到这里,达奚玄鱼原本冷寂的心密密麻麻地传来一阵揪疼,几乎是叫她不能呼吸,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拒绝的话,但同样的,也说不出同意的话。

若是没有‘黄粱一梦’这一桩事,她或许就应了。

固然她这一世想避开他,让他别再遇见她耽搁一生了,可他再一次走到了她的面前,她不知是命运的补偿还是眷顾,也实在是拒绝不了。

若是如此,与他走一世也好,前世今生终归得了一个圆满。

可元景帝已经知晓她‘黄粱一梦能预示将来’,便不可能同意让她嫁入霍家,她若是嫁,很可能会给霍家带来祸患。

不说元景帝,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君主,在知道她身上有这等秘密的时候,都不会准许她嫁入一个名声赫赫的武将世家,这简直是给对方谋反送去了天机。

便是没有谋反之心,指不定还因此生出谋反之心。

这是嫌自己的皇位坐得太稳了,想亡个国试试是不是?

而相比天下,相比霍家一家的生死,她与霍荀之间的那点男女之情,实在是微不足道了。

达奚玄鱼闭了闭眼,掩下眼中的酸涩,并没有说话。

而她不说,霍荀也站在棚子边上等着,看着程娇与纪青莲在草地上跑跑跳跳放风筝,方才追闹了一会儿,这会儿两人又和好了,嘻嘻哈哈的,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天上地下都没有忧愁。

达奚玄鱼看了一会儿,勉强笑笑:“像是她们这样多好啊。”

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她羡慕向往之,可她心中藏着太多太多的事情,终究成不了她们这样的人。

不过她虽有遗憾,却也没有后悔。

“可我与她们不同,我心中背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男女之情与我而言,有则锦上添花,无则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霍世子也是英豪人物,想必也明白,有时候家国天下,才是我等最看重,愿为其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

若是因她嫁予霍家,会引来帝王对霍家的猜忌,甚至还会闹出种种事端,祸害不少,她宁愿一生修道,此生不嫁。

“我不明白。”霍荀皱眉,“家国天下,本是我等男儿之事,何需你来考量这些,你要做的,便是如同那两位一样,开开心心就好。”

“怎么?霍世子看不起女子?”达奚玄鱼扭头反问。

“并非。”霍荀摇头,“天下女子,巾帼不让须眉的也多了去了,远的不说,咱们朝中还有一位镇国长公主,谁敢说她不如男子?”

元景帝对这位胞姐实在是太好了,便是她一个女子入朝掌军掌权,也十分的赞同,而首阳长公主,也确实是有能耐有本事,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满朝文武对她无有不服。

说到首阳长公主,达奚玄鱼的嘴角僵了一下,若首阳长公主好好做她的长公主,她自然是敬她尊她,可她偏生暗地里搞出了那诸多的恶心事来。

她想毁了谢琅,也想毁了太子,就算是她自己有本事,真的能登临女帝之位,可她已经不年轻了,皇位她还能坐多少年?

待她死后,大盛将会陷入什么样的混乱,她难不成不去想想?

一人之生死不过是小道,家国天下,才是所有人哪怕付出生命也想要去维护的。

达奚玄鱼为何执意要救谢琅,甚至不惜将自己陷入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人将来是明君,有他在,天下百姓几十年得以安宁。

而首阳长公主呢,她心中只有自己的野心,却没有家国,没有百姓。

“怎么?你对长公主有什么不同的看法?”霍荀见她眼中似有不屑,有些诧异地问。

“岂敢。”达奚玄鱼呵呵了,“我只是觉得像她这样的人,连母亲都做不好,还能做好什么?霍世子难不成觉得她是个好的?”

霍荀拧眉:“长公主对谢三之事,确实是令人诟病。”

“可不是嘛。”达奚玄鱼笑笑,“一个母亲,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哪里有不疼爱的,便是有因为种种原因,她实在不喜欢这个儿子,甚至还不管不顾,但终归还是希望他能好的。”

“哪里有像这位的态度,对儿子仿佛有着彻骨的恨意,恨不得他烂在泥潭里,一辈子爬不起来,过得恶心又痛苦,见不得他有半点好,也恨不得他死了,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上。”

“世间上的母亲,真的有这样的吗?何其歹毒啊?”

这话实在是太不对头了,霍荀皱眉:“达奚娘子想说什么?”

达奚玄鱼摇头:“我能说什么,只不过是你提起这个人,我有些感慨罢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程六娘是我挚友,我为她与谢三郎打抱不平罢了。”

霍荀又皱眉。

真的是这样吗?

他怎么觉得达奚玄鱼这话中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