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其实主要就是花钱。
当然,各庄子铺子的进项也要上交。
各亲近的人家,姻亲同僚亲朋好友,光这些人家的年礼单子,就够费心的。虽然有辛竹筝、杜月娘相帮,无奈,辛竹筝小半年前还是乡下的柴火妞儿,要她一跃能明白这些事务,实在是强人所难。再有杜月娘,这是个细致人,只是碍于出身,一时间,杜月娘也没打理这样大宗年礼的本事。
好在宋嘉言叫了她们来,主要是想她们帮着管家里的事,外头走礼,都是宋嘉言比照着往年的单子在梁嬷嬷的帮衬下亲力亲为。外头庄户上的事,宋荣年下朝廷也忙,没空,就指派了宋嘉让。有忠心的管事帮衬,宋嘉让也就跟着学。
小纪氏得知宋嘉言叫了杜月娘、辛竹筝一道帮忙后,叹口气,也没说什么,依旧将心放在女儿身上。
有亲娘眼睛不眨地盯着,各种好东西调养着,宋嘉语本身天天喝燕窝的底子,到过年时,脸上已经添了三分红润。
宋荣因宋嘉语听话调养,送了她一副玉做的围棋子。
宋嘉语自幼在亲娘身边长大,宋荣对小纪氏向来足够尊敬,哪怕如今迎了二房进门,小纪氏在内宅的地位仍是独一无二的。
有小纪氏这个亲娘的维护,家里没有哪个丫头婆子敢对二姑娘不敬,除了老太太与宋荣偏爱宋嘉言超过她之外,宋嘉语实在少有挫折。这样的宋嘉语,其实性子里尚有几分天真。
人嘛,身体好了,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感觉到父亲疼爱的宋嘉语,性子似乎也多了几分开朗,年下还拿出宋荣赏她的围棋子叫着姐妹们下棋。只是,辛竹筝还没怎么学过呢,宋嘉言倒是自幼就学,却是个二把刀中的二把刀,宋嘉语开始赢的时候,还有些沾沾自喜,待到后面总是赢,就觉着无趣了。其实不待她无趣,宋嘉言已经不想玩儿了,拉过宋嘉诺,宋嘉言恶狠狠地道:“二弟,给姐姐争口气,赢你二姐姐个三五盘。”
然后,宋嘉言叫了辛家兄妹和宋嘉让来下注。
宋嘉诺乐呵呵地:“大姐姐,输了你可别怪我啊。”
“敢输!”宋嘉言瞪圆了眼,“敢输看我不拧下你的耳朵。”
宋嘉诺忙两只小手捂住耳朵做害怕状,笑:“二姐姐,你先吧。”
宋嘉语道:“猜子。”
其实,或许是天生的性格原因,宋嘉语就是这安静斯文的性子,她并不喜欢这样一堆人热热闹闹地说笑,哪怕对弈,她也喜欢安安静静的。
围棋又是个长时间的细活,宋嘉言瞧了一会儿,一时分不出胜负,就叫着辛竹筝跟两个老太太摸纸牌了。筹码都是宋荣出的,一人十吊钱,赢了算自己的,输了也不亏。
辛竹笙盯着宋嘉言宋嘉诺下棋,宋嘉让一人无趣,仗着狗胆邀约宋荣,说:“爹,要不,咱俩摇色子吧?”
也就大过年的不兴打孩子,宋荣瞪宋嘉让一眼,宋嘉让立即拽走辛竹笙出去院中空地上放烟火了。
小纪氏索性也招呼着杜月娘与柳、翠两位妾侍打牌守岁,宋荣一人无聊,就去瞧着老太太打牌。这一看不要紧,宋荣发现宋嘉言面前已赢了满满的一堆铜钱,还有她的丫头小春儿专门用麻绳给她把散的铜钱串成串呢。
转眼,宋嘉言又赢了一局,笑嘻嘻道:“拿钱拿钱。”
宋老太太嘟囔:“这丫头今天是走了什么运道了不成?”
“哈哈哈,祖母,这还用说,走的当然是财运啦。”宋嘉言欢喜地将收的钱往手边儿一扒拉,得意扬扬地说,“今天我手顺,就是想故意输都输不了,真是太不好意思啦。”
辛竹筝是个有眼力的,道:“我这里的风水怕是给言儿抢了去,表哥代我打两把,换换风水。”
宋荣实在看宋嘉言顺风顺水的不顺眼,就换下了辛竹筝。宋嘉言薄薄的眼皮往宋荣那边一瞟,这宋嘉言也不知是如何长的,宋荣与大纪氏都是双眼皮,便是宋嘉让也是浓眉大眼,偏她生了一双薄皮杏眼。
宋嘉言笑嘻嘻地说:“别看爹爹做文章考状元有一手,牌桌上我可不会让你哟。”
宋荣一笑:“我用得着你让?”明明白白是小瞧宋嘉言三分。
宋嘉言会赢,是因为她记牌记得准。对付宋老太太、辛老太太、辛竹筝,都是小意思。但是,对上宋荣这状元出身,小半个时辰,宋嘉言手边儿就只剩下了三个铜板。连同刚刚赢回来的,还有自己的老本儿,全都输没啦!
宋荣还是那副温文儒雅的模样,还学着宋嘉言刚刚的话取笑:“哟,今天我手顺,就是想故意输都输不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宋嘉言悲愤地道:“我绝对不服,爹爹肯定出老千。”
宋荣笑悠悠地逗闺女,道:“虽然不是在刑部大理寺说话,但也得有证据啊。你赢了就是运气好,我赢就是出老千,真是没处说理了。”
宋老太太已笑得不成了,道:“言丫头,我说你真个不要命了,跟你爹爹在牌桌上较劲呢。你爹爹以前进京赶考的路费都是赌场上赢来的。”
宋嘉言装模作样地抽噎两下,学男人的模样拱拱手:“有眼不识泰山啦。”
宋荣哈哈一笑,命人将桌上的铜钱分给屋里侍奉的丫头婆子,对两位老太太道:“娘、舅母,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出去把鞭炮放了吧。”
屋里男女小孩儿都披上大毛披风,然后宋荣扶着宋老太太,辛竹筝扶着辛老太太,一群人出去放烟花爆竹。
孩子们除了宋嘉语,连宋嘉诺小小年纪都自己点了个烟花放。
守过子时,大家方各回各屋,安歇不提。
此夜,宋荣必是要留宿主院儿的。
宋嘉言又坐着小轿巡视了一次院子,叮嘱各处值夜的小心烛火,方回去歇了。
第二日便是初一。
宋荣带着老婆孩子表弟表妹给两位老太太拜年,均有红包可拿。其实这些都是宋嘉言理家时备好的,给孩子们的,打赏下人的,全都交给两位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一样样地吩咐好。
各院里的奴才,自然由各院的主子来赏,这些银钱,也是一早就备好的。而且,奴才等级不一样,赏银自然又有所不同。
再者,家里还要预备前来拜年走动的人家,若是带了孩子们一道来,论理,自然也要有一份表礼的。此外,还额外为宋荣预备了很多块玉佩,譬如宋荣出去走动,见了人家孩子,自然要赞一句“此子天资聪颖”或是“此子学识极佳”,这时候,总要给点儿东西,摘了身上玉佩送一块,也算意思意思。
一般长辈往外撒钱,孩子们往回收钱,即使亏也不会亏多少。
过年总有些忙,临年前瞧着宋嘉语身子很不错了,小纪氏有意收回掌家之权。宋荣便又请御医回来给宋嘉语复诊,不知宋荣与御医如何运作,总之小纪氏又一脑袋扎在宋嘉语的身子调理之上了。
宋嘉言便一直管着家。
宋嘉言正在老太太跟前说笑凑趣呢,就见丫头小春儿在门口探头探脑,宋嘉言便寻个理由出去了,小春儿轻声道:“姑娘,是二姨娘求到了咱们院儿里。”
“什么事?”宋嘉言小声问。
“二姨娘满面焦急,就是不肯说呢。”小春儿低声回禀。
宋嘉言对老太太守在门外的丫头道:“一会儿老太太找我就说我去看午饭了。”便跟着小春儿去了。
杜月娘一见宋嘉言便跪下了。
宋嘉言忙双手扶起杜月娘,道:“二姨娘,这是做什么?”说着,引杜月娘到椅子上坐了,自己往软乎乎的榻上一坐,问,“看姨娘急得很,有事尽管说。”
杜月娘眼圈儿都急得红了,道:“不瞒姑娘,我进府给老爷做二房,我兄弟在外头租了房子住着,如今他年岁尚小,刚刚照顾我弟弟的张伯来报信儿,说我弟弟不知怎的,夜里就发热,到现在还高烧不退。我想求姑娘,允我出去一趟,瞧一瞧我弟弟。我们父母早过世了,帝都也没别的亲人。”
宋嘉言思量一时,吩咐道:“翠蕊,你和小冬带上五十两银子,去二门,找了李管事,拿了咱家的帖子,去济宁堂请个好大夫。”问杜月娘:“姨娘的弟弟住在哪儿呢?”
