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宋嘉言第二次去吴家兄弟那里吃饭时,没能吃到羊肉锅子,却见到了秦峥几个。
宋嘉让与吴玉在外头空地上比武,人手一根棍子,看得出来,两人都是使的柔劲儿,故此,并未有棍屑横飞、杀气腾腾的场景出现。
宋嘉言一身葱绿盘金彩绣棉裙,外头披着大红绣金梅的大氅,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她既惊且喜:“哥,你怎么来了?”
宋嘉让与吴玉同时卸了力道,二人相互拱拱手,宋嘉让笑道:“待二十过后,我就要与阿睿南下了,走之前再来看看你。”这丫头倒是越发有些女孩儿样子了。
宋嘉言快走几步过去,笑眯眯地挽住兄长的胳膊,问吴玉:“阿玉哥,我哥的武功如何?”吴双吴玉比宋嘉让年长两岁,今年已是十七。若寻常人家,早该说亲了。听他们说在准备后年春闱,准备一载成名天下知。
吴玉向来冷硬的脸微暖:“很不错。若是阿让用枪,应该更好。”
宋嘉让笑道:“我不过是花把式,阿玉才是真功夫。”
难得看到兄长这样谦虚,宋嘉言很诧异地看了吴玉一眼,天天臭着张脸,没想到还有两下子嘛。三人一并进屋去,果然吴双、秦峥、李睿都在。吴双、秦峥正在棋盘两侧对弈,李睿不知从哪儿弄了张软榻,似被抽了脊梁骨一般慵慵懒懒地斜倚在榻上,朝宋嘉言微微颔首。
宋嘉言去瞧他们的棋,问:“谁赢啦?”
吴双笑道:“消磨时光,下着玩儿的。”将子一投,起身道,“阿让他们都等两天了。”知道宋嘉言三不五时会出来到吴家兄弟这里吃肉,老梅庵虽然进不去,但是,与吴家兄弟熟了,梅林小屋还是能来住几日的。
宋嘉言瞪圆了一双杏眼,问:“那我的羊肉呢?全都吃没啦?”跑到厨房一看,原本还有半屋顶的腊肉,只剩稀稀疏疏几条腊猪腿了。
宋嘉言苦着脸回里屋嘟囔:“你们怎么不说弄点吃的来山上,我快没得吃啦。”
李睿打个响指:“一会儿有太白楼的席面儿送上来。”
吴双道:“还是李兄阔绰。”
李睿坐在锦榻绣褥之上,笑着对宋嘉言道:“吃了吴兄他们好几天,来而不往非君子。算着你今天该出来了,就叫了桌席面儿上山。”
这世上,没有银子买不到的东西。
李睿花大价钱,太白楼的掌勺厨子于山腰支起锅灶,运上来鱼肉蛋菜。一样样出锅后,用裹了棉褥保温的大食盒子抬到梅林外面,吴玉与宋嘉让二人都是习武的,再抬进来就是。有汤有菜,有鱼有肉,山珍海味,不在话下。
其实宋嘉让他们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说,就是眼瞅着要远行,一出去大半年,来找宋嘉言告别而已。至于秦峥,他今年要准备秋闱,关系日后前程,更不必多说。
有太白楼的美味,大家都吃得开心,及至日头将晚,便起身告辞了。
宋嘉言一直送他们出了梅林,又叮嘱宋嘉让与李睿出门小心,注意安全。宋嘉让笑道:“好生婆妈,知道了,你回去吧,不用惦记我们。”
宋嘉言问:“哥,叫你孝敬祖母的银子,你给了没?”
“这还用说。”两千两银票,他并未留,全都给了老太太。他朝妹妹一挥手,就与李睿秦峥下山了。
秦峥在国子监异常刻苦用功,他与杜君,在整个国子监都是出了名的好学之人。
先不论资质,只要是用功的学生,一般都极招师长待见。何况,二人资质都不差,尤其秦峥更好一些,又有这样的出身,其祖父在正一品大学士与正二品礼部尚书之位上致仕,如今还有秦氏女在宫为妃。秦峥又如此上进,自然得到许多人的嘉许。
秦峥倒是不骄不躁,愈发沉稳。
秦老尚书对孙子愈发满意,还赞了孙子几句,秦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便将吴家兄弟的事与祖父说了,“他们自江南而来,一文一武,就为了准备明年的春闱。兄弟二人皆有才干,明年金榜题名并非难事。他们也只比孙儿年长两岁而已。”而且,吴家兄弟的生长环境肯定是比不上秦家的,不然,也不能沦落到去给老梅庵做守林人。
秦老尚书道:“若是他们有不便之处,邀他们到家中来小住,亦是无妨。”
秦峥摇摇头:“我看他们做守林人颇有些自得其乐的意思,并非是会轻易接受馈赠的性子。”
秦老尚书微微一笑道:“若脾性合适,交个朋友方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其实不必去争个长短,若有缘分,日后同朝为官,互为倚仗才好。”他这把年纪,身上的锐气早消磨殆尽。孙子如此用功发奋,怕是受了吴家兄弟的影响。只是,少年发奋是好,切不可有嫉妒之心。人一旦嫉妒,心就窄了。心窄的人,做不了大事。
秦峥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原本我打算秋闱后,不论中不中举都出去游历一二,也开阔眼界。如今想着,还是等明年春闱之后,也看看他们成绩如何。”
秦老尚书见孙子心中自有安排,便尽交由他自己去办,并不插手干预。
秦峥于秋闱之中,虽未能夺得解元之位,名次却很不错。倒是杜君,没有上次的好运气,落榜了。杜君于国子监念了一年书,结交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同窗,又有欣赏他的翰林师父指点于他,心胸开阔许多。他本就是想入场一试,并没有多大把握。如今看到自己落榜,也并不放在心上,反是去给秦峥道喜。
秦峥脸上只是微露喜色,谦道:“侥幸而已。倒是阿君,明年我想出外游历些许时日,要不要一道去?”
杜君已非昔日犟种一样的少年,笑道:“好啊,你别嫌我拖后腿就成。”到了国子监,开阔的不只是视野心胸,于人情世故,杜君也有长进。
秦峥挽着杜君的手:“咱们一道去给宋大叔请安。”
杜君点点头。
秦峥与杜君一道前往宋家,宋荣并没有关注秋闱的事,他一个户部侍郎,天天有忙不完的差事。若是春闱,他还可能会留意一些。如今看到秦峥杜君一并前来,二人皆是形容恭谨,宋荣问:“考得如何?”
