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记

作者:石头与水

这一日,是宋家的大好日子。随处可见披红着绿,阖府的喜庆,就是平日里多着青衣裙衫的下人,也都多发了一套大红的喜庆衣裳。

主子之喜,自然是阖家大喜。

今日是宋家的一家之主、大理寺少卿宋荣娶亲的大喜日子。

在帝都,大理寺少卿算不得什么高官。但,联想到宋荣的年纪,这个官职就相当不得了了。宋荣十八岁中状元,到如今不过二十四岁,已官居正四品。这种晋升速度,哪怕在世族豪门中都属罕见,何况,宋荣不过寒门出身。

不过,宋荣早就是帝都的传奇人物,他有今日,人们除了赞叹之外,更要羡慕武安侯眼光过人,得了这样前程无量的好女婿。不然,也不能在嫡女过世后,再将庶女嫁给宋荣做继室啊。

宋荣这次大喜并非初婚,而是二婚,续娶的也非外人,正是自己的小姨子、武安侯的庶女——小纪氏。

宋荣前程似锦,自然道贺者颇多。

宋家人声鼎沸,热闹至极,除却一处——

这处院落宽敞阔大,位置极佳,收拾得极是精致。今天大喜的日子,阖府欢庆,这个院子中却传来一阵阵婴孩的啼哭声。

宋嘉言实在是太饿了。一直没人来给她喂奶吃,她饿得眼冒金星,万般无奈之下,她一撇小嘴儿,哇的一声,涕泪四溅。抱她的丫头翠蕊顿时慌了神,与边儿上一个婆子道:“万妈妈,您老去瞧瞧,楚妈妈哪儿去了。这一个大早上了,大姑娘连一口奶都没吃上呢。看看,都饿哭了。”

万婆子动了下屁股,却是未离开屁股下的椅子,哼一声,道:“不必猜的,楚奶妈肯定是去帮着操持新太太进门儿的事了。不然,她今儿个怎么没露面呢。昨儿我就听管家媳妇们念叨,说新太太进门儿,事情忒多,婆子丫头都不够使呢。你没瞧见,咱们院儿里的丫头也被喊去了呢。”

宋嘉言哭声越来越大,翠蕊一直用臂弯悠悠地晃着她,侧脸对万婆子道:“再怎么说,新太太也是咱们大姑娘的亲姨妈呢。您老去找一找楚妈妈吧。看大姑娘哭成这样,一会儿给新太太知道,都是咱们做奴婢的无能。”

万婆子起身,叽咕着骂:“遭瘟的楚奶妈,这会儿就迫不及待地去拍新太太的马屁了。”

翠蕊悄悄地叹了口气,温柔地与宋嘉言说话:“大姑娘,一会儿咱们就喝奶了啊,别哭了啊……”

万婆子出去好一会儿,方带着满身厨房肉菜的香味儿回来,骂骂咧咧地端回一盏糯香软烂的米粥:“楚妈妈不知道死哪儿去了,大姑娘这也一周岁了呢,能吃些汤饭了。喂大姑娘喝些米粥吧,我看着厨房熬的,软软的,也好消化。”

翠蕊没说什么,一手接过万婆子手里的软米粥搁在手畔的矮几上,舀了半勺,细细吹去热气,待温度适宜,方往宋嘉言嘴里送去。宋嘉言早饿得眼睛要往外放绿光了,有米粥送到嘴边,立刻张嘴狼吞虎咽地吃了。

她吃了足足小半碗,才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闭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翠蕊道:“还得麻烦妈妈去要些温水来。大姑娘刚哭过,这一睡,明天若是眼肿了,咱们带着大姑娘去给新太太请安,新太太要问起来,咱们可怎么说呢?”

万婆子又嘀嘀咕咕、满肚子抱怨地出去使唤小丫头们打水去。

翠蕊轻手为宋嘉言擦过脸,见宋嘉言正睁着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她,翠蕊微微一笑,对万婆子道:“大姑娘可不就是饿了吗,看,吃饱了多乖啊。”

万婆子哪里有心思去看被小褥子裹成布包的宋嘉言,她伸长肥脖子往外巴望了两回,咂着嘴里的烧鸡残味儿,叹道:“今天府里忙作一团,估计咱们的饭也要晚了。”尽管在厨房啃了两只鸡腿,还是饿啊。

翠蕊往桌子上一努嘴,道:“桌上那些糕点,妈妈若是饿了,先垫补些。”

万婆子笑:“蕊姑娘也吃些吧,午饭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翠蕊一笑,接了一块儿糕,与万婆子细细地吃了起来。

宋嘉言的生母在生她时难产过世了,如今过门儿的是她生母的庶妹,也就是她的姨妈。她还有个哥哥,养在老太太身边。

没多久宋嘉让来了。

翠蕊与万婆子忙起身行礼,喊他:“让哥儿,你怎么来了?”

宋嘉让生得一张漂亮英武的小脸儿,不过,此刻脸色臭臭的,宋嘉让道:“我来瞧瞧妹妹。”他往榻间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里看去。此时,宋嘉让不过三四岁的模样,一双眼睛漆黑明亮,也稚气十足。他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妹妹嘟嘟的小脸儿,装模作样,学着大人的样子,奶声奶气地问:“妹妹吃奶了没?”

翠蕊与万婆子忙道:“大姑娘吃过东西了。”

宋嘉让坐在宋嘉言躺着的榻上,四下望一眼,问:“楚妈妈呢,怎么不见她?”

翠蕊忙道:“今天府里忙活,缺人手,楚妈妈跟着去搭把手。”

宋嘉让臭着脸道:“你们院子里难道没有别的闲人,怎么非叫楚妈妈去?万一妹妹饿了,还要现找奶妈子不成?”

翠蕊还没敢说楚妈妈一大早就不见了呢,万妈妈劝道:“大爷莫气,我这就去找楚奶妈回来。”

宋嘉让已有几分怒气,他这个年纪,尚不知克制脾气的重要性,抬高声音,怒道:“还不快去!”

这时候的宋嘉让,聪明归聪明,却也只是孩子的聪明。

宋嘉让身为宋家嫡子长孙,是宋老太太的命根子。他的话,自然是有用的。

楚奶妈落在宋嘉让手里,很有些灰头土脸。

第二日,宋嘉言被翠蕊抱着,与新继母见礼后,继母阔绰地给了宋嘉让与宋嘉言一人一对金项圈儿,其中,宋嘉让还多一套文房四宝。

继母姓纪,因为是宋嘉让宋嘉言生母的庶妹,故此,宋老太太称儿子的填房为小纪氏。这会儿,老太太叹道:“小纪氏啊,为了昨儿你进门,家里忙得人仰马翻。这不,连姐儿的奶妈子都去跟着瞎忙活,一整天没给姐儿喂奶,可怜我的孙女啊。你进门就不是外人,我年岁大了,你得学着操持家事了。你说说看,这奶妈子该如何处置?”宋老太太的话相当不客气,还带着几分刻薄。其实,这也怪不得宋老太太,宋家并非什么名门之家,不过宋老太太有福气,生养了两个好儿子。长子宋荣,次子宋耀,两个儿子都有出息,为她挣下诰命来。母以子贵,宋老太太身边儿有的是人奉承。