杜月娘忙说了,宋嘉言道:“翠蕊你先去姨娘家,让李管事去请大夫。待大夫开了方子熬了药,派个小子回来说一声,也叫我跟姨娘放心。”
宋嘉言是个利落脾气,手下丫头行动也迅速,不一时就收拾好去了。杜月娘感激不尽,道:“姑娘救我兄弟一命,就是我们的恩人。”
“应该的。”宋嘉言道,“便是爹爹,也会如此。”杜姨娘已经是府里二房,没有主母允许,哪里能随便出门呢。若是宋嘉言允了杜月娘出去,就是现成的把柄给小纪氏拿去,便是杜姨娘也落不下好。
杜月娘是个细致人,道:“为了我的事,姑娘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想着老太太正找姑娘呢,姑娘快去吧。我也不打扰姑娘了。”
宋嘉言起身,顺道送杜月娘出去:“姨娘不必担心,任谁都免不了有个病啊痛的,济宁堂是帝都有名的药堂,家里有人生病,常请他家大夫。”
两人说了几句话,杜月娘回了她的常青院,宋嘉言去了老太太那里。
直待用过午饭,宋嘉言方将杜月娘弟弟生病的事说了。宋嘉言自发就给杜月娘编了个可怜身世:“父母早就没了,姐弟两个相依为命,苦得很。看杜姨娘的手就知道以前在家是做惯了活的,如今杜姨娘有福气,遇着爹爹。外头弟弟忽然病了,过大年的,小医馆早关门了,大药堂谁愿意去给个穷小子看病,又没多少诊金可拿。杜姨娘没法子,求到咱们这里,我想着,平日里咱们还要去庙里烧香行善呢,哪年里雪大穷人没东西吃,爹爹还要拿出庄子上的粮食免费发给那些人吃呢。杜姨娘弟弟的事,也不好不管。”
宋老太太如今享了儿子的福,越发信些神啊鬼啊佛啊道啊因果报应什么的,听宋嘉言这样说,点头道:“是啊,可叫人帮他们请了大夫?”
“我叫我房里的两个丫头,还有府里的管事一并去了。”宋嘉言笑,“祖母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跟您说一声。您虽不爱理这些,也不能不叫您知道啊。”
宋老太太越发觉着大孙女管家比小纪氏可靠一千倍,你看,什么事都跟她说,关键还跟她说得这样明明白白,叫人听了一点儿不糊涂。
小纪氏也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毕竟是理家多年的正房太太,断瞒不过她的眼去。小纪氏心下狠狠地气了一场,她是正经主母,杜姨娘一个二房,有了事不来找她,反是去找宋嘉言那小丫头,规矩何在?
小纪氏实在气不过,便唤了杜姨娘过来。她素来有几分心机,倒不立刻发作,反是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弟弟的病怎么样了?”
杜月娘能给宋荣相中来做二房,这样平庸的容貌,还能入宋荣的眼,自然不是笨的。杜月娘低声道:“谢太太惦记,说是大夫已开了药方子,具体怎么样,还不知道。”又解释道,“奴婢因听说二姑娘一直病着,身子不妥当,太太忧心二姑娘的病,无暇管家,方令大姑娘代理。故此,就未拿这些小事来打扰太太的清静。”
小纪氏讥诮一笑:“我还真得谢谢你的体贴了。”
“太太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体贴太太是应当应分的。”若是平常事,杜月娘自然要请示小纪氏,而不是越过顶头上司去找宋嘉言。但,事关弟弟安危,杜月娘进府日久,虽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却是个心里有数的人。冷眼旁观这几个月,杜月娘实在不大信服小纪氏的品性。倒是宋嘉言磊落大方,不管是为了拉拢她,还是真就看得起她,求宋嘉言要比去求小纪氏有用得多。哪怕因此受罚,为了自己弟弟,杜月娘早有心理准备。
小纪氏见杜月娘低眉顺眼地站着,安静且温驯,但一想到杜月娘求到宋嘉言头上去,小纪氏从心里透出不痛快,淡淡地驳了杜月娘的话,道:“你这样说就岔了,你也服侍了老爷这些日子,应该明白些规矩了。家里的事,纵使现在交给大姑娘管,你别忘了自己还是老爷的二房呢。你现在有事去找大姑娘,以后是不是也要找大姑娘?大姑娘是家里的主子,可是,她还是个姑娘家呢!”想了想,到底不敢挑宋嘉言的不是,小纪氏道,“你是老爷的妾室,哪家老爷的妾室有事不找主母,反是去麻烦家里姑娘呢?你去求大姑娘,大姑娘不管吧,倒显着你脸上不好看。若是大姑娘管了,传出去说大姑娘管自家父亲的妾室,好听还是怎的?”小纪氏到底难忍心下怨气,不过是管了一个月的家,宋嘉言的手就伸得这样长,将杜月娘都笼络了过去,若再任这丫头放肆些时日,怕府里就没她的立足之地了!
“平日里瞧你是个明白人,怎么一遇事就这样糊涂了?平日里是个稳重的,怎么倒做出这样离谱的事来?”小纪氏冷冷质问。
杜月娘只得跪下请罪,小纪氏道:“大年下的,我也没心思罚你,回去好生想想吧。”
没立刻罚杜月娘,小纪氏倒不是忽发善心,而是等着宋荣回来好好地告杜月娘一状呢。宋荣听小纪氏半是抱怨半是控诉地说了,回道:“你看着办吧。”若内宅之事都要他亲自出手管理,还要老婆做什么?
小纪氏道:“正过年呢,且看杜氏平日里还算懂事,就莫要罚了,让她禁足一个月,好生反省吧。”
宋荣点点头:“知道了。”
宋荣未多替杜氏说半句情,小纪氏心下很是满意。
宋荣还是抽了个空闲单独问了宋嘉言有关杜月娘弟弟的事,宋嘉言道:“小冬和李管事已经回来了,据大夫说病得有些急,倒还不险。只是听小冬说杜公子住的地方实在贫寒了些,大冷的天,家里连炭都没了,两条冷被子裹身上。过年连斤肉也舍不得吃,贫苦得很。那屋里冷得跟冰窖似的,不利于养病。正好给杜公子瞧病的是济宁堂家的少东家,瞧着实在不成个住处,少东家说济宁堂本就是药堂,行的是行善积德的事,没有见死不救的理。他们与咱们府上也相熟,就把杜公子移到济宁堂去了。翠蕊老成些,就留下照看杜公子了。”宋嘉言道,“其实,接了杜公子来府上也没什么。不过后来我想一想,还是一碗水端平的好。”宋荣对于章家人的态度是极差的,如今都不与章家来往了。杜月娘是个很懂规矩很有分寸的人,但是,有章家的先例在,接杜公子来府上就有些不妥当了。
宋荣道:“你这样处理,很妥当。”给杜君请医看病是一回事,接杜君入府是另外一回事,尽管看杜君像个有前程的人,宋荣又觉着杜君的性子似乎太执拗了些。杜月娘每月都有银子送出府去,杜君还过得这样苦,实在是……活该!
