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记

作者:石头与水

利益,才是最好的朋友。

小纪氏平日里照顾辛竹筝饮食起居周全,又让辛竹筝同宋嘉语一道打理马上要开张的绸缎铺子,恐怕将来连绸缎庄的利润花红都会分给辛竹筝一部分。银子不会太多,但辛家人怎么会不感激小纪氏呢?

相对于宋嘉言以往所做的那些,简直天上地下。县官还不如现管呢,这么好的表嫂,周全、细致、大方,多么难得。

这一局,到此处,宋嘉言已经输了。

倒是翠蕊来请安,话里话外地打听宋嘉言要不要做药草生意。宋嘉言笑笑,还是拒绝了。

宋嘉言先唤来宋荣派给她使唤的方家老三,名字叫方三宝。十二岁,个头不高不矮,模样不丑不俊,穿着统一的家中男仆的青衣。宋嘉言道:“小春儿,给三宝二十两银子,叫他去买梳子。”

方三宝正在静听主子吩咐,不一时小春儿这银子捧到面前了,方三宝连忙接了,问:“不知大姑娘要什么样的梳子?”

“你看着买吧,多买几把回来。”

宋嘉言早就代小纪氏管过家事,她的厉害,家中奴才深知。

方三宝不敢再多问,捧着银子出去给宋嘉言买梳子。

方三宝干活倒也认真,到傍晚,给宋嘉言拉了半车的梳子回来。当然,银子也花完了。

方三宝不愧是管家的儿子,这么多梳子,他一样一样地记了细账,连梳子带账,一并交给了宋嘉言。

这回,不必宣传,大家也知道了,大姑娘这是准备卖梳子呢。

方三宝晚上回家跟家里说:“大姑娘叫我买了半车梳子,就算要卖梳子,也不是这样的卖法啊!人家卖梳子的店铺,都是便宜大量地买了梳子来,再高价卖出去。大姑娘高价买回来,这卖也卖不出去啊。”

方管家跟在宋荣身边日久,偶尔猜宋荣的脾气还能猜透几分,不过,听三儿子说了宋嘉言诡异的所作所为后,方管家想半天也想不透宋嘉言是何用意。最后,方管家瞪儿子一眼,斥道:“主子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再敢聒噪,看不大板子抽你!”

方三宝哼哧两声,不说话了。

第二日,方三宝果然有了新差事,宋嘉言拿出一把梳子给方三宝:“去铺子里问,这样的梳子,我要五千把,多少钱一把?”

方三宝看大姑娘开了窍,忙高兴地应了,颠颠儿跑去打听价钱。

一番价钱对比,讨价还价后,五千把梳子的订单已经下去了。连老太太都耳闻了风声,跟宋嘉言念叨:“言丫头,你要卖梳子吗?”

“还没想好呢。”宋嘉言笑眯眯地答道。

老太太大吃一惊:“你不是已经让人去做了五千把梳子吗?”

“是啊。”

“掌柜请了没啊?”老太太一千个不放心,“还有伙计、账房……事儿多着呢,柜台啊,柜子啊,都得去做呢。”

宋嘉言笑:“这个不急。”

瞧着宋嘉言优哉游哉的模样,老太太自己都要急死了,说:“我叫你爹爹给你安排个妥当人管铺子啊,别再叫人给骗了。”

辛老太太也跟着说:“还是叫个实诚人看着点儿好。”

辛竹筝柔声道:“言儿,咱们一道做丝绸生意吧,有二嫂给的熟手,熟门熟路的。”辛竹筝并不笨,自从她与小纪氏、宋嘉语走得近了,宋嘉言待她便有些远了。只是,有些事,她也要为自己考虑啊。

宋嘉言搂着老太太的胳膊,笑道:“放心吧,祖母,我心里有数。”

一府里大小主子,心里有数的估计就宋嘉言一个。宋嘉让指点她:“卖梳子也得多进些种类,怎么能就卖一样梳子呢?哪里会有人买哦。”愁死了。

宋嘉谦说:“江南胭脂水粉也很有名,大妹妹做胭脂生意也不错。”

“是啊。”就是被宋嘉言揍到服气的宋嘉诫也觉着卖梳子这事儿不靠谱,说,“起码大姐姐再弄些镜子一块儿卖呢。”

宋嘉言笑而不语,一副神秘的模样。

待铺子里送来五百把梳子时,宋嘉言将自己写好的一张求贤榜交给方三宝,说:“拿给书文相公们,用大红纸写,抄一千份,我要用。”

连带买红纸,足足抄了三天才抄好。宋嘉言吩咐方三宝:“找些没事儿的奴才们,今天拿三百份儿,去帝都人多的地方贴吧。若有人问,就说开铺子做生意招大掌柜,余下的话一句不要多说。待帝都贴完了,去郊外村镇上贴。”

宋耀跟他哥商量:“你干脆给言丫头一个掌柜使唤着,省得她这么满大街寻人。要不,我手下也有能用的。”

“她不是不稀罕嘛,”宋荣唇角微翘,“她说要找个吕不韦、陶朱公。”

“这丫头在说梦话吧。”

其实,帝都里生意人多了,招人的事儿天天有,招小工、伙计,当然,更多店铺里的伙计属于学徒一类。初始没工钱,管吃住,做够了年头儿,待正式升为伙计,方有工钱拿。

就是找大掌柜,多是往他处挖墙脚,这样大张旗鼓的可不多。

一个月二十两?知道二十两是多少吗?

七品官的俸禄,一年才四十五两。

小纪氏自然也知道了宋嘉言求贤榜的内容,宋嘉语怎么想都想不通,道:“大姐姐这是要做什么啊?我们一个月才二两的月银呢。”

小纪氏笑:“嘉言素来就是这么装神弄鬼的,倒是你二婶把人给我送来了,我这就打发他们去进丝绸布匹了。以后铺子开了张,这铺子就给你和筝姐儿一道管,你们自己学着看账本子。”

宋嘉语轻轻地点头。

宋嘉言这样的大手笔,不少家中奴才都蠢蠢欲动,就是方三宝也有些意动,他既快且好地完成了宋嘉言交代的事。瞧着宋嘉言心情不错,跟宋嘉言打听:“大姑娘,有不少小子们跟奴才打听,不知咱们自家奴才有没有这个福气给大姑娘使唤呢?”

