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语与辛竹筝越发亲近,就是绸缎庄赢利的花红都有辛竹筝的一份儿。小纪氏这样示好于辛竹筝,自然不会偷偷摸摸地示好,故而,宋嘉言也知道了辛竹筝分得绸缎庄花红一事。
小纪氏与丈夫念叨:“我想着,筝姐儿是姑娘家,她出嫁咱们自然会备一份嫁妆。不过,女儿家,还是攒些私房好,就把绸缎庄的花红分了她一份,也是咱们做兄嫂的意思。”
这种事,宋荣过耳而已,道:“你看着办吧。”
“我怎么瞧着,语儿和筝姐儿似乎更亲近些。”宋荣瞧小纪氏一眼,“她与言姐儿倒不若与筝妹妹那般亲密。”
“因语儿和筝表妹一道打理绸缎庄,她们刚刚上手,账还看不大全,我常叫她们一道学着看账。教她们打理铺子的事,也是一道教,省得说两遍。老爷怕是常看到她们在一处嘀嘀咕咕的吧?”小纪氏脸上不露半丝形迹,言笑自如,“就是言姐儿,当时我是想让她们三个一并学着打理绸缎庄,言姐儿又不喜这样。待言姐儿的生意上手后,我问问她,若有哪里不明白的,我也好教她。女孩子家,除了这些琴棋书画、诗词曲赋的熏陶外,管家理事也很要紧。咱们言丫头,去年就代我管过家,聪明是一等一的。铺子上的事儿,并不难学,到时我单教她就是了。”
宋荣点点头:“那就好。”
小纪氏道:“还有一事,今年老爷、老太太的寿辰要怎么过?”大办、小办,规格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宋荣想了想,道:“舅舅头一年的孝还没过,家里简单摆两桌酒吧,不必大办了。”
小纪氏柔声应了,宋荣顺嘴提了一句:“你记着,舅舅头一年孝满的时候,家里也摆两桌酒。”第一年是重孝,如辛家兄妹,绝对不能出去走动,或是参加宴会之类,着装也有诸多忌讳。但过了第一年,规矩就不必那样严了,就是衣裳,多些花纹之类的也不要紧。
小纪氏笑问:“笙表弟这些天学管庄子学得如何?”
宋荣笑笑:“还成。”辛竹笙不是什么聪明的性子,好在做事认真,他本身对种田什么的很了解,学着管理庄子还是学得有模有样。辛竹笙这样,宋荣也稍稍地松了口气。
老太太与宋荣的生辰挨得很近,宋嘉语和辛竹筝都送了衣裳鞋袜,俩人似是商量好的,宋嘉语送衣裳,辛竹筝就送鞋袜。
宋嘉言抄的经书做寿礼,还跟老太太自吹自擂,说:“祖母,您看我的字写得多好啊。以后孙女成了大书法家,这经书可就值钱了,您可得好生留着哦。”
然后,这话在宋荣过生辰时,宋嘉言又说了一遍,宋荣哭笑不得地拿宋嘉言抄的经书敲了她的大头一记。
当然,还有宋嘉让给家里买的各式各样的礼物随着宋耀准备的寿礼送了回来。老太太瞧见儿子孙子的礼物,还让宋嘉言念了儿孙的信给她听。
寿礼在屋里摆了好几日,老太太有空便要瞧上一瞧,欢喜一阵。后来,方命人都将这些寿礼分门别类地装在箱子里锁了起来。
倒是宋嘉诺,自从宋嘉让去了福闽,他每日便会多陪老太太说会儿话,哄老太太开心。宋嘉诺是这样说的:“大哥走的时候跟我说,他不在家,我就要代大哥孝顺祖母。”
宋嘉诺较之原本的小豆丁模样长高不少,他是个非常有毅力的孩子,自从开始同兄姐一道晨练后,寒暑不辍。而且,宋嘉诺的目标很清楚,他不是要成为武林高手,他就是为了强身健体。
这次,宋嘉让从福闽捎了一张小小的牛角弓回来给宋嘉诺,宋嘉诺喜欢得不得了。小纪氏生怕儿子在课业上分心,叮嘱他:“还是要以功课为主。你认真念书,不要惹你父亲生气。”
宋嘉诺点一点头,问小纪氏:“母亲,为何绸缎庄的花红,没有大姐姐的份儿呢?”
小纪氏道:“你大姐姐有自己的买卖。”
“那,为何没有祖母的份儿呢?舅婆也没有?”
小纪氏哄了儿子道:“你祖母、舅婆又不差这几两银子。这不过是给你姐姐、表姑挣些零用,哄她们小女孩儿玩儿的。”
宋嘉诺板着小脸儿道:“银子不在多少,关键是心意。祖母、舅婆虽不缺这些银子使,可这与母亲给不给是两码事。”
小纪氏搂着儿子道:“我的傻小子,这些铺子赚的银子,母亲要攒着,日后给你和你姐姐用呢。”
宋嘉诺生性聪明,并不容易被哄住,道:“母亲不用攒这个,父亲在朝廷做官,每月都有俸禄。就是儿子以后,也会科举做官,挣得银子孝顺母亲。”
儿子这样懂事,小纪氏感动不已,她摸着儿子的头道:“你有这份孝心,母亲就开心。”
有时,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在于对同一件事的不同态度上。
刚刚入冬时,李睿就带着伙计回了帝都来。
走的时候不过暮春,回时已是初冬,一去半年,李睿长高不少,眉目间更添了几分沉稳。宋嘉言笑:“走时我只矮你半个头,这会儿倒矮你一个头了。”
李睿身上一件半旧的锦衣棉袍,料子一般,针线上也不是多考究,一看就知是在成衣店现买的。好在李睿人物俊秀,穿啥都好看。李睿逗她:“不是你变矮,就是我长高了。”
宋嘉言笑道:“还以为你出去一趟得变得稳重些呢,怎么还是这样,哪里像做哥哥的人呢。李大哥,西蛮国什么样儿啊?”