宋荣半点儿不同情这样的人。想去吃苦,那好,苦死算了。
宋嘉言是正月十五的生日,这日子不错,上元节。
日子虽好,却不是没有遗憾,亲娘为生她难产而死,所以,宋嘉言从来也不喜欢过生日。她对生母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小一些的时候,宋嘉言偶尔会问宋嘉让譬如“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之类的问题。
生母过世时,宋嘉让年方三岁,这些年他渐渐长大,对母亲的记忆愈发模糊不清了。不过,宋嘉让总能斩钉截铁地回答:“咱们的母亲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其实每年兄妹两个都会去庙里给过世的母亲点一盏长明灯、上炷香之类,今年宋荣决定给发妻做个道场。
这样的事,自然是早早跟岳家商议过的。
武安侯夫妇对宋荣这个女婿向来挑不出任何毛病,又是给过世女儿做道场,女婿这样有良心,岳家自然欣慰,也都带着家里人去了。
就是纪闵,人没空过去,也派人送了东西。
连同辛家人,宋荣也一道带了去,无他,舅舅过世了,如今辛家人都接到了帝都,也没空闲再回乡亲自给辛永福的坟上烧一烧纸钱、点一点香烛,索性就在庙里一块儿办了吧。
最不自在的,莫过于小纪氏,无他,小纪氏身为继室,要在正室前行妾室之礼。这不论是从情感上,还是脸面上,都让她心里憋闷得难以言喻。
宋荣给的银子丰厚,庙里的住持大师也出来一见,与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太太说几句话,还跟宋嘉言打声招呼。宋嘉言倒是记得他,曾经给她取了个佛名儿,叫性慧。
以往她与兄长来庙中为母亲上香,老和尚从未出面相见,估计是嫌他们布施得少呢。
唉,说是和尚,在这山清水秀的庙里住着,受的却是红尘香火。久而久之,和尚也势利了。
过了正月十五,便是过了年。
宋荣正式请从武安侯府中接来的吕嬷嬷教导家里女孩儿的规矩,吕嬷嬷自到了家里,小纪氏就气得胃疼。
初时宋荣一口应下,说他要出去打听教规矩的嬷嬷,小纪氏还以为宋荣有了不得的人选,却未料到竟是吕嬷嬷。
倒不是小纪氏与吕嬷嬷有什么过节,但单是吕嬷嬷出自武安侯夫人身边这一点,小纪氏便不喜欢,心里别扭。好在宋荣于家中积威日久,这样郑重其事地接了吕嬷嬷来,给吕嬷嬷与梁嬷嬷一样的待遇,小纪氏自然不敢明面儿上为难吕嬷嬷,甚至,她不能表现出半分不悦之色。
且不说这是宋荣亲自从武安侯府请来的,便只凭吕嬷嬷是嫡母身边的老人儿,小纪氏便要敬重三分了。
胃疼了几日,还得忍了。
其实,学规矩倒并不算累,不过每日下午一个时辰而已。
在宋嘉言看来,吕嬷嬷是个不错的老师,她性子温和,说话也是不急不缓,透着一股子从容的味道。吕嬷嬷温声道:“大家闺秀,起立坐卧,皆有其度。其实,这些还只是皮毛。就算在宫里,一举一动也没人去拿着尺子比量。所以,老爷命奴婢教姑娘们规矩,并不是要把姑娘们教成规矩模子,而是想姑娘们明白,何为大家气派。”似宋家,虽是根基浅些,宋荣官职不错,又有几门好姻亲相帮,平日里走动的也有公门侯府,孩子们自幼便开始跟着长辈出去走动,若是规矩差些,不待吕嬷嬷来,早便给人笑话死了。所以,宋家姐妹的礼仪还算不错,只是少了一分精细而已。
“先说看人时的眼神,一定要有底气,万不能露出那种怯怯的、不知所措的神色来。要坦然、坦荡,姑娘家纵使脸皮薄,易害羞,不过,害羞也要分时候。若见人时,总一副羞羞怯怯的模样,便会给人以小家子气的感觉。”吕嬷嬷道,“眼正心方正。再有,说话时,不要急,不要快,也不要慢,得温婉、从容。”吕嬷嬷看一眼宋家姐妹道,“这些日子我冷眼旁观,大姑娘说话时太急切,二姑娘太柔和。辛姑娘就做得很好。”
接着吕嬷嬷又说了一堆东西,这只是头一天上课,也就让大家熟悉一下。初始,吕嬷嬷主要是教导大家走路时如何优雅好看。
吕嬷嬷原以为宋嘉言瞧着性子急,很受宠爱,人也有主见,颇有几分霸道,怕是不好教的。不料宋嘉言学得最好。尤其走起路来,那种对节奏的掌控,将脸板起来时,还有些唬人的意思。
吕嬷嬷道:“大姑娘走得很好,就是太严肃了,注意控制脸上的神色,温婉一些。”宋嘉言立刻挑了个媚眼给吕嬷嬷,吕嬷嬷板着脸:“大姑娘,太过活泼了。”
宋嘉言立刻敛了笑,唇角微微勾起,一双单皮薄杏眼露出一抹淡淡的叫人说不出的意味儿来。吕嬷嬷点头:“就这样,大姑娘再走过来,二姑娘辛姑娘好好看着大姑娘的仪态。”
“要将腰挺直,肩打开,才显着有底气。”吕嬷嬷亲自上手教导宋嘉语,待宋嘉语走路,吕嬷嬷又道,“二姑娘,将头微微抬起一些。对,很好。”
吕嬷嬷能得武安侯夫人的喜欢,一直留在武安侯府,自然相当会做人。基本上,每位姑娘都会得到吕嬷嬷的称赞,就连宋嘉语这样娇弱的性子,学规矩回去后也没说半句吕嬷嬷的不好。
小纪氏这才将心放下半颗。
倒是宋荣偶尔问起吕嬷嬷,吕嬷嬷心中有数,道:“论气度,大姑娘最好。论仪表,二姑娘最出挑。论勤奋,当属辛姑娘。”
宋荣点点头:“辛苦嬷嬷了。”
吕嬷嬷笑:“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嬷嬷只是赞了她们。教导她们这些日子,她们可有什么不足之处?”宋荣道,“我每日忙于公务,他们兄弟都是我亲自教导,女孩儿们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因此方请了嬷嬷来助我一臂之力。”
吕嬷嬷在宋府拿的工钱半点儿不比武安侯府少,且宋荣对她足够尊重,又有武安侯夫人的面子,吕嬷嬷对这份差事也相当用心。见宋荣有此问,吕嬷嬷道:“论身份,自然是大姑娘当先,原本我看着大姑娘说话办事爽利,想着应是个急躁脾气,不想,学起规矩来,大姑娘学得最快最好。大姑娘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二姑娘模样出众,又有这样的家世,只是,凡事太过用心,人也好强,不比大姑娘豁达。”吕嬷嬷道,“辛姑娘勤奋,也够努力,但稍稍有些底气不足。”
三人中,吕嬷嬷还是最看好宋嘉言,倒不只是因她与武安侯夫人的关系。她活了大半辈子,见的事经的事多了,宋嘉言是嫡长女不说,性子磊落豁达。对女孩儿而言,容貌当然重要,但,容貌也不是最重要的。把日子过好,可不仅仅靠的是一张漂亮的脸。
更何况,宋嘉言中上之姿,只要不跟宋嘉语这样的绝色美人站一处,宋嘉言绝不难看。
其实,哪怕宋嘉言与宋嘉语站一处,宋嘉言气度出众,并不会被宋嘉语的光芒压下去。从现在宋家的情况就能看出来,宋荣与宋老太太都更偏爱宋嘉言一些。
至于辛竹筝,努力、勤奋,也有几分聪明,只是出身上实在抬举不起来,辛竹筝并没有那种令人夺目的出色,将来靠着侍郎府,嫁个小官儿或是士绅之流,已是顶天了。偏偏规矩上,辛竹筝学得最用心,可见是个心高的。
宋荣笑道:“那我便把她们交给嬷嬷了。”
吕嬷嬷将身一福,道:“奴婢定当尽心尽力。”
吕嬷嬷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起码三人在仪态上有所改善。就是宋嘉语,也不再总是动不动就娇娇弱弱了,走路说话时,大方了不是一星半点儿。辛竹筝也愈发有了大家闺秀的做派。宋嘉言也从不在吕嬷嬷面前失礼。
出正月时,宋嘉言的大丫头翠蕊方从济宁堂里回了府。
而且,是带着杜君一道来的。
这次杜君的病,大夫说不险,却足足养了一个月方大好。听说原本杜君退了烧就要离开济宁堂,还是济宁堂的少东家李云鹤苦劝方把杜君留了下来。
杜君年纪不大,瞧着十来岁的样子,到底是读书人,事理是明白的。这次他病了,若非宋家及时援手,病死的可能都有。如今病好,若不来宋家致谢,实在说不过去。
尤其翠蕊悉心照顾他一个月,总要跟人家的主子来行个礼。还有,就是想让姐姐放心。
宋嘉言听说杜君到了,在自己院里见了杜君一面。
杜君颇有礼数,半低着头进来,离宋嘉言两米远的地方深深一揖,道:“小子突发急病,多亏贵府上援手,救命之恩,永不相忘。”他以为宋嘉言会命令丫头传两句话给他,不想却真要见他。一进姑娘家的院子,杜君的脸就红了大半。
“请杜公子坐吧。”
杜君坐了,又有丫鬟上茶,杜君道声谢方接了。依旧半低着头,不敢看宋嘉言的模样,拘谨古板得似个小老头。
宋嘉言看杜君身上一身宝蓝色的簇新棉衣,干净整齐,人有些瘦,显得颈项修长。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杜君一只烧得通红的耳朵,以及低至胸前的半张白净的小脸儿。宋嘉言心下觉着好笑,忽然问:“杜公子知道这次你看病吃药花用了多少银子吗?”
听到宋嘉言直接问他银钱,杜君白净的脸上立刻红成一团,连忙起身,道:“还请姑娘跟我说,我定会还药钱的。”
“不只是药钱,连同我家管事大过年的套车牵马地去给你请大夫,我的丫头照顾你这一个月,人工人情,算你一千两银子也不多吧?”
一千两!杜君并非不识五谷的纨绔,这许多日子,他一人在外面过活,每月一两银子都花用不了。一千两,足够四口之家吃用几十年呢。
只是,杜君性子生就执拗又固执,虽然听宋嘉言漫天要价,他也没讨价还价,直接道:“是。”
宋嘉言吩咐道:“小春儿,拟张欠款条子来,给杜公子签字画押。”
宋嘉言问:“杜公子,欠我这么多银子,你怕吗?”
杜君是自尊心比天还高的家伙,见宋嘉言如此小瞧于他,此时也不顾规矩了,扬着一张大红布脸道:“我如今虽没银子还给姑娘,只要姑娘宽限几年,区区一千两,尚不在杜某眼中。”
杜君原以为宋嘉言会刺他几句,不料宋嘉言点一点头,道:“我也觉着,有自信有本事的人,不会怕欠别人的银子。我父亲,当年也是两手空空来到帝都。”
听宋嘉言提及宋荣,杜君眉间浮现一抹深深的自责之意,依旧道:“大人有惊世之才,小子向来钦佩。”
一时,小春儿将欠条拟好,杜君签字画押。宋嘉言道:“不送杜公子了。”端茶送客。
杜君起身,脸上有几许踟蹰之意,问:“姑娘,不知小子能不能见一见姐姐?小子这一病,姐姐定是担心得很。”说着,眼中满是怅然。
看来还没有呆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这点主,宋嘉言还是可以做的,吩咐一声:“请杜姨娘到我院里来。”
杜君长揖道谢。
宋嘉言摆摆手,让杜君坐着喝茶,待杜月娘到了,宋嘉言便起身避开,容他们姐弟相见。
杜月娘看弟弟身子已经大好,方放下心来。又问了些弟弟养病时的事,杜月娘松口气,道:“以后可莫要让我这样操心了。”
杜君点头,道:“姐姐放心,我会好好儿的。”
叮嘱弟弟几句,又将平日里攒下的月银塞到弟弟手里,杜月娘道:“你正长身子呢,我在这府里什么都不缺,老爷太太姑娘们待我都好。别吝惜银钱,好生补补身子。”杜君是如何自虐的事,宋嘉言并未与杜月娘说,而且府里下人口风都紧。杜月娘一直身处内宅,并不知晓,不然,不知该如何心疼呢。
杜君并不是擅长言辞之人,闷声应了。
比起弟弟,杜月娘到底年长几岁,更通世事,道:“这次你病得急,亏得大姑娘心善呢。那位照顾你的翠蕊姑娘是大姑娘身边得用的人,你来跟大姑娘道声谢,是应该的。”
杜君闷闷地想,他姐是不知道那丫头心黑手狠地收了他一千两银子的事儿呢。
听着姐姐唠叨,杜君不想令姐姐担心,并没说什么。弟弟恢复健康,杜月娘笑道:“你这个时候来了,就再去前面等一等,待老爷回府,你再见一见老爷,可好?”
