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记

作者:石头与水

宋嘉言直接从老太太手里接过管家重任,虽说以往未管过家,不过,她本就心性聪明,再者,还有梁嬷嬷在一旁指导于她。本身宋家人口不多,排场不大,除了走礼来往之事,并无大事。

遇着走礼来往的,宋嘉言都是比照着先时的单子拟出礼单,待宋荣回来,皆给宋荣看过,但有需要增减的,宋荣都会提点于她。

宋嘉言上手极快。除了前两日宋嘉言不大熟悉,处理得慢些,待家事上手之后,每天不过半日,宋嘉言便能处理妥当。余下时间,她或是陪老太太说话,或是看看书、写两笔字,悠闲得很。

倒是小纪氏,见宋荣让宋嘉言管家理事,心里急得很。偏偏宋嘉言得闲儿,还每日探望于她,瞅着宋嘉言悠然自得的模样,小纪氏心里滋味难言,倒挣扎出一分心气来,那些汤药下去,脸色渐渐好转。却不想又一重磅消息袭来,险些将小纪氏击垮——宋荣要纳二房。

不是通房,不是侍妾,而是正经良民、出身清白的二房。

闻此信儿,小纪氏当下将喝进去的汤药悉数吐了出来,脸若金纸,直接两眼往上一翻,昏死过去。把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吓去半条命,连忙着人去跟宋嘉言禀报。

宋嘉言正在老太太跟前儿说笑,听此言,一面命管事去请大夫,一面问:“昨日我才听大夫说,太太的病大有好转,再喝几服药便无妨碍了。这是怎么了?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的?”

宋嘉言说话声音不高,绿云却是额冒冷汗。这位大姑娘年纪不大,手段狠辣,初初管事时,一位方婆子仗着是小纪氏的陪房在宋嘉言面前抖机灵,宋嘉言脸色未有半分变化,直接令管事绑了方婆子一顿打,非但如此,还抄了方婆子的家,可是抄出许多值钱的东西。

这些东西换成银钱,依着月钱,就是八辈子也赚不来的。最后,宋荣做主,直接令小纪氏交出方婆子一家子的身契,把这一家子远远发卖了去。至于卖到何处,没人知道。

自此,一家下人个个打起精神,再不敢小看于她。

宋嘉言既有问,绿云半分不敢隐瞒,道:“太太知道老爷要纳二房之事,就、就……”

宋嘉言冷斥:“胡言乱语!太太素来贤惠,若知道爹爹纳二房,也该欣喜恭贺,如何会因此病情加重?看你这丫头一脸聪明相,不想却是个糊涂人。罢了,你是太太身边的体面人,一会儿大夫就到了。你暂且回去,好生服侍太太,再有差错,我是不依的。”

绿云满头冷汗地退下了。

宋老太太哼哼两声,不满道:“瞧瞧,她自己不能伺候,倒还不愿意你爹爹纳个正经二房呢。”

宋嘉言笑:“太太不是这样的人,家里又不是没有妾室通房,就算爹爹纳了二房、三房、四房、五房,太太只有一个。哪里值当为这个不高兴呢?”心里暗道,父亲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人半条命啊。

其实,宋荣会有此举的原因,宋嘉言一清二楚。

事情是这样,宋嘉言自从接手管理家事,便命人备了份厚礼给韩氏送去了。宋嘉语那样得罪韩氏,不知道便罢了,知道了总不能当没这回事。

宋嘉语再如何无礼,到底姓宋呢,捅了娄子出来,家里就得给她擦屁股。

宋嘉言初初理家,宋荣并不完全放心,时常落衙回家后问一问管事家里如何,由此得知宋嘉言给韩氏备礼之事。

无缘无故的,怎么倒给韩氏送礼?

宋荣自然要问个究竟,宋嘉言将礼单子给宋荣看了,又把宋嘉语失言的事说了。宋荣平常教子何其严厉,盼他们明白事理,却不料宋嘉语做出这样的事来。

宋荣当下气个半死,若不是小纪氏正病着,真得不了好儿。宋嘉言劝了好半天才把宋荣劝住了。

结果,第二日,宋荣便跟母亲商量,他要纳二房,正经良民、清白出身的二房。

原本,宋嘉言没特别叫人知会小纪氏这事儿。

世道要求女人贤惠,不过,这种事,没有哪个女人能真正贤惠得起来。

却不想,小纪氏还是知道了。

宋荣要纳二房,如今,宋嘉言理家,她便将一个比主院儿小一些,又比柳、翠两位妾室共居的东跨院儿略大的,挨着主院的一个小院儿收拾出来。

因那院里松柏生得好,宋荣大笔一挥,为之取名:常青院。

取出这样的名字,真不知道宋荣要纳个怎样了不得的二房回来呢。

宋荣这样的男人,绝不是寻常女人可以左右的。别说一个二房,就算娶一百个二房,也是一样。这次宋荣纳二房,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警告小纪氏。

宋嘉言常常安慰宋嘉诺,对宋嘉诺说:“到了太太跟前,不要说你一切安好。见了太太,就跟太太哭,说你在学里受欺负,家里奴才也不拿你当回事,晚上喝碗羹还是冷的,闹了半夜肚子。如今太太病再好不了,你就要被欺负死了。”

宋嘉诺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过一会儿,方小声道:“大姐姐,这不是说谎吗?”说句老实话,宋嘉诺并不觉着母亲管家与宋嘉言管家有什么差别。不像老太太管家时,当真是一团混乱,吃口顺畅饭都难。

宋嘉言淡定地道:“这是善意的谎言。”

善意的谎言?这些话真的善意吗?宋嘉诺不放心地问:“我怕这样说,母亲会心急如焚,岂不是要加重病情吗?”