宋家的儿媳妇,不怎么好当就是了。

小纪氏新媳妇,头一天给婆婆敬茶,就遇到了婆婆的下马威,若是一般的小媳妇,还不得惊惶委屈得什么似的。好在,小纪氏人非等闲,屈身对宋老太太行一礼,甫一开口,声音似江南的水波一样轻柔动听,说出的话却是珠圆玉润,条理分明。她不疾不徐道:“按理,这样的下人,撵出去也不为过。只是,这毕竟是姐儿的奶妈子,媳妇刚过门儿,就撵了姐儿的奶妈子,知道的,说是这奶妈子糊涂,亏待了姐儿;不知道的,还不晓得要怎么寻思编排咱们家呢。毕竟,奶妈子们奶了哥儿姐儿一场,总有些功劳。依媳妇说,功过相抵,罚这奶妈子半年的例钱,以观后效。若是她改了,肯用心伺候姐儿,就留下她吧。只当看姐儿的面子呢。”

宋老太太不置可否,宋荣道:“母亲,时辰差不多了,我跟小纪氏先去给父亲上香。”

“去吧。”宋老太太说话向来不怎么中听,道,“还有你前头的媳妇,别忘了跟她说一声。到底给你生养了这一儿一女,没功劳也有苦劳呢。”

宋荣应了。

宋老太太并不是个宽容的人,新媳妇虽说要立规矩,但这种新婚头一天便让新媳妇从早立到晚的婆婆也很少见。

宋荣好容易有三天婚假,却只能在晚上于母亲那里定省之后才能与新媳妇在婚房内团聚,种种心猿意马就不必说了。小纪氏于宋老太太面前周到恭敬,随丈夫回房后,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疲色,宋荣十分心疼,握着小纪氏的手,温声问:“可是累了?”

小纪氏顺势靠在丈夫的怀里,柔声道:“老爷要忙公事,我替老爷孝顺老太太,是应该的。”

宋荣两指揉捏着小纪氏柔嫩的耳珠,温声道:“辛苦你了。”

小纪氏本就生得明媚动人,烛光下嫣然一笑,更添姿色,宋荣心下微动。小纪氏明眸如水,笑望于他,款款道:“只要老爷记挂着我,我就没什么苦的。”

宋荣心下微微发热,怀里抱着的又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媳妇,还要什么客气呢。如此这般想着,宋荣一只手已捻入小纪氏的裙裳内,小纪氏微一嘤咛,腰身一软,伏在宋荣怀中。

小纪氏到底新婚,脸红若胭脂一般,双臂勾着宋荣的颈项,贝齿轻咬红唇,一双眼睛含着融融暖光,无限媚意流转……

晨间,宋荣陪小纪氏去母亲那里请安。

宋嘉让给父母请了安,小纪氏赞道:“让哥儿跟着老太太,真是越发出息了。”

宋老太太听这话是极为舒心的,对宋荣道:“让哥儿也几日没见着你这当老子的了,今天,你与我一并用早饭吧。”

宋荣寒门出身,如今不过二十四岁,于朝中已是四品官,虽然这期间少不了岳家的帮衬,不过此人十八岁便高中状元,非但文章做得好,对待人情世故也极为通透。婆媳之间那点儿猫腻,宋荣更是一望既知,笑道:“母亲不留儿子,儿子也要厚着脸皮叨扰母亲一顿的。”宋荣带了几分亲昵,抬屁股坐到老太太的榻上,悄悄一扯老太太的袖子,问:“母亲,可有儿子喜欢吃的驴肉烧饼?”

儿子与她撒娇,宋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她笑拍儿子的手,道:“二十几岁的人了,还跟十几岁似的跟我这儿嚷嚷着要吃的呢。”

宋荣能在朝廷混得如鱼得水,嘴皮子功夫是毋庸置疑的,闻言道:“别说二十几岁,就是以后儿子七八十岁,在母亲面前照样是孩子,照样找母亲要吃的。”

宋荣引老太太笑了一阵,主子们高兴了,奴才们也好做事,这顿早饭吃得相当痛快。宋老太太心中喜悦,遂开恩地对小纪氏道:“你也坐下一并吃吧。”

小纪氏柔声道:“媳妇还是伺候老太太、老爷吧。”

“咱家虽是有规矩的人家儿,你是新媳妇,意思到了就行了。以后,有你伺候的时候,坐吧。”

如此,小纪氏方温顺地坐下了。

翠蕊抱着宋嘉言与万妈妈、楚妈妈一并向小纪氏行礼。小纪氏摆一摆手,问:“姐儿今天吃了几次奶?”

楚妈妈忙道:“吃了四回,早上一回,晌午一回,下晌午一回,晚上一回,吃得香甜。”

小纪氏看一眼宋嘉言软嘟嘟的脸蛋儿,伸手摸了摸,对身畔一个绸衣缎衫、头插金钗的半老妇人叹道:“梁妈妈,嘉言长得与姐姐太像了。”

梁嬷嬷原就是一张慈和圆脸,闻言不禁目露温柔,道:“可不是,活脱脱就是二姑娘少时的模样。”

小纪氏温温一笑,吩咐翠蕊等人道:“你们要好生伺候姐儿,知道吗?若再敢怠慢委屈姐儿,我可是不依的。”

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几人几句话,小纪氏方起身,前面有婆子挑灯,身后有丫鬟相随,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新房。

宋荣已在新房里等了,见小纪氏回来,问:“去哪儿了?”

小纪氏在丫鬟的服侍下去了外头的薄料披风,挥手令丫鬟婆子退下,笑道:“我去先时姐姐的院子里瞧了瞧言姐儿。”

宋荣“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小纪氏坐在丈夫身畔,道:“姐姐去了一年,那院儿里就剩了个李姨娘,我听说李姨娘这些天身子也越发不妥了。让嘉言一个孩子住在那院里,不大好。我想着,若是老爷、老太太信得过我,把嘉言接到咱们院里来,我就近看护她、教导她。何况我已经嫁于老爷,我们夫妻一体,嘉让嘉言便是我的儿女。老太太年纪大了,身边儿养着让哥儿,已是占了老人家大半精力。咱们做儿子媳妇的,总不能把孩子都放到老太太身边儿,让老太太操劳。”小纪氏顿一顿,见宋荣脸上并无不愉之色,方继续道,“所以,我想着,让哥儿在老太太那里承欢膝下,嘉言就在咱们身边。老爷说如何?”