杜君从容道:“我落榜了,秦兄排名第四十八位。”
宋荣点点头,道:“意料之中。”倒是秦峥,小小年纪就不以物喜了,看这一脸沉稳恭谨,比以往要有几分看头了。
秦峥深深一揖:“都是叔父这一年指导于我,小侄方有今日。”
“是你自己用功。”宋荣并不居功,“你们有什么打算?”
秦峥道:“小侄如今的文章,叔父说明年春闱在两可之间。小侄打算空出明年春闱,待春闱过后与阿君一并出去游历,也增长些眼力见识。”秦峥就是这样稳重的人,有把握,他方会出手。何况,若明年勉力一试,哪怕榜上题名,名次也绝不会太好。春闱不比秋闱,名次太重要了。
宋荣微微点头:“这很好。”少年人,出去走走,开阔的不只是眼界,还有心胸。似杜君,在国子监一年,也颇有长进,起码已经很少见先时闷不吭声的犟种样子了。
接着,宋荣没再多问,便让杜君进去瞧一瞧杜月娘,打发秦峥回家了。秦峥名次不差,秦家肯定也要庆祝的。
秦峥去年一举夺得案首之位,今年虽不是解元,但在举人中居四十八名,这个名次,相对于秦峥十五岁的年纪,绝对称得上少年才子之名了。
秦老太太欢喜万分,笑道:“青出于蓝了,你祖父,三十岁才中了举人。”对比之下,孙子实在够出息了。
秦老尚书拈须而笑,亦是欣慰万分。
秦峥秋闱刚过没多久,宋嘉让与李睿的商队就回了帝都,听说秦峥中了举人,自然要上门贺他一贺。秦老尚书见这许多小辈上门,心里也高兴,命人拿了自己珍藏的好酒过去给他们喝。
宋嘉让不禁说起少时一道去太白楼吃酒,醉了回家挨揍的事。
其实,宋嘉让与宋嘉言兄妹两个有些相像,都是个热闹脾气,喜好呼朋唤友,当然,宋嘉让朋友也多。这次到秦家来,宋嘉让就叫着李睿,还把表弟李行远唤来一道,连带着宋嘉诺也不必去上学。就连杜君都被宋嘉让叫来了。
一群男孩子闹哄哄的,李行远笑道:“以往我也觉着姨丈和气,后来,我跟嘉诫、大表哥一道睡觉,不留神把床闹塌了,给姨丈拿板子打肿了屁股,才晓得他的厉害。”说得轻巧,不留神就能把床闹塌。当时宋荣便讽刺他们:“你们若是留神,府里这房子还得小心一二呢。”
宋嘉让持杯而笑道:“原本,我也觉着老爹严厉,不过,再严厉也比不上秦三伯啊。那次我们在太白楼吃酒,全都醉了,就阿峥没醉。哎哟,后来回学里继续念书,我坐阿峥后面,看他带伤念书,死要面子硬挺,屁股底下也不知垫个垫子,一上午的书念下来就汗湿了衣背,我的天,那会儿可是入秋了,也不知被揍成了什么可怜模样。”
秦峥呷了口酒,夹了一粒花生米,笑道:“能什么样?我又不似你,自称铁臀,最不怕打的。”
不料宋嘉让还有这个外号,诸人一听,纷纷大笑起来。
秦嵘与宋嘉诺就趁机偷酒吃,宋嘉让说他们:“屁大点儿年纪,又喝醉,回家还是我挨骂。”
宋嘉诺坏笑道:“要不是大哥在,哪里敢喝呢?”言下之意,大哥不就是用来做挡箭牌的嘛。秦嵘也说:“是祖父拿来的酒,醉了又不怪咱们。”
宋嘉让一人敲一下脑门儿,他力道颇大,敲得两个小的哇哇怪叫起来。宋嘉让才不理会他们,说起他与李睿在西蛮国,与西蛮人拼酒喝的事儿。
李睿笑道:“阿让海量,可是帮了我不少的忙。”
“其实那边人比咱们东穆国的人心思简单,也好说话。他们那边人摔跤厉害,下盘功夫很稳,男人天天喝酒吃肉,比咱们这边人壮实。”宋嘉让嘿嘿笑几声,“尤其那边的女人,那叫一个丰硕。”
秦峥打趣:“我们阿让这样英俊,怎么没被西蛮女人招了女婿?”
李睿眉飞色舞地说:“你怎么知道没有?与我们常做生意的一个部落族长,有个闺女,今年才十三。那西蛮女人熟得早,十三就已经是腰是腰屁股是屁股了,还有那胸脯,鼓得高高的。”男人说起话来,向来荤素不忌,“那族长一直拉着阿让说,他有多大的草原,有多少头羊,多少头牛,多少匹马,部落里有多少男人多少女人。开始,我们还不明白,后来那族长说到他家闺女,我们才明白这是要把闺女许给阿让。把咱们阿让都给吓结巴了,那族长还说,娶他家闺女,他就陪送女儿一千头羊,一千匹马。阿让听到这儿,险没吓尿了。”
宋嘉让捶了李睿一拳,笑骂:“滚!没有的事儿!”
几人已是笑得前仰后合。
秦家这顿饭吃得热闹,男孩子们的笑声一直远远传到秦峥院外头去。到走的时候,大家都有几分醉了。李睿出门向来是坐车,不必担心他。倒是李行远、宋家兄弟以及杜君都是骑马,秦峥素来妥帖,不放心他们醉后骑马,安排了自家马车下人送他们回家才算周全。
饶是秦峥酒量极好,这次喝得也有些上头。
秦老尚书听说孩子们都走了,笑对孙子道:“你也去好生歇歇吧。”
秦峥行一礼,方退下了。
宋荣傍晚回府就知道了兄弟两个去秦家吃酒,吃得半醉回家的消息。念及孩子们都大了,待儿子们醒后,宋荣只骂了一顿,就没动手。
兄弟两个乖乖认错反省,见已过关,相视一笑,暗暗庆幸。
宋嘉让私下问:“爹,什么时候接妹妹回家啊?”
宋荣道:“不急。”
“一个女孩子,不好总在尼姑庵住着。”宋嘉让想到妹妹想吃个肉,都要大老远地跑到吴家兄弟的小屋去吃时,就有些心疼。再者,妹妹年纪渐渐大了,总不能再像个小女孩儿似的,没个男女大防。虽然老梅庵少有人去,且吴家兄弟也不似会多嘴的人,但被有心人瞧见了总归不大好。
宋荣依旧老神在在,道:“我心里有数。”至如今,四皇子的亲事都未定下,四皇子转年就十五了。自己闺女明年十三,皇家娶亲,向来是十二三就开始给儿孙相看。自家家底儿薄,宋荣也从不会自不量力地觉着自己女儿有资格去配皇子。但还是待四皇子亲事确定,再接女儿出来比较妥当。
明年宋嘉言十三,二皇子府上的事儿冷了两年,也差不多了。而且,闺女十三岁回家,出去各家走动走动,过了十四,转眼就是十五及笄的年纪。十五岁定好亲事,过两年出嫁,正好嫁妆什么的也能齐备。宋荣心中早有盘算。
见老爹不说话,宋嘉让道:“明年吴家兄弟就要春闱了,待吴家兄弟春闱高中,就没人给丫头做肉吃了。她哪里过得了吃素的日子啊。”
宋荣不以为然:“吃素又不会死人,世上就没有过不了的日子。”
宋嘉让被噎得无语。在老爹眼中,除死无大事。
宋荣瞅儿子一眼,道:“玩儿了这两年,你也差不多够了。明年十六,还打算跟着商队出去混吗?”