宋嘉言一笑:“二弟只管照我说的办,太太十天之内,必能痊愈。”

宋嘉诺不大信,可是,他又觉着大姐姐说得这么言之凿凿的样子,左思右想之后,还是按着宋嘉言说的去做了。

宋嘉诺一说,小纪氏心疼得险些厥过去,宋嘉诺还很会自我发挥,说:“可怎么办呢?大家看着太太病了,都不将我放在眼里了。昨天晚上,我温书后有点儿饿,想着要碗甜羹吃,又怕厨下推诿,就没说。”

小纪氏既气且急,一时晕眩,险些倒下去,又强撑了身子道:“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骂了一时,小纪氏摸着儿子仿佛瘦了许多的小脸儿,心疼得直掉眼泪:“我的儿,我的儿,你可是你父亲的嫡子啊!我想着,你姐姐在我院儿里,你在前头有你父亲照看,怎知竟让我儿受这样的委屈。”说着就哭了起来。

宋嘉诺见母亲哭,一咧嘴,跟着也哭了。于是,母子两个抱头痛哭。

丫头婆子赶紧来解劝:“太太这样伤心,倒叫二爷跟着难受呢。”

又有一人道:“就是瞧着二爷,太太也得把身子养好呢。”

小纪氏抹干眼泪,丫鬟捧来温水,小纪氏先投了帕子给儿子擦干净小脸儿,自己这才重新梳洗,强打着精神道:“好孩子,今天就跟着母亲用饭吧。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叫厨下做去。”

宋嘉诺说了几样小纪氏喜欢的菜,小纪氏眼眶微红,与丫鬟吩咐将儿女偏爱的菜色做来吃。

宋嘉语得到丫鬟的回禀,也连忙到正房来,见母亲和弟弟都哭过的样子,急问:“母亲,二弟,你们怎么了?”

小纪氏强笑:“没事,正想叫你过来,咱们娘仨儿一并吃饭呢。”示意女儿坐在身畔,小纪氏温声道,“我叫厨下做了你喜欢的山菇青菜,还有你弟弟喜欢的鸡粥菜心,一起吃吧。有你们伴着,我也有胃口。”

“母亲,你可以下床了吗?”宋嘉语忧心地问。

小纪氏道:“不过一点风寒,哪里又是什么要紧的病呢?总是在床上躺着,倒躺散了骨头。”

娘仨儿安安生生地吃了一餐饭。

小纪氏到底精力有限,与儿女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他们去休息了。小纪氏躺在床上,乳母张氏轻手轻脚地过来,为小纪氏将被子盖严。

原本小纪氏出嫁,武安侯夫人给她配的两个老成嬷嬷,一位是梁嬷嬷,一位便是小纪氏的乳母张嬷嬷了。

小纪氏嫁给宋荣后一直顺风顺水,梁嬷嬷去照顾宋嘉言,张嬷嬷伺候了小纪氏两年,便因儿子搭上章家弄了个小官儿当。小纪氏便赏张嬷嬷荣养,回家享老太太的福了。如今,小纪氏病得厉害,张嬷嬷听说了,主动回来服侍主子。

张嬷嬷与小纪氏主仆多年,情分似半个母女,照顾起小纪氏简直是无微不至。见小纪氏憔悴如斯,张嬷嬷也心疼,还是劝道:“就是看着两位小主子,姑娘也得振作呢。”

小纪氏眸色晦暗,不知在想什么,喃喃道:“是啊,我还有嘉语和嘉诺呢。”

说也奇特,这么一刺激,第二日,小纪氏倒可以扶着丫头下床走走,顺便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宋老太太见小纪氏憔悴的模样,并未如以往那般挑剔,反是非常善心地安慰小纪氏:“身子不舒服就多休息,家里的事也不必你操心,言丫头打理得很好。”

一句“不必你操心”,再一句“言丫头打理得很好”,小纪氏心火上蹿,到底还能稳住颜色,笑道:“是啊,媳妇也听说了。嘉言是咱家的长女,不过大嘉语一岁,就这样能干,替老太太和媳妇分忧不少,媳妇也欣慰得很呢。”

宋老太太笑:“要不怎么说这丫头懂事呢。”

宋嘉言奉承道:“我自小就跟着祖母长大,都是祖母教我教得好。”

宋老太太愈发喜悦,小纪氏脸色淡然,说了几句话,便回院里休息了。

这几日,宋荣虽少入内宅,对内宅的事倒还大致清楚。想到宋嘉言给宋嘉诺出的主意,宋荣不禁叹了口气:嘉言真是已经把小纪氏看透了。

先去老太太那里用过晚饭,宋荣方去了主院儿。

小纪氏见宋荣来了,眸中闪过一抹惊喜,连忙起身相迎,在宋荣身前微福一礼,脸上带了三分怯,柔声道:“老爷来了。”

宋荣笑握住小纪氏的手,扶她起身,夫妻两个一并坐于榻上。他打量着小纪氏消瘦的脸庞,声音温柔中带了几分关切:“你瘦了许多。”

待丫鬟上了茶,宋荣便命房内丫鬟婆子都退下了。

小纪氏默然一笑,方柔声道:“我请老爷过来,是想跟老爷赔罪的。”

宋荣并未听小纪氏想赔哪些罪,只道:“我知你是个明白人,既然你都明白了,我便放心了。”赔不赔罪之类的,宋荣半分不在乎。小纪氏违逆了他的心意,他也做出惩戒了,他要看的是,接下来小纪氏要怎么做。

小纪氏满肚子的话还未说,便被宋荣轻描淡写带过,小纪氏倒还淡定,索性直接低声问:“我知老爷是恼了我,如今我身子已经大好,不知还能替老爷管家理事吗?”