“那里人逐水草而居,喜食肉,喝马奶,少食青菜。”李睿道,“我先去西蛮,把从帝都带去的丝绸、茶叶换成了马匹、宝石、皮子。后来,又去了一趟北凉,用马匹换了不少红参回来。明天我就着手把货卖掉。”
“先在家歇两天,也给伙计们放两天假。”宋嘉言道,长途归来,肯定累了。再说,李睿身为家中长子,一走半年,李家没有不惦记的。
李睿笑:“我听家里说了,这半年多亏你照应。”
“其实我也没照应什么。就照应了一件事,还是我们姐妹惹出来的。”当初,李敏在端睿公主面前失礼于宋家姐妹,不是没有原因。
其实,李敏会突然发难,倒不是宋家哪里得罪了她,实在是因李睿而起。李睿跑去跟宋嘉言做生意了,李尚书原本极力反对,皆因宋荣出面把李尚书说服了。李尚书嘴里应了,心里却一直不痛快,放不开此事。
毕竟,李睿的资质是明摆着的,李尚书又不瞎,自然知道孙子的本事。
这么好的孙子,偏要去做商贾之事。
当然,宋荣说的也有道理:“李清已深受帝王讳所忌,满腹才华无处可施。皆因李清在先帝时科举,如今尚且做得官,到李睿这里,怕是连科举的机会都没有。”
接着,宋荣摆事实讲道理,他少时便与李尚书相识,又与李清是至交好友,且有如今的地位,宋荣的话自然能入得李尚书的心。李尚书最终还是点了头,只是想到最有出息的一子一孙,却偏偏如此时运不济,更想到与他早已生分而分家出去的庶子,李尚书黑面数日。
瑞和郡主哪能不知丈夫的心,想到早早分家出去的庶子李清一家,更是倍觉堵心。于是,瑞和郡主私下派了长子过去送些银两,话里话外地劝李清不要让李睿去干那丢脸的事,以后他们这一房的供给,尚书府会每月送来,简直把李清李翰林气得半死。后来,李思悄悄命人把事告诉了宋嘉言。
宋嘉言修书一封,盖上自家的封泥印鉴给尚书府送了去,也不知她写了些什么,李尚书把大儿子叫来骂了一顿,严令他们不准再去李清家打扰。
当然,宋嘉言这样大胆地直接给尚书府写信,也被宋荣骂了一顿。
但是,相对于李尚书对于长子的责骂,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瑞和郡主见儿子受责,哪里有不心疼的,李敏身为人女,自然深恨引起父亲受责的李睿与宋家。故此,一见到宋家姐妹,李敏的火气几乎按捺不住。
按捺不住怒火的结果就是……李敏丢了四皇子妃的宝座。
瑞和郡主几乎哭瞎眼睛,家里为了孙女的前程费了多少心血啊,就这么一朝葬送……倒是李尚书很稳得住,严斥老婆:“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敏儿不过蒲柳之姿,焉得匹配皇子,你莫胡说八道!待她及笄好生为她择一户人家就是!”李尚书叹道,“你在家好生教导孩子们,别总觉着如今我为尚书,你是郡主,孩子们就有了靠山。咱们这把年纪,不知什么时候一闭眼就去了呢。到底得让孩子懂得些道理,以后过得日子,这样闭了眼也能安心呢。”
年轻时夫妻多少摩擦不愉,如今看到丈夫头发花白,瑞和郡主心下一酸,顺从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说得对。家里的事你别担心,我会好好开导敏儿的。”
李尚书点点头,拍了拍老妻的手。他会接受宋荣的提议,无非是想为庶子找一条可以依恃的路子。宋荣与李清交好,却多年不来往。这些事,李尚书心里清清楚楚。
他已经老了,哪怕在尚书位,又能有几年?他接受的不是宋荣的提议,而是希望通过李睿让两家继续来往。有宋荣为倚仗,哪怕日后他再无法照拂庶子,也可安一半的心了。
李尚书所料无差,既然李睿去了宋家,宋嘉言就开始跟李家走动。当然,她早就与李思相熟。不过,这又有所不同。相对于先时小姑娘家的来往,又相熟三分。夏秋两季,宋嘉言都送了庄子上的吃食物产过去。
李清性子狷介,宋嘉言派过去的人就说:“我们大姑娘说了,若是翰林老爷不要,就扔到门外去吧。若是翰林老爷想回礼,就请翰林老爷给几坛美酒。我们大姑娘还说了,若翰林老爷想多给个几十坛、几百坛的,她也不嫌多。”
李清吹胡子瞪眼:“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一样刁钻。
李太太笑:“孩子们想尝尝老爷的酒而已,先时,咱们女儿也常送酒给宋姑娘喝的。”
李清嘟囔几句,也就没反对给宋家回送几坛酒的意思。自此,宋嘉言就开始与李家常来常往。李太太倒是很喜欢宋嘉言,私下度量,可惜儿子如今行商贾事,又无功名在身,配不上人家。
李睿先回的家,听母亲大致说过这半年的事,因李太太对宋嘉言印象极好,把宋嘉言夸得天上有地下没的,李思听得直偷笑。
李睿自然感激宋家的照顾。
李睿简单将事情交代清楚,道:“有两箱子东西,我给你送到院里来了,你拿着打发人使吧。都是西蛮北凉收购来的,没用多少银钱。”
宋嘉言点点头:“贩回来的东西,先留出一部分来,不要卖,除了自家吃用的,剩下的拿去打点。虽然有侍郎府做靠山,不至于有人太为难我们的生意,不过,既是做生意,就按生意人的路子来。该花的钱,不要省了。这是长久之计。”
“我也是这么想。”李睿未料到宋嘉言小小年纪,对这些门道还挺清楚。这样,以后与宋嘉言说起话来,就容易多了。李睿笑:“还有,铺子的当票你给我,我先把铺子赎出来,收拾收拾就能开张做生意了。”
