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是宋老太太的寿辰,亲戚自然要早些过去帮衬。任景远书香门第出身,一大早便带着妻子儿子过去了。
宁安侯一家去得也很早,但是,任景远和宁安侯同时发现了一个问题,来宋家献殷勤的少年们,可真是不少啊!
最大方的是李睿,他已经在边城设了办事处,放了可靠的掌柜在那里盯着。故此,今年就没出去跑生意。知道宋家老太太过大寿,早令人送了一车时令佳果,一车山珍干货。
如今小纪氏早死了和宋嘉言比做生意的心,收下李睿送来的东西,除了家人吃用的,其他的都用在了老太太寿宴上。
余者,秦峥秦嵘一早就到了。
最显眼就是吴家兄弟了,按理说吴宋两家素无交情,但这兄弟两个也一大早来了,还一口一个宋叔喊着,嘴甜得不行。
李行远与他们都熟,嘻嘻哈哈地打过招呼,宋嘉让引着任诚任谚任谈介绍给自己的朋友认识,大家年纪差不离,秦家兄弟有出身,吴家兄弟有才干,李睿有银子,各有出挑儿之处。便是素来自信的任诚,看到与他同龄的秦峥已是举人,心里隐隐有些不是滋味儿。吴家兄弟再不必说,只年长他两岁,帝都除了聋子,没人不知道他们。
宋嘉让是好心,笑道:“阿双,我这几位表弟都是念书的,你是状元,以后多指教。”按宋嘉让的意思,吴双的才学是经过朝廷鉴定的,任诚既是要考科举,与吴双搞好关系没有坏处。
任诚为人略显拘谨,倒还不笨,施一礼:“吴大哥。”
吴双一笑还礼:“任贤弟。”
那边儿李行远就格外机灵,早拉着吴玉说话去了。他是个好武之人,之前就听宋嘉让表兄说过,吴玉功夫很是了不得。只可惜这是在宋家,又赶上老太太过大寿,不然,李行远真想拉着吴玉切磋一番。
任景远刚来帝都,并不知其中内情,倒是宁安侯看出些许猫腻儿,微微一笑,呷口茶打趣道:“子熙,我看,你可是该换个铁门槛了。”
宋荣与宁安侯是连襟,交情不错,听到宁安侯的打趣,宋荣厚颜笑道:“正有此意。”
眼睛瞟过这些来献殷勤的小子们,宁安侯忽而起了促狭之心,轻咳一声,不紧不慢道:“说来,言姐儿也到了年纪,不知子熙你可有爱婿人选?”
此话一落,秦峥吴双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眼睛不自觉地往宋荣脸上看去。
宁安侯一句话,原本还热闹说话的小子们谁都不说话了。宋荣笑道:“这怎么说得好?言姐儿年纪尚小,倒是不急。”
听宋荣搪塞着,宁安侯道:“还有人托我来说亲呢,想问一问子熙你的意思。说来,也不是外人,那家少年啊……”话到一半儿,宁安侯仿佛刚发现似的,未再说托他说亲的人家,反是对这一屋子少年们道,“怎么不说话了?行了,我们虽是长辈,也没这样大的规矩,你们只管说笑。”
这时候,各怀鬼胎的家伙们,哪里还有说笑的心哪!便是吴双都恨不能撬开宁安侯的嘴,看一看宁安侯说的是哪个没眼力讨人嫌的人家儿。更不必说秦峥,他迟迟未出去游历,就是想在走前把这桩亲事定下来,以求稳妥。如今竟听到有人托宁安侯给宋嘉言说亲,秦峥面儿上还算沉稳,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浮躁,一时间,额间竟沁出细细的汗珠儿来。
其余几个小子倒还安稳。
吴双定一定神,大大方方地问:“侯爷说的是哪家?”
宁安侯道:“反正不是你们这些坏小子。”
吴双哈哈一笑,道:“侯爷这话,可不能叫小子心服。”接着,吴双道,“小子虽是来帝都不久,侯爷也见过小子几面。小子出身虽平平,不过英雄不论出身,小子也是一表人才。再说秦兄,侯爷是看着秦兄长大的,说一声少年才子不为过。我阿弟,文采差些,武功却好。还有任兄,书香门第,李兄,腰缠万贯。更不必提侯爷的爱子,行远兄弟了。我们与阿让阿诺都是兄弟相称,对宋大叔敬若父执,自然也关心言妹妹的亲事。侯爷如今要给妹妹提亲,我不信侯爷能找出一个比行远兄弟出身好,比任兄门第佳,比秦兄更有才气,比我阿弟武功更好,比李兄更生财有道,比小子文采更胜一筹的人。侯爷可是言妹妹嫡亲的姨丈,如今亲自出马给言妹妹说亲,究竟什么不得了的人选,说出来叫小子们听听,也长些见识。”
不待宁安侯说话,宋荣已笑骂:“全都滚出去迎客,倒叫你们来我这儿喝茶闲嗑牙!”
