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君

作者:年可

马车里,廿七跪在地上:“荷塘那个是死士,属下无能,未能替殿下分忧。”

“起来吧,已经很清楚了。”少年端茶抿了一口,“西戎不兴死士。”

“殿下意思——”廿七抬头,“这次回京路上的埋伏,不是西戎派出追王女的,乃是京中有人作梗,想要趁机对殿下不利?”

西戎想战,嫁王女是假,接亲队伍过去的第二天,王女逃出言说受辱,西戎借此兴兵。

宴朝俯身虚扶一把,廿七坐下,接着道:“我看西戎架势,怕是他们也没料到,王女会真的逃出,可是箭在弦上,哪怕是知晓回去的王女是假,这仗还是要打。至于这真王女为何会刚好躲在殿下的车上,属下觉得,实在不像是巧合。”

“倘若是背后有人指点,我倒是实在好奇,此举何意。”宴朝说着掀起窗帘,跟着目光一顿。

廿七顺遂看了一眼:“恒王殿下明日便要回疆北了,应是刚从宫中出来。”

“大皇兄少有归京,几年不见……”外头打马行过的男人,发中已见花白。

“殿下可要下去?”

“罢了,”搁了帘子,宴朝闭了眼靠在车壁上,“大皇兄向来不与我们走动。”

“是。”

这援衣假因着宴朝在,囫囵过了大半贺思今都没能好好休息,总也提着一颗心,这会儿人走,可算是放下一些。

第二日陶婶也从庄子上回来了,一回来就将阿锦和陶管家一并骂了。

青雀过来报的信,道是陶管家未曾把阿锦落水的事情及时告知,加上又晓得贺思今为了救阿锦也落了水,陶婶气得把爷俩数落得不轻,还去找了普氏请罚。

贺思今多时不见陶婶,都险些忘记了,这是个雷厉风行的,莫说阿锦怕她,便就是陶管家,也是怕她的。

陶婶这人坚韧,一家又是落难时被贺府收容,因而哪怕贺府里从来和气,她却是坚持自己的身份,说是固执也可。

只是啊,她还记得前世里阿锦去后,陶婶从庄子上奔回时,摔得满身满脸的泥污,下葬那天,她枯坐在小小坟头上,孙婶将她扶回来之后,那张面上再无了神采。

想来,今日这番发作,也不过是一个母亲无处安放的后怕吧。

“你娘关心你,往后可定要惜命。”贺思今铺纸练字,觑了一眼仍还红着眼的阿锦,“懂吗?”

小丫头点头:“懂的。”

“对了,你们今日不是一大早就去城门口接陶婶了,怎么快巳时才回来?”

阿锦想起来:“小姐不知,今日恒王殿下回疆北,城门口还有巡防回营的军队,吝国公一家相送,我们去的时候,被占了道,耽误了。”

蘸了墨,笔尖却是没落下。

贺思今与她确认了一遍:“你说,吝国公一家都去送了?”

“奴婢不会看错的,今日吝公子穿的还是一身银红,打眼得很。”

自然打眼的,毕竟会穿红的公子实在也没几个。

掐着笔杆子,贺思今忍不住就抓了眉头。

恒王回疆北,吝家这般送行,本不稀奇。

恒王亡妻乃是吝家长女,这么多年,恒王一直未再娶,甫一归京便特意请旨陪伴二老过节,言说替亡妻尽孝,情深至此,为人父母的岂不动容。

可即便如此,上辈子恒王起事,却也不见吝家牵扯其中。

这才是稀奇的地方。

“小姐?”

贺思今回神,发现纸上滴了墨,已经晕作一团。

“可还有其他人去送?”

“有是有,不过奴婢就不认识了。”阿锦想了想,“小姐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贺思今干脆搁了笔,“不想写了,乏。”

“啊?小姐是饿了?还是想吃点什么?”