梁嬷嬷取来当票,宋嘉言交给李睿:“这次与你出去的伙计,重赏。”
宋嘉言向来不是个小气的人,李睿也乐意与宋嘉言打交道,笑:“我先代他们谢过宋老板了。”
宋嘉言笑着拱拱手:“多赖李老板智勇双全。”
李睿不禁一笑:“看一看今年的行情,我再来与你商量明年的事。”有宋嘉言这样胸襟的,即使男人都不多见,李睿如今真正生出与宋嘉言长期合作的意思。
送走李睿,梁嬷嬷命粗使婆子将李睿带来的两箱东西抬进屋来。
这两箱,绝对货真价实的两箱。
较寻常箱笼都要宽大的货箱,两箱子里都是各样皮毛,这些皮子触之柔软,光泽润雅,一看就是上等货色。梁嬷嬷赞道:“这可都是上好的皮子。”
其中一个箱子里,皮子下面还压着个小箱子。梁嬷嬷捧出来放到宋嘉言手畔的矮几上。
第二日,大家都收到了宋嘉言的礼物。
其中有十几条白狐皮,通体雪白,没有半根杂毛,宋嘉言道:“这么漂亮的皮子,我穿白的衬不出来。二妹妹生得俊俏,就给二妹妹做件氅衣,不知道有多漂亮呢。”宋嘉语的容貌在兄弟姐妹中最为出挑,尤其年龄渐长,宋嘉语五官渐渐长开,展露出非同寻常的美貌来。
宋嘉言笑:“本来打算给二弟的,不过想着,二弟一个臭小子,随便穿什么都好,就把好的留给姐妹们吧。”
宋嘉诺弯着眼睛笑:“我每日要出门上学,这么干净漂亮的皮子,本来就该给姐妹们穿。”
宋嘉语推辞:“这么好的东西,还是大姐姐自己留着用吧。”
“我也喜欢,偏偏没生出妹妹这样俊俏的相貌来。行啦,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宋嘉语连忙跟宋嘉言道谢,的确是好东西,宋嘉语一见就喜欢。
宋嘉言将颜色沉的料子交给小纪氏,说:“这些给父亲、表叔、二弟一人做件大毛衣裳,就直接给太太了。还有孝顺祖母、舅婆、表姑、太太的,我差丫鬟各送过去,大家喜欢做什么,就做点什么。”
老太太笑:“给你外祖母送些去,她平时都记挂着你呢。”昨天她就收到了孙女的贵重礼物,有可以拿来现吃的补身子的红参,还有闪闪发光的宝石,都贵重得不得了。老太太本想叫宋嘉言自己留着的,奈何架不住宋嘉言劝说,老太太也就欢欢喜喜地收下了。今天这皮子,不过是些面儿上的东西。得了孙女这么多的孝敬,老太太欢喜得很,心也宽阔,就顺嘴提了武安侯府一句。
宋嘉言笑:“这个我也想到了,已经备出来了,外祖父外祖母一份,还有大姨母家一份,再有一份是给小姨母的,到时家里有去郊外的,一并带去就行了。东西不多,是我的心意。”
宋荣笑:“明天派个管事,往郊外跑一趟不算什么。”
“老爷放心,我定给咱们姑娘安排好。”
“就麻烦太太了。”
小纪氏笑:“哪里的话。”
当宋嘉言听到小纪氏往里面加了许多绸缎庄的料子,方打发了管事往三家送东西时,只是微微一笑。这事儿,小纪氏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说:“她们小姐妹现在学着打理铺子,这一年,也算有些成效。自家姑娘争气上进,我心里高兴得很,只是也不好去跟别人说,倒显得咱们不矜持了。倒是各家长辈们,很该给他们一些孝敬才是。”
宋荣点点头:“这样安排,很好。”
阖府里的大小主子都得了宋嘉言的礼物,就是宋嘉言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丫鬟也都得了两块兔皮的赏,把其他院的丫鬟羡慕得不得了。
小纪氏刚打发管事媳妇去送了礼,为了让绸缎庄的绸缎与宋嘉言准备的皮毛差不多,小纪氏叫人从绸缎庄拿了不少好料子出来。虽然有些心疼,但送都送了,送得大方些才好!
想到送出去的那些好皮子,小纪氏真是心疼,暗道,宋嘉言个傻大方,这么多上好的皮子呢!
惜红悄声与小纪氏回禀:“二姨娘那边,只得了两张狼皮、两张老羊皮。”
“狼皮?”小纪氏笑,“可从没听说过用狼皮做衣裳的。”大户人家,从来都是用狐狸皮或是貂皮来做大氅、大毛衣裳,这样穿出去才体面。狼皮做褥子倒是暖和,做衣裳就太不相宜了。再说羊皮,羊羔皮做衣裳还算讲究,若是老羊皮,就忒不上档次了。
杜姨娘未得什么好东西,小纪氏心下稍稍满意,对惜红道:“拿两条狐狸皮给二姨娘送去吧。跟她说,知道她没得什么好皮子,这是我赏她的。”
惜红领命去了。
杜姨娘是个恬静的性子,温和地谢过太太的赏,继续领着丫鬟们做针线。她早盘算过了,两张狼皮,正好给弟弟做条暖暖的狼皮被子。至于老羊皮,就做件厚袄给弟弟,也是尽够了。
想到刚刚惜红话间的挑唆,杜姨娘唇角微翘,或许在主母眼中这不是好皮子,但对于她,却是恰到好处的皮子。她在宋家吃得饱穿得暖,唯一所牵挂的就是弟弟。至于太珍贵的皮子,她并不太想给弟弟用。她希望有朝一日,弟弟能用自己的本事穿用那些上好的衣料皮毛,而不是靠她在宋家的接济。
及至腊月二十,李睿来宋嘉言这里交账,账本子与银票,一并交给宋嘉言,道:“当时,东大街的铺子当了五千两,连带你给的一千两。现在除去赎回铺子的银钱、掌柜与伙计的工钱,一共还有一万两千三百八十九两。这里是一万两千两的银票。”
宋嘉言微惊:“边境贸易竟然这么赚?”家里那么些庄田铺面,一年也不过上万两银子的收入。
李睿笑而不语。
宋嘉言数出一半的银票给李睿,道:“早说好的。”
李睿接了压在桌间,听宋嘉言问:“其他店铺,过年会不会多给掌柜伙计们发些银子?”