宋嘉言笑:“只要做到我吩咐的事,自然是能的。所有的待遇月银花红,都跟我上面写的一样。”

方三宝恭声问:“那姑娘要奴才们做到什么事才行呢?”

“到时你们就知道了。”宋嘉言道,“我上面说了出身不限,家中奴才若是想试一试,自然更好。”

方三宝脸上闪过一抹喜色,他老爹每月也就五两银子,若是他得大姑娘看中,那真是……发财啦!

宋嘉言提前跟宋荣说了,招募大掌柜的时候,她得去铺子里一趟,还得借个书文相公与十个壮仆使使。宋荣一应允了,如今,就是他也好奇宋嘉言会怎么做。

宋嘉言招来方三宝道:“我毕竟是姑娘家,不易露面。你换身体面衣裳,带上书文相公和十个壮仆。五千把梳子不是已经送到店里去了吗,所有愿意应聘大掌柜的人,问他们,这里有五千把梳子,能不能卖给庙里的和尚。”

方三宝儿正听得认真细致,听到此处,忍不住惊叫:“卖给和尚?”那是不是得您老神通广大地先叫和尚们长出头发来啊!

宋嘉言正色道:“你以为每月二十两这么好拿吗?没有这个本事,就不配拿这每月二十两!”

“是,是。”方三宝儿连忙应了,又道,“大姑娘,这题目也太难了吧?”

“难什么,半点儿不难。”宋嘉言心说,你家大姑娘也只会这个了。这个家是小纪氏在管,宋嘉言第一次意识到,她得有自己的人了。照葫芦画瓢,出个难题,希望能找个可用的人出来。

“还有,不要跟别人说这题目是我出的。”宋嘉言是为了招人,可不是为了出名。人怕出名猪怕壮。

“是,是。”原来大姑娘也知道这题出得招骂啊,方三宝深深了解他家大姑娘的担忧。

“去吧。以后你的事就是面试这些来应征大掌柜的人。”

方三宝应了,他那挣二十两银子的心也彻底死翘翘了。

宋嘉言借机出去,就是看一看来应聘的人多不多。然后,她看到了二十两月银的魔力。

宋嘉言感叹:庙会也不过如此了。

“言儿。”

宋嘉言一回头,就看到秦峥站在街侧,正瞅着她笑呢。

“你怎么来了?”宋嘉言一身男装的小子打扮,身后跟了两个男仆。

街边茶楼不缺,秦峥带着宋嘉言上了茶楼,选了个临窗的位子,正好对着宋嘉言的铺子。宋嘉言坐下问他:“你没去上学啊?”

秦峥笑:“我来看看每月二十两怎么挣。”

一时,伙计过来问喝什么茶,宋嘉言道:“龙井,铁观音,再看着拼两盘子茶点送上来。”对自己的男仆与秦峥的小厮道,“你们找张桌子坐,点些吃的,一会儿一道结账。”

秦峥打趣:“还没做生意呢,就阔绰了啊。”

宋嘉言瞪圆一双杏眼:“难道你要我请客啊?”

秦峥笑:“我出门从不带银钱。”

“干脆给你上白开水好了。”

秦峥低声笑起来:“你请我喝茶,中午请你吃太白楼。”

“这还差不多。”宋嘉言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会来的?”

“很好猜啊。”秦峥本就生得俊俏,如今唇角含笑,言谈自若,一看就知是教养极好的大家公子出身。秦峥道,“你这月银二十两,连我们府里的奴才都在议论纷纷,说是天价大掌柜。出这么高的价钱,费这么大的力气,肯定是想找个真正能干的人。花费这些心思,正常人第一天都会来瞧一瞧的。不过,这么多人来应征大掌柜,你总要有个标准的。”秦峥看向宋嘉言。

宋嘉言就把那将梳子卖给和尚的题目跟秦峥说了一遍,秦峥微微讶异,盯着宋嘉言瞧了许久,说:“刁钻。”

宋嘉言伸手捶秦峥大头一记:“说什么呢?”

不但刁钻,还越发泼辣了。秦峥叹:“若是真有人能把这件事做好,还真值每月二十两。”

“那是,不然你以为我是冤大头啊。”

茶点上来,宋嘉言不时往外瞟一眼,抓一把干果吃起来。秦峥问:“那你让人填职业经历是什么意思?不是不限经验吗?”

“探他们的底啊。”宋嘉言笑,“就算有一部分是假的,也会有一部分是真的。若是以后想做什么生意,说不定会用到。这些人来我这里应征,可见是对现在的工作不大满意。”

秦峥点点头:“原来梳子卖和尚只是噱头。”

“那也不是。若有人能卖出去,而且为人还可以的话,我会重金礼聘的。”

秦峥一笑,说:“祖父看过我的文章,想让我试一试明年的秀才试。”

宋嘉言收回看向街外的目光,道:“很好啊。考中秀才就可以进国子监了,在家学里跟一群小屁孩儿念书也没什么意思。我爹爹早说了,依你的才学天资,考中进士是早晚的事。”

秦峥叹气:“真希望早点儿考中,省得天天看四书五经,做科举文章。”

宋嘉言笑道:“我爹爹说考秀才、举人,文章漂亮就够了,进士的话,文采再好,也要言之有物。我看许多人考中秀才之后都会游学,你要不要去游学啊?”

“应该会去吧。”

“想去就去。”宋嘉言道,“不然,以后做官,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秦峥笑:“是啊。过些天我过生辰,已经跟祖父说过了,想邀朋友们去庄子上玩儿一日,斐儿也去的,到时你跟嘉让他们一起来啊。”

宋嘉言玩笑:“那不是还要给你准备生辰礼?”