宋荣温声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柔儿。”

听到丈夫唤自己的闺名,小纪氏心下大恸,不禁想到大婚后的美好时光。她微微垂下脸庞,道:“先时我身上不好,都是大姑娘替我分忧了。如今我已经好了,老爷也愿意给我机会,那我就再接回管家的事,也叫大姑娘安心地跟着卢先生念书。若大姑娘因我这身子耽搁太多的功课,就是我的罪过了。”

“好。”

这一声好落入小纪氏的耳朵里,小纪氏眼中涩意难忍,恍惚间泪珠便落了下来,在裙裳间晕着淡淡的湿痕。宋荣取出自己的帕子塞到小纪氏手里,道一声:“也别太操劳,多留意自己身子。”抬腿走了。

小纪氏扑到乳母的怀里一场痛哭,成亲以来,夫妻之间向来都是蜜里调油一般。她也并不是有心惹宋荣生气,却不料,一朝做错,夫妻感情竟生分至此。

她多想告诉丈夫,她是真的知错了。

如今,丈夫却并不想听了。

宋荣亲自吩咐宋嘉言,叫她把家务交还给小纪氏。

宋嘉言笑:“太太总算大安了,家务倒没什么累的。只是爹爹纳二房之喜就在眼前了,若是太太一直病着,到底脸上不大好看。”

宋荣自书桌上取了一只巴掌大的描金红木匣子,含笑递给爱女。宋嘉言接了,打开一瞧,不禁惊叹出声:“好漂亮的宝石。”里面宝石大小个头并不匀称,各种颜色都有,五色七彩,熠熠生辉。

宋荣笑:“赏你的,拿去玩儿吧。”

宋嘉言两指捏了块拇指大小的绿宝石瞧了又瞧,喜欢得很,笑道:“爹爹,那我就受之无愧了。”她不仅帮着管了这些天的家,还帮着老爹把继母的病给治好了,功劳着实不小。

“越发刁钻了。”宋荣笑斥一句,心里却愈发欣慰长女聪明懂事,又跟宋嘉言说了不少话,方令她回去歇息了。

得了一匣子的宝石,宋嘉言一个大晚上都是美滋滋的。不想,第二天她去与小纪氏交接家务,又得了小纪氏给的一套头面首饰。

小纪氏平日乐得拿官中的东西做人情,宋嘉言先是道谢,复又推辞道:“太太心爱的东西,我怎么好收下呢?太太的心意,我是明白的,再说,我小小年纪,也用不了这些,太太还是给二妹妹留着吧。”

小纪氏拉着宋嘉言的手,柔声道:“你代我管了这些天的家,样样妥当,我心里非常高兴。有功则赏,这头面给你,你就拿着。现在用不到,以后也能用,女孩儿家,哪个还嫌首饰多呢。你执意不要,就是嫌我了。”

话至此处,宋嘉言只得收了。

小纪氏又道:“这些天因家事耽搁了不少功课,我跟卢先生说了,叫她有空帮你补一补。至于什么时间补习功课,你跟卢先生商量吧。补习功课虽要紧,更要注意自己的身子。”经此一劫,小纪氏周全许多。

宋嘉言应了一声,她与小纪氏本没有多少话好说,见小纪氏没什么事要交代,便起身告辞了。

抱着小纪氏给的头面回了院子,宋嘉言暗叹,果然是绝境逼人上进啊。如今小纪氏看起来,竟有那么一二分正房太太的气韵了。

辛竹筝正在院中剪花枝,大丫头翠飞捧着个羊脂白玉的美人侍立其后,见宋嘉言回来了,辛竹筝笑着打声招呼:“言儿。”

宋嘉言笑:“表姑,快来,有好事儿。”

辛竹筝不紧不慢地跟着宋嘉言一并进屋去,笑问:“什么好事?”

宋嘉言令丫鬟小春儿将首饰匣子放在桌上,打开来,是一套点翠镶钻的金头面。其实就头面而言,也有大套、小套之别。如小纪氏给宋嘉言的这套,共有八样小首饰组成,算是小头面了。

里面的流苏小凤钗辛竹筝是用不得的,于是宋嘉言挑了一对牡丹步摇、一对梅花簪送了辛竹筝。辛竹筝要推辞,宋嘉言笑:“太太赏的,见面分一半。表姑莫要客气了。”

辛竹筝道:“我现在也用不上,等以后我能用了再找你要。”

“表姑又哄我呢,表姑尽管收着,以后咱们大了就能用了。”宋嘉言学着小纪氏的话来说服辛竹筝。大人的首饰与小女孩儿的完全不同,这套头面是小纪氏的陪嫁,自然要放一放才能戴的。

辛竹筝知道宋嘉言是个爽气性子,笑一笑,便令丫鬟收了。

宋嘉言第一次见到杜月娘的时候,微微惊讶。

身为一个男人,没有人会不喜欢貌美的女人。宋荣亦不例外,不论小纪氏还是柳、翠两位侍妾,无一不是貌美窈窕之人。而宋荣这样大张旗鼓纳的二房,宋嘉言以为,纵然不是国色天香,最起码也得是小家碧玉一类的吧,结果……倒不是说杜月娘不好看,只是与美貌还有一定的差距。

眼睛不大不小,鼻梁不高不矮,肉皮儿不好不坏,身段儿不胖不瘦。总而言之,这是个面目平庸的女人,便是年纪,瞧着也不是十五六岁的粉嫩。

这肯定是个有本事的女人,不然何以入得宋荣的眼。宋嘉言对着杜月娘微微一礼:“二姨娘。”

杜月娘还以半礼,叫了声:“大姑娘。”

其实震惊的不只是宋嘉言一个,便是宋老太太也是满脸迷惑,十分不解儿子怎么纳了这么一位二房。不要说与宋荣的妻妾相比,哪怕家里的丫头,比这位杜二姨娘模样出挑的也不是一位两位。

昨日宋荣休沐,纳杜月娘进门,家里整整热闹了一日。今天一早,杜月娘随着小纪氏来给老太太见礼,当然,还有家里的孩子们,到底是正经二房,都要见一见才好。

见过了杜月娘,宋嘉让、宋嘉诺与辛竹笙便出门上学了。余者,宋老太太对这样容貌不出众的儿子二房也没什么兴趣。这种相貌,便是想当狐狸精,也没资本呢。宋老太太向来心思简单,就说了一句:“好好服侍你们老爷。”