杜君脊背挺得笔直,道:“应该的。”
杜月娘方放下心来,跟弟弟说了几句话,就让弟弟到前面去等了。
宋荣回府,听到杜君来了,也没晾着他,于是,在书房一见。
宋荣尚未换官服,说杜君迂腐吧,他还有几分眼力见儿,知道宋荣这是刚回家就见他,心里便生出三分感激,连忙行一礼道:“前些日子,小子忽然生病,让大人费心了,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宋荣示意他坐下,道:“这没什么,应该的。既然好了,就去上学吧。”
杜君应道:“是。”
宋荣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杜君道:“下午来的,已经去谢过了大姑娘,也见过了姐姐。”
“那就好。”宋荣道,“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以后定要小心身子,莫要令人担忧。”
“是。”
宋荣跟犟种也没什么话好说,便吩咐小厮:“备辆车,好生送杜公子回去。”
倒是里面送出一匣子糕点,说是大姑娘吩咐,杜公子来一趟,天晚不便留客,送匣子糕点给杜公子带回去吃。杜君连声道谢后,方双手接了,心下暗暗思量,不知那位大姑娘是白送我的,还是以后要收银子的呢?
宋家给他看场病,就收了一千两。这一匣子糕……真要收银子,肯定也便宜不了……不论如何,杜君都没有拒绝,心情沉重地捧着一匣子糕回了家。
想到这匣子糕可能是要花大价钱的,甫一回家,杜君就叫着看屋子的张伯一并分吃了。侍郎府的厨子不差,杜君有骨气,却远未到不食周粟的地步,其实,他觉着这糕怪好吃的。
直待将糕吃尽,杜君才看到糕下面压着一张纸。张伯不识字,杜君拿起来一瞧,是一张五十两的小额银票。
人家这糕非但没收他银子,还送了银子给他。
若是以往,杜君定不会收的。
可是,此次大病,想到宋嘉言说的“我也觉着,有自信有本事的人,不会怕欠别人的银子”,于是杜君捏着银票,小心地收起来。
翠蕊回来之后,宋嘉言便跟翠蕊商量出嫁的事。
翠蕊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一般奴婢,家里都是二十五岁的时候放出去嫁人。若是主子体贴,早些放出去也是有的。
宋嘉言问翠蕊:“家里的奴才管事,你有没有看中的?若是外头有相中的,放你出去嫁人也没关系。”
尽管宋嘉言还是个小萝莉,不过,她自来有主见,不论院里的事,还是屋里的事,都是她在做主。如今又帮着管家理事,故此,宋嘉言还是非常有主子的气派的。
宋嘉言问得大方,翠蕊却不禁害羞,拧着帕子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呢,脸便悄悄地红了。
“看来,是有喜欢的人了。”这模样,要说没事儿宋嘉言也不能信。宋嘉言好奇地问:“哪个啊?”
翠蕊吭哧了半日,也没吭哧个所以然来。宋嘉言索性不再追问她,顺道给了翠蕊两日的假,让翠蕊出去歇着了。宋嘉言招来小春儿问:“你们常在一处,平时看你翠蕊姐姐,有没有意中人啊?平常看她也是个大方人,怎么关键时刻倒扭捏起来了?”
小春儿想了想,道:“也没有见翠蕊姐姐太中意谁,倒是有几个妈妈偷着问过翠蕊姐姐的意思,都被翠蕊姐姐回绝了呢。”
宋嘉言叹:“翠蕊是从外头买来的,也没个娘家,这可怎么办才好?”
小冬刚好端来一盏凉茶,笑道:“以前不见翠蕊姐姐这个样子啊,翠蕊姐姐先时还说不嫁人,陪姑娘一辈子呢。”
宋嘉言想了想,也没个头绪,道:“反正等她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跟我说吧。”她身边除了梁嬷嬷,翠蕊是头一等的大丫头,照顾宋嘉言多年,周全细致。如今翠蕊到了年纪,宋嘉言也不愿耽误了她的青春,所以提前跟翠蕊通个气儿,叫她留心备嫁。
宋嘉言把事情跟翠蕊说了,就没再想了。这是翠蕊的终身大事,不论翠蕊看上谁,只要情投意合,她都会给翠蕊一份陪嫁,把翠蕊好好嫁出去。
转眼便是宋嘉语辛竹筝要搬新院子的日子,先时新院子收拾,包括栽什么花、种什么树,包括屋子里要什么样的家具,摆什么样的玩器……过年之后忙了整整两个月才弄好,再从皇历上翻了上好的日子,以备两位姑娘搬家。便是两位老太太,也在宋嘉言的撺掇下去瞧了瞧二人的新院子,大家好生热闹了一日。
还有,如今宋嘉语的身子,即便是太医院的院判来摸脉也摸不出任何毛病了,留下了两个滋补方子,院判大人功成身退。不待小纪氏开口,宋嘉言便有眼色地交还了管家大权。
宋嘉言安安稳稳地管了小半年的家,连带过年时候那样忙碌也是有条不紊,没有出任何乱子,小纪氏嘴上狠赞了宋嘉言一番,赏了宋嘉言一些东西,至于心里如何想,就不大清楚了。
倒是杜月娘捧来一套极精致的夏衫,杜月娘笑道:“我闲来无事,就给姑娘做了身衣裳,也不知道合不合身,姑娘喜不喜欢呢?”
宋嘉言惊道:“姨娘可千万不要这样劳神,我如何担得起?”
宋嘉言从不是小气的人,更不会故意为难杜月娘,当时杜月娘说想找几匹料子给宋荣做夏衫,宋嘉言直接令人带着杜月娘挑料子。不想,杜月娘会给她做衣裳。
杜月娘微微一笑:“姑娘试试吧,我就是眼睛比量了下姑娘的身量,到底合不合身,心里也没底。”
杜月娘都把衣裳捧来了,诸人移至内室,翠蕊伺候着宋嘉言换衣裳。
“姨娘真是好手艺。”翠蕊将衣裳一展开,就不禁赞了一句。
杜月娘一笑:“不过是手熟而已,哪里称得上什么好。”
宋嘉言偏爱大红,她向来觉着,小姑娘家,衬得起这样娇艳的颜色。
很明显,杜月娘也瞧出宋嘉言的偏好来。这身衣裳用的是薄薄的银色凉丝料子,在这夏衫之上,自肩而起,一朵怒放的大红牡丹斜披左半身,连带左袖皆是烈火一般的牡丹绣色,而右肩并未用对称花色,反是未有半分绣花,直接是素净底色。一眼望去,真如宋嘉言身披牡丹一般。衣衫的精细之处更在于,连镶边上都绣有精致的缠枝花,腰带、发带、绣鞋都是同一个系的花色,甚至杜月娘还用这样的凉丝料子给她做了套里衣。
宋嘉言站在镜前也唯有赞叹:“姨娘手艺实在惊人。”只看一眼,就能做出这样合身的衣裳来。
杜月娘笑:“姑娘不嫌弃就好。”
“这样好的衣裳,我都舍不得穿出去,又哪里会嫌弃。”宋嘉言认真道,“定让姨娘费了许多神呢。以后姨娘莫做了,我听说绣活做多了伤眼睛呢。”这样精细的绣花,没有两三个月,真做不出这件衣裳来。
杜月娘正色道:“姑娘对我照顾用心,我一直感念姑娘的情分,偏偏身无长物,我也就会这个了。”
只要是女人,没有不喜欢漂亮衣裳的,宋嘉言穿上都舍不得脱了,道:“我说句话,姨娘莫恼。”
“姑娘说就是。”
“我看姨娘的手艺,比以往家里做衣裳的成衣铺子的绣工们都要好呢。”
杜月娘坦然笑道:“这也没什么好相瞒的,我们姐弟,少时寄养于伯父家里,我常给绣铺里做大绣件,就是衣裳之类的绣活,也没少做。”
“难怪了。”宋嘉言点点头,忽而心下一动,问,“姨娘认不认得些绣活好的绣工呢?正好我母亲有一处铺子,就在东大街上,三间铺面儿,原是给人租了去,年年吃租子的。今年就到租期了,父亲交给我学着打理。我想着,不如弄些布匹丝绸来卖。若是有好的绣工,慢慢地寻着,说不定以后用得着。”
杜月娘道:“我听说,如今帝都城里,上等丝绸料子都是自苏杭而来。若是姑娘真做丝绸生意,得有人熟悉行情才好呢。”
“这倒不难,我心里已有些计划了。”
杜月娘笑:“往日与我一道做绣工的姐妹们,有几个关系手艺都不错的,若是姑娘需要,我跟她们说一声,或是跟姑娘说她们的住处,都一样的。”
“到时少不得要麻烦姨娘。”
能帮上宋嘉言的忙,杜月娘也由衷高兴,道:“若姑娘有花样子之类的事,只管差人来唤我。大事我干不了,这些活计还是可以的。”
俩人说了会儿话,杜月娘方告辞离去,宋嘉言亲自送杜月娘出门。
辛竹筝刚搬新家,里面样样周全妥当。小纪氏忽然打发人给她送了东西,若是寻常吃食玩物,辛竹筝收便收了。只是,这一小匣子,打开来竟是满满的银锞子,粗粗一算竟有三五十两的样子。辛竹筝吓了一跳,命大丫鬟翠飞将银锞子收好,她换了件衣裳就去了小纪氏的院里。
小纪氏见辛竹筝来,明知故问:“筝妹妹怎么来了?”