小纪氏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了,宋荣哪里会不同意:“你跟母亲商量吧。让嘉言跟着你,也好。”

小纪氏微微一笑。她早知宋老太太重男轻女,否则,宋嘉让宋嘉言兄妹皆是嫡出,且宋嘉言生而失母,宋老太太却只让宋嘉言与一个无宠的李姨娘在以前的主院里过活。宋嘉言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当真是福大命大。而宋荣,一个男人,能有多细的心想到女儿身上呢?既然大家都不把宋嘉言放在心上,索性她抱来养,一个不得宠的女儿,哪怕是嫡女,能有什么威胁呢?反倒是方便她得了贤名儿,也好跟娘家嫡母交代。

说了宋嘉言的事,小纪氏便与宋荣一道用了晚餐,早早安歇。

三朝回门。

宋荣亲送小纪氏回娘家——武安侯府。宋荣与小纪氏拜过岳母武安侯夫人后,便去书房拜见岳父。

发妻死了,娶了小姨子,岳父岳母依旧没变,宋荣能续娶小纪氏,可见与岳家关系不差。武安侯四旬出头儿,相貌儒雅,当初能相中宋荣,进而许之以爱女,可见其眼力是极其不错的。

翁婿之间互相早有了解,自然相处融洽。武安侯只是叮嘱宋荣与女儿好生过日子,又问了嘉让嘉言兄妹的事,宋荣道:“我家老太太一刻也离不得让哥儿,倒是言姐儿,年纪小,又是女儿家,少不得细心抚养。柔儿是个周全的性子,由她照看言姐儿,我也放心。”小纪氏,闺名纪柔。

武安侯点了点头,道:“柔儿不容易,你多疼她。”纪柔虽是庶出,亦是武安侯的爱女,武安侯疼她柔顺懂事,方令纪柔嫁入宋家,也是不令外孙子、外孙女受苦的意思。

宋荣对小纪氏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都满意得很,自然满口应下。

武安侯跟宋荣说了会儿话,便命人叫了两个儿子来,令他们姐夫小舅子多亲近。

武安侯夫人只生了两个女儿,如今武安侯的两个儿子纪文、纪武与小纪氏纪柔皆是武安侯的宠妾章姨娘所出。

宋荣极会做人,跟两个小舅子相处得不错。何况如今,他续娶纪柔,纪文、纪武对宋荣的亲近更胜往日。

内宅中。

武安侯夫人见着娇艳如花的小纪氏,心里难免想到早逝的二女儿,哪里欢喜得起来。小纪氏何等伶俐之人,恭恭敬敬地行过礼,柔声道:“今天早上风有些大,言姐儿年纪还小,让哥儿又随着家里老太太去庙里上香了,故而就没带他们过来向母亲请安。”

武安侯夫人方回了神,连忙笑道:“好孩子,过来,给我瞧瞧。”小纪氏移步到嫡母跟前,武安侯拉着小纪氏的手坐在自己身畔,见小纪氏颜色明媚如花,便知她新婚是极顺心的。武安侯夫人依旧问:“女婿待你可好?婆婆可好?下人婆子可好?”

小纪氏低眉顺眼一一答了,就听大丫鬟惜花进来回禀:“夫人,大姑奶奶到了。”

此刻,武安侯夫人才露出一抹真正的发自内心的舒畅的笑意,连声道:“快请大姑奶奶进来。”

进来的是位眉眼清秀的高挑妇人,这妇人笑意盈盈,衣饰华贵,屈膝一礼,爽利道:“今天出门迟了,倒叫母亲妹妹等我,是我的不是了。”

武安侯夫人笑:“自家人,谁还挑你这个。”

小纪氏极有眼力地起身,想将嫡母身边的位子让给嫡姐,纪闵却是两步上前将小纪氏按着坐了回去,笑:“今天是妹妹的好日子,妹妹刚嫁,定是想家的,也跟母亲好生亲近亲近。”自己坐了下首。

小纪氏抿嘴一笑,脸一红,做新娘子的羞涩状。

纪闵照着母亲的路数又问了小纪氏一遭,见小纪氏的生母章姨娘坐在一旁,笑道:“妹妹难得回来,姨娘没有不惦记的。母亲,叫妹妹去姨娘房里坐坐,也说些私房话呢。”

章姨娘连忙起身,道:“妾身不敢。”

武安侯夫人顺水推舟:“应该的。”对小纪氏道:“去你姨娘那里说说话,也叫你姨娘放心。”

小纪氏与章姨娘行一礼,便退下了。

二人一走,武安侯夫人问女儿:“怎么今天倒来晚了呢?可是家里有事绊住了脚?”

纪闵眼圈儿微红,捏起帕子揩一揩眼角的泪,轻声道:“也没什么,昨晚周姨娘生了儿子,今天早上说身子不舒坦,我等着大夫过来,开过方子,才跟侯爷来的。说起来,也是我们府上的喜事。”纪闵身为武安侯府嫡长女,自身也是标准的闺秀,嫁的依旧是侯门府第。只是纪闵大婚后,一直未能孕育子嗣,不要说儿子,闺女都没一个。嫡妻不能生,也没有叫侯府绝后的道理,宁安侯能等到这个时候再让妾室产下庶子,已是给足了武安侯府与嫡妻的脸面。从另一个方面说,宁安侯与纪闵夫妻关系还算不错。

武安侯夫人见女儿脸上脂粉厚重,一双手却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心疼又难受,跟着落下泪来。纪闵是嫡长女,在娘家时颇受父母宠爱,身为长姐,素来懂事体贴,忙道:“母亲这是做什么,有这个孩子,也省得我膝下寂寞。何况,侯爷说了,待过了满月,就把哥儿抱到我身边养着,与我的儿子是一样的。”

武安侯夫人稍稍放心,温声道:“女婿这样体贴你,就很好。这几年也能看出来,女婿心里是有你的。日子长了,你也莫急,只管好生调理身子,你祖母四十多岁才生你父亲呢。孩子是缘分,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来了呢。”

纪闵默默点头,不欲母亲担忧自己,打叠起精神,笑道:“母亲不用担心我,侯爷把府里的事都交给我,便是姨娘,也没有不懂事的。倒是家里,这些日子还好?”

“没什么事。”武安侯夫人道,“我就是记挂着让哥儿与言姐儿,四丫头是个伶俐人,原本我不愿她嫁到宋家去的。倒是你五妹妹,沉默少言,落落大方。不想,宋女婿点名要四丫头,哼,真是……”冷笑两声,武安侯夫人心里依旧不大舒服,道,“你父亲也偏着四丫头,你说,我怎么放得下心让哥儿与言姐儿呢?”

纪闵劝道:“如今四丫头嫁都嫁了,母亲想想,四丫头又不是傻的,她若是对让哥儿、言姐儿不好,到时父亲也饶不了她。何况,还有母亲与我呢,外甥外甥女若受了委屈,我也不会善罢甘休呢。”

武安侯夫人叹口气,猛然想起来,对惜花道:“去问问梁嬷嬷来了没?若梁嬷嬷跟着四姑娘回来了,叫梁嬷嬷进来回话。”

梁嬷嬷原就是武安侯夫人的心腹奴才,让梁嬷嬷陪嫁过去,就是为了外孙外孙女,免得他们受了委屈,自己不知道。

小纪氏到了章姨娘的小院儿里,才算彻底放松下来。

章姨娘摸摸女儿的小脸儿,道:“赶紧到床上坐,绿菊,我叫你炖的燕窝呢,好了没?取来给姑娘吃。”

小纪氏由章姨娘拉着手,笑:“我在家是吃了早饭才来的,又没饿着,姨娘别张罗了。”

章姨娘叹:“当我不知道呢,先时二姑娘嫁到宋家,回来诉了多少回苦,你婆婆又不是个好相处的,你是新媳妇,要立规矩操持家务,岂有不吃苦头的?再有一会儿吃饭,跟着夫人、大姑娘吃,哪里能吃得爽快,你先垫补垫补吧。”