宋嘉让道:“不是跟父亲说过吗,就两年,我是很有信用的。”
“老实着些,我给你请的武进士明年初就能来家,你好生跟他学,先考个武举人出来。”对儿子的回答,宋荣稍稍满意,道,“亲事上,明年也差不多定下来吧。”
宋嘉让眼睛瞪得老大,不大情愿地说:“不能再等两年吗?”
宋荣不想长子素来豪气,于这种事上,还有些小小的少年心,遂笑道:“如果你想晚些成亲,等几年也无妨。男人年纪大些,才更有责任感。还是老规矩,家里的丫鬟,你不准碰。”
宋嘉让含糊地嗯了一声。
三年一度的春闱向来是帝都盛事,这一年的春闱更令世人难忘。
开国太祖皇帝最敬仰的便是大凤王朝的凤武帝,故此,东穆国一些科场规矩皆仿照当年大凤王朝设立。譬如,每三年一届的春闱,考的不只是文科状元,同样,武科春闱也是在这一时间举行。故此,春闱过后,向来是文武状元一道出炉,然后文武状元带领着文武进士们一道于朱雀大街游行,令帝都百姓自由围观赞叹,其场景之热闹,堪比庙会。
今年尤为出众。
无他,文武状元竟出自一对孪生兄弟,吴双吴玉。
尤其,这一双兄弟非但文武出众,其相貌风采更是天上有人间无,昭文帝笑着对宋荣道:“子熙,你可是被人比下去了。”
宋荣一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不过,臣这个前浪还想多为皇上尽忠几年,还请皇上不嫌弃臣才好。”
昭文帝哈哈大笑道:“记得朕初见你与子焘,当时就惊叹世间怎有这样出众的兄弟。如今见了吴双吴玉,才知上天实在厚待于朕。”若不是吴家兄弟是两个大活人,昭文帝几乎当二人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祥瑞了。
宋荣道:“世间俊杰辈出,都是皇上施仁政所致。”
昭文帝笑道:“听说他们之前是住在梅林状元屋的,如今想来状元屋的名声该更加大了。”
“状元屋有没有效臣不知,不过,梅林里活计不重,月钱又多,是一桩不错的活计。”
昭文帝忽然想起来,问:“你不是把你家丫头送去宜德姑妈那里了吗?宜德姑母还真是给你面子。”昭文帝心情大好,与近臣说话也随意了些。
宋荣叹:“倒不是师太给臣面子,是臣亡妻的一点儿面子吧。”
昭文帝倒是知此一节,亦知今年年初宋荣又去庙中给亡妻做了道场,想着宋荣也是难得的情深义重之人了。昭文帝问:“你是不想让你家闺女从姑母那儿出来了?”
宋荣忙道:“庵中地界儿清静,不好长久打扰师太清修,臣正准备过些日子接她回家教导。”他实在担心昭文帝随口来一句,难得你家丫头投了宜德姑妈的眼缘儿,那就让你家丫头多陪姑妈几年吧。若昭文帝这样说,宋荣得愁死。
“你家那丫头,是个机灵人,有几分机智灵敏。”
“她太过浮躁,臣送她去庵里,也是盼她性子能沉静一些。”宋荣提心吊胆地回答着昭文帝的问话。
昭文帝与宋荣年轻时相识,又君臣多年,似是看破了宋荣心中所思,微微一笑,感叹:“宋子熙还是宋子熙啊。”
打皇家主意的人太多了,昭文帝反倒喜欢宋荣这种生怕将儿女与皇室扯上关系的性子。当然,他更喜欢看宋荣提心吊胆的模样。
宋荣回家后,盘算着接闺女回家的时间。昭文帝都这样讲了,宋荣便不能再让宋嘉言继续待在老梅庵里。
老太太正在跟儿孙说笑,见儿子回来,笑问:“我听嘉让与嘉诺说,新的文武状元是一对双生兄弟,俊秀得不得了,可是真的?”
宋荣笑道:“自然是真的,给他们两个狗胆,他们也不敢糊弄老太太啊。那兄弟二人的确生得极好。”
小纪氏跟着凑趣:“老太太有所不知,如今帝都可有了新风潮,就是看状元兄弟。”
辛竹筝笑道:“我听说,那日两位状元游街,整个朱雀大街都堵得动不得了。以往状元进士游街,有个大半天也就结束了。那一日,可是直到傍晚,状元进士们才走完朱雀大街。”
这些时日,耳边尽是状元兄弟的传言,宋嘉语也好奇得很,问:“大哥,你跟状元兄弟很熟吗?”
宋嘉让笑道:“我跟二弟还吃过状元烧的腊肉饭呢,是不是,阿诺?”
宋嘉诺点点头,心下暗笑,大姐姐还吃了好几年呢。不过,这种话,现在却是不好再说的。
辛竹筝记性好,人也机灵,笑道:“以前让儿说的,言儿常去守林人那里吃饭,是不是就是去吴家兄弟那里吃饭?”
宋荣不露半点痕迹地微笑道:“听嘉让胡言乱语,老梅庵是宜德大长公主的居所,宜德大长公主门户何等森严,平日里女尼们都是足不出庵门半步,鲜少出来。就是我要去看望言姐儿一回,都得提前递帖子等信儿,得到庵中允准,方能进去。言姐儿陪伴在大长公主身边,日日烧香礼佛,庵门都不能出得一步,更不会与守林人来往。”
辛竹筝笑得有些牵强,连忙道:“原来是嘉让胡说,我险些误会。”
“自家人说笑无妨,不过,宜德大长公主是皇室中辈分最长者,乃是当今皇上嫡亲的姑妈,平日里就是景惠长公主亲去求见都进不了老梅庵的门儿。言姐儿不过侥幸去老梅庵住些时日,过几天,我也要接她回来的。”宋荣正色道,“尤其咱们家人,不能随意说老梅庵的事,不然,你们年纪小不留意,若是犯了大长公主的忌讳,一家子就完了!”