“有。掌柜们会多发一个月的银钱,至于伙计,扯上三尺布拿回家给老娘做件衣裳,他们就很高兴了。”
“这一趟,我们比别人赚得多,掌柜伙计都是用了心的。”当然,最用心的是李睿。不过,这是应该的,她与李睿是合伙人。宋嘉言道:“我想拿出一部分银子来打赏他们。掌柜多发两个月的工钱,管事们多发一个月的,伙计们起码过个肥年,发些米面肉食。”宋嘉言从银票里数出一千两给李睿,李睿道:“用不了这么多。”
“我有一些别的想法。”宋嘉言温声道,“我们做的生意,与平常店铺的生意是不一样的。因为要来往于西蛮北凉,路途遥远,一去就是几个月、小半年。一起去的掌柜、伙计,多是有家的人。这些人出远门做生意,家人若是有个病啊痛的,那些远行的掌柜伙计难免牵挂。我只是有这么一个想法,拿出一点银子来,作为保证金。如果有哪家的家人有急事求到铺子里,可以应个急。这也是店铺的应尽之义。银子是赚不完的,我们不要亏待了那些跟随我们的人。”
李睿微微动容,笑道:“好。我正要跟你说,若是明年再带着掌柜伙计们出去,铺子不能没人看管,你派个可靠的人过去吧。”
“就从你手下里选一个熟悉店铺生意的人。”
李睿做人向来有原则,道:“这是应有的规矩,那你就派个账房到铺子里来。”两个人的生意,不可能只他一人做主。
宋嘉言方应了,把余下的银票交给李睿:“明年还要用,我就先给你了。”
李睿笑:“我也放五千两进去,明年依旧照这规矩。”
宋嘉言并未推却:“好。”
宋嘉言眼中含笑,唇角弯弯,道:“在帝都最好的馆子,请掌柜伙计们大吃一顿。山珍海味什么的,让大家都尝尝。让他们知道你的恩惠,日后出门,自当更忠诚于你。”
李睿正色道:“不是我,是我们。”宋嘉言考虑事情这样深入,李睿也做不出架空宋嘉言的事。
中午,李睿陪宋荣在书房用的饭,用过饭喝过茶,李睿便起身告辞。
出宋府时,正见到秦峥迎面而来,一袭玉青氅衣,如风中青竹,温润儒雅。秦峥笑:“阿睿,你回来了。”
李清与宋荣宋耀是同一科春闱,又都是榜上有名之辈,恰好那科的座师是秦老尚书。李家与秦家素有往来,两人年纪相仿,早便认得。李睿见了秦峥也挺高兴,道:“这些天一直忙些庶务,听说你在准备明年的秀才试,便没去打扰。”
秦峥笑:“再忙,我们喝茶的时间还是有的。现在怎么样,还顺利吗?”说话间眼中带了几分关切。
“还好。”
看来他家言妹妹是赚着银子了,秦峥笑:“那就好,你这次可是行了万里路啊。有空我去找你,咱们好生聊聊,你也让我开开眼界。”
“行。”李睿见秦峥手里握着两本书,道,“你是来找叔父请教文章吧?赶紧进去吧,让叔父等着可不好。”
“那我先进去了。”
李睿回了家,李太太闻他身上有几分酒味,问:“中午吃酒了?”儿子应酬颇多,喝酒更是难免的。小小年纪就要出去打拼支撑家业,李太太很是心疼。
李睿笑:“陪宋大叔喝了几杯,没多喝。”
李太太问:“银子给大姑娘送去了吗?”
“都办妥了,母亲不必担心。”李睿数出一千两银票给母亲,道,“母亲用作家用。”
李太太看那一小匣子银票,问:“你真把银子给大姑娘了?”看里面的银票可是不老少。
“哦,给了,言妹妹又叫我带回来,留着做明年生意的本钱。”
李太太此方放下心来,李睿笑:“看母亲,难道我还会坑了言妹妹不成?”
李太太道:“你是我儿子,我自然信你。只是,银钱的事,最易生隙。俗话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大姑娘为人很好,架不住旁人有别的心思。你要把账做明白,这样才能长久。”
“我知道。”李睿说,“言妹妹挺不错的。”
“这还用你说。”李太太笑,“大姑娘跟你妹妹早就是很好的朋友。朋友不以贵贱论交,你爹官位低,大姑娘却不是那种势利眼的人。所以,你跟她做生意,我也放心。”
李清平日间,除了去翰林院当差,就是在家酿酒,如今儿子初初经商,李清也相当关心。
别看李清正经书香门第、科举出身,不过,他并不以行商为耻。晚间,李清在书房问儿子:“明年是如何打算的?”