绿菊捧来一盅冰糖燕窝,章姨娘接了,先吹了吹燕窝的热气,才递给女儿,笑:“昨儿我就叫她们备着了,上好的燕盏。我这里还有一大包,一会儿你带上,拿回去慢慢吃,你现在正当年纪,可得留意自己的身子。”

小纪氏小口尝了,笑着点点头,这就是生母与嫡母的差别了。

章姨娘望着女儿娇美的脸庞,待女儿将一盏燕窝吃光了,又漱了口,方细细问起女儿在婆家如何。小纪氏道:“姨娘莫担心我,相公对我极好,便是老太太挑剔些,不过话说回来了,哪家的老太太不挑剔呢。若媳妇好做,就没有‘二十年媳妇熬成婆’的话了。何况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太太的年纪摆在那儿,到底精力有限,我也不是二姐姐那样刚烈的人,应付得来。”

章姨娘点了点头,又悄声问了女儿些私密事,小纪氏脸上微红,细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章姨娘低声道:“女人这一辈子,还得靠肚皮过日子。别想些有的没的,也不要委屈了让哥儿与言姐儿,夫人初时是不想你嫁去做填房的,是你父亲疼你。让哥儿、言姐儿平安长大,就不辜负你父亲了。”

小纪氏展颜一笑:“难道我还不知道这个?姨娘放心,我不是那等短见的人,以后我的孩儿,照样是宋家的嫡子嫡女。”

章姨娘叹:“我出身不好,你两个兄弟我倒不担心,男人家,前程要看自己的本事。就是你,样样不比别人差,这么个填房,还是咱们母女千辛万苦谋求来的。否则,凭我儿的才貌,便是王侯公府,也不差什么的。”

小纪氏将头歪在章姨娘肩上靠着,带着一丝软软的娇意,笑:“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姨娘看我,自然是样样好。”又安慰章姨娘道,“弟弟们都有出息,以后这府里的爵位必是弟弟的,姨娘与我都是有后福的。”

章姨娘年华已逝,眼角已生出细碎的皱纹,其实这些年,随着美貌凋零,武安侯已另有新宠。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她已有二子一女,女人最终能倚靠的,从来不是丈夫,而是自己的儿子。

中午用过家宴,宋荣带着小纪氏与岳父岳母、宁安侯夫妻告辞,上车回家。

夫妻二人到家后,小纪氏一面服侍着宋荣换衣裳,一面问留守的大丫头绿云:“老太太与让哥儿回来了吗?”

绿云禀道:“没有呢。”

宋荣轻握住小纪氏柔若无骨的小手,看她脸上有几分倦意,道:“刚回来,先歇一歇。”

小纪氏抿嘴一笑,嘴角两只浅浅梨涡微现,却是将小手一抽,垂下眼眸,细细地为丈夫整理好舒适长衫。

一时,丫鬟捧来新茶,小纪氏亲手奉予丈夫,宋荣使个眼色,小纪氏只作不睬,反是径自到妆台前坐下,拔下鬓间金钗宝石,随手放在妆台之上。

宋荣将手一挥,绿云便带着屋里的丫鬟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小纪氏已将头上钗环尽数卸下,她年华正好,颜色明媚,就这样散着一头青丝,便有一种耀眼的韶华之美。宋荣望向镜中丽人,缓步过去,将小纪氏环在怀中。

顿时,一股淡淡幽香萦绕鼻间,沁入心田,宋荣抬手握住小妻子梳头的手,温声道:“我为柔儿梳头。”宋荣取走小纪氏手中的小玉梳,将一把青丝握于掌中,深深一嗅,道:“柔儿真香。”

小纪氏皱一皱鼻尖儿,娇声微嗔:“梳头便好生梳头,老爷若是戏弄于我,我自己梳。”

“别,我来服侍柔儿。”

小纪氏不说话,只是望着镜中自己的容颜与丈夫坚毅的下巴。宋荣有一张俊朗的脸,且才高八斗,前途正好,不论从哪方面,对女人都极具吸引力。不然,小纪氏不会想尽办法来给宋荣做填房。

两人都未说话,一种奇妙的气氛在房中蔓延。

待一头青丝梳理得黑亮柔顺,披于肩上,小纪氏对着镜中丈夫一笑,宋荣俯下身将嘴凑于小纪氏细腻白皙的耳珠处,张嘴衔了去。

小纪氏红霞满面,羞涩至极。

正当此时,屋外绿云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两位姨娘,老爷和太太有事商议,姨娘们一会儿再来请安吧。”

“刚刚听到老爷太太回来,我们岂有不来给老爷太太请安的?”一道娇媚的声音传入屋内。

小纪氏忙推开宋荣,眼中闪过一抹羞怯至极的恼意,伸手拭去眼角泪光,别开脸去,不说话。

两位姨娘娇滴滴的声音自外间传来,道:“奴婢们来给老爷太太请安。”

宋荣被姨娘们扫了兴致,声音中透出一分冷意,道:“不必你们服侍,下去!”

小纪氏连忙转过身,眼圈儿尚带着微微泪意,道:“妹妹们好意来请安见礼,老爷跟妹妹们撒什么火。”小纪氏对着宋荣勉强一笑,扬声道:“妹妹们进来吧。”

宋荣脸上不悦,两位姨娘颇有几分小心翼翼。

见小纪氏还散着头发,一位柳姨娘尤其伶俐,连忙行一礼,上前道:“奴婢伺候太太梳头。”另一位翠姨娘也行过礼,跟着过去服侍小纪氏。

小纪氏一句话没说,刚被宋荣梳理好的青丝,又被这两位姨娘伺候着梳妆了起来。小纪氏对着镜子瞧瞧,笑:“手真巧,辛苦你们了。”

柳姨娘笑:“不敢当太太的赞,若太太喜欢,奴婢每天来伺候太太梳头,就是奴婢的福气了。”

小纪氏道:“咱家丫头婆子数不清,哪里还用劳烦你们。”说着,从妆台上拉出个小妆盒,取出一副金镶宝石、耀眼无比的镯子,递给两位姨娘一人一只,道,“你们拿去戴吧。”

两位姨娘福身谢赏,小纪氏道:“好了,你们下去吧,我与老爷还有事情要说。”

柳姨娘是个嘴快的,道:“若太太有用得着我与翠姐姐的地方,尽管吩咐。”

小纪氏眨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问:“那你们是想听着我跟老爷商量事情吗?”

小纪氏问得这样直接,两位来搅局的姨娘倒不好接话了。

宋荣已是心下不耐,皱眉斥道:“还不退下!没规矩的东西!以后太太不叫,你们不必过来!”