看时辰差不多了,男孩子们纷纷一笑,念叨着“侯爷不地道”,笑哄哄地去外头了。
宋荣看宁安侯一眼,宁安侯摇一摇手里的泥金折扇,道:“现在的小子们,真个鬼头。”
任景远笑着说了一句男孩子嘴里的话:“侯爷不地道。”
宁安侯感叹:“看子熙就知道了,还是生女儿好。”这想做宋家女婿的小子们殷勤若此,做老丈人的多有成就感啊。
宋荣当然是有成就感的,若女儿没什么行情,他得急得上了吊。但是,女儿这才十三,刚刚到说亲的年纪,就有这些臭小子们不请自到地打女儿的主意,作为老丈人,哪怕神人如宋荣也逃脱不开“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来气”的魔咒,尤其吴双这小子,还毛遂自荐呢!
真令人火大!
渐渐的,就开始有人上门道贺,关系好的,带上儿女,一般的,自己过来放下寿礼,到席面儿上喝杯水酒罢了。
宋家兄弟秦峥李睿李行远任诚等,都是帮着招呼同龄的客人。如遇官场中人,就由吴家兄弟出马。他们本就是帝都大热话题,竟然亲自来宋家帮衬,可见与宋家关系匪浅,不是真正相熟,宋荣是不可能叫他们帮着待客的。
更高级的客人,则由宋荣、宁安侯、任景远亲自招待。
前院儿如此,内宅也差不多。
这次老太太的寿宴,其实小纪氏就是个总揽,宋嘉言、宋嘉语都是大姑娘了,还有辛竹筝,跟着学了好几年的管家理事。这次,小纪氏一人一摊事儿地分派给她们,她只管察看着有什么补漏之类的,既轻松,也能锻炼孩子们。
当然,今天三个女孩儿都打扮得极其隆重,宋嘉言大气,宋嘉语娇艳,辛竹筝端庄,各有千秋。尤其一打听,辛竹筝十四,宋嘉言十三,宋嘉语十二,除了宋嘉语略小些,辛竹筝与宋嘉言都正是说亲的年纪啊。再一问,呵,正好,还都没定下呢。
辛竹筝略差了些,她又不姓宋,只是宋大人的表妹而已,家中既无产业,兄弟也没什么大本事,不过寄居之人。倒是宋嘉言,于帝都早有名声,又是刚从老梅庵回来,模样规矩气度谈吐都是上佳。这些能亲来为老太太贺寿的夫人太太们,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别看问起来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其实早打听得一清二楚,当下将三位姑娘赞得花儿一般。还有一位林翰林的夫人握着宋嘉言的手笑道:“真恨不能是自己的女儿呢。老太太真会养孩子,把女孩儿们养得这般出挑儿,让人羡慕得很。你这千金若还没有订下亲事,不如我给您保个大媒如何?”
宋老太太早得了儿子的叮嘱,谦虚地说:“孙女们平日里陪我说笑,孝顺得很。只是,我老了,她们的亲事,还得她们太太与父亲做主。您若是有好人家儿,跟我这儿媳妇说一说,我久不出门,外头的事儿,也不大知道。”
小纪氏笑道:“我的林姐姐,您快放开我这丫头吧。看我这丫头,可是羞得不成了。”说着,把宋嘉言的手从林太太手里抢救出来,对宋嘉言道:“去瞧瞧席面儿如何了。”
宋嘉言行一礼,方装羞扮怯地退下了。
诸人正说着话,承恩公世子夫人就到了。小纪氏实在烦了承恩公家,一个不能袭爵的次子,竟然敢打她闺女的主意!令人恼怒得很!不过,人家来了,也不能打出去,只得起身去迎一迎。
承恩公世子夫人娘家姓罗,夫家姓方,大家都称她为方夫人或是方大太太。方夫人四十出头儿的年纪,还带着自己的大儿媳妇方大奶奶。方大奶奶本就是方夫人的娘家侄女,故此,婆媳感情不错。
方夫人先给老太太贺了寿,笑道:“远远地就听到你们的笑声,在说什么呢?”
林太太笑道:“在说宋家两位千金,能干得很。如今老太太这寿宴,竟是两位千金操持的,没让宋大太太操半点儿心。有这样能干的女孩儿,宋大太太与老太太实在是好福气。”
方夫人笑道:“可不是吗?她们两个小姐妹,我也常见的,出挑儿得很。”
今日秦三太太也来了,方夫人瞧见秦三太太就笑了,道:“早听说您家公子去年考了举人,还没向您贺喜呢。”
秦三太太谦道:“侥幸而已。”
便有人问:“今年春闱,您家公子可有下场一试?”