杜月娘恭恭敬敬地应了。

杜月娘入府为二房,只是初时引起府中不少的议论。杜月娘为人沉默少言,性子温柔和顺,并不是难相处的人,何况宋荣如今大都歇在常青院,府中下人自不敢小瞧杜月娘。

便是小纪氏,现在行事也多了几分谨慎小心。

杜月娘是宋荣正经纳的二房,小纪氏心性不笨,自然不会对杜月娘打打骂骂,碍宋荣的眼。不过,她依着规矩叫杜月娘到她房里立规矩是没有错的。便是宋荣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小纪氏这才多了几许底气。

这位杜姨娘实有过人之处。不论小纪氏如何使唤,杜月娘都是一副清风拂面的淡然模样。过了几日,小纪氏觉着也没意思,她生母章姨娘受宠十几年不衰,生下二子一女,所以,小纪氏比寻常女人更加懂得男人:一旦男人变了心,再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这位杜姨娘,论容貌,小纪氏不认为杜姨娘会是她的对手。可是,宋荣就是喜欢杜姨娘。

小纪氏让杜月娘来立了几日规矩,便和颜悦色地对杜月娘道:“这几天,是要你过来熟悉熟悉规矩。我看你做得很好,明天便不必来了。只初一、十五过来请安就成了。”

杜月娘轻声应了,见主母无所吩咐,便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张嬷嬷有几分心急,端上一盏莲子羹,道:“太太也忒心善了。”

小纪氏温声道:“老爷如今常去她房中,我何苦要与她为难。”想了想,小纪氏又道,“嬷嬷,你坐吧。”

张嬷嬷斜插着身子坐了半个屁股,小纪氏道:“这回我身子不好,我心里很感激嬷嬷来照看我。除了姨娘,就是嬷嬷能待我这样好了。”轻轻叹了口气,小纪氏继续道,“不过,我那乳兄捐了官,如今也是官身。嬷嬷一家子的身契,我也早放了。老爷是个谨慎的人,我现在已经好了,嬷嬷就回家吧。”张嬷嬷毕竟是官员之母,总不能叫官员的母亲在家里做下人奴才的活儿。

张嬷嬷叹:“我听姑娘的。”

“嬷嬷有了空闲,只管来瞧瞧我,也与我说说话儿呢。”小纪氏想到如今情形,忍不住眼圈儿发烫。

张嬷嬷宽慰小纪氏道:“姑娘,以后日子还长呢。姑娘多想想语姐儿、诺哥儿,就没有迈不过的坎儿了。”

小纪氏命人重赏了张嬷嬷,又派了府里的车,好生将张嬷嬷送回了家。

倒是宋荣回府后,未在小纪氏这里见到杜月娘,不禁问道:“月娘没在你这儿?”

小纪氏温温一笑,从丫鬟惜红的手里接过温茶递给丈夫,道:“初时叫她来,是想看看二姨娘的性子,再让她学一学府里大致的规矩。如今,我看她很好,就让她回去了。家里丫鬟婆子使不清,连柳氏翠雀她们我都不会使唤,何况二姨娘呢。”小纪氏笑道,“真个把姨娘当丫头用,还不叫人笑话死。”

宋荣点了点头,呷口茶,当晚歇在了小纪氏房内。小纪氏觉着,自己似乎隐隐摸着宋荣的脉了。

八月十五过后,章家人忽然到访。章姨娘的亲侄儿,小纪氏的亲表兄,章家大老爷章明亲自来了,还带了不少补品,说:“二皇子准备为庶妃娘娘请封侧妃,前几天得到恩典,我有幸去了二皇子府见了庶妃娘娘一面。庶妃娘娘说,待侧妃的封号下来之后,想请姐妹们见一面。不知妹妹可有空闲?”

小纪氏面露喜色,笑:“娘娘总算熬出头了。”

“是啊。”章明笑道,“娘娘这些年,十分不容易。如今有了儿子,以后也就有了依靠。”正经的皇孙呢,章明有说不出的喜悦。当初送妹妹进入皇子府,不过侍妾而已,全家人真没报以这样大的希望,哪里敢奢望能有如今的造化呢?

听到章庶妃要升格为侧妃,小纪氏这空落落的心里,总算多了几分底气。

章庶妃要封侧妃,然后召她见面的事,小纪氏想了想,还是跟宋荣说了。打算看宋荣的主意,宋荣高兴,她就去;宋荣若是不高兴,便罢了。

宋荣道:“倒是没听说二皇子府新立侧妃的消息。”

小纪氏道:“是章家大老爷过来说的,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侧妃还没个影儿呢,就到处嚷嚷。宋荣对于章家人的行事十分不屑,对小纪氏道:“咱家与章家算是什么关系呢?章庶妃叫你一声表姐,你敢不敢应?你若是应了,以后出门交际的时候,跟别人怎么说?章庶妃的兄弟姐妹都姓章。她现在是庶妃,如你所说,福分到了,二皇子为她请封侧妃。可是,这跟咱家有什么关系?柔儿,你的身份,你的诰命,由我来给你挣。咱们儿女日后前途,也有我这个父亲在。咱家,用不着攀附皇子府。就算章庶妃日后有什么更大的福分,那是章家的。我姓宋,你的母家,姓纪。”

小纪氏被宋荣说得心惊肉跳,忙道:“我知晓了,老爷放心吧,我不去的。”

“这就好。”宋荣点了点头,问,“语姐儿这几日,话越发少了。”

小纪氏叹:“老爷那样严厉,她胆子又小,心里明白自己错了,就是不知道要怎么跟老爷说呢。”

宋荣笑:“那以后我多严厉些,给她练练胆子。”