柳姨娘、翠姨娘春花秋月般的脸上闪过一丝惶恐伤心,连忙俯身退下了。

小纪氏劝宋荣道:“两位姨娘都是老太太赏的,且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老爷也要给她们些脸面呢。”

宋荣倒无所谓,对小纪氏道:“柔儿,你既嫁了我,母亲毕竟年老,内宅的事不便多操心。她们虽是母亲赏下的人,到底也是奴才,难道还能爬到主子头上去?若不听话,你只管管教。”拔去小纪氏发间一支金雀钗,道,“你是我的正妻,既过了门,我便将家里事交给你。我也好安下心来为朝廷效力,给柔儿你挣下凤冠霞帔。”

小纪氏柔柔一笑:“只要老爷信我。”

“倒是有一事,我正想跟老爷说呢。”小纪氏打叠起精神,道,“昨儿个我不是跟老爷说了言姐儿的事,想把言姐儿移到咱们院里来,就近照看呢。我今天一见两位姨娘,又觉着不妥,东西厢住着两位姨娘,言姐儿过来,住在哪儿呢?言姐儿虽小,也是我的女儿,又是老爷的嫡长女,身份不同。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言姐儿。”

宋荣道:“既如此,便令柳氏与翠雀住在一处,给言姐儿腾出东厢来。”

小纪氏低声道:“我跟老爷说句心里话吧,言姐儿本就该叫我姨妈的,如今她又是我的女儿,我待言姐儿,心里亲近得很。我跟老爷想的也是一样,想着把两位姨娘合在一处,给言儿空出屋子来。就是不知两位姨娘愿不愿意。”

喜新厌旧,男人天性。

何况,宋荣是正经科举出身,自己有本事,妾室于他来说不过是消遣。听到小纪氏的话,宋荣安慰她道:“你是一家主母,你有事吩咐下去,她们听话,是她们知礼;她们不听,便是不识抬举。”

小纪氏脸颊微红,露出浅浅笑意。

两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直至下晌午,听到丫鬟回禀说老太太带着大爷从庙里回来了。小纪氏与宋荣连忙整理衣裳,去老太太屋里请安。

宋老太太携着宋嘉让刚进屋,见儿子媳妇便过来了,宋老太太心下有几分满意,笑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纪氏上前服侍老太太换衣裳,宋荣道:“我们也是刚回来,老太太在庙里可求了什么好签?”

果然,宋老太太立刻眉飞色舞地说自己求的是上上签,宋荣笑着附和几句。宋荣早知那些庙里的把戏,给的香油钱丰厚,签永远是好的。

把母亲哄得开怀,宋荣又说了把宋嘉言移到自己院里去,道:“小纪氏进了门儿,就得担起一家主母的责任。那院里李姨娘身子越发不好,叫言姐儿过来跟着小纪氏吧。”

因这话是从儿子嘴里说出来的,宋老太太脸色倒还好,问一句:“柳氏与翠雀呢?”

“叫她们挤一挤,住西厢就是。”宋荣随口道。

宋老太太瞧了低眉顺眼的小纪氏一眼,又看看儿子,正色道:“柳氏与翠雀是伺候过我的人,又是再乖巧不过的,你可不许委屈了她们。”

宋荣对小纪氏道:“你去厨下瞧瞧,母亲爱喝羊肉汤,叫厨下备上一盅。”

小纪氏顺从地下去了。

待小纪氏走了,宋荣又打发了屋里丫头婆子带着宋嘉让下去梳洗、准备吃饭,方对母亲道:“那两个丫头,心大了。母亲再抬举她们,她们倒要做我的主了!”

宋老太太有几分不悦,道:“你不娶填房,她们倒没这些不是。”直觉儿子是受了媳妇的挑拨。

宋荣脸上也不大痛快,道:“如今在母亲心里,两个丫头倒比儿子都重要了?”

宋老太太气得直骂宋荣:“这是什么混账话!”

“可不是吗,要不然怎么母亲总要我跟她们睡觉去?”说着,宋荣还小声骂道,“真是两只小狐狸精,没迷惑了我,倒把我娘给迷惑了。”

宋老太太被儿子气笑了,握拳捶儿子几下子,骂道:“你不气死我是不罢休的吧。”

第二日,两位姨娘碍于昨晚宋荣训斥,没听到传唤,未敢一大早去给主母请安,却不想早饭后小纪氏倒命丫头请她们过去。

小纪氏直接对两位姨娘说了叫她们住西厢给大姑娘腾地界儿的事,两人心下自然不愿,只是如何敢在小纪氏面前表现出来。哪怕再没脑子,经过这几日也能明白,宋荣对小纪氏不同于原本的大纪氏,可是喜欢疼爱得很呢。

如今小纪氏风头正盛,柳姨娘与翠姨娘只得暂时偃旗息鼓,乖乖搬家。

当天下午,宋嘉言被人抱到了小纪氏院中东厢养活,她身边的人未动分毫,小纪氏还大方地将嫡母武安侯夫人特意陪嫁在她身边的心腹梁嬷嬷给了宋嘉言。

小纪氏说得光明正大,道:“楚奶娘是犯了错的人,不过是咱家宽厚,又有姐儿的脸面,故此暂且留着她,看她可知悔改。可见,到底要有个妥当周全的人在言姐儿身边,我才能放心呢。嬷嬷就操劳几年,待姐儿长大,我重谢嬷嬷。”说着,小纪氏眼圈儿一红,叹道,“就是地下的姐姐,知道嬷嬷能伴着言姐儿长大,也会感激嬷嬷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梁嬷嬷只得行礼谢恩。

宋嘉言不过是一个奶娃,小纪氏不足为患。如今,她的心思都在应付宋老太太的刁难上。

小纪氏是个很能忍耐的人,甭管宋老太太如何冷眼挑剔、冷言冷语,小纪氏只管闷头听着,至于听进去多少,就不知道了。反正每天宋荣落衙回家,小纪氏都会欢欢喜喜地迎上前,跟宋荣说些家里的事。

一日宋老太太道:“你既是贤妻,便给姨娘们安排安排,如何轮流伺候你们老爷,这些也是你的本分。”

小纪氏当下柔声细气道:“媳妇早就盘算过了,正想跟老太太商量呢。媳妇想着,一个月三十天,李姨娘身子不好,不敢叫她服侍老爷。老爷初一、十五到媳妇房里,是给媳妇的脸面。因媳妇要照看言姐儿,余者二十八天,媳妇想着,柳姨娘、翠姨娘就轮流着服侍,对半分。老太太说可好?”

宋老太太一路靠着儿子方有了今日富贵,在她心里,最宝贝的便是两个儿子。如今小儿子宋耀外放,她跟着长子宋荣住,宋老太太最担心的莫过于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原是想给小纪氏一个下马威,叫她知晓厉害,不料小纪氏半分不争宠,倒把宋荣往妾室房里推。竟然有女人这样不识好歹,嫌弃儿子还是怎的?

总之鸡蛋里挑骨头,总有不是之处。宋老太太脸上闪过一丝怒色,正待发火,小纪氏已是一脸惶恐,道:“媳妇自知蠢笨,若老太太觉着不好,教媳妇就是。”

宋老太太当下一噎,是啊,她本是怕儿子被媳妇勾引了,方寻小纪氏的麻烦。现下,小纪氏半点不争宠,极大方地将宋荣往妾室房里推,她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叫小纪氏去争宠吧。宋老太太无话可讲,到底心下气不顺,遂不耐烦道:“什么事都让我去操心,要你有什么用?”

小纪氏愈发惶恐。

第二日,小纪氏眼睛微红,跟宋老太太诉苦道:“昨日,媳妇将两位姨娘轮流侍候的话一说,老爷便恼了。”

宋老太太又骂:“真个没用!”