秦三太太笑道:“他祖父、父亲都说他文章火候还欠些,把握不大。故此,今科并未下场,想等着下科试试。”
方夫人笑道:“那孩子瞧着便稳重,肯定没问题的。我记得您家的哥儿也不小了,亲事可定了?”
秦三太太上回险些没给方夫人拿庶女坑死,回去挨了婆婆丈夫两重骂,如今面对方夫人,秦三太太谨慎得很,笑道:“功名未成,家里太爷、老爷都说叫他好生念书,切勿分心。过几年再说亲事不迟。”
这次,方夫人倒没揪着秦峥的亲事来说,她另有目的,笑道:“如今的孩子们啊,都上进得很。唉,去岁原本也想叫我家小二下场试试的,不巧,奴才们服侍得不经心,秋冬天寒,孩子就病了。”说着叹口气,“考场都没能进得,叫那孩子一场伤心。再待秋闱,又是三年。他也十六了,我想着,还是先给孩子说亲的好。”
大家忙凑趣地说着先成家后立业的话,反正小纪氏一句话也不接方夫人的,方夫人笑一笑,也没再说什么。若不是儿子死活看上了宋家那小丫头,家中老爷、老公爷都有意宋家,她还不大瞧得上宋家门第呢。穷家破落户的,还拿捏上了!
实际上宋家不仅是拿捏了她,还拿捏了她心爱的儿子。
方谅自从少时见了宋嘉语一面,自此便如同魔障了一般,对宋嘉语念念不忘起来。别人爱慕女孩子,总要为女孩子考虑,如秦峥,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自己上进,方是正道。这位方二公子倒好,只知道发情,从不知收敛。上次宋荣直接找承恩公世子谈了谈,方谅挨了顿狠打,这才不敢再频频上宋家门儿了。
如今方谅随着父亲兄长前来,宋家兄弟早看他不爽,当下把方谅灌得不省人事。方谅的兄长方泽暗暗叹气,只得令仆人背了弟弟到车上去,与父亲一道同宋家人告辞。
老太太的寿宴,倒是宋嘉言得了不少好评。无他,小纪氏贤惠大方地将安排席面儿这样出彩的活儿交给宋嘉言干。宋嘉言利利落落,安排得相当不错,得到了赴宴夫人太太的一致称赞。及至宋嘉言陪着小纪氏将到来的夫人太太们一一送走,即使宋家寒门出身,也有不少太太动了心思。
前头亦是如此,待宴会结束,诸人告辞,宋荣带着两个儿子起身亲送。直待宁安侯带着老婆儿子、任景远带着老婆儿子,都走了,秦峥与吴双还是磨磨蹭蹭地留到了最后。宋荣忍无可忍地说:“你们也回吧。”
秦峥与吴双此方告辞,两人出了宋家大门,秦峥道:“君子有成人之美。”
吴双喝了不少酒,脸色如三月桃花,懒懒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打了一番嘴上功夫未分胜负,二人心下微凛:劲敌啊劲敌。
宋嘉言的婚事,宋荣是庄家,他自是不急的。倒是秦峥,原本有七八分的把握,如今冒出吴双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劲敌,他非常不放心。
回到家去祖母那里请安,正听母亲赞宋嘉言呢:“如今可是出息了,说话做事有分寸,为人也和气。”起码不是先前噎她个半死的模样了,秦三太太笑道,“就是相貌模样也长开了,长眉杏目鹅蛋脸,一看就有福气。”如今秦三太太倒是回转过来了,儿子对于儿女之事没有半分动心的模样,秦三太太暗地里也急,再加上之前险些被方夫人坑了,现在她实在觉着宋嘉言是再好不过的媳妇人选。何况,两年未见,宋嘉言的确是出息了。只要宋嘉言不要再说那些噎死人的话,秦三太太觉着,自己完全可以接受这个媳妇。
见儿子回来了,秦三太太热情地问:“帮着你宋叔料理清了吧?”
秦峥点点头,给祖母、母亲请了安,推说累,就回院里歇着了。
过了两日,秦峥方将吴双对宋嘉言有意之事说给了祖父听。
秦老尚书原本觉着秦峥对宋嘉言就是些小儿女情思,少男少女一处长大,正是青春萌动的年纪,宋嘉言又有几分可爱之处,孙子动心不足为奇。只是,秦老尚书未曾料到孙子这般在意宋嘉言。
秦老尚书不慌不忙,问孙子:“你是如何想的?”