这也是宋荣的心机所在,老梅庵永远是安全的,不只是人身安全上,就是名节上,亦是如此。宋嘉言是去了老梅庵居住,若有人敢坏女儿的名声,就是坏老梅庵的清白。不要忘了,宜德大长公主终身未嫁。你要说住进老梅庵的人名声不好,是要将宜德大长公主的面子置于何地?
不论宋嘉言是住进老梅庵,还是自老梅庵出来,身上都已经打上了宜德大长公主的标记。有这一重保障,许多事,宋荣都可以放心了。
宋荣这样郑重其事地交代,孩子们都垂手应了。
见孩子们有些紧张,宋荣笑道:“嘉让,你既然与他们兄弟熟,什么时候请他们到府里坐一坐,让老太太见见。就是筝儿、语儿,你们女孩儿家,大家闺秀,不好见外男。不过,在你祖母这里置一扇屏风,于屏风后悄悄看一看状元也是无妨的。吴家兄弟,的确出色。”
宋嘉语与辛竹筝都有些不好意思。
宋荣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小女孩儿那些心思,他清楚得很。只要无伤大雅,他乐得宠着女孩儿些。
把一家子看状元兄弟的事儿交给宋嘉让安排,宋荣得操持着把闺女接下山了。
宋嘉言在老梅庵将将住了两年的时间,第二年的时候又常陪老梅师太说说话吃吃饭,虽然话都是没什么用的话,吃饭也是她吃人家的,不过,与庵中的女尼,宋嘉言很有些感情。
老梅师太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像你这样聪明的女孩子了。”更多的人是自作聪明,一个人有些机灵不难,难得的是踏实,心胸宽厚。宋嘉言即便有机会亲近于她,也一直恪守本分,从不主动巴结讨好,做出蠢事来。
这种谨慎与耐性,能一直坚持到离开时,对于宋嘉言的年纪而言,十分难得。
当然,更难得的是宋嘉言对于庵中女尼的态度,一如既往。
所以,老梅师太才会说宋嘉言聪明。
聪明,有时不仅仅是说这个人脑筋是快是慢,更多的时候,聪明是一种品性。
宋嘉言谦道:“师太喜欢我,自然看我好。”
老梅师太笑道:“是你自己做得好。在我这里住了两年,希望能对你的人生有一些帮助。”
宋嘉言满心感激:“师太庇护了我,我在庵里学到很多。”
老梅师太道:“回去后好好过日子,以后不要来了。”
宋嘉言问:“悄悄地来看望师太也不行吗?”
老梅师太未料到宋嘉言会问出这样的话,一愣之下就笑了,点头道:“可以。”
宋嘉言唇角上翘,眼中透出欢喜来。老梅师太是棵大树,不过,并不好抱,她也没打算沾太多老梅师太的光。只是,老梅师太庇护她这两年,她受益颇多。偶尔过来看看,方不算忘恩负义。
“给你准备了些东西,你父亲想必在外面等着,这就回家吧。”
宋嘉言道:“我不晓得要送什么给师太,抄了些经书献给师太,已经交给知善师父了。”
老梅师太点点头,宋嘉言起身,给老梅师太磕了个头,就随着庵中女尼离开了。
如玉女尼等都送了宋嘉言一些东西,不过,宫人自有规矩,并未有执手泪眼相送的场景出现。说了一些道别的话后,宋嘉言就与宋荣离开了。
说是一些东西,宜德大长公主出手,怎会小气?
宋嘉言见好几个箱子,小惊一把,问父亲:“这都是师太给我的吗?”宋荣匆匆将她送到老梅庵,就带了几件身上穿的衣裳,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如今要回去了,倒是大包袱小行李的。
宋荣笑道:“是了。”
宋嘉言依依不舍地看了庵门几眼,问宋荣:“爹爹,阿双哥、阿玉哥春闱考得怎么样啊?要是没中,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回林子里的小屋呢?”宋嘉言在山上消息不灵通,她还想去瞧瞧呢。
宋荣道:“他们中了状元。”
宋嘉言大惊:“哎哟,不得了啊。”又有些奇怪,“难道是并列第一?”
“吴双是文状元,吴玉是武状元。”
宋嘉言呆了一会儿,方道:“太神奇了,不可思议。”
有随从搬抬着箱子跟在父女二人身后,往下走了一段路,有马车停靠,宋嘉让也在呢,宋嘉言笑嘻嘻地道:“哥,你也来了?”
“我当然得来,要不还不知怎么被你念叨呢。”说着,宋嘉让服侍着父亲与妹妹上车,看着仆从将箱笼装好,自己上马,一道回家去。
宋嘉言一去老梅庵将将两年,如今宋荣去接她回家,老太太打前天就开始念叨了,家里人都没出去,等着相见。
听到婆子进来回禀,说老爷、大爷、大姑娘已经进门儿了,辛竹筝满面笑意,拉着宋嘉语的手道:“母亲、姑妈,我和语儿去院子里迎一迎言儿。”
宋老太太笑道:“去吧去吧,你们两年没见到言姐儿,肯定也想的。”反正老太太喜欢的人,她就一厢情愿地认为别人也一定喜欢。
辛竹筝、宋嘉语携手出去了,其实,就是宋嘉语也十分想看看,大姐姐变成什么样了。然而第一眼看到宋嘉言,宋嘉语还是被惊到了。
宋嘉言已经十三岁,她每日晨练,从不间断,自来身量就较同龄女孩儿高。如今,宋嘉言已经颇有些女孩子的味道,一身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头上簪一支红翡滴珠金步摇,与腰间一圈滚珠流苏相呼应,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再看宋嘉言长眉杏目,鼻梁高挺,肤色白嫩中透出一股淡淡的红晕,半点脂粉不必点缀,已是天生的好气色。唇角微微上翘,透露出她的好心情,一双眼睛明亮中透出淡淡的沉静,气势淡淡,已有雍容之态。