小纪氏恼得轻捶了宋荣一记,嗔道:“哪里有老爷这样做父亲的。”手被宋荣捉住,小纪氏眉眼含情,虚虚地瞟了宋荣一眼,又为女儿说话周全,“语丫头是个明白人,老爷一心为她着想。也怪我,先前太娇宠女儿。我知她这几日心里不好受,也没劝她。待她真正明白了,我再与她分说分说,以后,定不会再如此的。说来,还有一件事想跟老爷商量。”难得气氛良好,小纪氏便一并说了,“语姐儿眼瞅着也大了,总不能这样一直跟着我住。我想着,西边大姑娘院子旁边,还有两处小院儿,索性都收拾出来,一处给语姐儿住,一处给筝姐儿住。现在叫筝姐儿跟言姐儿住一处,是想着她一个女孩儿,咱家虽说不是外处,到底刚来,若没个人伴着,我生怕不妥。话又说回来,姑娘在娘家尊贵,哪儿能没自己的院子呢?何况,这不单单是院子的问题。如何调教丫头,如何收拾屋子,如何布置院子,这些,都得慢慢学呢。”

宋荣立刻道:“你看着办吧。”他对这个没什么兴趣。

小纪氏笑道:“说来,筝姐儿实在用功,这才念了两个来月的书,卢先生都说筝姐儿大有长进。”

辛竹筝好强用功进步大,让宋荣不禁想到辛竹笙。

辛竹笙一去秦氏家学,倒把宋嘉让从倒数第一的位置上解救出来了。现在,辛竹笙宋嘉让,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宋荣一见到他们就冒火。

宋荣叹口气,家中无可奈何之事,多矣。

当晚,宋荣去了常青院。

杜月娘见宋荣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笑道:“老爷来了。”

“在做什么?”宋荣拿起针线笸箩里的东西,见是一双棉靴,里面衬了软软的羊毛,外面是鹿皮,高筒厚底,摸着就暖和。

杜月娘笑:“平日里没什么事,我就想着给老爷做双鞋。”

宋荣握住杜月娘的手,觉着有些凉,便道:“天气凉了,觉着冷就不要做了,别冻着。”杜月娘手有一些粗糙,手背也有一些地方泛起红块,宋荣一望便知,这是冻惯了的手。

杜月娘笑:“屋里炭火足足的,并不冷呢。”

宋荣温声道:“家里有的是皮棉布料,你的心意,我都知道。真闲了,给你弟弟做些穿的,他一个小孩子,执意住在外头,又无人知冷知暖,我知你心里记挂。放心吧,这是我允的。”若小纪氏听到这话,能呕出血来。宋荣那样嫌弃章家,无非因为章家是姨娘的娘家,算不得正经亲戚。这位杜月娘,说是娶的二房,二房也是妾啊,宋荣却肯这样照应。要知道,平日里宋荣根本就没主动提过章家,好像提一提章家就能脏了他宋侍郎高贵的嘴巴似的。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谢老爷。”杜月娘道,“我将月钱每月送出一两去给君哥儿使,已经够了。”

说来杜月娘会给宋荣做二房,也有一些原因。杜家本是京郊的一个小地主,有几百亩田地,日子过得还成。若是正常发展,杜月娘估计日后也能嫁入小康之家。结果,杜月娘少时,父母先后过世。姐弟两个年纪尚小,便跟着堂大伯过日子。初时还好,不想,过了几年后,家产都过成大伯家的了。

寄人篱下这些年,其实姐弟俩都挺能忍,特别是杜月娘的弟弟杜君念书灵光,杜月娘一直想着忍到弟弟日后金榜题名,日子也就熬出来了。

因杜月娘有一手绝好的绣活,姑娘家到了年纪,杜家大伯半句不提杜月娘的亲事。好在杜月娘想着多照看自己弟弟,也不急着嫁人。

后来,杜家大伯竟起了邪心,意欲将杜月娘卖给附近的财主家做小。关键是,那财主年纪已经六旬以上,这事儿说起来就恶心。

杜家姐弟看人脸色过活这些年,都是有心气的人。略一琢磨,这样下去不成,得想个法子才好。这会儿,正赶上宋荣找二房。

正三品高官的二房,不要说寻常人家,便是有些小官儿,也愿意把庶女送给宋荣做二房来攀关系呢。只是,宋荣这次找二房是以品行为主。挑了又挑,挑中了杜月娘。

本来,宋荣想着给杜家一笔银子,叫杜家大伯继续照顾杜君的生活。杜月娘没要银子,求宋荣把自己弟弟自大伯家中择出来,开户独立。这些事,不过宋荣一句话,知道原委后,宋荣原想替杜月娘姐弟要回田亩,以后也有个依靠。

杜月娘却说了:“这些年,我们姐弟平安长大,大伯并非无恩。而且,做事不宜做绝,留下这些地亩,日后便是把柄。否则,我们刚刚离开大伯家就索要地亩,未免显得凉薄。待日后,大伯不再来找我与弟弟的麻烦,这些地亩就当是给他们的补偿。若是大伯不知餍足,做出贪图我家财产之事,弄倒他亦是轻而易举。”

宋荣当即刮目相看,郑重其事将杜月娘纳为二房。

后来,杜月娘亲自解决了她那恶心大伯,带着弟弟自大伯家出来,杜家大伯连个屁都没敢放,更不敢找到帝都来纠缠。

宋荣还简单地询问过杜月娘弟弟的功课,杜君答得有板有眼,颇有可教导之处,宋荣并不介意培养他。原本,宋荣想着干脆叫杜君住他外头的一处私宅,杜月娘替弟弟婉拒,说:“我既给老爷做二房,便当有二房的规矩。这样叫我弟弟住在老爷的宅子里,日后给人知道难免说嘴。君哥儿的脾气,我知道。老爷放心,我每月有月钱,若是老爷允准,送出一两去,足够他用了。再者,少时吃些苦,也不为苦。老爷给他租个小院儿,有三间就够住了。”杜月娘想了想,还是开口相求,“若是老爷给君哥儿寻个可以念书的去处,我就感激不尽了。”