“言妹妹将今年赚的银子又给了我,明年我想先南下购得丝绸茶叶,再转去西蛮、北凉,继续做生意。”既然头一票开门红,李睿自不可能赚个千把两银子就收手。
李清点点头:“去吧,按你的心意过日子。你做生意是行远路,伙计的忠心尤其要紧,不要亏待了手下人,过年的时候多多赏他们。”
李睿想了想,将宋嘉言说的保证金的事说了。李清忽然一声长笑:“这下子,宋子熙该伤心了。”李睿尚不明白父亲何意,李清已笑道,“宋子熙不知道该有多恨老天爷没把嘉言那丫头给他生成儿子呢。”
笑一阵,李清又叹口气,道:“可惜我无能,不然,把那丫头聘来给你做老婆倒不赖。”哪怕李睿未行商贾事,凭他如今的官位,宋子熙也不可能把闺女许给他儿子,更不必提现在了。
李睿忙道:“父亲,这话可不好乱说。”在他心里,也就拿宋嘉言当个妹妹罢了。当然,宋嘉言的聪明灵慧的确让人很有好感,而且,跟那丫头说话,也叫人舒服得很,完全没有鸡同鸭讲的麻烦。
“就咱们父子说一说,有何妨。”李清就是这样疏狂的性子,并不以为然,也没注意到儿子若有所思的神色。
李睿想着秦峥往宋家请教功课的样子,约莫宋荣是有联姻之意了。
李睿心中暗暗一叹。
今年,秦家也送来了年礼。
往年,都是宋荣打着孝敬恩师的名头给秦家送。今年,秦峥带着年礼来了。
宋荣拒不肯收:“你拿回去,即使我指点你几句功课,也是看在恩师的面子上,不至于此。”
秦峥恭恭敬敬地:“这并不是家里的年礼,是侄儿孝顺叔父的一点心意。侄儿知道叔父不便收侄儿为徒,侄儿心中待叔父如师如父,还请叔父不要嫌弃小侄的心意。”
宋荣看礼单上面的东西不算丰厚,道:“你若想送,以后中了进士再送吧。下不为例。”到底没让秦峥再退回去,对秦峥道,“回去好生准备秀才试吧。”
秦峥磨磨蹭蹭地不愿走:“不知侄儿能不能去给老太太请安?”或许能瞧言妹妹一面呢。
宋荣打量着秦峥愈发清俊的五官,依旧道:“好生准备秀才试。”
秦峥遗憾地叹了口气,对着宋荣深深一揖:“那侄儿告退了。”
秦峥走后,杜君又来了。
杜君倒没给宋荣送年礼,他也没这个钱。杜君是捧着自己的文章来的,宋荣一目十行地看过,问他:“明年你也想考秀才?”
杜君点头:“小子想勉力一试,即使不中,权当积累经验了。”
“你较秦峥还小一岁,急什么呢?”这一年,杜君长高许多,少年的眉眼开始长开,细细瘦瘦,竹竿一般。若是宋嘉言见了得吓一跳,这人个子也蹿得忒快了吧。
宋荣指着他的文章道:“两可之间,看运道罢了。”
杜君一揖:“谢大人指点小子。”也没求着宋荣指教他文章,反是道,“大人,快过年了,不知小子能不能见一见姐姐?”
宋荣素通人情:“去吧。”
接连打发了两个不讨喜的小子,宋荣准备去内宅转转。
一进老太太的屋里就闻到浓浓的肉香,宋嘉言宋嘉诺正守着个炭盆,在上面覆了细丝网烤肉吃呢。丝网上面还摆了红薯片,故此,肉香中还夹带着一丝甜糯的香味儿。
宋嘉言一面拿着长筷子翻烤肉串和红薯片,一面跟宋嘉诺说:“这烤红薯非常好吃。”
宋嘉诺咬着手里的肉串,说:“是很香欸。”
两人一见宋荣进来,连忙站起身来给父亲见礼。宋荣摆摆手:“继续玩儿吧。”自己给两位老太太请了安。
宋老太太笑:“你怎么有空过来啦?”
“前头没什么事了,我来瞧瞧母亲和舅母。”
宋老太太问儿子:“让哥儿什么时候回来啊?”大孙子一走已是大半年了,宋老太太记挂得很,天天念叨。
宋荣笑:“说是跟着老二的年货一并回来,您别急,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老太太念叨了一下午,到傍晚天刚黑的时候,宋嘉让就回来了。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宋嘉让较离开时又高大许多,如今与宋荣只差半头了。
宋嘉让浑身风尘,眼角眉梢还沾着雪花,头上摘了暖帽,咧嘴一笑,先给老太太磕了个头,用怪异的公鸭嗓说道:“祖母,孙儿回来了。”可怜的宋嘉让,一去福闽就开始变声。
老太太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连声道:“快起来,快起来。”扶着孙子的胳膊,老太太瞧了又瞧,说,“高了,也壮了。”
一家子都围拢上来,大家见礼后,纷纷说着话。宋嘉言问:“哥,你还没吃饭吧?还有外头跟你回来的管事小子们,他们吃了没?”唤了老太太屋里的一个小丫鬟,宋嘉言道:“你去太太的院里说一声,二叔的年礼到了,问太太,送年礼回来的管事小子们要如何安排。”又叫人去厨下拿热汤热饭给宋嘉让吃。
晚上小纪氏与宋嘉语都是回主院用饭,故而并未在老太太屋里。
老太太一见到孙子,除了满肚子的欢喜,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宋嘉言这样一提醒,她方道:“是哦,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外头又飘雪花儿呢,晚上还没吃的吧?冷不冷?饿不饿?”
宋嘉让生就爱舞刀弄棒,比同龄的小子们都要高大勇猛些,如今这一回来更是了不得,眉宇间竟有一股子剽悍之气,人也黑了许多。宋嘉让笑道:“路上垫补了些,也不是很饿。”
不是很饿的宋嘉让连吃了三碗米饭,吃光了四盘子菜,喝光了一大碗汤。宋嘉言一看这势头就知道是不够吃的,厨下又端来一盆新热的排骨,宋嘉让也吃光了。
宋嘉诺看得目瞪口呆,吞一口口水:“大哥,你更能吃了欸。”以往大哥的饭量也很惊人,但是,完全没有这样惊人啊。
宋嘉让嘿嘿一笑,得意地挑挑两道浓眉:“那是!”
老太太十分心疼孙子,叹道:“路上哪里吃得好呢,我可怜的让哥儿,这一路千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呢。唉,好孩子,以后可千万别再出门了,心疼死我了。”
因夜色渐晚,大家说了会儿话,便都散了,也好叫宋嘉让早些休息。
父子三人到了前院儿,宋荣道:“嘉让,到书房来,我有事问你。”
与父亲打声招呼,宋嘉诺就自己先回院子了。
宋嘉让随父亲到了书房,宋荣问:“路上可还顺利?”