秦峥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长条形的木匣子,推放到宋嘉言面前。宋嘉言打开,是一支碧玉钗,雕的是牡丹花,做工还不错。秦峥说:“你从不过生辰,我自己随便雕的,你戴着玩儿吧,当是补送你的生辰礼了。”

“这很贵的吧?”宋嘉言看玉质不错。

秦峥道:“不贵,我雕了许多,家里人手一个。”

“哦。”宋嘉言点点头,不客气地收下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结过茶钱,秦峥就带着宋嘉言去太白楼吃饭了。

宋嘉言抱怨说:“上次我哥说有一道酱烧猪蹄,味道好得不行。我叫他买回去给我吃,他早不知忘到哪儿去了呢。”又问秦峥,“你这样偷着出来不上学,回去不会挨揍吧?”

秦峥说:“这会儿回去也晚了。”

“这不是担心你吗?”宋嘉言回头一笑,一双明丽的薄皮杏眼弯起来,道,“我给你出个主意,我二叔在家呢,你就说来我家跟我二叔请教文章了。”

虽然并不是吃不起太白楼这样高档的酒楼,可是因为是女儿家,宋嘉言并不经常来太白楼。

两人没点多少菜,四菜一汤而已。

宋嘉言可算吃着了念叨已久的酱烧猪蹄,一人啃了一盘子,秦峥都怕撑着她。但是,看宋嘉言啃光猪蹄后又吃了满满一碗米饭,就无此担心了。

吃过饭,秦峥还很有风度地送宋嘉言回了家。秦宋两家的孩子,自幼是一起长大的,宋嘉言对秦峥的熟悉程度仅次于宋嘉让,看秦峥这样体贴,宋嘉言说:“都到家门口了,进来坐坐吧,我二叔二婶回来了,我祖母也在家呢。”

秦峥坦然自若地跟着宋嘉言进去了。

宋耀正在老太太屋里哄老娘高兴呢,见了秦峥,少不得要说上几句话。依秦峥的本事,说几句好话便能哄得老太太乐上半天,尤其秦峥说:“我祖母常念叨老太太,说像老太太这样投缘的老姐妹实在不多。还说呢,以往就瞧着言妹妹聪明可爱,说这丫头像谁呢,见了您才知道,可不就是像您嘛。”

老太太笑:“什么时候我去找你祖母说话啊,我也跟她投缘得很。峥哥儿,你今天不用上学吗?”

秦峥笑:“祖父说叫我明年去考秀才,就先停了学里的课。”

宋嘉言斜秦峥一眼,问他好半天都不说实话,害她还怕他逃课出来挨揍替他担心呢。

老太太惊道:“你才这么丁点儿大就要考秀才了啊?”

“比起宋大叔当年十二岁中秀才,我已经晚了两年呢。”

说到自己大儿子,老太太呵呵直乐:“一样的一样的,你也是个聪明孩子。”

秦峥瞧宋嘉言一眼,笑道:“言儿,你回去换衣裳吧。我跟老太太说话儿是一样的。”

老太太此时方反应过来,说:“是啊,去吧。”

耐心地陪着老太太说了许久的话,秦峥方起身告辞,还十分恭敬地对宋耀道:“听说二叔回来,一直未来请安,实在是侄儿的失礼。待日后,侄儿厚颜前来请教二叔文章,还望二叔莫要嫌弃侄儿蠢笨,指点侄儿一二方好。”

宋耀含糊地说:“好说好说。”

宋嘉言此时已经换了衣衫回来,见秦峥要走,宋嘉言说:“我送送你吧。”

宋耀头发都要竖起来了,笑道:“言姐儿,我跟峥侄说几句功课上的事,我送他吧。”

秦峥恭恭敬敬地说:“怎敢劳长辈相送,我陪二叔。”侧身,请宋耀先行。

宋耀忧心忡忡地对他哥说:“平日里瞧着言姐儿机灵可爱,现在看,真是笨啊。哥,你是不知道,那姓秦的小子竟然登堂入室了。”

宋荣挑眉:“怎么,今天秦峥来了?”

宋耀微惊:“哥,你知道啊?”

宋荣没说话,宋耀道:“不仅来了,头晌不知道俩人怎么碰上的,在茶楼喝茶吃过点心,又去太白楼用的午饭。啧啧啧,你说,言姐儿怎么这样呆啊,还把那小子带回来了!”

宋荣答非所问,反道:“秦峥明年该准备秀才试了吧?”

宋耀终于觉出不对了,问:“哥,你同意啊?”

“秦家也没什么不好。”对着弟弟,宋荣还是有几分坦诚,道,“秦峥资质不差,算是秦家三代子弟中的第一人。秦家二代没有太出挑的人物,若所料不差,将来秦家执牛耳者,就是他了。”

“咱家言姐儿,聪明大方,心性豁达,又是哥的嫡长女,不见得找不到更好的。”反正,宋耀就是看秦峥不大顺眼。

宋荣微微笑道:“当年,安国老侯爷或许就是这么想的。”

宋耀一窘:“切,这小子能跟我比吗?”

“你那会儿还不如人家呢。”宋荣打趣一句,道,“言姐儿懵懵懂懂,还没开窍呢,秦峥现在也是白费力气。而且,言姐儿年纪还小,怎么着现在也论不到亲事上去。将来若有更好的,再说。”身为一个父亲,虽然也不爽自己的闺女给别的臭小子盯上,不过,心里还是隐约有几分自豪,觉着这小子还不算没眼光。

宋耀白操了半日心,说:“我还以为哥你准备把言姐儿嫁入什么侯门公府呢。”

宋荣瞟宋耀一眼:“侯门公府有什么好的?虚有其表者居多,外头瞧着光鲜罢了。小子们娶个门第高些的老婆倒罢了,女儿最好还是别去攀那个高枝。”尤其宋嘉言,宋荣对长女期望颇高,秦峥到底合不合适,还得继续看看。若有更好的人选出现,宋荣不介意一脚将秦峥踢开,反正他也没允诺过什么。

这边兄弟二人在说秦峥心怀不轨日后前程之事,宋嘉语正在主院儿跟母亲抱怨呢:“大姐姐不是出去看她的生意吗,怎么倒跟峥哥哥一道回来的?”