辛竹筝道:“表嫂,那匣子里……”
小纪氏摆摆手令屋里的丫鬟婆子下去,挽着辛竹筝的手与自己一道往榻上坐了,温声道:“表妹尽管收着。如今你独掌一院,与先时和言丫头一道住的时候不同了。我这样说,表妹勿恼。主子时而打赏丫鬟婆子,这是常有的事。你们女孩儿们的月钱,不过是那么个意思,谁也不是指望着月钱过日子,更不是叫你们用月钱打赏的。言丫头不缺这个,语丫头和你的由我出,尽管收着,莫要外道。”
辛竹筝低垂着脸,手里绞着帕子,没说话。
小纪氏语重心长道:“你虽说是我的表妹,年纪却比言姐儿、语姐儿大不了多少。你是个明白人,我听吕嬷嬷卢先生说你不论学规矩还是念书,都学得极好。或许如今不该说这个,不过,你心里得有数,现在把女孩儿们该学的本事学好了,待你三年孝满,就十三了。在帝都,女孩儿们说亲事都早。以后,我还会慢慢地给你一些东西,你莫要客气推辞,尽管收着,存作私房就好。言姐儿、语姐儿自幼得的首饰、玩物、许多女孩儿的物件儿,都一样样存着呢。从现在开始,有她们的一份,自然有你的一份。就是如今,你尚穿不得鲜亮衣裳,戴不得花样首饰,该你得的料子、首饰,我还是会叫人给你送去。女孩儿家,总不嫌衣裳首饰多的。”
辛竹筝道:“蒙表兄表嫂收留,已是万幸了。”如今跟着卢先生念了小半年的书,辛竹筝说话开始文雅起来。
小纪氏温温一笑:“这话可是外道了。正好,给你们新做的夏衫都送来了。你们姐妹如今住得近了,我就劳你跑一趟,顺道都给她们带去吧。”
说是叫辛竹筝带,不过是顺路罢了,反正衣裳都有丫鬟婆子捧着。
送了衣衫首饰,又与姐妹们说了会儿话,辛竹筝便回了自己的院里。
她的那一份,除了孝中的青衫夏衣,还有几匹耀眼的彩缎,连带一匣子金碧辉煌的金玉首饰,与一匣子银首饰。
翠飞笑道:“太太实在偏爱姑娘,姑娘怎么得了这许多东西?”
辛竹筝垂眸一笑:“像你说的,表嫂偏疼我吧。”
“姑娘要不要试一试这新衣裳?”
辛竹筝摇一摇头:“不用了,收起来吧。衣裳首饰料子,都一一登记在册子上。”先时,她与宋嘉言同住时,见过宋嘉言屋里的记录首饰、衣裳、玩物的册子,各有一本,丰厚至极。
当宋嘉言听说济宁堂的少东家李云鹤要求娶翠蕊为妻时,当下震惊得说不出话:不会吧,翠蕊就在济宁堂照顾了杜君一个月,就跟少东家看对眼了?
这样的好亲事,连梁嬷嬷都以为,宋嘉言必会一口应下。不料,宋嘉言反是犹豫了。
宋嘉言不说话,翠蕊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转而浮现一片惨白。
见状,梁嬷嬷唤了一声:“姑娘?”
宋嘉言方回过神,梁嬷嬷朝她使个眼色,宋嘉言一见翠蕊的模样,便笑了:“好丫头,我是在琢磨给你多少陪嫁,才能叫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呢,这就吓到了?”宋嘉言笑道,“小春儿,前儿得的大红的绸缎,给你翠蕊姐姐拿两匹,叫她缝嫁衣做盖头。”又对翠蕊道,“你莫呆了。我自幼便得你服侍,这么些年下来,说是主仆,更似姐妹。若是你嫁府里的管事小子,我立刻能叫人查他个底儿掉,也放心你出嫁呢。如今济宁堂虽是门好亲,看你也极是情愿,只是,不见一见这位少东家,我到底不能放心呢。”
“姑娘,姑娘……”翠蕊脸上泛红,满是感激之意,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好了,这几日不必你服侍了,这出嫁,事务多得很。你嫁的人毕竟不是府里的管事小子,偏你外头又没个亲人,我去问问爹爹,这个要怎么办。你安心地把嫁衣盖头做出来,还有零碎的东西。嬷嬷,你指点着这丫头些。小春儿,你们也给翠蕊帮把手。”
宋嘉言一串话说过来,翠蕊感激得眼泪都流下来了,说:“我不过一个奴婢,叫姑娘为我这样操心。”
“别说这样的话,你忠心待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宋嘉言笑,她从未想过要亏待翠蕊,可惜翠蕊还是不明白她。她不过微一走神,何至于便把翠蕊吓到那副模样。对于忠仆,给予奖赏是应该的。她为翠蕊尽心,不只是为了翠蕊服侍她这几年,更是为了示恩于现在她院中的丫鬟们。
宋嘉言打发了翠蕊下去,吩咐丫头们道:“去瞧瞧,爹爹在哪儿呢?”
宋嘉言素来受宠,她想见宋荣,自然能很快见到。
只是,宋荣有些惊奇,问:“怎么,你不高兴身边的丫头嫁给李云鹤?”
“这么好的亲事,女儿怎么会不高兴呢?”宋嘉言皱眉道,“我是想到了些别的事,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才想请教爹爹呢。”
宋荣点头,示意宋嘉言说说看。
“济宁堂虽然在帝都也薄有声名,不过,远远不能跟于院判家的善仁堂相提并论。帝都里,有名望的人家,家里人生病都是请御医的。咱家,因根基尚浅,便常请济宁堂的大夫过府。其实,济宁堂大约也是跟咱家的情形有些相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如果济宁堂想真正在帝都的一流药堂中占得一席之地,就需要家中出一位御医。我在想,是不是济宁堂因此需要爹爹的帮忙,才会这样曲线救国,恰好遇到了翠蕊,她又是我身边的大丫头。娶了她,济宁堂小心经营,不是不能在咱家里谋求一些好处。”宋嘉言叹道,“我不知道这位李少东家,是想娶翠蕊,还是想娶一个侍郎府中有头有脸的大丫头?可是,我又反过来想,若是李家想因此攀上咱家,就是娶也应该娶太太身边的丫头才对,怎么会看上翠蕊呢?”她早晚会出嫁,等嫁出去,在家里不一定能说得上话。哪怕现在,她不过是在内宅家事上能说上几句话罢了。至于其他大事,宋荣怎么会听她一个小丫头的呢?
宋荣唇角一翘:“这么星点儿小事,怎么倒想不透了?济宁堂在帝都的医药圈子里,也算数得上的,你有一点说得对,他家的确还欠一位御医。只要出一位御医,济宁堂在医药圈子立马能更进一步。不过,这一步,不是好走的。”宋荣道,“你想一想,就现在看济宁堂,哪怕娶不到官家千金,寻常乡绅家的小姐总是没问题的,焉何偏偏求娶咱们府里一个丫头?若说他没什么目的,你信吗?”
宋嘉言摇头:“我也是觉着济宁堂另有盘算,可是,他娶翠蕊并不能使利益最大化啊!”
“他倒是想娶太太身边的丫头,可是,却不一定有这种胆子。”宋荣点宋嘉言一句,“自来主母身边的丫头,不一定只是单纯的丫头而已。”
宋嘉言恍然大悟,又道:“那,也可以娶管事管家之女啊?”