宋嘉让点点头:“我们沿途都是住驿站,一切都好。”
宋荣道:“你出去这一趟,长了不少见识吧?”
“可不是嘛,”说到这个宋嘉让就忍不住眉飞色舞,“儿子还跟着商队的大船去杜若国走了一遭,那茫茫大海,一望无际,真叫一个壮阔!”
宋荣眉心一跳:“你还去了杜若国?”这小子信上提都未提啊!宋小二也没跟他讲一句!
“我跟谦弟一起去的。”一路千里回到帝都,宋嘉让脸上没有半分倦意,依旧目光灼灼,“我看妹妹的信上说,李睿都带着商团去西蛮北凉了。爹,明年我想跟他们去西蛮北凉走一遭。”
宋荣道:“不成,你走后,我想了又想。你虽无甚文采,也念了许多年的书,字面儿上的东西还能应付得来。秦峥与你同年,已经在准备明年的秀才试了。明年,我给你请个武进士回来,教你怎么应对武进士的考试。武进士的功名,你也去考一个回来,这样安排差事也好安排。”宋嘉让是他的长子,宋荣指点别人家的孩子都会用心指点,何况自家儿子?眼瞅着小一辈的都开始奔前程,宋荣也终于想好了宋嘉让要走的路。反正宋嘉让年纪小,还是叫他先试试武举。若实在考不中武进士,再给儿子捐个官儿。
出门一趟,宋嘉让胆量大了不少,道:“爹,武进士过两年再考,也没关系吧?”他现在就想着明年跟着李睿的商团出去西蛮北凉长见识呢。
宋荣的语气不容置疑:“先考了武进士,北蛮西凉好端端地在那儿,又跑不了,什么时候去不成?”
见老爹的脸发黑,宋嘉让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了。
宋嘉让这次出去,长进的绝不仅仅是眼界。
晨练时,宋嘉言与宋嘉诺目瞪口呆地望着宋嘉让将一柄长枪舞得杀气腾腾!及待宋嘉让练完,二人犹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说不出话来。
宋嘉诺悄声道:“大姐姐,大哥哥这是学了新功夫啊。”
宋嘉言道:“这还用说,你看这一通炫耀哟。”说完之后,宋嘉言就笑嘻嘻地跑过去,挽住哥哥的手臂,还拿自己的绣花小手绢儿给哥哥擦汗,大拍马屁:“哥,你这套枪法可真威武啊!太厉害了!跟谁学的?”
宋嘉让笑:“不管跟谁学的,反正不能教你。”
宋嘉言汗擦一半,立刻抽手回去,斜着眼睛从下往上瞟宋嘉让:“不教就不教,我还不稀罕学呢。以后你别有事求我就成了!”
宋嘉让抽出宋嘉言手里的帕子,往额上抹一把,笑着拍拍妹妹的头,哄她道:“这枪法难学得很,女孩子家,有空多在屋里描个花绣个朵的,你如今是大姑娘了,以后少来校场。”
宋嘉言气得险些没踩断宋嘉让的脚,宋嘉让半瘸着腿还是教了宋嘉言个三招两式,问宋嘉诺:“一头牛也是放,两头牛也是赶,过来一道学。”
宋嘉诺笑着摇摇头:“我看难学得很,大哥,我就不学了。”他要走的是科举,再者,宋嘉诺自幼就是个斯文孩子,练练拳法强身健体倒罢了,其他的,宋嘉诺兴趣不大。
宋嘉让拽宋嘉诺到身边,说:“以后我出门游历,家里就得靠你了,还有你去学里念书,天天一副斯文相,我不在,还真担心你被人欺负。来,学个三招两式的,防身也好。”
宋嘉诺敏锐地问:“大哥,你还要出门啊?”
宋嘉让嘿嘿笑两声:“我是说以后呢。身为我宋嘉让的弟弟,可不能跟白面书生一样。你看,阿峥平时也会修习剑术。”
宋嘉诺点点头,说:“大哥,你可慢些教,我一天学两招就行了。”宋嘉诺就跟宋嘉让学过一套老爷拳,软绵绵慢悠悠的,用来健身。
直待晨练结束,宋嘉让与宋嘉诺回前院换衣裳,宋嘉言去了后院。
宋嘉让平日里都是换了衣裳直接去老太太院里,因昨夜未见到小纪氏,便与宋嘉诺一道去了主院给小纪氏请安。
小纪氏笑:“回来就好,昨天我就听说你回来了,年下事多,我又忙着安排随你回来的那些管事小子,就没过去老太太那里。”
听小纪氏唠叨了一顿,宋嘉让道:“太太若无吩咐,我就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小纪氏笑:“正好,我也要带着你弟弟妹妹们过去,一道去吧。”
宋嘉诺轻轻地皱了下眉,看母亲一眼,没说话,与兄姐一道随母亲去了老太太院里。
见着孙子孙女们,老太太乐呵呵地道:“过几日,笙哥儿也就从庄子上回来了。咱们这一大家子就团圆了。”
小纪氏依旧是请过安后,带着儿女回主院儿用早饭。
满桌子的精致小菜,侍女端来燕窝粥,小纪氏笑:“快尝尝,这是上好的血燕盏,比往日里还要好三分。”
宋嘉诺道:“母亲,我不大喜欢吃这个,以后不要给我吃了。”
小纪氏道:“傻小子,燕窝最滋补不过。我是看你每日苦读功课,辛苦得很,才想方设法叫人弄了这上好的血燕盏给你补身子。”
宋嘉诺是个很有主意的人,说不吃,他就一口不碰,还道:“父亲和二叔小时候也没人参燕窝滋补,还不是照样金榜题名。”
小纪氏哭笑不得,说他道:“你父亲小时候家里穷,没这个吃,若是吃得起,老太太照样得给你父亲吃。”
“反正我不喜欢,甜得要命。”任小纪氏磨破嘴皮子,宋嘉诺就是一口不碰。
宋嘉语笑:“你怎么跟大姐姐学起来了,放着好东西不吃,专吃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母亲,你别管他了。二弟不吃,就送一份给表姑,表姑肯定喜欢。”
小纪氏道:“你知道这一斤燕盏多少钱?”妥当放着,又不会坏。虽然笼络着辛竹筝,小纪氏也舍不得送这样珍贵的东西给辛竹筝。
宋嘉诺捏着个小笼包,说:“给表姑就给表姑呗,家里就这么些人,以后,最亲近的除了我们兄弟姐妹和二叔家的堂兄弟们,就是表姑表叔了。虽然跟福表弟、喜表弟还有远表哥也是亲戚,可是,表叔表姑一起住了这么久,就算表叔表姑以后会搬出去,情分也是不一样的。这些燕窝再珍贵,家里也不是吃不起。舅婆带着表叔表姑投奔咱家来,怎么能自家人躲在屋里吃好吃的,把亲戚撇在一旁呢?”宋嘉诺道,“以前,舅公对咱家可是有恩情的。母亲这样做,叫父亲知道,不知多伤心呢。”
宋嘉诺板着小脸儿一通说,小纪氏瞪大一双美眸,如同看小怪物。宋嘉语已是按捺不住,道:“二弟,你在说什么?咱们吃的燕盏可是母亲用私房买的,又不是老太太那里的东西。而且,舅婆也有啊,舅婆跟老太太都是一样的份例。就是大哥大姐他们不喜欢而已。母亲要是小气的人,怎么会把绸缎庄的花红分给表姑呢?”