母女两个闻信儿时,秦峥已经告辞了。小纪氏抚摸着女儿的脊背,道:“谁知道他们是怎么碰到的呢?你理会这些做什么?”小纪氏毕竟历经世事,敏锐地问,“你不会是对秦峥有什么意思吧,语儿?”

宋嘉语脸上泛红,道:“母亲说什么呢!”

瞧着女儿的神态,小纪氏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正色道:“语儿,你可是大家闺秀,咱们家正经嫡出的姑娘。这些事,不是你们女孩儿该想的。”

宋嘉语冷脸道:“那母亲怎么不说大姐姐,她平常还不是跟峥哥哥有说有笑的?”

“我说她做什么?我不是她亲娘,我是你亲娘!”小纪氏无端火大,训道,“你给我听明白了!现在好好学理家,将来的事,有你父亲做主!”

小纪氏看女儿露出委屈的模样,缓一口气道:“平日里咱家本就与秦家交好,你们小孩子,少时就见过的,兄妹相称而已。你在想什么?”

母亲这样严厉,宋嘉语忍不住委屈:“我也没想什么。”

“这就好。”小纪氏温声劝女儿道,“闺阁女儿,读书理家方是正理。就是日后的婚事,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亲说了算。你父亲多疼你啊,你以往总说你父亲偏疼你大姐姐,家里这么多孩子,就你生病,你父亲去托人求了太医院院判来给你调理身子,天天来看你,给你好东西使。你要是这样糊涂,当真辜负你父亲的一片心呢。”

其实,宋嘉语现在还小,什么爱不爱的,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只是,与宋嘉言相比,似乎大家都比较喜欢宋嘉言,偏偏秦峥还这样出众,宋嘉语有那么几分朦胧的嫉妒而已。小纪氏这般连哄带吓的,宋嘉语也不敢再多想什么。

宋嘉言趁宋荣休沐,去找了宋荣问:“爹爹,你有没有好笔好墨好砚台啊?”

“做什么?”

“有没有啊?”宋荣当朝三品,正经的户部侍郎,帝都新贵。别看宋家根基不深,来送礼的人可不少。文人之间走礼,什么银子金子,忒俗!讲究的都是书墨字画一流,既文雅又值钱。

宋荣含笑瞅着女儿,也不说话。宋嘉言笑嘻嘻地问:“给秦峥准备生辰礼啊,人家请我们去,总不好空手吧。”

宋荣道:“你随便弄点什么给秦峥就成了。”就是什么都不送,那傻小子也高兴得很呢。

“那多不好意思啊,他还送了我根钗呢。”

宋荣额角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哦,什么时候送的啊?”

宋嘉言指指头上的碧玉牡丹钗:“秦峥自己雕的。我也得送他一件贵重些的礼物才好呢。”

“那天他请你吃饭时送的啊?”宋荣一猜就中,眼睛扫了扫闺女头上的牡丹钗,挑剔地想,什么破烂玩意,玉不错,手艺实在粗糙。

“嗯,太白楼有一道酱烧猪蹄啊,哎哟,味道很好,我一个人就吃了一盘……爹爹,你吃过没,特别好吃。”

宋荣无奈,道:“丫头,在外头,你得斯文些。”

“就我跟秦峥两个,又没别人。”宋嘉言道,“本来我还想再买一份带回来给爹爹尝尝的,又觉着秦峥在,没好意思。”

宋荣终于忍不住,唤进在外当值的小厮道:“去太白楼买一份酱烧猪蹄回来。”

宋嘉言嘿嘿直乐:“爹爹,你是不是也馋了啊?”

宋荣敲她额头一记,说:“丫头,你如今年纪大了,再过几年就要说婆家了,不能总是接受男孩子的礼物了。”

宋嘉言叹口气:“我也发愁着呢,又不好不要。他们送了我,我还得回礼啊。”

宋荣哈哈一笑:“也是,你们还小呢。不过,顶多到十二岁为止,就不许再收男孩子的东西了。你年纪大了要议亲,就是秦峥他们,也得议亲呢,得懂得避嫌了。”

宋嘉言问:“爹爹,你会给我说个什么样的人家啊?”

宋荣温声问:“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像二叔那样就好。”

宋荣险些没一头栽到地上去,没好气地骂宋嘉言一顿:“厚脸皮的丫头,真好意思说,走吧走吧!别在这儿叫我生气了!”

宋嘉言没能从宋荣那里抠些笔墨纸砚出来,只好自己写了一幅字,叫人去装裱了给秦峥当生辰礼。

宋耀倒是喜欢宋嘉言的字,送了她几块好砚台。收集砚台是宋耀的爱好,而且,不要看宋耀的性子跳脱,他的字相当不错。

宋耀对于兄长曾叫宋嘉言临卫夫人的字大为不满,道:“卫夫人的字娴静秀雅,适合富贵人家的小姐临摹。嘉言你性情刚烈,颇具风骨,当临欧阳体。”

“我也喜欢欧阳体。”宋嘉言把自己写的字给宋耀看,说,“就是我腕力不足,笔力稍软。”

“多练练就好了。”宋耀道,“这习字,学是学这字中的精神韵味,而不是学简单的字形。等你的字真正习好,肯定是你宋嘉言自己的字体。”

宋耀不经意地问,“那秦家小子临的是什么体啊?”

“也是欧阳体啊,帖子还是阿峥送我的呢。”

宋耀瞟了宋嘉言一眼,说:“咱家又不是没有字帖,一会儿二叔送你些,慢慢使。”

宋嘉言倒是来者不拒:“那我先谢谢二叔了啊。”

宋嘉言令丫鬟把李思送她的好酒拿出来,大方地烫了一壶。宋耀闻了闻,说:“这是李家的酒吧?”

“是啊。”

“李家跟咱家向来不对眼,怎么会送你酒啊?”