各人有各人的傲气,宋荣见过杜君,从那孩子的眼睛中也能知晓,他并不愿自己姐姐给人做二房。不过,有时,世事就是这样无奈。

宋荣干脆也将杜君送入秦家家学。

宋嘉让闲了跟妹妹说:“学里来了个怪家伙,平日里什么人都不理,话都不说。除了先生提问功课,或是他向先生请教功课,从不见他开口。”

宋嘉言道:“人家肯定是不喜欢说话。”

“不是,我看他中午吃的是粗米饭,就一个烩萝卜,吃了总是放屁,我在他后面,简直能熏死我。”宋嘉让往嘴里塞了个鲜肉酥皮点心,含糊不清地说,“把我的风水都熏坏了。”

宋嘉诺也凑在老太太屋里说话,文文静静地笑:“有一回,大哥抢了杜君的饭,把自己的饭塞给杜君吃,自己吃了满肚子的烩萝卜。杜君是熏大哥一人,大哥吃了烩萝卜后,熏得一个屋里的同窗都受不了了。连先生都问,谁中午吃臭豆腐了。后来知道是大哥在放屁,先生实在受不了,提前给大哥放了学。”

宋嘉言和宋老太太已经笑得不成了,连辛竹筝现在学淑女做派,也是弯了唇角。辛竹笙接着说:“嘉让还说呢,以后都要吃杜君的烩萝卜。特别是考试的时候,说不定这样先生就不会叫他一块儿考试了呢。”

宋嘉诺道:“后来,杜君连烩萝卜都不带了,就吃白饭。我本来想把自己的菜分他一些,他也不要。他高傲极了。”

辛老太太道:“那孩子肯定是觉着脸上过不去呢。”

宋老太太说:“越是小小孩儿,越是要面子。”

宋嘉让虽然自幼常常挨骂,不过,宋荣有本事,宋嘉让自幼衣食无缺,富家公子,并不能理解杜君强烈的自尊。宋嘉让道:“这也是瞎要面子。”接着,他又说,“我就常抢阿峥的肉圆吃,祖母,阿峥家的肉圆啊,也不知怎么做的,哎哟,太香了。”说着,宋嘉让又是一脸馋相。

宋老太太道:“这有什么,晚上也叫厨下做给你吃。”

“不一样的,祖母,咱家的就是没秦家做得好吃。”宋嘉让一脸遗憾。

孩子多了,屋里格外热闹。

不一时,厨下送上烤好的白薯,宋嘉言先拣了一个给了辛舅婆,辛竹筝也用帕子托着给宋老太太送了一个。接着,孩子们各拿各的,剥了皮,啃着吃。因为是刚烤出来的,掰开来,从雪白的白薯心里冒起白白的热气,咬一口,烫得舌头疼,又透出浓浓的糯甜。

天气越来越冷,男孩子们也懒得出去疯跑了,都围在老太太屋里说话。

唯宋嘉语闲坐自己房里,搂着个精巧的黄铜小手炉静静看书,小纪氏实在有些发愁,问:“语儿,怎么不跟你弟弟去你祖母那里呢?”即便她希望女儿功课出色,但是,所有的孩子都去老太太那里凑热闹,就自家女儿不去,小纪氏也觉着不大好。

宋嘉语嘟一嘟小嘴,道:“老太太又不喜欢我,我去了也是干坐着。尤其老太太总是吃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吃不惯。”

“吃不惯就不要吃,去坐一坐也好。你总不过去,老太太不常见你,哪里能喜欢你呢?”小纪氏苦口婆心,“你看你大姐姐,多会做人,天天去老太太屋里奉承。上次老太太得了太后皇上的赏赐,孙子孙女辈的,谁都没得老太太的东西,就你大姐姐得了。”到底是管家的人,小纪氏消息颇是灵通。

宋嘉语眼中闪过一抹厌恶,抱着书本扭过身去,干脆连自己母亲也不理了。

小纪氏叹口气,想着另寻什么法子跟女儿说一说才好呢。

女儿这样执拗,小纪氏心中难免担忧。不过让她挂心的还有另一事,原本章明特意过来说的,二皇子不日就要为章庶妃请封侧妃,结果事情过了一个多月,怎么侧妃的事倒没动静了呢?

小纪氏略感心急,因宋荣从不与她说朝堂之事,故此小纪氏不知,因章庶妃请封侧妃之事,还在朝堂上引起不小波澜。

二皇子的确是喜欢章庶妃,不然章庶妃跟他好几年了,若无宠不可能现在还能诞下子嗣。而且,二皇子觉着,章庶妃都给他生儿子了,为他们老穆家传宗接代了,这是大大的功劳啊,所以,为章庶妃请封侧妃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二皇子忽视了自己的老丈人韩氏家族。

二皇子妃是礼部侍郎韩钊嫡亲的侄女,武安侯府的长媳韩氏是礼部侍郎韩钊的亲闺女,不管是自己侄女,还是自家闺女,都给姓章的小老婆坑惨了,韩家怎能没有怨气。

不过,因原礼部尚书老秦大人致仕,尚书一职空缺,韩钊便有意想争夺礼部尚书一职,偏偏礼部还有个比他更加老资历的侍郎李竹修。

就在这礼部尚书尚不知花落谁家的时候,二皇子上了一道为自己庶妃请封侧妃的折子。

韩钊正管礼部,见二皇子要为章庶妃请封,当下窝了一肚子火。只是,在争夺礼部尚书的要紧关头,韩钊还不想得罪二皇子,一时倒犹豫了……

其实,这也是文人的通病,既想要名,还想要利。

韩钊正犹豫呢,自家闺女韩氏回娘家了。

闺女嫁得不大痛快,韩钊也知道。不过,韩氏家族世代书香,从未有和离之女。故此,韩钊死都不肯让闺女和离。好在韩氏是个想得开的,在武安侯府也活得悠闲自在。只是,一回娘家便要听母亲唠叨生儿子的事,按其母张氏的说法,自己安安稳稳地生个儿子,以后有了依靠,还管男人是死是活呢。

韩氏却不愿这样,她是真心恶心纪文,一想到要与这样的人同床就想吐。

因烦了母亲的唠叨,韩氏也不大愿意回娘家。

这次,却是不得不回了。

韩氏问父亲:“听说二皇子要为章庶妃请封侧妃了?”