宋荣摇头一笑,点宋嘉言的眉心:“真是笨。若是他求娶管家管事之女,不过是奴才家的亲戚罢了。如今,他娶的虽然也是婢女,好在这是你的大丫头。你是家里的大姑娘,年下还管过家,可见在家里有些地位。再者,你以为济宁堂没打听过你?”宋嘉言还对自身无所察觉呢,她并不太清楚自身的价值。她不仅仅是宋荣的嫡长女,还是武安侯夫人嫡亲的外孙女、宁安侯夫人嫡亲的外甥女。宋嘉言比宋嘉语尊贵,不仅来自姐妹排序,更来自此因。若非如此,济宁堂也不会贸然把宝押在宋嘉言身上呢。
“丫头,济宁堂能在帝都站住脚,便不是目光短浅之辈,你只管坐观风云就好。”宋荣笑。他还以为宋嘉言会欢欢喜喜地直接替丫鬟应下这桩亲事,却不想,她能想得这样深。吕嬷嬷的话是对的,不要说几个女孩儿,便是四个儿女中,宋嘉言的资质都是一流的。
济宁堂李家既然要娶翠蕊,自然做了万全的准备。
宋嘉言痛快地放了翠蕊的身契,李家安排翠蕊认在了一个远亲王家家里做了干闺女。如此,算是有了娘家来历。余者,宋荣命小纪氏自官中给翠蕊备了份千把两银子的嫁妆,宋嘉言私下赏了翠蕊些东西,也便齐备了。
与主子磕了头,翠蕊提前去了王家,及至黄道吉日,就风风光光地嫁进了济宁堂李家。
宋嘉言提拔了小春儿做一等丫头,如此,二等丫头便空了一个出来,指了个名唤瑞儿的三等小丫头补进,之后,小纪氏差婆子送了个三等小丫头补进院中服侍。其实院中这么多服侍的,多一个少一个的,宋嘉言并不在意。只是,如今小纪氏行事越发周全,断不会在宋嘉言这里有任何失误。
倒是翠蕊嫁得这样风光,惹得府中不少丫鬟眼热,纷纷觉着跟着大姑娘实在有前途得很。甚至有不少丫鬟上赶着往宋嘉言院中奉承,叫宋嘉言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四月初的时候,宋荣的弟弟宋耀一家终于抵达帝都。宋耀回帝都述职,顺便带着老婆孩子来探望老娘。
丫鬟一脸欣喜地来禀:“老太太,门上小子到二门传话,说二太太和三位小爷到家了。”
算着就该这几日到的,与小儿子已经八九年未见了,老太太一听这话,立刻从榻上起身,既不用人搀也不用人扶,甚至拐棍子都不用一根,健步如飞就朝外走去,一面走一面问:“老二呢?”
丫鬟忙道:“说二老爷先递折子进宫去了,要晚一些回来。”
一听儿子还没到家呢,老太太立刻止了脚,转身回榻上坐了,脸上的欢喜也淡了许多:“哦,知道了。”见辛老太太也站着呢,其实在宋老太太健步如飞的时候,辛老太太就起身了,只是辛老太太腿脚倒不如宋老太太利落,落后宋老太太一截。宋老太太拉着辛老太太坐下,说:“我还以为得明天呢,咱们是长辈,等着他们进来就是了,哪个还要起身去迎他们呢?”完全将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忘得一干二净。
两位老太太正说话间,小纪氏已经与听到信的宋嘉言宋嘉语辛竹筝来了,笑道:“老太太知道没,弟妹和侄儿们已经到家了。”
宋老太太心里还是念着孙子的,笑道:“我也是刚刚知道,你去迎一迎你弟媳他们吧。”
小纪氏笑悠悠地应了,带着着宋嘉言宋嘉语姐妹出去,辛竹筝则留在屋里陪着自己母亲与姑妈说话。
宋耀的老婆方氏也是帝都闺秀出身,与小纪氏自然认得,妯娌二人寒暄几句,就带着孩子们去给老太太问安了。
宋耀与方氏成婚后,只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宋耀就开始了外放生涯,如今已有九年了。
诸人互见过礼,老太太把三个孙子招呼到跟前,都是玉雪可爱的孩子,最大的宋嘉谦已经十岁,老太太想想就念叨:“谦哥儿才刚满周岁就跟着你们走了,我一想到这孩子就心疼。”其实当年,老太太看不上的不仅仅是大媳妇大纪氏,连带方氏她也不大喜欢。当时,小儿子要外放,老太太有心把孙子留下,方氏哪里舍得孩子。宋耀夹在老婆老娘中间,可是吃尽了苦头,若带走孙子,老太太上吊给他看;若留下孩子,方氏能扒了他的皮。把宋耀愁得直想去投河,最后宋耀两头安抚,对老太太说留着孙子在家,安抚老婆说,孩子且让老太太稀罕几日吧。后来,宋耀硬是上车时悄悄从老太太屋里把儿子偷了出来,跟老婆十万火急地逃出帝都,出外赴任。
为这事儿,据说老太太在家里直骂了小儿子两年,后来,小儿子一直外放,归期不定,老太太实在想儿子,也就心胸宽大地不计较了。
如今见着宋嘉谦,老太太自然喜欢得很。余下宋嘉诫比宋嘉言小一岁,今年八岁,还有三子宋嘉词,圆圆滚滚的,刚刚五岁。
老太太看着三个孙子,心里那叫一个欢喜啊,和颜悦色地问方氏:“走了上千里的路,累了吧?”
方氏揣着一颗时时准备战斗的心脏,笑:“倒也还好,因老爷要先去宫里递折子,便令媳妇带着孩子们先回家给老太太请安。”
宋嘉言笑道:“祖母,原本咱们算着日程,二叔二婶要过两日才能到的。如今二叔二婶提前就到了,定是赶路了呢。现在已过了午饭时间,二婶和兄长弟弟们中午定没吃好呢。二叔他们的院子早就已经收拾好了,不如叫二婶和兄长弟弟们先去院里梳洗换过衣裳,我已经命祖母的小厨房里预备了饭菜,待齐备了,就给二婶他们送过去,先垫补些才好呢。二叔二婶这一回来,又不是只住一日两日,咱们多少话都有空说呢。”
老太太笑:“哎哟,瞧我,都忘了。”
宋嘉言打趣道:“老太太见着孙子,哪里还记得别的呢?别说是这些琐事,就是我们这两个孙女,老太太也不记得了呢。”
一下子见着三个孙子,老太太的确欢喜非常,笑对方氏道:“我如今越发糊涂了,你们先去歇着吧,院子一早就收拾好的。”
小纪氏听宋嘉言这一番话,心里早气坏了,这话原是该她说的。这死丫头,就显着她机灵了。来不及与宋嘉言计较,小纪氏忙道:“语丫头,你带你二婶和兄弟们过去吧。”又对方氏道:“弟妹先去瞧一瞧,若是院子里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只管跟我说。”
“多谢大嫂。”方氏对着老太太行了一礼,便带着孩子们去了。方氏一面走,一面心下暗自思量,这几年未见,老太太的脾气倒是大有改善啊。虽然依旧不是什么周全人儿,但与先时相比,真是天上地下了。对于宋老太太,方氏也不指望着婆婆能多么明理体贴,只要保持现在的水准,对于她们做媳妇的,就是烧香拜佛了。
直到傍晚时分,宋耀才与兄长宋荣一道回家。
宋耀人还未进屋,声音已自院中传来:“哟,娘这院子怎么改造成菜园子了,真个暴殄天物啊。”
宋老太太满脸的欢喜已如菊花般绽放,直起脖子扬声喊一嗓子:“坏小子,还不进来!等你娘去请你不成?”
两兄弟一道进屋,除了两位老太太,诸人皆起身相迎。
原本宋荣已生得清俊秀雅,年轻时于帝都便有玉人之称,其实,若论容貌俊美,宋耀似乎更胜宋荣一筹。只是,宋耀眉眼灵活,瞧着不似宋荣稳重。
瞧一眼宋老太太的模样,实在想象不出这兄弟二人早死的爹该是何等俊秀。
九年未见幼子,宋老太太禁不住自榻中起身,往前迎了几步,宋耀忙上去扶住母亲,笑嘻嘻地:“哎哟,娘,你还真来迎我啊,叫儿子怪不好意思的。”
宋老太太嘴上说:“谁要迎你啊?我是来看你大哥呢。”
宋耀又对辛老太太喊了声舅妈,亲自扶着宋老太太到榻上坐下,笑道:“儿子千里迢迢地回来,您看都不看儿子一眼。您真是我亲娘吗?”
宋老太太笑骂:“真是个坏小子。”
宋荣淡淡地瞟宋耀一眼,宋耀方不再贫嘴说笑,整理衣冠给两位老太太行了大礼。宋老太太又开始抹着眼睛,说:“起来吧,回来就好。”
接下来,就是一家子互相厮见过,已是满当当的一屋子人。尤其孩子们,此时重新排长幼序列,宋嘉让依旧是大哥,接下来就是宋嘉谦、宋嘉诫、宋嘉诺、宋嘉词,堂兄弟五个,还有宋嘉言宋嘉语姐妹,再加上辛家兄妹,放眼一望,实在称得上人丁兴旺了。
宋耀一家子远道归来,彼此都有许多话要说,而且这么些小孩子,当晚的团圆饭吃得不知道有多热闹。宋荣心里高兴,允许大家喝一点酒,意思意思。
结果,六个男孩儿全都成了小醉猫,宋荣看得唇角直抽,若不是今天一家子团圆,实在手心儿痒得很。
瞅着兄长的黑面,宋耀不以为然地笑笑:“喝一点就喝一点呗,男孩子,酒量就得从小练起,不然以后酒场上怎么办啊。若连酒都不会喝,还叫男人吗?”
宋荣忍无可忍地给了宋耀后脑勺一巴掌,骂他:“你就这样教导子侄的?”