“哪里啊,我跟李翰林家大姑娘是好朋友,是他家大姑娘送我的。”宋嘉言道,“这可是李家大哥五岁时酿的第一坛酒,埋在地下七年了。不算陈酿,也是佳酿了。二叔,你跟李翰林有过节啊?”

宋耀脸上浮现一抹得意:“不算过节,成王败寇而已。”

宋嘉言好奇:“什么事啊?莫不是他输给了二叔?”

说到当年的光辉岁月,宋耀还是很想炫耀一下的:“当年啊,得从春闱说起了。我们都是那一届的进士,你知道吧,你爹是状元,他是探花。说这人吧,长得太俊也不一定都是好事。你爹本就文章锦绣,他是直隶解元,我们早早就到了帝都,寻房子住下,一面复习文章,一面还得投文拜访帝都大员。你爹解元出身,当年直隶学政本就特别欣赏他,想把自己闺女许给你爹。你想想,学政大人的闺女欸,我们那会儿,两个穷小子,家里三间土坯房,你爹硬是婉拒了。李清就是学政大人家的公子。其实,婚姻这事儿,大家一提,成不成的谁也不会记仇。李清也不是个狭隘的人,我们跟李清那小子关系一直不错,一道科举,三人都是金榜题名,说来都是幸事。结果,就出了一件事。”

摸着酒温了,宋耀倒了一盏,咂摸咂摸喝了,继续道:“那会儿我正在往你二婶家求亲呢,李清这小子竟然挖我墙脚,你说多不地道!”

宋嘉言问:“那李翰林是怎么挖你墙脚的啊,二叔?”

“那会儿老侯爷还在呢,就是你二婶的祖父。我只要有空就去兴国侯府,原本,我跟老侯爷挺能聊的,这眼瞅着就要跟老侯爷提一提亲事了,老侯爷突然翻脸,说不让我去了。”宋耀仰头一口酒喝了,道,“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啊,我对你二婶可是一见钟情。咱家虽说条件是差了些,不比侯府富贵,可是全帝都打听打听,哪里有人能像我对你二婶这样真心呢?前头下了大半年的功夫,眼瞅着水到渠成,好事将近……你说,谁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啊?我自然得打听打听。不打听还好,一打听险些气死我。竟然是李家向兴国侯府提亲呢。你说,这不是挖我墙脚吗?”

一家女百家求,实属正常。不过,在宋耀面前,宋嘉言可不会说这话。宋嘉言笑问:“二叔,那你是怎么把二婶娶到手的啊?”

宋耀嘿嘿一笑,得意非凡地挑挑眉毛:“看你二叔一表人才,你二婶怎么会不喜欢我,反去喜欢李清那个酒鬼呢?李清跟你爹,其实两人都是满腹文章。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殿试时,先帝评出三鼎甲,召见他们时,见你爹爹俊秀飘逸,觉着他生得太好了些,本想点他为探花郎。结果,先帝闲谈问他们志向时,正常人自然说为国效力、为国尽忠之类,偏偏李清说只愿琴棋书画诗酒花。做皇帝的,哪个愿意听到这种话呢?于是,就将李清点为了探花。”

“他为什么那样说啊?”真的向往琴棋书画诗酒花的人,何必去考进士?

宋耀一叹:“李清是庶出,当年,他爹想将李清的妹妹许给你爹爹,你爹爹不愿意的一点原因就在此处。李清的嫡母是出身蜀王府的郡主。李清中了贡生后,他那嫡母不知怎么想的,将李清的妹妹嫁给了蜀王的一个儿子。或许是防着李清吧,他那妹妹也命薄得很,不过一年就过世了。说来真是孽缘,他们兄妹二人的亲事,似乎与咱家都有些若有似无的关联。”宋耀道,“你说,我也喜欢你二嫂喜欢得紧,也不可能退出啊。只是,若说再毫无芥蒂地做朋友,也有些勉强了。不过,看你跟他家闺女交往,他还能送你酒喝……他本就是个豁达的性子,唉……”宋耀一声长叹,这酒,就喝多了。

宋嘉言没敢叫人通知方氏,这做叔叔的在侄女院里喝得不省人事,实在有些不成体统。于是,宋荣将宋耀拖到书房,好一番修理不提。

如今,满帝都城就两件新鲜事儿。

出个刁钻题目,叫人拿梳子卖给和尚算一个。更新鲜的是,还真有人卖出去了。

宋嘉言原以为要等三五个月才能等到呢,实不料帝都城里人才辈出,藏龙卧虎,英才多矣。只是,面前这人却是旧相识。

“李大哥,怎么是你?”宋嘉言惊愕难言。她闺蜜,李思的兄长——李睿。李清李翰林家的长公子。

李睿悠悠一笑,道:“怎么不能是我?我倒是没料到是言妹妹在招人。”李睿一想就通,“看来,那道题目也是言妹妹出的了。”

宋嘉言摆摆手:“不成不成,我是招大掌柜,难道你想做生意?就是你想做生意,你也能自己干,何必到我这儿来,给我找麻烦?”

李睿拉张椅子,在宋嘉言下首坐了,坦诚而认真:“我若不想做生意,何苦去为你卖梳子?言妹妹,你实在太高看我家了。你也知道,我父亲早就分家出来单过了,一直以来,除了父亲做个翰林小官儿,也没什么别的营生,不过靠吃老本儿罢了。帝都样样讲究排场,人情往来,走礼交际,家里除了美酒,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李睿与宋嘉让同龄,今年十三,说起家中苦处,竟无半丝尴尬窘迫之处,反是言语自若,从容洒脱,风度十足。

看到这样的李睿,宋嘉言叹道:“如今李大人高升尚书之位,凭李大哥的才学,再过几年金榜题名,并非难事。商贾之事,我不以为贱业,天下人却以之为贱业。李大哥做这样的事,太委屈了。”李大人,原礼部侍郎李修竹李大人,在秦老尚书退位之后,昭文帝提拔资质更老的李修竹为礼部尚书。这位李尚书,并非他人,正是李睿的祖父,李清李翰林的亲爹。李睿形容举止这般出众,哪怕她不大会看人,也能看出李睿非池中之物。这家伙,哪里是来应聘大掌柜,分明是跟自己捣乱的。

李睿淡淡一笑:“若家父肯向祖父求援,我家不至于如此。何况,妹妹或许有所不知,家父一直于翰林院这些年,仕途已十分有限。家父之名,因避帝王讳,能在翰林已是皇上胸襟宽阔似海了。家父如此,我念书再好也不会有什么前程。”

这事,宋嘉言倒是头一遭听说。不过,宋嘉言问:“你这样出来,伯父、伯母知道吗?”还有李尚书,若是知晓亲孙子在给她做事,还不得生吃了她啊!