小纪氏闷头只管听着。

结果,宋荣整整一个月都歇在小纪氏房里,哪怕小纪氏不方便的那几日,也未有例外。

其实,小纪氏心里也打着鼓呢。没有哪个女人会愿意把丈夫往别处推,不过,小纪氏心思灵活,且她生于侯门府第,本就是姨娘所出,见惯了男人三妻四妾。又担心把宋荣约束得太紧,倒让宋荣厌烦于她。故而,自己不舒坦时,便安排了宋荣去西厢。

不料,宋荣并无此意,小纪氏欢喜至极,一晚上眼睛里都是满满的笑意。宋荣何等精明之人,早瞧出小纪氏的心思,床间安歇后方低声问她:“我不去厢房,你这样开心?”

小纪氏嫩藕一样的手臂环着丈夫坚实的颈项,柔软的身子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小声道:“老爷,我高兴得紧。”她本就是庶出,生母是得宠十几载的章姨娘。章姨娘论见识出身绝对比不过武安侯夫人,不过,论如何讨男人的欢心,章姨娘自有一番心得。她就小纪氏这一个亲女儿,早在小纪氏出嫁前,母女两个私房话中,章姨娘已尽数告知了小纪氏。故此,小纪氏绝不似寻常大家闺秀那般矜持又自重身份。她紧紧记着章姨娘的教导:除了男人的宠爱,什么都是虚的。若嫁个男人守活寡,那些贤名叫来有什么用?

何况宋荣生得如朗月明星,这样的俊俏多情,又肯疼爱于她。小纪氏心里喜欢得紧,更不愿将丈夫拱手让出。

“就是这样不大贤惠,我也高兴。”小纪氏声音娇软,“老爷只喜欢我,我也只喜欢老爷。”

宋荣拍拍她的脊背,心中怜意无限,道:“爷也喜欢你。”

由于小纪氏独宠于宋荣,柳姨娘翠姨娘两个,整整小半年也近不了宋荣的身,两个貌美姨娘厢房寂寞,便喜欢到东厢来,打着看宋嘉言的名义跟翠蕊等说话聊天、打发时光。

两个满腹怨气的碎嘴姨娘整日说着不着边际的荤话,包括小纪氏与宋荣晚上要折腾到三更天,把宋老爷折腾得每天得喝补药吃大力丸。

当然,两个姨娘说这种话时,酸得像刚喝了二斤醋回来。

不过,偶然一次梁嬷嬷听到这两个姨娘不着调的话,当即把二人撵了出去,再不叫她们进东厢来,以免污了大姑娘宋嘉言的耳朵。

梁嬷嬷不愧是侯府出来的,自有其见识,言语间提点翠蕊道:“本就是奴才,难道给家里爷们儿做了小,便不是奴才了?一颗心摆正,日后到了年头儿,求主子给看门好亲事,哪怕是嫁给奴才,到底是正头夫妻呢。”像武安侯府的章姨娘,如今小纪氏的亲娘,虽是受宠多年,诞下二子一女,那又如何?即便武安侯为了家中爵位考虑,已是将庶长子记在嫡妻名下充为嫡子。但,章氏该是姨娘,还是姨娘。

章家那一家子,该是奴才,还是奴才。

梁嬷嬷身为武安侯夫人的心腹嬷嬷,自然对姨娘之流非常瞧不起。而且,梁嬷嬷在照顾孩子上面,的确很有一手,由她管着东厢的事,宋嘉言不但每日奶喝得香甜,还能吃些蛋奶羹、香米粥之类的辅食,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白胖水灵起来。

再有,宋嘉让这个哥哥也经常来看她,还会送些令人哭笑不得的礼物,比如什么蝈蝈、陀螺、哨子、小鸟儿。有一次,宋嘉让不知从哪儿抓了一条僵死的蛇,把满屋丫鬟婆子吓得半死。叫宋荣知道后,狠狠骂了宋嘉让一顿。

若不是上有宋老太太心肝儿肉似的护着、下有小纪氏死命拦着,宋荣非揍人不可。后来,宋嘉让便被宋荣拎去上学念书了。

这年头,高门大户,即便媳妇不好,也没哪个婆婆会亲自上手教训的。毕竟,身份教养在那里。便是寻常庄户人家,除非遇着泼妇,也断没有这样的事。

但是,宋老太太就是把小纪氏给打了。

兴许是小纪氏低眉顺眼了太久,瞧着似软豆腐,宋老太太骂得不过瘾,直接上演了一出“全武行”。小纪氏娇娇嫩嫩的脸庞,肿了半边。

宋荣刚一回家,便有机灵的婆子将事情回禀了宋荣。宋荣直接回了主院,见小纪氏脸色苍白,怔怔地坐在床头,身边还站着个俏生生的翠珠丫头。

“老爷回来了。”小纪氏想笑却笑不出,一低头,两行泪就掉在了裙裳之上,晕出小小的湿痕。宋荣已是几步上前,坐在小纪氏身畔,握住她的手道:“你受委屈了。”

小纪氏摇一摇头,指了指一旁的丫头,连声音都没有多少力气,道:“这是老太太赏给老爷做妾的。老爷也认得,翠珠,给老爷见礼吧。”

宋荣有才有貌有地位,正是身富力强之时,何况宋老太太十分乐意抬举通房姨娘,自然是家中丫鬟眼中的大肥肉。

翠珠自然瞧得出老爷太太心情不佳,故而脸上不敢有半分欢颜,只是老实地行礼。

宋荣直接唤道:“绿云,去叫方忠家的进来。翠珠年纪也大了,看看府里可有年纪相配的小子……”宋荣话一出口,翠珠已惊得花颜失色,扑通跪在地上哀求:“老爷太太若不喜奴婢,奴婢情愿回老太太身边服侍。”她毕竟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便是太太,再不情愿,不依旧带她过来了吗。

翠珠这种伎俩,宋荣尚不放在眼中,当下冷冷道:“罢了,看来她自有宏愿。如此,便令方忠家的给她寻个好去处,倒省得辱没了她。”

翠珠一声哀鸣,再想求饶,已被绿云与红香两个堵了嘴、扭了胳膊,强行拖了出去。

小纪氏一场大哭,多少隐忍委屈,咬牙一句没提。最终,小纪氏哽咽道:“我想回家了。”

宋荣回家直奔主院,又处置了翠珠,安抚小纪氏,便是不想小纪氏回武安侯府去诉苦。闻言,连忙取出帕子给小纪氏擦眼泪,道:“今日已是晚了,何况这样回去,倒叫岳父岳母伤心了。”

小纪氏在宋荣的怀里抽泣着:“我想我姨娘,我真想我姨娘。我好想回去,跟我姨娘说说话。”小纪氏哭成个泪人,道,“我又怕这样回去,叫父亲母亲问起来,可要怎么说呢?”

宋荣稍稍安心,柔声道:“莫哭了,等再过几日,我休沐,陪你回娘家看看可好?”