她又不是当真才八岁,哪里这么贪嘴,不过是有些着急。

恒王这次归京不过几日,爹爹又奉旨专心看顾宴朝,应是不曾有联系。

可恒王这一走,下次回来可就是兵戎相见了。

脑中空白,怪只怪前世里十岁前过得太舒坦,从来没关注这庭院外的事情。

现在却不同了。

她总得将所有的事情都抓紧拼凑起来。

“这假怎么还没放完?”贺思今嘀咕了一声,只觉得早些去书院里了解些情况才是正经。

不过向来都是人数日子,日子熬。

等到新制的冬衣穿上身,假期才堪堪结束。

这日上车往书院去的时候,路上却被喊住了。

帘子都不及挑起,就听外头訾颜的声音:“贺妹妹在里头呢?”

“訾姐姐。”贺思今探出头去,这往外一望,先入眼的却是后头玄衣勒马的少年,发髻高束,一眼撇下,叫她一时间舌头都打了结。

訾颜正兴奋,指着贺思今扭头道:“我说什么来着,贺妹妹最是勤恳了,她可是我们书院里每日第一个到的,这会儿不是她还能有谁!”

没闹清楚什么情况,就听马上人颔首:“贺小姐早。”

“早……七殿下。”

“贺妹妹的字练得如何了?”镇国公府的马车与贺家的并行,訾颜就趴在窗户上问,“这些日子不见,可有长进啊?”

说起这个字,贺思今就有点心虚。

虽说她现在的字好歹有点簪花小楷的模子了,但面对上宴朝,她仍是不想多谈。

有人却明显不这么想,訾大小姐甚至隔着马车伸手:“叫姐姐看看!”

“没长进,姐姐还是莫要看了。”

“那怎么行,字可是咱们的门面啊!”

“……”

“訾小姐。”车边,少年开了口,“行道打闹,该罚。”

“哪里闹了?!”訾颜直起身,“我就是问我贺妹妹要点东西,我这做姐姐的,不得替她检查下功课?”

“自有周先生来。”

“……”

贺思今鲜少见着訾颜吃瘪的,平日里吝惟就争不过她。

正想着,有嘚嘚两声,骏马近前。

从小小的车窗口望出去,少年拉着缰绳欠身:“天冷,风大,下帘吧。”

“哎!我还要跟贺妹妹说话呢!”

“到了再说。”

这一声说一不二的,对面哼哧一声,摔下了帘子。

宴朝无甚在意,单是看着贺府的帘子也跟着垂下。

訾颜这家伙,于读书一道,也就是字能拿得出手,本事不大,还看管起人来了。

贺思今不是不知道訾颜的心思,只明白她实在没什么坏心,炫耀罢了。

倒是宴朝,这一路都不紧不慢地走在车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好几次,她都想再掀起帘子瞧瞧,到底忍住了。

直到阿明在前头吁了一声,马车停下。

她扶着青雀跳下来一看,宴朝竟也将马匹交给了小厮牵下。

“哎呀!”隔壁,訾颜拎着裙裾跳脚,“这是什么!”

贺思今被这一声勾了眼神,才发现訾大小姐今日舍了劲装难得穿了件妃色襦裙,可裙面上不知道怎的黑了一片,跟出来的丫鬟再一望,才发现是书箱子里的墨锭漏了出来。

“想是小姐刚刚抱着书箱打盹染上的,小姐莫急,奴婢带了衣裳。”

丫鬟匆匆搁了书箱子扶她上车,訾颜气哼哼的,只对外边没好气道:“你们先进去吧,我一会就来!”

接着就是一通抱怨“最烦穿这些了”“我就说了不穿不穿”“我的骑射装最好”“哎呀烦死了!烦死了!”……

贺思今捏着指头不知道该不该等,直到身侧笼上一道暗影:“走吧。”

“可是訾姐姐她……”

“还得骂一会,不等了。”

哦。嗯?

贺思今抬首。

宴朝垂眼:“怎么?”

“七殿下……今日是要进来逛逛?”

“不是逛逛,”少年一笑,“是听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