宋老太太一见到宋嘉言就欢喜得不得了,孙女刚行过礼,便一把拉着孙女的手坐在自己身畔,摸摸孙女的手,又摸摸孙女的脸,欣慰笑道:“更好看了。”
辛老太太笑道:“可不是嘛,个子也高了,是大姑娘了。”
与老太太说了两句话,宋嘉言起身给长辈们见礼。小纪氏握着宋嘉言的手,一脸的亲热慈爱,笑道:“果然出落得更加出挑了,把你妹妹与你表姑都比了下去。”
宋嘉言笑道:“太太实在偏爱我,这怎么敢当。妹妹的相貌不必说,谁见了不赞呢。就是表姑,这样沉稳的大家气派,也不是谁都有的。我听说,妹妹如今的诗文做得愈发好了,在帝都才名远播呢。”
宋嘉语浅笑道:“大姐姐太谦虚了。”
辛竹筝笑道:“言儿的嘴,愈发地甜了。老太太命人烧了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你在庵里一贯吃斋,这回在家可以放开吃了。”
宋嘉言笑道:“我想这肉,可是想了两年了,做梦都梦到了好几回。”
宋老太太哈哈直笑,又唤了宋嘉言到她身畔坐:“在家里,愿意吃什么咱就做什么,包你吃个够。”
望着老太太,宋嘉言眼中透出笑意,清声脆语:“听这话就知道是亲祖母说的。”
诸人说说笑笑,宋嘉言又道:“一去山上这两年,我想着明后儿去给外祖母、大姨母请安。”
老太太点头:“很该如此。”
小纪氏已接过话,笑道:“我都给你安排好了,已经着奴才去问过了,明儿去你外祖母家,后儿去宁安侯府。你去山上,不只是自家人惦记你,就是亲戚们也都打听你,很该过去请安。就是那些与你交好的小姐妹,待走完亲戚家,你看什么时候方便,下了帖子请她们过来聚一聚才好。咱们府里虽不算宽敞,也有几处景致可赏。”
小纪氏忽然变得这样贤惠周全,令宋嘉言心下颇为惊诧,但面上仍是不露分毫,笑道:“多谢太太。”
“应该的。你们渐渐大了,女孩儿间,总有自己的交际。家里有的是奴才,无非就是安排些吃食玩物,并不麻烦。就是老太太、舅老太太,加上我,也是喜欢你们这些女孩儿们热热闹闹的。”
小纪氏的表现令宋嘉言刮目相看,反常即为妖啊,实不知宋荣如何背后教妻,把小纪氏教得这样周全妥帖了。
不过,小纪氏肯为她周全一二,于宋嘉言而言,并非坏事。
宋嘉言不知道的是,小纪氏身边的确有高人指点,却不是宋荣,而是十一岁的宋嘉诺。
这两年,小纪氏宠爱渐薄,宋荣多是去杜月娘的院子里安歇,除了初一、十五,或是有事与小纪氏商量,宋荣鲜少再登主院儿的门。
要说杜月娘,不论是容貌还是床上功夫,都比不上小纪氏,宋荣会去杜月娘的院儿里,没有别的原因,他就是觉着,在杜月娘那里舒坦。他又不是圣父,照顾不全妻妾之心,反正都是他的女人,自然是哪儿舒服就去哪儿。至于相貌之类的,反正,就是天仙,看熟了也就那样了。
宋荣总往杜月娘的院子跑,小纪氏如今不过将将三十的年纪,依旧是花颜月貌柳为容。而且杜月娘也不比她年轻几岁啊,就是打扮出来,小纪氏也自信能胜杜月娘一大截。偏偏,丈夫来她屋的日子却是越来越少,实在叫小纪氏心急如焚。
小纪氏备受冷落,又不敢对宋荣抱怨,万一宋荣翻脸,估计连这屈指可数的日子都没有了。小纪氏只好对儿女倾诉,只说杜月娘狐媚不老实、外憨内狡之类的。宋嘉语一个闺阁女孩儿,于这上面实在没经验。倒是宋嘉诺素来聪慧,摸到一些父亲的心思。
虽然母亲行事总是有些不合宋嘉诺的眼光,不过,这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宋嘉诺也不能眼看着母亲在房里哀怨死,决心点醒母亲。在一次母亲抱怨的时候,宋嘉诺直接道:“若我是父亲,我也喜欢杜姨娘。”
一句话,险些没把小纪氏伤死。
先把小纪氏打击得倒地不起,宋嘉诺再问:“母亲觉着,是母亲聪明,还是父亲聪明?”
小纪氏还没回血呢,又给儿子问蒙了。宋嘉诺板着一张小嫩脸儿道:“父亲比儿子聪明厉害百倍不止,母亲的手段心机,儿子都瞧得出来,难道母亲觉着父亲瞧不出来吗?我与二姐姐是母亲亲生的,母亲自然偏着我们,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大哥和大姐姐也是父亲亲生的儿女,而且,大哥和大姐姐是大娘生的,论身份,比我和二姐姐还贵重些呢。”眼见母亲脸上露出不甘的神色,宋嘉诺继续道,“母亲不必觉着不服,这是事实。母亲一直觉着做继室委屈,那当初何必嫁给父亲做继室呢?嫁了这么些年,又总觉着委屈,父亲早知道母亲的心思,会高兴才怪呢。母亲对大哥和大姐姐一向不能周全,不能履行当家太太的责任。就是对祖母,母亲也从没有真心尊重过。老太太虽是乡下出身的,可她是父亲的母亲,是我们的亲祖母。母亲瞧不起父亲的亲娘,父亲会高兴吗?”宋嘉诺就事论事,道,“再看杜姨娘,从来安安静静地守着本分。母亲想一想吧,我们小时候,父亲与你何等恩爱。如今,父亲与你都快形如陌路了。母亲还总是纠结着些蝇头小利的计较,您再这样继续下去,父亲更不会来主院。”宋嘉诺再来一句狠的,道,“若是母亲连当家太太的事都做不好,说不定父亲还会把家里事交给别人来管呢。我是母亲的儿子,才跟母亲说这些。母亲若是仍不能改,日后的苦头还有的是。若母亲肯改,父亲就是看在我和二姐姐的面子上,也不会太绝情的。母亲想一想,您与父亲多少年的夫妻,难道不比父亲与杜姨娘情分深重?若不是您伤了父亲的心,父亲怎么会这样对待母亲?”