李睿眉眼含笑:“若是妹妹肯用我,我家里的事,自然不必妹妹操心。”

话赶话到这种地步,宋嘉言也不能怂了啊。没什么底气地扯扯袖子,宋嘉言道:“你家里要同意,我当然是敢用的。”

李睿提点宋嘉言一句:“不如妹妹跟叔父商议商议,若是叔父有空,我想拜见叔父,定不叫妹妹为难。我家虽有难处,如今我也只想靠自己双手吃饭,若是想接济我,就算了。”

宋嘉言噘噘嘴道:“你以为我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还接济你,美不死你。”

李睿哈哈大笑:“妹妹什么时候有了准信儿,着人去我家说一声。”

“知道啦。”

“外头这招人的摊子,也可以收了。”

宋嘉言翻个白眼:“知道啦。”

宋嘉言跟宋荣商量主意:“真是了不得,李大哥才十三,跟大哥一个年纪,真是聪明,梳子全都卖出去了,一把没剩。”又把李睿跟她说的话跟宋荣学了一遍,宋嘉言发愁,“爹爹,你说,我用不用李大哥啊?”

宋荣道:“他不是想拜见我吗?叫他明天傍晚过来,我来跟他谈一谈。”

宋嘉言松口气:“那就拜托爹爹了。”

宋荣笑,弹宋嘉言额角一记:“不必跟爹爹客气。”

李睿不过十三岁,已是修眉凤目,直鼻薄唇,俊美过人。

宋荣指了指椅子,待李睿坐下,方道:“这几年,你爹不登我的门,我也懒得理他。倒是你妹妹与言姐儿关系不错,她们小姐妹常来常往。仔细想一想,我竟是头一回见你。”

李睿道:“父亲常说自己心胸不够宽阔,有些朋友,即使永不相见,依旧是朋友。”

的确是李清会说的话,宋荣叹口气,问:“家里已艰难至此吗?”

李睿道:“其实,也不只是家境的原因。叔父也知道,因帝王尊讳忌,父亲能保留翰林的位子,已是难得。我虽一直在念书,却早就知晓,我将来的前程恐怕不在官场。士农工商,仕途走不得,不论是农,还是工,我都没这方面的本事。唯一能走的,就是经商一途了。父亲是才子脾气,如今酿一酿酒,也能自得其乐。我前程的事,父亲早与我说起过,只是,我若经商,恐怕本家不大乐意。”李睿温声道,“当年,父亲因姑姑早逝之事执意分家,祖父也并没有什么家业相赠,家中一直靠母亲的嫁妆支撑。近些年来,我跟着母亲打理家业,多是田亩土地,家中花销尽够,再多也不能了。不瞒叔父,去年我也曾开过个铺子,不晓得谁告知了祖父,不过数日就关门大吉。眼瞅着再过几年,妹妹就要谈婚论嫁,我身为家中长子,自然应该承担起家业来。如果不是看到言妹妹这道题,我本打算北上瞧瞧,我原以为是叔父出的题呢。”说句老实话,李睿就是冲着宋家来的。别人家,他肯拉下脸去,人家也不一定敢收。

宋荣看着李睿淡定的脸庞,道:“若当年不中进士,恐怕我也会选择经商。”在肚子面前,脸面什么都是狗屁。

李睿笑:“言妹妹这样不逊须眉的胆识,说不定就是继承叔父而来。”

宋荣笑斥:“她是我闺女,自然是继承我的才智。”儿女出息,是再得意不过的事了,哪怕宋荣也不能免俗啊。

室内气氛一时轻松起来,宋荣问:“你为什么要选择经商,因为无路可走,因为经商能赚大钱?”

“不怕叔父笑话,先时自然是为了赚银子。我打理家里的庄子时,收成比别人家的庄子收成更高,那种快乐,也不完全是金钱带来的快乐。要说我为何选择经商,大概我喜欢这种跌宕起伏的生活方式吧。赚得,也赔得。”

宋荣暗暗感叹,若不是李修竹给李清取了这个倒霉名儿,李睿当真是官场的好苗子。宋荣道:“不管是你跟着言姐儿做些生意买卖,还是日后你自己做生意,李尚书那里不必担心,有我呢。”他与李清多年不来往,朋友依旧是朋友。

李睿道:“人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向来觉着,货与帝王家的人太多了。我此生,只货与赏识我的人。”说罢,起身一揖,道,“多谢叔父赏识。”

宋荣双手扶起他,拍拍李睿的肩头,道:“好小子,没有辱没你父亲。”

宋荣亲自带着李睿到老太太院里拜见了老太太,老太太一见李睿,惊叹:“这孩子生得真是俊俏啊。”对宋荣道,“跟你们兄弟少时似的。这是谁家小子啊?”