小纪氏抽咽着点了点头,绿云早备了温水,宋荣一叫,忙捧了进来。小纪氏洗了脸,眼泪仍是止不住,道:“都是我无能,叫老太太生气。当初父亲把一处别院给我做嫁妆,不如我先带着言姐儿到别院住几日,待老太太消了气,我们母女再回来。也省得老太太见了我不痛快,老爷也跟着两相为难。”

宋荣在衙门劳累了一天回来,家里又鸡飞狗跳,此刻不禁叹道:“母亲那里,我亲去说。你累了这一天,先让他们传晚饭吧。我去母亲屋里看看。”

小纪氏拉着宋荣的袖子,两眼红肿,水波摇曳,柔声道:“莫跟老太太着急……就是,就是翠珠的事,老爷也慢慢跟老太太说。”

宋荣拍拍小纪氏的手,方起身去了。

也不知宋荣如何安抚了宋老太太,反正接下来,不仅宋老太太安分了,连带西厢两个姨娘也明显沉寂了许多。

又一个月,小纪氏很顺利地被诊出身孕,宋荣脸上也跟着喜气洋洋,于朝中钻营起来,愈发卖力了。

倒是武安侯府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章姨娘一家子,原是武安侯府的家生子。不知因何,突然提出要自赎出府,做良民去。

章姨娘生下二子一女,哪怕家生子出身,如今武安侯府没有嫡子,将来武安侯府的爵位产业,若无意外,便是庶长子纪文的。

纪文是小纪氏的同胞弟弟,有武安侯教导着,为人做事都不差。

母以子贵。哪怕纪文已记在嫡母名下,但他的生母是章姨娘,这是毋庸置疑的。

而纪文,是将来的武安侯。

章家脱籍没多长时间,纪文便与武安侯说,章家表兄有意上进,是不是捐个官儿什么的。武安侯想都未想一巴掌抽在纪文脸上,指着纪文的鼻子骂:“若不稀罕嫡子身份,你便与你弟弟换一换吧!”

见父亲突然翻脸,纪文顿时脸色大变,跪在地上一番表白,冷汗湿透衣襟。

当初章家自赎出府,武安侯的确是看在两个儿子的面子上才允的。在一定程度上给章家一些身份无妨。但是,若纪文真的人心不足,继续抬举章家,这并非武安侯愿意看到的景象。他并非只有两个庶子,嫁到宁安侯府的嫡长女,照样是他的掌中之珠。何况,嫡妻虽不很得他的欢心,但,多年夫妻,都这把年纪了,武安侯也要为老妻考虑一二。

人心就是这样变幻无常,在章家脱籍之后,武安侯忽然想压一压他们了。

纪文办砸了差,到宋家看望姐姐小纪氏时,便将欲给章家捐官而未遂的事与小纪氏说了。

小纪氏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且临近年下,事务颇多。宋老太太只管着挑刺找茬的,哪里会帮着媳妇分担,故而,小纪氏忙得很。

纪文过来,小纪氏也是忙里偷闲地见一见自家兄弟,听纪文将事说了,小纪氏思量片刻,道:“我们太急了。算了,既然父亲不高兴,暂且放一放也无妨。父亲年纪大了,你莫惹得父亲不悦。”

纪文挨了打,特意养好了脸上的伤才来宋家。听姐姐这样讲,纪文满面苦色,道:“父亲现在喜怒无常得很。”

小纪氏不大赞同,语重心长道:“身为子女,孝顺是本分,哪里有这样说父母的。弟弟也想想,父亲这些年,都是为你谋划。你倒说这样的话,岂不令父亲伤心?”

纪文应了。如今,他人渐渐长大,心思亦变得细密起来,有许多话,即使对着自己的姐姐,也是不好宣之于口的。

时光过得飞快,宋嘉言如今走路走得稳稳当当,而且坚决不肯再吃楚奶娘的奶了。

姑娘忽然不吃奶了,她这奶娘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梁嬷嬷细心,对宋嘉言道:“大姑娘,吃奶才能长得高呢。”

宋嘉言眨着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奶声奶气道:“嬷嬷,我闻到奶味儿就恶心。”而后,宋嘉言再加一句,“我喜欢喝粥,吃蛋羹、鱼饼、蔬菜和肉。”

宋嘉言这样说,梁嬷嬷也就不再纠结了。关键是,她老人家也不喜欢这个曾经叫她家姑娘挨饿的楚奶娘。

于是,梁嬷嬷在带着宋嘉言去正房请安时,便跟小纪氏将这事儿回禀了。梁嬷嬷心思缜密,每次带着宋嘉言去正房请安,必是宋荣在的时候。

小纪氏想不起让宋嘉言与宋荣多亲近的,梁嬷嬷却不能忘。

不过,每次宋嘉言一到,小纪氏必是一脸亲热,笑着招呼:“言姐儿,过来给我瞧瞧。”又对宋荣道,“老爷看,咱家言姐儿出落得愈发清秀了。”如今小纪氏有身孕在身,担心宋嘉言小孩子没轻没重的伤到自己,便让绿云抱着宋嘉言。

宋嘉言笑眯眯地歪着小身子朝宋荣的方向凑。

“爹爹。”宋嘉言奶声奶气地唤一声宋荣,伸出两只小胳膊要宋荣抱。

小纪氏忙笑道:“你爹爹累一天了,言姐儿,咱们叫你爹爹歇歇,好不?”便示意绿云将宋嘉言抱离跟前,殊不知宋嘉言是个眼明手快、行动迅速的,腰上用力,屁股一顶绿云的胸,小身子往外一撅,两只小胳膊嗖嗖一晃,便勾到了宋荣的脖子。

宋荣不禁笑了,他不大会抱孩子,平生头一遭。回忆一遍丫鬟婆子抱宋嘉言的姿势,竟也似模似样。

宋嘉言两只胳膊抱着父亲的脖子,小脸儿贴过去,嗅一嗅,天真无邪地说:“爹爹,好香好香。”

宋荣身上清清雅雅的,半点不刺鼻不俗气,一闻就知是上等熏香。他随手将一个香包递给宋嘉言玩儿。梁嬷嬷见形势正好,于是开始回禀楚奶娘的事。

宋荣只“唔”了一声,倒没说什么。小纪氏看宋荣一眼,道:“若是言姐儿不喜欢楚奶娘,我另给她寻个好的。言姐儿正小呢,不吃奶怎么成呢?”

梁嬷嬷忙道:“姐儿见了楚奶娘也高兴,就是闻到奶味儿便皱眉,说不喜欢吃奶了。”

宋嘉言已经扭着小身子,软乎乎的带着一丝甜香味儿的小嘴巴凑到宋荣的耳边,小声说:“爹爹,我不想吃奶了。”

宋荣笑问:“怎么不想吃了?”