或者是宋荣冷落小纪氏冷落得太狠了,小纪氏自此态度一百八十度地大转变,事事贤良得不得了,有事儿没事儿地就去老太太院里服侍。宋嘉言回家,正是赶上了好时候。
宋嘉言回家的事,小纪氏件件安排得妥当。宋嘉言是个大方的性子,便是小纪氏当初对她不过面子情时,她也从不会在小纪氏面前失礼,何况如今。一家子热闹地吃过团圆饭后,宋嘉言自然得回自己院儿里休息。
小纪氏是亲自挽着宋嘉言的手过去的,一路上与宋嘉言说她院子的事儿:“你去了山上,你院里的人手我也没令人动,一直让梁嬷嬷照管着。你回来前,我已令她们好生打扫了。只是,如今与先前又有所不同,你是大姑娘了,去看看屋里该置办什么,你写个单子出来,叫人送到我院儿里去。我差人给你送过来。”
宋嘉言一一应了,一直到宋嘉言的院儿里,小纪氏又与梁嬷嬷道:“言姐儿刚回来,嬷嬷叫丫头们好生服侍。”交代了几句,小纪氏方离去。
宋嘉言一路把人送到院门口。
梁嬷嬷带着院中丫鬟婆子重新给宋嘉言见了礼,脸上笑意不断,道:“老梅庵果然不凡,姑娘这一去,可是脱胎换骨了。”
宋嘉言笑道:“哪里有嬷嬷说得那样夸张。”
小春儿捧上一盏温热的茶,笑道:“乍一见姑娘,奴婢都不敢认了。奴婢不大会说话,就觉着姑娘比以往可是更有气派了。”
宋嘉言笑道:“这两年我不在家,也辛苦你们了。”
小夏儿笑道:“奴婢们一直守着院里,院里这些活计,清闲得很。就是盼着姑娘早些回来,不能服侍姑娘,奴婢们浑身都觉着不对劲儿。”
宋嘉言温声道:“看这院子还和我离开时一样,可见是用了心在打理。我刚回来,从我私房里拿几两银子,这个月给你们多发一个月的月钱,算是打赏了。”
诸人纷纷谢赏。
宋嘉言打发小春儿:“我从山上带回来的箱子,把东西收拾出来,一会儿我瞧瞧。”
小春儿就带着小夏儿下去了。宋嘉言深觉小纪氏大变样,悄声问梁嬷嬷:“嬷嬷,太太怎么突然这般周全了?”
梁嬷嬷道:“她再不周全些,老爷都不登她的门儿了。这两年,杜姨娘越发受宠。难得杜姨娘是个知道本分的,老爷常歇在她院儿里,她还是规规矩矩地待在自己的小院儿里,安分得很。”若换个淘气的,还不知会怎么着呢。
宋嘉言微惊:“父亲和太太吵架了?”
“哪儿还用吵架。”梁嬷嬷微一撇嘴,道,“从没听说过哪个正房太太是靠着丈夫的宠爱立身的。老爷是个明白人,太太那些个心机手段,根本不够老爷看的。如今,她这是明白过来了。想一想她亲姨娘是个什么下场,她也该识趣些。”
接着梁嬷嬷难免提一句章家:“先头的二皇子妃去西山庵里念经了,那位章侧妃被赐死了。说来章家,唉,我活了这把年纪再没见过这般没脸皮的人家了。原本二皇子不是给他们捐了个官儿吗,章侧妃一死,那官儿也黄了,这一家子竟然又投了承恩公方家做奴才。说来还有可笑的事,听说章家还有个闺女,如今在承恩公世子家的二公子房里服侍。有一回也不知怎么见着咱家二姑娘了,竟然开口就管二姑娘叫表妹,把二姑娘给气了个好歹。”梁嬷嬷叹道,“亏得二姑娘一巴掌打了那蹄子明白,不然一家子都得跟着丢脸。”
依宋荣的脾气,若这样小纪氏还不能反省,估计将来当家太太的位子都得换了人。
老梅师太是个很大方的人,或许,宋嘉言的确是得了老梅师太的眼缘儿,几个箱子里放的都是好东西,有一个箱子里放的是头面首饰,上面的宝石珠翠无不是上等货色,宋嘉言一望之下险些被闪瞎了眼。还有两箱子衣裳料子,两箱子玩物摆设,一箱子是如玉几人送她的东西,各样东西都有。粗粗一算,真是价值不菲。
宋嘉言小心肝儿扑通扑通乱跳,悄悄跟梁嬷嬷商量:“嬷嬷,你说是不是庵里的女尼抬错箱子了?”万一以后老梅庵报了失盗,她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梁嬷嬷把物品清单递给宋嘉言看,笑道:“是一并放在箱中的。再说,这怎么可能会抬错箱子,都是大长公主赏给姑娘的。”说到这个,梁嬷嬷就无比骄傲得意。她刚来宋家的时候,宋嘉言不过一周岁,如今已是亭亭少女,何况,宋嘉言又是这样出息。梁嬷嬷无儿无女,拿宋嘉言当自己的孩子一般,宋嘉言有了体面事,梁嬷嬷从心里高兴,道:“这是姑娘投了大长公主的眼缘儿。”
宋嘉言瞧着清单,道:“拿出几匹料子来,给二妹妹和表姑送去吧。再挑几匹老成些的,孝敬老太太、太太。哎哟,还有好几块古砚呢,爹爹一块,二弟一块。墨也是好墨……这怎么还有两把刀剑呢……”师太的收藏就是丰富啊。
梁嬷嬷知宋嘉言素来大方,她也并不是小气的人,此次却是有些不舍,低声对宋嘉言道:“我的姑娘哟,你也省着些打发,这可都是上等货色。”抚摸着一匹匹精致的料子,梁嬷嬷不舍地说,“一般宫里有名分的娘娘才摸个边儿。料子的话,每位姑娘两匹,老太太、舅老太太、太太各四匹也就够了。”
“再挑两件玩物摆设给老太太加上。还有外祖母、大姨母、小姨母、舅母呢。”宋嘉言笑道,“是孝敬长辈,又不是拿去浪费了。没事儿,一箱子的料子送礼,我还能剩下一箱子呢。”
梁嬷嬷坚持:“头面首饰绝不能动。”这么好的东西,有银子都没地方买去。以后姑娘出门儿戴上一两件,多体面啊。
宋嘉言顺从一笑道:“好。”那些头面,无不是上等金玉而成,要说送人,宋嘉言也会心疼。
到晚上,大家都收到了宋嘉言的礼物。
宋嘉语辛竹筝与宋嘉言笑着道了谢。
老太太笑道:“你这丫头,既然是人家公主赏你的,自己收着就是,又各处送东西,天生不存财。”这点儿可不像她。
宋嘉言笑道:“就是些衣料,兴许是进贡的东西,以前也没见过这样的料子。我一个人穿有什么意思,索性大家分分,一家子穿出去才是体面。”
小纪氏笑赞:“言丫头早就是这样,这才是咱们家嫡长女的气派。”
不一时,男孩儿们回家,也都表示了对礼物的喜欢与谢意。
倒是宋荣私下叫了宋嘉言到书房问:“还有没有砚台笔墨之类的东西?”