韩钊拿捏着架子呢,斥女儿一句:“朝廷大事,你一个妇道人家,莫要打听。”

韩氏道:“我倒是不想打听,架不住章家人去我们府里显摆呢。章家人都说了,章庶妃一旦封为侧妃,就要召章家人去二皇子府见面,还包括我们府里那两个贱人。”

韩钊简直愁死了,女儿云英未嫁时也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贱人之类的话,不要说自己说了,便是听都会觉着污了耳朵。如今嫁去武安侯府几年,是什么话都不忌讳了,哪里还有半分书香门第女孩儿的样子。韩钊斥道:“这是什么话?”

“什么话?我是怕父亲被礼部尚书的位子迷了眼呢。别人不知章家底细,莫非父亲也不知道吗?她要真是寻常人家,请封就请封,谁也拦不住他!可是章家,不过是奴才出身,若是行事正派,奴才出身也没什么令人不齿的。可是,章家是怎样晋身,难道父亲不知道吗?父亲,皇上若真属意您为礼部尚书,怎会至今犹豫未决?这个时候,莫非父亲坐视章庶妃被封侧妃一事,二皇子就会感激您吗?”韩氏冷笑,“二皇子只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若二皇子真看重您,尚书之位,不必您开口,二皇子必定要先问您是否需要帮助,到现在,二皇子问过父亲一句吗?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二皇子冷落正妃,偏爱庶妃,正是因为咱们韩家好揉捏,他方不将咱家放在眼中!”韩氏一想到那日章家来人,就气得浑身发抖,怒道,“如今皇上正当盛年,咱们韩家世代书香,做的是皇上的臣子,又不是他二皇子的臣子!父亲一不得二皇子看重,二明知章庶妃之事不妥,又不能如实禀告皇上。朝中如父亲这样寒窗苦读、翰林出身的臣子多得是,您比那些人强在哪儿呢?凭什么让皇上立您为礼部尚书呢?您对皇上有过人的忠诚吗?”韩氏接着道,“家族这样不上不下,皆因父亲摇摆不定所致。就是父亲自己使唤下人,是喜欢那种摇摆不定的,还是喜欢一心忠诚于您的下人呢?如果两样人叫父亲提拔,父亲会提拔哪个?父亲若坐视章庶妃请封侧妃,在帝都,知道咱家底细的不是一家两家,父亲难道连自己的声誉都不顾了吗?”

韩氏回家一趟,跟父亲大吵一架,饭也没吃,就坐车回了婆家。

韩氏走前,韩家大哥韩凛对着妹妹深深一揖,私下道:“父亲总有些犹豫不决,多亏了妹妹。我再进去劝父亲几句,想来父亲就能下定决心了。”

韩氏一掠耳际的碎发,耳上幽深碧绿的金镶翡翠坠子一晃又一晃,叹道:“我知道,因我嫁得不如意,他心里也不好受,才容我放肆了。大哥好生劝劝父亲吧,我就先回去了。”

韩凛亲自送妹妹出门。

韩凛年近而立,如今正在翰林院为官。送走妹妹,韩凛又进书房好生相劝父亲:“妹妹以往性子贞静淑雅,这几年渐有些泼辣了。父亲不要与她计较。”

韩钊容女儿发作了一番,叹道:“是我没给她寻个可心的婚事。”

韩凛道:“父亲莫多想,若是妹妹真生了怨怼之心,就不会这样急着回来说章庶妃的事了。章家实在不入流,妹妹也担心父亲碍于二皇子的面子……”

韩钊叹道:“你堂妹在二皇子府并不如意,若是咱家阻挡侧妃册立之事,我是担心二皇子会迁怒于你堂妹。”

“父亲,咱们都是皇上的臣子,纵有儿女之事,要忠心的人也是皇上。堂妹是正正经经的皇子妃,再说,难道坐视章庶妃成为侧妃,二皇子就会重新宠爱堂妹吗?”二皇子一直不怎么喜欢韩妃,韩凛道,“何况,若不能给章家一些警告,妹妹在武安侯府也就愈发艰难了。”

韩钊道:“我知道了。”

韩凛此时方退下。

于是,在争夺礼部尚书的关键时刻,身为礼部侍郎的韩钊,私下回禀了昭文帝将章庶妃立为侧妃的不妥之处。

韩钊这样犹豫不决的人,忽然果决起来,也是能捅狠刀子的。

儿子正妃的家族都是昭文帝精心挑选的,至于这些庶妃之流,昭文帝并不上心,只在二皇子的请封奏章中看到章庶妃的父亲是一个六品小官儿。不过,庶妃嘛,出身低些,这也正常。

不过,当昭文帝得知章家不过武安侯府家奴出身,卑贱如尘土,竟然觊觎侧妃之位,不知天高地厚时,立刻唤了二皇子来骂了一顿。二皇子虽然对章庶妃很是宠爱,不过,还没到昏头的地步,见父亲发火,当下不敢再提请封侧妃之事。

之后,二皇子知道是韩家私下捅刀子,一肚子的火气都发作在了韩妃身上,道:“我原以为韩家清流之家,颇具风骨,不想,竟私下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小动作来。”

韩妃静静地听完了二皇子的话,方柔柔弱弱地露出一脸委屈来:“哦,原来爷是为这事儿生气啊。我近些天又没回娘家,哪里知道娘家的事呢?再者说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自幼学的是三从四德、三贞九烈,更不懂什么朝上朝下的。既然爷为这个生气,不如我这就回娘家说一声,求二叔去皇上面前改了口就是。要我说,章氏貌美如花,又俏丽可爱,也没有不好的地方呢。”又吩咐,“刘妈妈,去跟二门说,备好车,我下午回家去瞧瞧母亲。”

二皇子冷冷道:“回去倒不必了,只是你那二叔这般不给爷面子,日后也别怪爷不给他面子!”