“我听祖母说,爹爹小时候就不吃奶,我也不吃。”宋嘉言还童言童语地扯出宋荣做大旗。

宋荣抓住在他脸上乱摸的两只小肉手,笑:“傻丫头,爹爹小时候家里穷。”非但家里穷,宋老太太身子也不争气,奶水不足,宋荣自幼就是靠喝百家奶长大的。当年的宋老太太脸皮厚,自己奶少,家里也穷,无甚滋补之法。于是,就打听着村里媳妇,谁家哺乳期的媳妇奶多,她就带着儿子去蹭奶吃。虽然很讨人嫌,宋老太太却成功地把两个儿子养活了。

“反正我不喜欢吃奶嘛。”宋嘉言扭着小胖身子,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我喜欢吃鱼、吃蛋、吃肉、喝粥,不喜欢吃奶嘛。”

宋荣摸摸宋嘉言的小脑袋,对小纪氏道:“罢了,言姐儿现在也大了,何况姐儿不喜欢,赏那奶娘些个东西,打发她归家吧。”

小纪氏有些犹豫,道:“到底是姐儿的奶娘,姐儿身边总要有两个知冷热的,即使不用伺候姐儿吃奶,便留着她在姐儿身边伺候,日后也给姐儿做个臂膀呢。”

宋荣眉心微动,淡淡地道:“不必了,当初让哥儿的奶娘也是让哥儿断了奶便打发走了的。咱家毕竟底子薄,我每月俸禄有限,养不了这许多人。赏她些东西,也尽到主人家的心意了。”

小纪氏不敢再多说。

小纪氏挣扎了一日,产下一女。宋荣按着宋嘉让宋嘉言的排行,为之取名宋嘉语。

是个女儿,尽管有些遗憾,到底是头一个孩子,小纪氏仍是爱之入骨。

更令小纪氏惊喜的是,女儿过了三五日便已白胖可爱,且依稀可见其眉目玲珑、清秀俊俏至极,几乎可以预见日后的倾国倾城色。

不过,宋荣更喜欢宋嘉言一些,原因很简单,宋嘉语实在太喜欢哭了。当然,小婴儿,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大哭大闹。但,宋嘉语好像真的很会哭。而且,小孩子声线的穿透力更是要命,偶尔,夜间熟睡的宋嘉言都能被吵醒,更不必说歇在正房的宋荣了。

宋荣每天三更便要起床去早朝,哪里受得了这个,最后跑到了宋老太太的院里睡,方能安稳。

宋老太太照顾儿子,那绝对是一丝不苟,夜里还要亲自去瞧儿子屋里窗子有没有关牢,被子有没有盖好,宋荣总是道:“娘,有丫头们呢,您老赶紧歇着吧。”若不是宋荣坚决不同意,宋老太太都打算把自己的卧室让给儿子睡,就为了让儿子睡好。

宋老太太嘀咕:“丫头跟娘,这能一样吗?”

“不一样不一样。别说丫头,便是王母娘娘,也没办法跟我娘比呢。”

一句话便将宋老太太逗得笑逐颜开,笑骂:“真个贫嘴。”

人长得好总是沾光,何况宋荣的确才貌双全,灯光下微微一笑,已然满室生辉,宋荣软声劝道:“娘,您赶紧去睡吧。您不睡,儿子哪里睡得着?”

宋老太太又检查过茶窠子,道:“茶壶里有茶水,夜里渴了,记得叫丫头。”

宋荣满口应下,宋老太太方回了自己房中休息,与丫头抱怨:“真是生了个夜哭郎,天天哭天天哭,吵得荣儿连正院儿都不敢住了。”

见老太太抱怨,丫头紫翘笑劝:“小孩子家,哪里有不哭闹的。二姑娘大些就好了。”

宋老太太叹口气,她从来不喜欢这些侯门公府的姑娘做儿媳妇,奈何为了儿子的前程,只得忍了。

宋嘉语的洗三礼、满月礼,武安侯夫人与大女儿宁安侯夫人纪闵都到了,余者,还有与宋荣交好的同窗同年同僚家的夫人。

宋荣自然要拜见岳母大人,宋嘉言趁机狠说宋荣的好话:“爹爹对我可好啦,每天都抱我亲我,我跟爹爹一道吃饭!我最喜欢爹爹啦!”

宋荣满面笑意,心下暗许:实在是遗传了我们老宋家的伶俐啊。

宋荣正在瞎美呢,就听宋嘉让大嗓门儿地补了一句:“要是少揍我几回,就更好了。”

宋荣当下将脸一黑:“你要把功课学好,当我乐意罚你呢。”女儿小小年纪便这样伶俐讨喜,儿子却……

想到自己当年三岁启蒙,五岁作诗,七岁四书五经已是通读,如今宋嘉让实在……宋荣每每想到宋嘉让脑袋便跟着疼,他费了不少力气将宋嘉让塞进恩师家学习,宋嘉让的功课却让他大失所望。宋荣是个明白人,已知宋嘉让资质平平。但是,在宋荣看来,越是资质寻常,越该笨鸟先飞。结果,宋嘉让这头笨鸟,不仅笨,还懒。宋荣每每检查功课都不满意,怎会不罚他。如今罚得不过瘾,直接板子上身。宋嘉让每每想起,都是血泪啊。

于是,趁外祖母在,立刻告宋荣的状。

武安侯夫人怜爱无比地将宋嘉让搂在怀里,温声道:“好孩子,你爹爹都是为你着想呢。听你爹爹的,好生进学,日后你才知道你爹爹的心呢。”

宋老太太却是十分心疼孙子,道:“我说也是,让哥儿还小呢,不必这样逼他。日后让哥儿大了,自然就知道学了。老大向来是个手狠的,以前管教他弟弟,鸡毛掸子打折好几根,把我心疼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去。”

宋荣淡然一笑:“若不如此,哪里来的金榜题名?”

这世上,聪明人很多,勤奋的人同样很多。

宋荣自幼被称为天才,只是他自己知晓,他私下的勤奋刻苦绝不会少于任何人。

寒门子弟,不加倍努力,哪里能有金榜双题名的荣耀,更如何会有今日一个当朝四品,一个外放六品。

待宋嘉语过了满月,小纪氏便将宋嘉语交给奶娘带,自己一门心思恢复身材。侯门府第,总有些珍藏的秘方,不过两月,小纪氏已窈窕如初,甚至比当初更多了一分丰润。

云雨之后,小纪氏软软地与宋荣商量:“如今添了语姐儿,她还小,暂且安排在隔间儿由奶娘带着也无妨。只是,我想着,日后孩子越发地多了,这院儿里就显得有些挤了呢。”

宋荣懒懒地将小纪氏柔媚的身子拥在怀中,道:“那依柔儿说呢?”

小纪氏趴在丈夫怀里,声音中似可滴出水来,道:“东小院儿跟咱们这院子挨着,就隔了一道墙。我想着,不如令人收拾出东小院儿,再将原来的门砌死,在这院墙上开扇月亮门,这样,东小院儿不就成了咱们这院里的一处小跨院儿了吗?两位姨娘迁到东小院儿去,言姐儿在东厢,语姐儿在西厢,便是老爷什么时候想去跟两位姨娘叙一叙情谊,只管抬脚去东小院儿,也便宜。我在这屋里,守着闺女们过。”

“真是,又吃醋了?”宋荣修长细致的手掌往小纪氏的腰上拍了两记,道,“你说说,自你嫁过来,若非你实在不方便,老爷何曾进过她们的房?”

小纪氏将脸埋在宋荣怀里,嘀咕道:“老爷爱进谁房就进谁房……”

宋荣知女人就是这样腻腻歪歪,完全不能以常理推测,只得道:“好了,东小院儿的事你看着安排吧。”

小纪氏这才算称心如意。

东小院的月亮门还没挖呢,小纪氏又被诊出身孕。

便是小纪氏也没料到孩子来得这样快。但,孩子已经来了,除了接受,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不过,在小纪氏的安排下,柳、翠两位姨娘还是搬去了与主院隔着一道墙的东小院儿。如此,西厢正式成为宋嘉语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