小纪氏倒没似女儿这样摆事实讲道理,她早饭也没吃,狠狠地哭了一场,搂着儿子小小的身子哽咽道:“你可是我亲生的孩儿,怎么能说这样戳母亲心窝子的话呢?我就是偷着给你们吃燕窝怎么了,做母亲的,哪个不是更疼自己的孩子?”说着,小纪氏泪流满面。宋嘉诺听着心里也怪不好受的。他眼睛一眨,也哭了起来。
小纪氏一见儿子哭,心里就难受,给儿子擦去眼泪道:“这么一点儿东西,我还送得起。行了,你也别哭了,好好儿吃饭吧。”
宋嘉语瞪宋嘉诺两眼,怪他惹母亲伤心,说:“还吃什么,都冷了,叫厨下重新上吧。”
宋嘉诺抽搭两下,说:“我不饿。”
“看,还赌上气了!”宋嘉语娇声脆语地说,“不饿也吃点儿,真是的,看你念书念的,越发地里外不分了。你心里,哪个人都比我和母亲重要。你想一想,就是舅婆,心里肯定也是先想着表姑表叔,再想其他人。大姐姐也是先想着大哥哥,然后才是咱们姐弟。看你这大方劲儿,傻兮兮的,除了我和母亲,谁会真正心疼你啊?我们都是坏人,就你是好人。”
别看宋嘉诺年纪小,他并不容易被人三言两语说服,宋嘉诺说:“要是都像二姐姐分得这样清楚,家里人早生分了。我心里也知二姐姐好,可是,大哥哥大姐姐,也是咱们的兄姐呢。兄弟姐妹,以后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互相帮助,家族才能兴旺。怎么能因为一点东西,就跟自己家里人疏远呢?我说兄弟姐妹之间,要亲密,要大度,不要斤斤计较。”
宋嘉语气得眼圈儿都红了,道:“你是说我不大度,我斤斤计较,是不是?”
“我哪里有这么说,二姐姐不要误会我。”
一大早上的,母子两个抱着哭了一场,姐弟两个拌嘴闹了一场,早饭没吃成,小纪氏气得直头疼,躺在床上唉声叹气。
当小纪氏知道儿子跟着宋嘉让出门的时候,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神色落寞。
小纪氏对女儿道:“枉我自作聪明,不想,你弟弟却给人笼络了去。”她只这么一个儿子,嘴上说更疼女儿,其实小纪氏真正是拿儿子做依靠的。却不料,她眼都不眨地瞧着,儿子竟给那一兄一妹笼去了心肝儿。
儿子与宋嘉让宋嘉言兄妹这般亲近,小纪氏是真的伤心了。
宋嘉语跟弟弟吵了一架,此时犹自愤愤:“在二弟眼里,只有大哥大姐是好人。”
小纪氏搂着女儿的身子道:“莫说这些气话了。你就这一个弟弟,跟自己亲弟弟,还要记仇不成?”
宋嘉语手指绞着帕子,道:“哪里是我记仇,母亲想想二弟说的话,真个不识好歹。”
“唉,是我大意了。”小纪氏目光沉沉,“原本,我还以为,他们是真心对你弟弟好呢。不想……”小纪氏没说下去,反是道,“我叫惜红包了燕窝,你给你表姑送去,就说,这过年管家,她也累了,瞧着像瘦了似的,让她拿去补身子。”
宋嘉语点点头,道:“二弟就是个傻大方。”若不是二弟闹了一场,母亲定舍不得把上好的燕窝送人。
“别人想离间你弟弟与咱们的关系,咱们若是拧着你弟弟的意思来,只能叫你弟弟离咱们越来越远,正中了别人的计策。”小纪氏道,“你慢慢也要当心,看到没,不动声色地就能离间了咱们母子姐弟,这才叫本事。”说着,小纪氏的唇角泛起一抹冰冷的浅笑。
宋嘉让带着宋嘉诺去李家做客。
翰林院差事清闲,临年,没什么事,李清根本没去翰林院当差,早提前给自己放了年假。宋家兄弟来了,李清还见了见。
瞧一眼人高马大、浓眉大眼的宋嘉让,李清点点头:“跟宋子熙不一样,很好。”
再瞅一眼温雅俊秀、斯斯文文的宋嘉诺,李清大为摇头:“一见就知道你是宋子熙的种。”将手一摆,对儿子道,“去玩儿吧。”没别的话了。
李睿请宋家兄弟去自己院里,笑着解释道:“家父素来是这样的性子,两位弟弟不要介意。”
宋嘉让道:“咱们是同龄吧?”他与李睿个头相仿,不过,李睿俊美瘦削,宋嘉让则骨架宽阔,强壮许多。
李睿唇角一翘:“我大年初一的生辰,阿让,你也是?”