韩妃抿嘴一笑:“瞧您说的,我娘家哪里敢不给殿下面子。殿下多心了。好了,章氏未能封侧妃,想来正闹小脾气呢,殿下去哄哄她吧,我就不留殿下了。”

二皇子又哼了一声,方去了爱妾的住处。

章庶妃请封侧妃一事,就此泡汤。

不过,二皇子为了补偿爱妾,依旧叫章家人进府与爱妾见了面。

韩妃干脆躲了出去。

要说章家人还真敢做,侧妃虽黄了,章明还是去了宋府,想着叫小纪氏去瞧一瞧章庶妃呢。章明的心思很好猜,本来就是亲戚,小纪氏嫁了宋荣,宋荣是朝中高官,若能搭上宋家的关系,自己的庶妃妹妹在二皇子府也算有了依靠。

小纪氏先问:“我听人说侧妃请封并不麻烦,怎么到现在才弄好啊?”

章明有说不出的尴尬,还是将侧妃泡汤的事跟小纪氏说了。小纪氏心下微惊,先叹了几口气,与章明说了些可惜的话。及至章明说请小纪氏去二皇子府的时候,小纪氏面露难色,道:“这实在不巧了,我们家老太太这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利。我家老爷是孝子,还想着跟衙门请假侍奉汤药呢,因差事实在忙,这方罢了。如今我们家里,孩子们还小,样样都得问我的主意,我哪里离得开呢?表哥就代我跟妹妹告声罪吧,天下孝字当先,我实在走不开。”

章明无可奈何地告辞离去,小纪氏也跟着沉沉地叹口气,眼神黯淡下来,别说侧妃之事未成,就算成了,她也是不能去的。

小纪氏不去,小章姨娘却是去了。

这事儿,办得神秘又鬼祟。

小章姨娘悄悄跟章姨娘说了,姑侄两个又悄悄地与纪文商量,家里有韩氏在,若明言,小章姨娘必然去不成。既如此,倒不如暗中进行。

纪文寻个由子把小章姨娘带了出去,直接送到章家,会合了章家的女人,再一道去二皇子府。

小章姨娘与章庶妃是亲姐妹,如今姐妹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小章姨娘在武安侯府挨了正房多少欺负,见着姐姐,满肚子的委屈存不住,遂添油加醋地说了。章庶妃叹道:“我一人做小老婆不够,怎么你又是这样命苦?”

姐妹两个的母亲李氏听了,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儿,道:“你姑妈求了我半日,再说,那韩氏实在不成体统,对你姑妈半点孝敬也无。对着那样的儿媳妇,日后你姑妈可怎么过日子呢?我看文哥儿对你妹妹也是一片真心,现下两个儿子都生了,福气在后面呢。”

章庶妃道:“那毕竟是正室,二妹给人做妾,生就矮了一头,礼法在这儿,有什么办法呢?”望一眼容色娇艳、身量初成的三妹,章庶妃对李氏道,“我跟二妹已经这样了,爹娘给三妹寻个正当人家儿吧。哪怕贫寒些,也去做正头夫妻才好。”

李氏连忙应了,说:“娘娘放心吧。”又道,“你妹妹现在,日子实在难过,娘娘倒是给你妹妹拿个主意呢。”

章庶妃揉揉额角,道:“我会跟殿下说的。”又问,“倒是怎么不见表妹来呢?”

李氏只得将小纪氏在家侍奉婆婆汤药的话说了,这话一听就是搪塞,章庶妃叹口气,未曾言语。

母女几个又说了会儿话,章庶妃赏了些东西,李氏便带着两个女儿告退了。

章庶妃身为二皇子的宠妃,枕头风自然一吹一个准。第二日,二皇子特意去了正院儿对韩妃道:“我听说你那嫁入武安侯府的堂妹,似乎不大贤良。”

韩妃细细的眉毛一挑,笑问:“不知殿下此话何解?说起我那堂妹,自嫁人后,我们姐妹见得少了。贤不贤良的,我并不清楚。不过,我们韩家女儿,还头一遭有人说不贤良呢。倒是上回秦老太太过寿,我们见了一面,堂妹的婆婆武安侯夫人可是不住嘴地赞妹妹呢。”说着,韩妃将眉眼一横,收了脸上的笑,冷声厉色地问,“这是哪个在殿下面前嚼舌根,敢说我堂妹不贤良!到底哪里不贤良,过来跟我说啊!我请了家父、家叔,再请来武安侯、武安侯夫人,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一说!不然,平白无故这么污蔑我们韩家人,我可是不依的!”

二皇子又不能将话直说,只得含糊道:“我就听说你妹妹对妾室似乎粗暴了些……”

听到这话,韩妃顿时帕子一掩小嘴儿,咯咯地笑了,拉着二皇子坐在身畔说:“哎哟哟,我的爷啊,这话可不能叫别人听到啊。妾室,不过是个玩意儿,便说爷吧,也就是遇着我,家里花红柳绿的,我喜欢这景儿。换了别人,爷当哪个都是我这样的好脾气呢?再说了,爷有事儿没事儿的,打听我那堂妹夫的妾室做什么。啧啧啧,叫人听到,还不得误会呢。”

二皇子脸色微僵,韩妃弯着眼睛笑:“爷惯来怜香惜玉,这我是知道的。您要是怜惜到别人的妾室那里,我可是不依的啊。”说着,还噘了噘小嘴儿做个娇嗔样,韩妃又道,“母妃的寿辰快到了,寿礼单子我拟好了,爷要不要看看?”

二皇子被韩妃一通揶揄,这时只能道:“好,你拿来,爷看看。”

韩妃令人拿上礼单,夫妻两个商量了些寿礼的事儿。晚上顺势把二皇子留在房里,把二皇子翻来覆去折腾到挺不起腰来,第二日,韩妃慵慵懒懒地命心腹嬷嬷出去给韩氏送了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