宋嘉言点点头:“有。”
“不要再往外送了,没眼光的丫头,这些都是难得的好东西,买都买不到的,自家人送送就行了,余下的,你收起来珍藏。”宋荣得了宋嘉言送的两块古砚与两匣子上等古墨,见宋嘉言出手这样大方,想着她手里定还有呢。这样的好东西,宋荣自己都舍不得用,宋嘉言的脾气,他非常了解,遂提醒这不存财的丫头一声。
宋嘉言笑道:“爹爹喜欢,我拿给爹爹用吧,反正我用什么都一样。”反正字好不好,不是用名砚名墨衬出来的。
宋荣怎么会要宋嘉言的东西,闺女孝敬一两块,是闺女的孝心,至于宋嘉言那点儿私房,宋荣还是相当有原则有风度的,弹这傻闺女额头一记,笑道:“你自己留着,以后会有用的。”
“我知道。”宋嘉言笑道,“这些古砚古墨,就送了爹爹和二弟。”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宋嘉言道:“衣料什么的,孝敬了些给外祖母和两位姨母。”
宋荣点点头,在他眼里,衣裳料子其实都差不多,无非就是大长公主给宋嘉言的更精致些罢了。反正这些女人们的东西,他也不大懂。
宋荣忽然想起来,提醒宋嘉言道:“你再多预备一份,我估计你三姨母要随夫进京了。你三姨丈升了大理寺少卿,不日就要回帝都赴任。”
宋嘉言应了。
宋荣又道:“这两年,你就要开始说亲了。以后,秦峥吴双他们,都少来往。”
宋嘉言嘟嘟嘴,看父亲一眼,道:“就是晚两年,我也不介意的。”
宋荣笑道:“没听说过么,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现在看好人家,及笄就定亲,晚两年出嫁是无妨的。”他也想多留女儿两年,但,必须是在不耽搁亲事的前提下。
宋嘉言问:“爹爹,你会给我看什么样的人家啊?”
“你想要什么样的人家?”
宋嘉言也不扭捏,她得先跟宋荣通个气儿,免得宋荣把她嫁进什么公门侯府去熬心熬肺。宋嘉言瞅着父亲,说:“像那些高门大户,就外头瞧着光鲜,其实,半点儿不实惠,非但臭规矩多,内里不知道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呢。我也不挑什么贫富门第,人差不多,没不良嗜好就行了。”
沉吟片刻,宋荣问:“你觉着秦峥、吴双如何?”这些年,宋荣一直留意帝都杰出子弟,他是不愿意为女儿联姻高门大户的。如今看下来,最出众者,莫过于横空出世的吴双了。如今这小子已经进了翰林院,昭文帝喜欢他,常召他拟旨伴驾,尤其这小子文采出众,又很会说话,深得帝心。再说秦峥,宋秦两家是通家之好,秦峥早对宋嘉言有意,把闺女嫁给秦峥,不怕秦峥会委屈到闺女。至于秦峥那没见识的娘,宋荣有的是法子叫那娘们儿学乖。
“还成吧。”宋嘉言道,“都挺熟的。吴双跟爹爹似的,才貌双全。阿峥是自小认识的,虽然秦三太太很讨厌,阿峥人还不错。”跟这两个人过日子,宋嘉言相信都能过得不错,尤其秦峥,还跟她表白过呢。
宋荣点点头:“秦峥这就要出去游历了,吴双此人,论才干是比秦峥强一些,不过,还得再看看他。若这两年没有太出色的少年,就给你从他们两个中选一个。”吴双是刚刚入了宋荣的眼,虽然年纪稍大了一些,才气不差,为人处事也不差,说一声少年英才不为过。但这样的人,往往极不好把握。何况,如今吴家兄弟是帝都中的香饽饽。宋荣也得看一看吴家兄弟的品性,若不然,谁家会把闺女嫁给这等没爹没娘的穷小子——命也忒硬了。克父克母无妨,反正与宋荣无关,万一克妻,宋荣得悔死。
宋嘉言是个样样明白的人,宋荣也愿意听一听宋嘉言的意见。若是宋嘉言开口便是侯门公府、高门大户,宋荣得直接把她骂出去。
不仅是宋荣上心自己女儿的婚事,就是武安侯夫人与韩氏也各有思量,尤其此次见宋嘉言雍容大方的模样,规矩各方面都很好,为人处世更不必说,管家理事早是熟门熟路,亲戚长辈没有不喜欢她的,更加上她还有老梅庵这一段福缘。
尤其看到宋嘉言送来的自老梅庵得来的料子、玩器,武安侯夫人笑道:“你自己留着就是了。”她倒不差这些东西,不过,看到外孙女有这份心意,武安侯夫人也由衷高兴。
宋嘉言笑道:“平日里,外祖母舅母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我看料子还不错,拿来给外祖母、舅母裁两件衣裳什么的。这些都是女人的料子,表弟用不到,那砚台与墨是给表弟的,这些我不大懂,是我从爹爹那里找来的,也沾沾爹爹那老状元的福气。我在山上不觉着,好像眨眼间表弟就这么大了,转眼入学启蒙就能使了。”宋嘉言从宋荣那里要了两块上等砚台与两匣子上等墨,并非古物,但一样是上等货。纪文已经完了,将来纪家就得指望着纪承祖了。这是母族,韩氏一直待她不错,宋嘉言自然要搞好关系。
韩氏笑得舒心:“就承你吉言了。”她是书香门第出身,自然盼着儿子有出息。尤其家中,与章家有关系的都已经被清理出去了,武安侯与武安侯夫人关系渐渐回暖了许多,府中氛围空前融洽。
小纪氏听到宋嘉言给纪承祖的砚墨比给儿子的逊一筹,心里非常舒服,也对儿子说的以后兄弟姐妹相互扶持的话有几分感触,笑道:“以后咱们祖哥儿,要学文有外祖父指点,习武有祖父指点,定是文武双全的。”娘家如今的形势,小纪氏也得软上三分。再说,章家那些事,小纪氏根本想都不愿意想。
韩氏笑道:“平安健康就好。倒是诺哥儿,我听说功课很不错。”有了儿子,韩氏脾气也和软了许多,尤其章家已经永远不会再碍眼了,小纪氏有心示好,不瞧着小纪氏,就是瞧着宋家,韩氏也不会给小纪氏钉子碰。
说到儿子,小纪氏眉眼间的笑意更加舒畅几分,笑道:“让哥儿好习武,像他外祖父。诺哥儿像他父亲,虽说有人赞他,我只怕别人是瞧在他父亲的面子,经常告诉他,切不可生出骄傲之心。不然,这么小的孩子可知道什么,真拿些奉承话当了真,以后也没什么出息。”
武安侯夫人点点头:“应该的。孩子定要仔细教养,不过,有他父亲教着,姑爷是个心里有数的,诺儿那孩子,我瞧着心性明白,以后会有出息。”这些天她冷眼瞧着,庶女似乎有几分长进,说话做事也有几分样子了。若这样明明白白地等到宋嘉诺长大做官,庶女这一辈子也算有福气了。其实,宋家这四个孩子,都不错。尤其宋荣在朝中官声人缘儿都好,家中无庶子庶女,在一般人看来,这样的人家,虽是寒门出身,也是很不错的了。