宋嘉诺微讶,已经代兄弟说了:“我大姐姐是正月十五的生辰,在我们家是最大的生辰了。李大哥,你竟然是大年初一的啊?”
宋嘉让直笑:“大年初一,你是吃饺子,还是吃面?”
李睿笑问:“那言妹妹生辰时,是吃元宵还是吃面?”
三人说说笑笑地屋里去了。
宋嘉让来就是为了跟李睿打听西蛮北凉的风物,宋嘉让一坐下,茶未喝一盏,已按捺不住:“我听言儿说,你去了西蛮北凉,快跟我说说,可羡慕死我了。”
李睿口才极佳,不论景致人物,或是风土人情,皆是信手拈来,引人入胜。
宋嘉让几次拊掌叹道:“恨不能随李兄亲去一见。”
李睿笑道:“我明年要先南下,再北上,若是宋大叔允准,让弟与我们一道去西凉、北蛮瞧一瞧,便宜得很。”宋嘉让的性子,极易令人心生好感。
宋嘉让还没说话,宋嘉诺已道:“明年大哥得跟着武进士准备考武科了,怕是没空啊。”叹口气,宋嘉诺道,“等以后我中了举人,就跟父亲说出去游历,若是那时李大哥还去西蛮、北凉,我也跟着去。”
李睿一笑,转而问:“让弟不是去福闽了吗?我听说那边有许多大船前往杜若国行商,让弟可知道福闽的情形?”
宋嘉让笑:“你看我现在跟黑炭头似的,就是在海上晒的。”
三人说得相当投缘,宋嘉诺这个小家伙,模样可爱,乖巧有礼,李太太最喜欢他。一直到傍晚送走宋家兄弟,李太太还念叨:“觉着宋大姑娘已经是难得的了,看她这一兄一弟,都是懂礼数的人。”
李清犹带着三分醉意,道:“嘉让不错。”中午叫小辈一道饮酒,不想竟是他先醉了。
两兄弟骑马到家时,正碰到宋荣坐车回家,宋嘉让先下马,又伸出条胳膊把宋嘉诺扶下来,兄弟两个一并伺候父亲下车。
宋荣紧了紧身上的貂皮氅衣,望向两个儿子,问:“你们这是刚回来?”
宋嘉让道:“我带着二弟去阿睿家了。”
宋嘉让一开口,宋荣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抬脚往里走,一面问:“在李家喝酒了?”
宋嘉让小声道:“中午李大伯非拉着我跟二弟喝酒。”
宋嘉诺伸手将脖套往下扒拉些,露出小嘴巴,道:“他还死命灌我酒呢,后来大哥把李大伯喝晕啦。”说到这事儿,宋嘉诺就非常得意,还跟父亲解释一句,“我跟大哥都没醉。”
宋荣听到儿子们把李清喝晕,顿时大为自豪,也不计较儿子们喝酒的事了,微微点头:“这不怪你们。”
宋嘉让挑眉瞧宋嘉诺一眼,一大一小相视而笑,过关就好。
父子三人到了书房,宋嘉诺摘掉暖帽,扯开狐狸围脖,拿掉耳朵上两只毛茸茸的耳捂子,脱了身上的大毛衣裳,抹一把额角的汗,说:“好热。”
宋荣问了他们些在李家的事,就带着儿子们去老太太院里请安了。
一屋子女人正在说话,宋嘉言笑:“表姑想着我,只是,我向来少吃燕窝这类东西,我就借花献佛,孝敬给祖母和舅婆了。”
宋嘉语给辛竹筝送了包燕窝,辛竹筝分了半包给宋嘉言过去,宋嘉言没好回绝,就转而送来给老太太用。
小纪氏笑着对辛竹筝道:“筝姐儿是不知道言丫头的古怪,事事想着她们姐妹呢。过年这些日子,你们随我理家,替我分担不少。我正好有些燕窝,你们小姑娘家,学着管家理事是应该的,也要注意身子,就给你们分了分。言姐儿素来不吃这个,我挑了几匹缎子给她。你们渐渐大了,除了管家理事,就是穿衣打扮也得经心,慢慢地注意起来。明年起,你们女孩儿每人每月再多加两套新衫,这样出去才体面。”
三个女孩儿忙起身道谢。
见宋荣带着兄弟两个进来,诸人又是一番见礼说笑。
宋嘉诺见母亲给表姑送了燕窝,也给大姐姐送了缎子,抬头望了辛竹筝一眼,宋嘉诺没说话。宋嘉言已经问起他们去李家的情形。
宋嘉让道:“阿睿见识广博,他这才去了西蛮、北凉一趟,就跟在那边儿住了多少年似的。怪不得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呢。待过了年,我还得去找他。”
宋嘉诺也弯着一双眼睛笑:“李大哥说,西蛮的人每餐都是吃肉,青菜都很少见。到了北凉,那边儿的人天天萝卜白菜,吃顿肉就是大餐了。”
宋老太太听着,道:“那西蛮肯定富,北凉怪穷的吧。”
宋嘉让笑:“祖母,不是那回事儿,西蛮多是草原,那里的人不种庄稼,就牧马放羊,哪儿的牧草生得好,就往哪儿住。北凉山地多,庄稼打不了个三五斗,倒是长人参。听说,那儿的人参比萝卜还便宜呢。”
宋老太太呵呵直笑:“胡说八道,人参可是好东西。以前咱们村儿里的财主家病了,才有银子喝参汤呢,寻常人家可喝不起。”
一家子说说笑笑,到晚上,宋嘉诺抱着枕头跑去宋嘉让屋里睡觉了。宋嘉诺问了许多大哥哥在福闽的事,在海上的事,在杜若国的事……聊着聊着,兄弟俩不知道何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