宋耀挨一巴掌,完全没感觉,一看就是挨惯了的,笑道:“欸,这醉都醉了,教导也得等他们醒了啊。”叫着老婆:“你抱着小的。”然后,宋耀亲自上手,左右胳肢窝一边一个,拖起来说:“哥、娘、舅婆,我就先带孩子们去休息啦。”说完,拖着孩子们走了。
另一边,小纪氏吩咐丫鬟婆子们:“好生送表弟嘉让嘉诺回去,记着喂他们喝些醒酒汤,仔细服侍着。”
老太太唉声叹气,跟大儿子念叨起往事:“瞧瞧,老二这也叫带孩子呢。哎哟,我的孙子就给这么夹着走,那能舒坦?当初我就说,他们爱外头做官就外头做官去,把谦哥儿放家里,我来养……哎哟,可怜我的三个孙孙儿哟,不知吃了多少苦哩。”
宋荣劝道:“孩子们挺好的啊,男孩子,粗放一些养也无妨。”
夜已渐深,宋荣扶着老太太回屋休息了,小纪氏也让她们姐妹与辛竹筝早些散了。
方氏是个很大方的人,给男孩儿女孩儿的见面礼都很丰厚,尤其是给女孩儿的东西,竟是男孩儿们的双倍。那些绸缎衣料首饰,样样精致,令人爱不释手,便是梁嬷嬷都赞了几句。
孩子多了,家里就格外热闹。
因为宋耀他们刚刚回府,嫡亲的堂兄弟姐妹,竟许多年不曾亲近相处过,由此,宋荣让孩子们停了两日的功课,先一起熟悉熟悉。
当天,马上就显示出孩子多的麻烦了。
宋嘉语一个上午就被宋嘉诫欺负哭了三回。宋嘉诫跳出来吓人家一下,拍人家一下,推人家一下,把小姑娘逗得红了眼圈儿,吧嗒吧嗒地掉泪珠子,他自己在一旁哈哈大笑。方氏倒是不袒护自己儿子,直接上脚就踹。要知道方氏将门出身,举止素来剽悍。
偏偏老太太又是个重男轻女的,还拦着方氏:“小孩子闹着玩儿,看你这做娘的,哪里有这么打孩子的?打坏了怎么办?”
方氏不想跟老太太发生冲突,也就收回脚去,改为揪着宋嘉诫的耳朵拽去给宋嘉语赔不是。对于宋嘉诫这种皮猴子,赔礼道歉比吃饭喝水都稀松寻常,绝对属于屡错屡犯的类型。
初始小纪氏也不好计较,但是,女儿一上午哭三回,眼睛都哭肿了,这时,就算嘴上不计较,心里早气得不行了。
宋嘉诺和宋嘉词看老太太在菜园里浇菜,想去帮忙,结果,宋嘉词一脚踩到稀泥,摔了半身泥。宋嘉诺去拽宋嘉词,没把小胖墩儿拽起来,反是自己也摔到了泥里去,还把老太太刚搭起的豆角架子压倒大半。
宋嘉让辛竹笙宋嘉谦三个大男孩一起出去玩儿,没带宋嘉诫宋嘉诺宋嘉词,待他们回家,三个小的已经结成联盟,对于表叔和兄长的无良行为大肆批评与告状。
整个将老太太的屋子吵得掀翻屋顶。
宋荣刚刚落衙回家,就遇到孩子们急赤白脸地嚷嚷,其中还有宋嘉诫撸胳膊挽袖子,晃着拳头大声喊:“你们还是做哥哥的呢!自己偷偷摸摸的,出去干什么啦?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宋嘉诺也臭着脸:“我觉着,表叔和哥哥们这样做,是不对的。”竟然偷偷出去,不带他们,他可是不会轻易原谅的。
宋嘉词奶声奶气地帮腔:“不对不对。”
宋嘉让不耐烦:“你们还小呢,以后出去再带你们!”
宋嘉谦跟着镇压:“喊什么喊,我看你是找揍呢,是吧?”
大家七嘴八舌,直吵得人脑袋疼。老太太看一群孙子要造反,完全没有半分刁难媳妇时的本事,只无奈地抚着额头,不停地抱怨着:“作孽哦,作孽哦。”
原本宋耀还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吵闹呢,见兄长的脸已经沉下来了,立刻高声斥道:“闭嘴!”
宋耀还是颇具威严的,男孩儿们不敢吵了,宋嘉诫自觉有理,还不肯罢休:“爹,你帮我们评评理才好!”
宋荣淡淡地扫一眼:“都出去跪着反省。”
宋嘉让一看老爹的脸色,半句话不敢多说,乖乖地出去跪着了。宋嘉诺辛竹笙更不敢多言,也跟着出去了。宋嘉谦兄弟头一次见这阵势,灰溜溜地一道去了。
宋荣道:“叫他们明天去上学。”在家得烦死。
宋老太太又心疼孙子,跟大儿子商量:“我看孩子们已经知错了,这就要吃饭了,叫孩子们进来吃饭吧。”
“今天没他们的饭吃。”宋荣道。
小纪氏也心疼宋嘉诺,劝道:“侄儿们刚来,男孩子短不了吵闹的。老爷,这个时节,晚风还有些凉呢。”说着,还看了方氏一眼,是想方氏一起给孩子们求个情。宋荣纵不看她的面子,也要看方氏的面子呢。谁知方氏却道:“大哥罚得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孩子们多了,岂能一味纵容,没个规矩?若是风凉,这也好办。”直接吩咐丫鬟取几件厚料子披风来,“再取几个垫子来,叫他们多反省一会儿。”
宋荣的脸一沉下来,老太太都不敢再说情。大家安安生生吃了顿饭,宋荣又把几个小的拎到书房教训了一顿,才放他们各回各院。
宋耀看自己的儿子们被放回来了,说:“我去瞧瞧大哥。”
见着宋耀,宋荣并没有露出惊讶的模样。兄弟多年,自然另有一番默契。
宋耀合拢门,过去坐了,道:“大哥心情不佳。”
有些话,不能对他人说。不过,宋耀是排除在他人之外的。宋荣叹口气,语焉不详:“朝中诸事繁杂。”
“今日承恩公托人跟我打听嘉让了。”
宋耀反应极快:“承恩公府不会是想着跟咱家联姻吧?”
宋荣揉揉眉心:“诸皇子渐渐大了。”皇子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的母族就开始在外面蹦跶。承恩公方家,太后母族,昭文帝于潜邸之时,便纳方氏女为侧妃,后昭文帝正位天下,将方氏女册为丽妃。丽妃娘娘诞有五皇子,备受太后的喜爱。
“咱们兄弟,皆是科举晋身,走的是人间大道,只要谨慎行事,平安不难。家中子弟,有本事的,叫他们自己通过科举挣前程。若是没这个天资的,捐个小官儿,也能过日子。实不必攀高向上,掺和到这些是非中去。”
宋耀道:“大哥说得是。”随即又问,“哥,皇上又要去祭孝昭皇后陵了吧?”
宋荣点点头。
宋耀随口道:“自皇后娘娘过世,皇上从未有立后之意。皇后与皇上少年夫妻,恩爱多年,就是如今,皇上每年必去皇后陵祭奠皇后呢。”
宋荣皱眉,道:“是啊,皇上夫妻情深。”
昭文帝能从先帝诸子中脱颖而出,宋荣与昭文帝君臣多年,他对昭文帝的了解远胜于其他人。昭文帝若立新后,后宫中,育有二皇子、三皇子的婉贵妃,与育有五皇子、出身太后母族的丽妃,资历最深。她们都是昭文帝潜邸时的老人儿了,而且,都育有皇子。立后,理当从两人当中选。可是,不论选了哪个,非但嫡长皇子要多出一位继母,昭文帝也立刻会多出一位嫡子,如此,置嫡长皇子于何处?
昭文帝时时怀念过世的发妻孝昭皇后,每年都要去孝昭皇后陵前走一圈,真的是难忘夫妻情谊吗?
未必。
如今皇长子虽身居嫡长之位,昭文帝却一直未立储君,坊间本就对此猜测颇多,若是昭文帝再不怀念一下发妻,皇长子当如何自处呢?
而且,若真的如此思念孝昭皇后,怎么丝毫不见昭文帝爱屋及乌,对孝昭皇后的娘家姚国公府加以重用呢?别的不说,提拔一下姚家子弟,起码可以增加皇长子的分量吧。
昭文帝的心思,纵使宋荣也猜不清楚。
兄弟两个说了不少话,及至夜深,宋耀便未回内宅,直接与兄长同榻而眠。
男孩儿们都被撵去上学了,家里顿时清静不少。老太太昨日被压垮的豆角架子,今天也都重新扶起来了。
宋嘉言本来想跟方氏打听一下苏杭丝绸之事,不想翠蕊前来请安。
出嫁的丫头回来给主子请安,实在不好不见。
宋嘉言没什么兴致,还是见了翠蕊。而且,有件事,她也要告诉翠蕊。
三朝回门,回的应该是娘家。哪怕翠蕊没有娘家,回的也应该是干亲王家,不想却来了宋府。
宋嘉言笑道:“怎么这时候来了?”
翠蕊已梳作妇人头饰,头上插一二金钗,脸色红润,眉眼含笑,看得出她对这桩亲事十分满意。翠蕊柔声道:“姑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想来给姑娘磕个头。”说着,便跪下磕了个头。
“行了,起来吧,哪儿来的这么些规矩。”小春儿机灵地扶翠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宋嘉言问,“李云鹤对你好吗?”