宋荣笑道:“这孩子母亲没见过,他妹妹母亲定知道的,就是常来找言姐儿玩儿的,送言姐儿酒喝的那丫头。”

这样一说,老太太想起来了,说了一句:“小子生得比丫头还俊俏呢。你妹妹跟我们言姐儿很好,你以后也常来啊,我家小子多,你们一块儿玩儿。”

李睿笑:“是,以后定常来给您请安。”

“来我就高兴。”老太太这把年纪,就喜欢俊俏孩子,尤其李睿容貌出众,老太太瞧着就高兴。

宋荣笑道:“我跟睿哥儿的父亲也是极要好的朋友。”

老太太道:“晚上留下吃饭啊,别嫌弃,都是粗茶淡饭。”

宋荣笑:“母亲,先叫睿哥儿去见过太太,见过老二和二太太,再过来陪母亲说话吧。”

“是哦。”老太太笑言,“说起话来,一时就忘了。”

宋荣看女儿一眼,道:“嘉言,你带着睿哥儿去吧。”就是宋荣也没料到宋嘉言真就钓了条大鱼上钩,李睿年纪虽小,心性气度都出来了,加以磨炼,定成大器。这是宋嘉言的运,宋荣自然要帮女儿一把。

宋嘉言带着李睿出了老太太的院子,轻声取笑他:“你可真有本事。”

李睿笑:“过奖过奖。是叔父和妹妹慧眼识珠玉啊。”

赞别人慧眼,也不忘夸自己是珠玉。宋嘉言翻个白眼,低声提醒他:“太太可能有些冷淡,你不要见怪啊。”

李睿笑笑:“我知道了。”完全不介怀的模样。

小纪氏看到宋嘉言倒挺热情,笑道:“这会儿都快吃饭了,你怎么来了?”瞅着李睿问:“这位公子是……?”

宋嘉言温声道:“这是爹爹的好友李翰林家的长公子,爹爹吩咐我带李公子过来给太太见见。”

李睿自若地行一礼,小纪氏笑:“不必如此,坐吧。”

小纪氏又问:“在哪儿念书呢?”

李睿道:“在家跟着父亲念了几年书,如今已是不念了,于家中帮着打理家业而已。”

宋嘉言道:“太太,新任的礼部尚书李大人就是李公子的祖父。”

小纪氏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了三分:“原来是李尚书府的公子啊。”

李睿恭恭敬敬道:“家父只是祖父的庶子,早早分家出来,故此,小子未居尚书府。”

小纪氏有些晕头转向,老爷子还活着呢,怎么这儿子倒分了家呢?不过,此乃人家家事,哪里好问。小纪氏笑着说了两句:“不管怎么样,我们老爷与你父亲是好友,有空常来,我们家也有两个小子,你们一道玩儿倒好。”接着又给了表礼。

李睿谢过表礼,小纪氏道:“你们先来我这里,定要去二老爷二太太那儿的,我就不留你了。”

宋嘉言说纪氏态度冷淡,是相对于宋耀来说的。

宋耀听说这是李清的儿子,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着李睿半晌,拉他到椅子上坐下,说:“你爹还好?”

“是。”李睿笑道,“谢谢二叔关心。”

宋嘉言笑:“二叔,就是李大哥帮我把梳子卖出去了呢。”

宋耀先是惊,后是笑,道:“好小子,我侄女这么刁钻的题目你都解出来了。说说看,怎么卖的?和尚买你这梳子做什么啊?”

李睿温言道:“天下事,无非一个‘利’字。言妹妹要人将梳子卖给和尚,实际上,如二叔说的,和尚没头发,用不到梳子。不过,庙里除了和尚,就是香客了。和尚不要,不见得香客不要。将香客所求心愿刻于梳子上,跟他们说这是受佛法熏陶过的梳子,他们自然会买。卖梳子的利润,我拿出一部分来捐给庙里做香火钱。有利可图,和尚也是愿意我在庙里做生意的。”

方氏问:“香客所求心愿?”

李睿一笑:“无非是求财、求子、求平安、求姻缘,积德行善而已。可惜春闱未至,不然弄些状元梳,说不定也很好卖。”

宋耀哈哈大笑,问:“那你要跟着言姐儿做生意吗?”

李睿点头。

宋耀就说了两个字:“也好。”

宋耀送了李睿一堆笔墨纸砚,说:“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

李睿明白:“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宋嘉言本想带着李睿一起去参加秦峥的生日宴,李睿没什么兴致,直接问宋嘉言想做什么生意。宋嘉言叫人拿出一千两银票与东大街铺面的地契,递给李睿道:“一千两是零用,若是不够,地契拿去当个活当,应该有不少银子。做生意的事我一窍不通,我便找会做生意的人,缺人手,拿银子去招。做什么买卖,你看着来。赔了算我的,赚了的话,所有的花销刨除后,利润五五分成。”

李睿点点头,道:“等我张罗得差不多了再来跟你说。”

宋嘉言朝他摆摆手:“别太辛苦,注意身体。”

宋嘉言提前两天把李行远和邵春华接到自己家来,李行远对宋家倒不陌生,姨妈家,他跟宋嘉让宋嘉诺都熟。

其实,与李行远最对脾气的是宋嘉诫,俩人同龄,都爱刀枪棍棒,实力相仿。俩人都跟着宋嘉让睡,然后,头一天晚上,三人闹塌了一张床。后来一人屁股上挨了两板子,这才老实了。

李行远还凑热闹地跟着宋嘉让他们一道去学里听了两天课。宋嘉言带着邵春华或是写字,或是看书,或是跟着老太太照顾菜园子。倒是宋嘉语辛竹筝一直在忙绸缎庄的事,自家里选了几个可靠的奴才去绸缎庄做伙计之类。

及至秦峥生辰,大家在秦家会合,一并去了秦家庄子上。

男孩儿们多是骑马,除了宋嘉诺宋嘉词秦嵘三个小豆丁,女孩儿分坐两辆车,再有贴身的丫鬟婆子分了两辆车,从帝都的标准看,并不算什么大排场。

庄子在郊外,本身并没有多少野味儿可猎,多是庄子上养的鸡兔羊之类。就这样,大家也玩儿得开心,养的肥鸡肥兔肥羊放出来,不若野生灵敏,呆头又呆脑,便是宋嘉言也斩获不少。

庄头为了讨这些公子小姐的开心,还偷偷放了头小鹿出来,诸人又是一通驭马狂奔。最后,宋嘉言看到那头可怜的变成刺猬的小鹿,叹息:实在可惜了一张鹿皮。

宋嘉诫李行远张罗着仆人去把已经魂归九泉的小鹿抬走,秦峥正在宋嘉言身畔,看她一脸惋惜的神色,不禁笑问:“想什么呢?”