武安侯夫人对小纪氏道:“过些天你三姐姐就到了,你带着孩子们过来,一家子热闹热闹。若是女婿有空,也叫女婿一道来。”
小纪氏笑道:“三姐姐三姐夫来帝都的事,老爷一早就跟我说了。三姐姐一嫁这些年,我们姐妹十几年没见过了,还有他们小一辈的表弟表妹们,很该在一起亲近亲近。母亲放心,我家老爷肯定有空的。”
武安侯夫人笑道:“那就好。”
纪允自嫁人后便随夫外任,已是十几年未曾回帝都,如今一朝回来,家里安顿好之后,自然要先去娘家给父母请安。
纪允的丈夫任景远出自山东任家子弟,任家虽不是山东数一数二的家族,起码也是书香门第。任景远与宋荣是同科进士,说来任景远金榜题名的年纪也不算大,刚刚二十岁而已。只是,那一科少年才子辈出,任景远便不起眼了。
当年春闱之前,武安侯就相中了才气纵横、解元出身的宋荣,许之以爱女。之后,金榜一出,武安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为三女纪允抢了个进士女婿来。故此,任景远年纪略长,反成了妹夫。宋荣略小两岁,倒是姐夫。
宋荣与宁安侯都带着老婆孩子来了,唯有纪嫣离得远些,且如今纪嫣又在家安胎,产期将近,实在来不了,倒是令家中管事带了些给孩子们的礼物来。
相对于日子舒心的纪闵与还算年轻的小纪氏,不过三十出头儿的纪允瞧着倒像是年纪最大的那个,眼角的细纹用厚厚的脂粉都遮掩不去。
纪允育有嫡长子任诚,余者还有两个庶子、两个庶女,书香门第出身,规矩礼数都不差。
宁安侯府有李行远,宋家有宋嘉言等兄弟姐妹四个,任家嫡庶加起来五个,还有韩氏年方两岁的祖哥儿,孩子们多了,厅内极是热闹。
亲戚们许久不见,自然要互相见礼,一番寒暄。
孩子们一对照就看出来了,李行远宋嘉让都是习武的精神状态,任诚与宋嘉诺则斯文些,至于任景远的两个庶子任谚任谈也都是读书人,斯文之外,比之任诚、宋嘉诺则少了一分气度。
女孩子更不必说,宋嘉言宋嘉语皆是嫡出,宋嘉言气度过人,宋嘉语美貌出众。任家两位姑娘皆是庶出,一个年纪大些,十四岁了,唤作任娇;另一个年纪小些,十二岁,闺名任梅。任娇任梅说起话来柔声细语,笑起来也是微微浅笑、笑不露齿的那种,一举一动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虽年纪相仿,较之宋家姐妹差的就是底蕴了。
四个女孩儿互相见礼,姐姐妹妹们论了排序。
接着,男孩儿们一处玩儿,女孩儿们则去了凉阁里说话。这些孩子都不是难相处的人,四个女孩儿就喝着茶,吃着点心果子说起话来。
厅里女人们的关系就比较复杂了,嫡母、嫡姐、庶姐、庶妹、庶弟媳……关系复杂又简单,好在没有笨蛋,男人们去前头联络感情了,女人们自然也有许多话要说。
纪允出嫁后,多年不见,武安侯夫人自然要问庶女日子过得如何。
纪允笑道:“母亲莫担心我,一切都好的。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家里无非就是些家务事,妾室也并不淘气,我很好。”
武安侯夫人道:“你自小就是这样,你们姐妹,你脾气最好。看诚哥儿出息懂事,这是你的福气。”又问,“诚哥儿的亲事可定了?要是我没记错,他今年也十五了吧?”
到纪允这个年纪,最操心的莫过于自己的儿子了。纪允笑道:“原本我们老爷在任上,倒有几家给诚哥儿说亲。只是我们老爷说,诚哥儿念书正是要紧的时候,倒不如待有了功名再说亲事。一是省得诚哥儿分心,二则,如今说亲事,女孩儿家也不只是看双方的门第,就是哥儿本身,人家也得打听呢。”自己亲生的儿子,纪允半分不掩饰想为儿子说一门好亲事的意向。
武安侯夫人笑道:“当年三女婿就是金榜题名后给你父亲相中的。”
纪允笑问:“让哥儿与诚哥儿同龄,亲事如何了?”
武安侯夫人笑道:“我倒是帮着相看了几家闺秀,到底如何,得问你姐夫了。”
纪允笑颜相求:“诚哥儿也到了年纪,我与老爷商量过了,高门大户的千金,我们也高攀不上。我久不回帝都,与帝都这些闺秀们也不熟,若是母亲觉着有姑娘不错的,只要人好,我不挑别的。母亲只管跟我说。”
武安侯夫人笑道:“这有何难,待你们安置妥当,各家一走动,这些女孩子们也就看全了。不说我,就是你大姐姐、四妹妹,也会帮你留心的。”
纪允笑着谢过:“孩子们挨得密,我家大姑娘、二姑娘与言姐儿、语姐儿年纪也相仿。语姐儿还小,言姐儿可有人家了?”
小纪氏笑道:“没呢。言姐儿今年十三,是要议亲了。咱们女人出去,瞧的都是各家千金,也见不到人家的公子。就算偶有见了的,品性如何,也不清楚。外头的事儿,还是叫男人们做主吧。”连宋嘉让的亲事,宋荣都没叫她插手。如今小纪氏也明智了,宋嘉言的亲事,她只管帮着预备嫁妆就是。
纪闵笑吟吟地说:“帝都这么多人家,公门侯府、书香门第,总得划条线出来,才好给闺女找婆家。妹夫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四妹不知道?”眼瞅着宋嘉言越发出挑,纪闵实在有心凑成两家的亲事,她是宋嘉言亲姨妈,何况宋嘉言与李行远自小玩儿到大的,宋嘉言嫁过来,不论婆媳还是夫妻,关系都好处。只是,这门亲事,若无百分百的把握,不好开口。此时,纪闵越发感叹自家二妹妹无福,不然,她们嫡亲的姐妹,哪里用得着这般为难。
小纪氏笑道:“听我们老爷的意思,只要是正经孩子,知道上进,门第出身什么的,都不打紧。”
纪闵道:“妹夫慈父心肠。”
武安侯府热闹了一日,三家便带着孩子们告辞了。
宋荣的心情还是相当不错的,平日里看着家里孩子们不怎么样,结果,跟亲戚家的一比,非但毫不逊色,还很出众。这种得意,让宋荣觉着,自己十几年精力银子的投入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