翠蕊羞涩地点了点头。
宋嘉言笑:“我觉着,他对你也不错。有件事,或许他不会对你说,我看,还是我对你说吧。”宋嘉言一个眼色过去,小春儿带着屋里的丫头婆子都下去了。
“你知道你的嫁妆是怎么来的吗?”清场之后,宋嘉言方问。
翠蕊抬眼望向宋嘉言,不解地问:“姑娘,不是府里赏的吗?”
宋嘉言摇一摇头:“是李云鹤拿了一千两私房银子,悄悄地求了父亲,这样为你置办的嫁妆。他说,原本是想加厚聘礼,又怕你觉着不自在,也担心日后你被人小瞧。故此,拿了银子,为你办这一份嫁妆。此事,只有我与父亲知晓。”宋嘉言温声道,“这件事,他本不欲你知晓,不过,我想着,还是应该告诉你。这是个肯为你费心周全的男人,你要好生跟着他过日子。”
“姑娘……”正是新婚宴尔、夫妻恩爱时,听到这件事,翠蕊感动得眼泪汪汪。
宋嘉言笑:“我告诉你,可不是叫你哭的。”
翠蕊拿着帕子擦眼泪,宋嘉言笑:“好了,我看你是先来的我这里吧?干爹干娘虽然是干亲,也要去走动一圈才好,不要失了礼数。李云鹤定在外头等你呢,今天你事情可不少。先去吧,我不留你了。”
翠蕊又给宋嘉言磕了个头,道:“姑娘大恩大德,奴婢永世不忘。”如果宋嘉言不说出真相,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当然,即使听宋嘉言说了,她依旧对宋嘉言充满感激之心。
宋嘉言派丫头小春儿送了翠蕊出去,淡淡地叹了口气。
梁嬷嬷端了盏凉茶过来,道:“这位李少东家实在了不得。”有这嫁妆一节,还怕翠蕊不死心塌地地跟着李家过日子吗?梁嬷嬷是宋嘉言的心腹,自然对此事一清二楚。
宋嘉言接过凉茶喝一口,道:“各人的缘法。”
不论李云鹤如何做出深情款款、一副为翠蕊考虑的情种模样,宋嘉言都不会信。
有些事,做得过了,也就假了。
依翠蕊的心性,绝非李云鹤的对手。但其实嫁给李云鹤这样的人也不错,只要翠蕊的价值在一日,大约李云鹤就会对她深情一日吧。
宋嘉让放学后,找到宋嘉言私下问:“杜君是杜姨娘的弟弟啊?”
宋嘉言点点头:“你才知道啊?”
“丫头,你也不跟我说一声。”宋嘉让戳妹妹的脑门儿,不懂事的丫头。要是早知道杜君是杜姨娘的弟弟,以前他肯定得对杜君好一些啊。
“我也是过年的时候才知道的。”宋嘉言道。
“哦,难怪了,年下就是他病了。”杜姨娘弟弟生病求到府里的事,宋嘉让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杜姨娘的弟弟竟然是他的同窗杜君。
宋嘉言笑问:“现在他还总吃萝卜吗?”
“没有了,起码现在吃的是白饭,也有两样菜,一荤一素。如果早知道他的身份,起码不会看着他那样苦哈哈地过日子。”
看来犟种还不算傻到家,宋嘉言笑:“理他呢,吃萝卜还是吃肉,都是自己作的。”这些不过小钱而已。难道杜君成日萝卜粗粮,就不是花自己姐姐的月钱吗?简直是掩耳盗铃!真正有本事的人,并不怕接受别人的施恩。说句不客气的话,别人肯施恩,还是福气呢。就怕一个人连被施恩的价值都没有!杜君年纪尚小,一时钻牛角尖儿,宋嘉言才肯理他,不然,随他去死!
“哥,我的铺子准备卖丝绸布料,你要不要入股啊?”
“入什么股,没银子就直接说。”宋嘉让对这些没兴趣,所以,庄子铺子之间,他选了庄子打理,就为了省事儿。跟妹妹道:“你就把铺子租出去吃租子好了,一年也有几百两呢。”
“那你可不要后悔。”宋嘉言深觉自己一片好心。
“入吧入吧。”其实宋嘉让也没什么私房钱,他的银子都是武安侯夫人私下给他的,怕男孩子手里没银子不方便,到如今也有几百两,权当哄妹妹玩儿了。宋嘉让笑道:“等我一会儿拿银子给你,别全赔光啊。”
宋嘉言噘嘴:“你就等着数钱数到手抽筋吧。”
宋嘉让哈哈大笑:“那我可得等着。”
待宋荣落衙回府去老太太屋里请安的时候,宋嘉言跟宋荣说:“爹爹,一会儿你有空没?我有事想跟爹爹商量。”
宋老太太问:“什么事啊?”
宋嘉言笑嘻嘻地:“现在不能说,等我办成了再跟祖母说。”
宋老太太丝毫不恼,笑:“那可得记得跟我说啊。”
“到时肯定第一个跟祖母说。”
倒是小纪氏忽然问方氏:“弟妹,你们自南面儿回来,我看你给语儿她们的料子很是不错,那边儿的丝绸生意好做不?”
小纪氏此话一出,宋嘉言愣了一下。
方氏并不知其中内情,笑道:“这要怎么说呢,那边儿产丝绸,听说许多商人都是自南边儿贩了丝绸到北地卖,赚取其中差价。大嫂问这个,莫不是想做丝绸买卖?”
“倒不是我。”小纪氏看了女儿一眼,笑道,“她们姐妹都大了,该学着理家了。年前,你大哥就给了言姐儿个铺子,叫言姐儿学着管呢。姐妹差不多的年纪,筝姐儿比言姐儿还大一岁呢。我跟你大哥商量了,我当初也陪嫁了几个铺子,也拿出一个来叫语姐儿筝姐儿跟着学吧。她们小女孩儿,可做什么好呢?看到弟妹给她们的丝绸料子,我倒是动了心,看她们,也是乐意做这个的。”
方氏笑:“我们在苏州住了三年,那边儿倒是熟的。还有几个得用的奴才,若是大嫂用得着,我送给大嫂使。”
小纪氏笑对宋嘉语辛竹筝道:“还不谢谢你们二婶?”
二人脸色微红,起身行了一礼。方氏笑道:“自家人,哪里用这么客气。倒是言姐儿,你跟语姐儿、筝妹妹一道吗?”
小纪氏笑:“若是这样,就更加和睦了。”
宋嘉言已经恢复冷静,笑道:“我没二妹妹、表姑这么灵的心思,我还没想好做什么呢。”
方氏温声道:“若是有要我跟你二叔帮忙的,尽管跟我们说。”
用过晚饭,宋嘉言随宋荣去了书房。
宋荣随意一坐,问:“什么事啊?”
“我想请爹爹派个管事给我。”宋嘉言跟着坐下,道,“爹爹把母亲的铺子给了我许久,我都没想好要做什么营生才好。毕竟,我很少出门,也不大了解帝都各行各市的行事。而且,以后我也不能总是出去亲自看着店铺,所以,想找个懂得做生意的人来,帮我打理铺子。”
宋荣问:“想要什么样的人啊?”他手下倒有几个不错的,若是女儿需要,匀一个出来不是不可以。
“生意人。”
宋荣失笑:“呆子,生意人也不一样啊,有做丝绸布料的,有做粮食马匹的,有做瓷器茶叶的,各行各业,多了去了。”
宋嘉言正色道:“我要找的,是有生意眼光的人。只会做丝绸买卖,或只会做粮食马匹买卖的,不过是精通一行,充其量不过是个熟手而已,中规中矩地做生意,说是生意人都勉强。爹爹说那种人,任何一个店铺的伙计,干上十年,都可以。我要的商人,起码像陶朱公、吕不韦一样,才能称为商人。”
宋荣问:“你在说梦话吧,就算有陶朱公、吕不韦,那样的人也不会为你所用。”丫头片子,口气大过天。
“我也没打算找那种人啊。”宋嘉言一笑,“总之,爹爹派个管事给我,我得找个能干的人来。等我有要帮忙的时候,会跟爹爹说的。”
“叫方家三小子在二门听你差遣,如何?”
“爹爹把铺子的地契也给我吧。”不待宋荣问,宋嘉言先抢白,“说给我铺子,不给地契,那算什么给?爹爹可不要想着糊弄我。”说着,她一脸精明相地望着宋荣。
宋荣无奈,笑:“好,明天我差人给你送去。”然后又叮嘱宋嘉言,“不许乱来!”
宋嘉言挑挑眉毛,起身道:“那我就等着了。爹爹休息吧,女儿不打扰了。”
宋嘉言带着丫鬟到二门,宋嘉让正在那儿等着呢。
“这是怎么回事啊?”宋嘉让问,明明吃饭前妹妹打算开绸缎庄的,如今怎么又变成二妹妹和表姑要做这个了?
宋嘉言冷笑:“没事。就是被截了和而已。”她虽然想做绸缎生意,只是因先时没准备好,一直没有说,也就没人知道。今天瞧小纪氏的模样,定是先一步跟宋荣打过招呼了。
“哥,你别担心,我有办法。”见宋嘉让眉心微锁,宋嘉言笑笑,“怪冷的,三弟又专门找你一块儿睡觉,哥,你回去吧,我已经有办法了。”再者,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宋嘉让看妹妹的脸色的确比在老太太屋里时从容多了,说:“有事派人出来告诉我。”
待宋嘉言进了二门,宋嘉让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