宋嘉言道:“我听说神箭手打猎,猎物都是穿睛而过,皮毛半点儿不受损伤。”

秦峥笑:“别做梦了,那样的人,军中都不多见。”转念一想,笑问,“你不会是想要鹿皮吧?”

“我是觉着可惜,不然,这鹿皮做靴子、做帽子、做垫子,都很不错啊。”

天气渐热,瞧瞧日头,已至晌午,秦峥见大家都有所斩获,就招呼大家回庄子上休息,吃烤肉去。

回到庄子上,仆人过来牵马取走猎物送去厨下收拾,诸人说几句话便各自回房,换衣裳的换衣裳,洗漱的洗漱。过一时出来,喝着茶水七嘴八舌地说着刚刚打猎时的趣事。及至厨下将野味儿收拾好,大家便去树下烤肉吃。

秦家这庄子极好,园中一棵百多年的合欢树,树下几张方桌拼成长桌,桌上摆着庄子上的时令菜蔬,大家团团围坐。一旁现摆了炭盆铁网,各样猎来的切片或切块儿的野味儿,厨下现烤,他们现吃。

宋嘉言咬一口刚盛上来的烤得滋滋流油的五花肉串,道:“这烤肉,其实最好是冬天,下了雪,天冷得不行了,守着炉子吃烤肉,何其快哉。”宋嘉言偏爱五花肉,猪当然不是猎来的,而是秦峥早吩咐人备好的。

秦嵘立刻道:“是啊,不但烤肉,吃汤锅子也好。吃完后,浑身上下都是暖的。”

见又有烤肉盛上,秦峥道:“这是瘦肉,给几个妹妹。”女孩子,像宋嘉言这样喜欢吃五花肉的可不多。如宋嘉语秦斐,一丝肥肉星儿都沾不得。

及至酒温好,宋嘉言道:“这可是李翰林家的好酒,平常人想闻味儿都没这机会,我特意带来给你们开开眼界的。”

宋嘉让笑道:“别废话了。”将手一挥,吩咐侍从,“快些斟酒。今天没人管,咱们喝个痛快。”

宋嘉谦笑着叮嘱:“四弟、五弟、嵘弟,你们年纪小,喝一杯意思意思就行了。”

“二哥好啰唆。”宋嘉词抱怨,“打猎不带我们,喝酒还管东管西。”

大家边说边吃,再有美酒相伴,至酒半羹残,宋嘉言都有些半醉,唯秦峥依旧好好的,唤了侍女服侍着宋嘉言等回了内院歇息,又将醉倒的那些人扔回房里,秦峥一人于合欢树下歇凉。

舒适的摇椅,秦峥躺在摇椅上,不知何时,也昏睡了过去。秦峥会醒,是因为有个家伙用狗尾巴草戳他的鼻子眼儿,邵春华捂着嘴巴忍笑,看宋嘉言捏根狗尾巴草,在秦峥鼻孔处轻轻地戳一下,再戳一下……

秦峥眉心微动,忽而闪电般地出手,劈手便握住宋嘉言的手腕。宋嘉言哈哈大笑,问他:“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见有邵春华在旁,秦峥从容地放开宋嘉言的手,淡定起身,笑道:“天气好,阳光好,就在这儿躺躺,不留神睡着了。两位妹妹刚醒,就来戏弄我。”

宋嘉言笑嘻嘻地说:“我怕你睡得太久,晚上失眠。”

秦峥见已是落霞满天,道:“天晚了,不如在庄子上住一夜。”

“那些家伙喝了不少,肯定都在睡呢。”她早料到如此,多带了衣裳,宋嘉言笑,“我已经打发奴才们回去说了,说庄子上景致好,一时贪恋美景,明日再回。”

暖风微醺,秦峥命奴才搬来两把椅子,笑:“咱们在这儿坐一坐。”

宋嘉言笑:“阿峥,你这椅子不稳当,你坐这个吧。”指了指搬来的藤椅。

秦峥一眼就看穿宋嘉言的盘算,笑:“如今越发大胆,连哥哥都不肯叫了,还想我把摇椅给你坐?”

“好哥哥,好哥哥,给我坐坐吧。”宋嘉言笑说,“我要知道庄子上有这么舒服的椅子,我也在外头睡了。”

秦峥见宋嘉言服软说好话,便让给她来坐摇椅,自己往藤椅上坐了,笑问:“听说你那题目被人解开了?”

“你才知道啊?消息也太慢了吧。”

“李睿挺不错的。”都是帝都书香门第,秦峥与李睿并不陌生,“若非他父亲名讳之故,他将来在官场大有可为。不过,李尚书素来要脸面,虽说分家出去了,怕李尚书会介怀此事。”

“我爹爹去了李尚书家,李尚书才同意的。”

秦峥点了点头,问:“你打算做什么生意啊?”若能帮上宋嘉言的忙,秦峥求之不得。

“不知道,把银子给李大哥了,叫他看着办吧。”

秦峥失笑:“你倒真是省心。”

“我本就不能时时出门去照看生意,都是请人来打理。只要人可靠,我当然能省些心了。”宋嘉言笑。

“不怕他赔了你的银子?”

“做生意,哪里有稳赚不赔的?”宋嘉言望着悠悠蓝天,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算赔了,我也能从头再来。再说了,一个可靠的人,远比银子更重要。”

秦峥微微一笑,看来他家言妹妹完全是将李睿视为合作伙伴来看待的。这样他就放心了。

男孩子们默契十足地赖到傍晚才肯醒酒,晚上,秦峥吩咐厨下杀了头小羊,园子里点了篝火,将羊架到篝火上烤,大家围着篝火吃吃喝喝。

玩儿到兴处,宋嘉言还耍了段剑术,宋嘉语刚撇了下嘴,觉着大姐姐实在失礼,就见向来斯文儒雅的寿星秦峥跳上去跟宋嘉言对招。

除了亲戚就是通家之好,那边宋嘉诫与李行远也看得技痒,俩人也开始拳脚比画起来。

一直玩儿到夜深,众人方散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