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君

作者:年可

“走?走去哪里?”人未到,声已近, “哎呦,冷哎~”

廿五躬身倒茶,刚倒了一半就被人给截走了,吝惟跳着脚进的门,这会儿也没消停,两手焐着杯盏夸张得厉害:“乖乖,不是讲落雪不冷化雪冷来着?这莫不是要我命?”

“哎,那是殿下的……”

廿五的话被人给瞪灭了。

吝惟点点门口:“谁稀罕喝,我就是暖个手。你去关门,冻死了。”

主子们的事情,廿五哪里敢拒绝,退下之前得了宴朝一个点头,这才将门带好。

“还有你这个窗子。”吝惟还在指手画脚,不过这回是自己动的手。

等到门窗都严实了,跳脚猴子才坐了下去。

宴朝兀自又拣了一个杯盏,斟了茶:“约我来这儿做什么?”

“我听说了个事儿。”吝惟搓着手道,“不过呢,这道听途说的事儿么,心里没谱,总得问问你才是。”

“说。”

“前时西戎一战,挑事的是它西戎小国,用的理由也是蹩脚得很,说什么我大宁辱了西戎王女,简直可笑至极。”

“……”宴朝抿了一口茶。

吝惟一拍腿:“你看!我听了都生气,更莫说是你还就在当场了是不是!可是我最近,听了个更荒诞的。”

“别卖关子。”

“哎,是是是!”吝惟赶紧道,“说是那西戎卑鄙,嫁来的本就是个假的!至于真的王女,连西戎王自己都找不到了,是以才铆足了劲地在你回京的路上下了埋伏。”

窗边人手指搭在杯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过:“你是说,上次的刺杀,他们意不在我?”

“问题就在这里啊!”吝惟搁下杯子,这次不拍腿了,将桌子拍得叭叭响,“你中的箭有毒,这西戎王可是王女的亲兄,又怀疑王女藏在你的车队上,这——谁家亲兄能对妹妹下这么大的狠手?就真不怕射错箭?”

吝惟最是混不吝的表情,贼兮兮的,宴朝觑他一眼,便就笑了:“你话怕是没有说完,偏生要我一点点去挤?”

“哎呀,你这个人,一点不晓得什么是悬念。来,我给你分析啊,”吝惟张开手,一个个掰指头,“如果是这么说来,那么其一,王女跟西戎王究竟什么关系,其二,王女什么时候消失的,其三,王女现在在哪里。”

说着,他将三根指头在宴朝眼面前晃了晃:“荒诞吧?这传闻就是个笑话么!殊不知,精彩的还在后头呢!”

“你不去说书,屈才了。”虽是如此说,宴朝却没有叫这人的话落了地,“所以,精彩的在哪里?”

“别急别急,”说到这,厢房外突然想起一阵乐调,吝惟压了指头在唇上,“嘘!来了!”

只听外头先是铮铮几声,接着便是金玉滚过银盏的丁玲成串,往后,金器响彻,柔润成片,一层叠一层的连绵高远,又于高处顿转而下,最后悠悠切切,犹如濂珠尽散,嘈嘈止歇,戛然而止。

一曲终了,下边已有茶客抚掌。

宴朝一笑:“好琴技。”

吝惟啧了一声:“没啦?”

“怎么?”

“你可知,这姑娘弹奏的是什么乐器?”

“琵琶。”

某人遗憾极了,连连摇头:“原来我们神勇无双的七殿下是个音痴。”

“……”

“不过呢,不怪你,这乐器,中原少见,乃是西戎特有的。”吝惟一字一顿,“此乃——凤首箜篌。”

“原来如此。”宴朝颔首,“不过,这与之前所谈又有何干系?”

“我的七殿下,枉你跟着訾将军在西域大营那般时候,莫不是连这个都不晓得吧?!王女姬偲,一首箜篌曲,翩然若谪仙。”

吝惟瞧着面前人,笑吟吟又迫不及待道:“这漱石茶楼惯来会请一些厉害琴师,茶客皆是精通乐理之人,一把耳朵最是尖,这姑娘不过新来三日,便就已经拿到一等师,拿的,又是京中最是少有人学的凤首箜篌,你不好奇来历?”

“你是想说,那外头琴师,便是王女?”

“没可能吗?”

宴朝恍然:“那你可知,倘若真的是王女,凭她如今逃出的身份,断没有公然出现在京中的可能,除非……”

“除非,她背后有人!”

一句话,掷地有声。

“你别骗我,这回京刺杀的事情,虽是以西戎之乱一并结了,但是我猜,你定也是还在查的是不是?”吝惟道,“这事儿太蹊跷。”

“……你什么时候开始,管这些朝堂的事情了?”

“拉倒吧,我管朝堂?我只是管你!”吝惟道,“有一点你别忘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茶水已经凉透,廿五关了门进来,从将将打开的半扇窗,刚好能瞧见银霜路上两道轧痕。

“殿下,这凤首箜篌虽是学的人少,却也不是绝迹,别家茶楼,也是有的。而且,姬偲小心,只用了六成功力。”廿五道,“谁知道,竟然是吝公子先找上门。”

“你是觉得奇怪?”

廿五摇头:“属下不是觉得奇怪,吝公子好乐,会注意到很正常。”

话落,他却发现窗前人正怔怔瞧着窗外,登时又噎住了。

“你说,如果是他……”少年人沉吟一瞬,“会是什么原因?”

“殿下说笑了。”

端起凉茶,宴朝一饮而尽,并未再言。

这一年的新年,贺思今久违地拿到了爹娘的压岁钱。

红包沉甸甸的,坠在腰间叫人欣喜。

似是更有了点脚踩实地的感觉。

元夕这一日,她的生辰,亦是这一天,入宫的旨意下来。

这些日子普氏没少替她收拾,伴读的日子,等闲回不来,十五日一休,平时便就要住在宫里,东西自然是少不得要准备的。

吃了长寿面,许了愿,便就是实实在在又长了一岁了。

九岁了,离那一日又近了些。

便就还是愿,诸事顺遂吧。

这真是顶顶好的四个字,贺思今想,千事万事,又哪里抵得上一个“诸”字。

希望老天不会嫌她太贪心。

第二日一大早,孙婶就过来催了一趟,说是宫里接的人已经到了,马车就在门口停着。

贺存高免不得拉着女儿又叮嘱了好一会,直直送到了影壁也没撒手。

“进了宫,万事不同,可千万要小心说话。”

“女儿知道了。”贺思今按下爹爹的手,塞进了普氏的怀里,“娘,你看着点爹,莫叫他太担心了。”

“你这孩子!这一路进去,逢人要晓得规矩,遇着贵人……”贺存高提声,后头的话却是突然截了头,“七殿下?”

?????

不等贺思今回首,已经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贺神医,贺夫人,母后特命我来接几位小姐入宫,还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