“原本我是想着兴许能在出门前定下与言妹妹的亲事,再出外游历。如今看来,没这个可能了。”宋家不是就他一个选择,若有比他好的,宋荣肯定会将宋嘉言另许他人。深深地吸一口气,秦峥道:“若是纠缠于婚事,一直在帝都这样耗费光阴,下科春闱一事无成,宋大叔更不可能将言妹妹许配给我。我如今才学虽不比吴双,不过,我与言妹妹一道长大,算是青梅竹马。吴双毕竟底细不清,宋大叔是个谨慎的人,在言妹妹及笄前,是不会定下她的亲事的。我想着,收拾好东西,这就与杜君一道出门游历,用心苦读,以期下科春闱有个好成绩。”若因儿女私情,就黏黏糊糊没个男人样,不要说宋荣,就是秦峥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秦老尚书欣慰地点点头:“你放心去游历念书,余者不必担心。像你说的,子熙不会这么快决定女婿人选。”秦老尚书何等老谋深算,拈须笑道,“你只看到吴双底细不清,我告诉你,这兄弟二人身上,有的是事儿呢。”
秦峥微惊,就听祖父沉声道:“便是宋子熙兄弟当年,文采出众,考的都是文榜。如今吴家兄弟,一个文状元,一个武状元。寒门出身的文状元向来不少见,但是,吴玉能中武状元,武功、兵法,都是一流。若是寒门之人,断没有条件调理出一个武状元来。子熙心思缜密,远胜常人。我能想到的,他亦能想到,凭他的聪明,怎会将女儿嫁给身份不明之人?”秦老尚书望向他,“只要你争气,子熙一定会选择更稳妥的秦家。你只瞧见如今吴家兄弟光芒万丈,自来光芒万丈之人,多是一耀即逝。男人,最终还是要靠本事说话的。”
秦峥吃了祖父给的定心丸,悬着的心方才落地。
秦峥与杜君外出游历,朋友们还送了他们一程,吴玉吴双也去了。吴双秦峥还算有些风度,彼此还能说笑几句。
待秦峥离开帝都,吴家兄弟接着跟皇上请假,大意是,如今兄弟二人都考上了状元,也算小有出息,想着接父亲来帝都享享清福。
昭文帝道:“朕听说你们的父母已经过世了。”本来没爹没娘父母双亡的,怎么突然又要接亲爹来帝都?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便是昭文帝也忍不住问一句。
吴双道:“臣的母亲与养父均已过世,臣的生父还活着。”
别人顶多一亲爹一干爹一后爹,这三种爹都很好理解,后爹,也称养父。一般亲爹死了,亲妈改嫁,就有了后爹。但是,吴家兄弟你这亲爹还活着呢,怎么又有养父了?偏偏养父又死了?这关系真够复杂的。
不要说昭文帝,整个帝都关注这兄弟二人的有心人都好奇,先时称自己父母双亡的人,忽然之间蹦出亲爹来。既然亲爹还活着,身为子女,怎么能说自己父母双亡呢?
礼部尚书李修竹实在看不过去,道:“吴大人,令尊既然在世,您先时怎么说自己无父无母呢?”亏他先时还想招吴双做孙女婿呢。
“这是家父的交代,下官实有苦衷。”
李尚书道:“皇上在上,吴大人有苦衷,不如向皇上申诉。”
吴双依旧不肯说:“下官想先接家父来帝都。”
昭文帝懒得再问了,大手一挥,给了吴家兄弟一个月的假。吴家兄弟自江南永嘉而来,路途遥远,假期少了真不成。
原本宋荣还想令宋嘉让试一试吴家兄弟呢,结果,吴家兄弟忽然蹦出个爹来,这又请了假回老家接早已在吴家兄弟嘴上不知死了多少回的生父。便是宋嘉言听到这事儿,都忍不住腹诽,若是哪天吴家兄弟早死的娘给还了阳,她半点儿不会觉着奇怪。
吴家兄弟身上颇多诡谲之处,宋荣索性不再考虑他们。倒是有人与宋荣说亲,还是很不错的人家,禁军统领杨大将军家的嫡三子杨辉。杨辉今年十七岁,去年刚考了武举人,宋荣倒见过杨辉几面,小伙子相貌不差,能考中武举人,应该有些才学。
宋嘉让对于他爹的善变,简直无话可说。先时还说要从秦峥吴双两个里面选呢,如今有人给说杨家公子,他爹立刻就变了主意。
宋嘉言在仁德王妃的花宴上见到过杨太太,瞧着很慈和的一个人,拉着她说了许多话:“听说大姑娘早就帮着太太管家理事了,真是能干。”
宋嘉言笑谦:“只是给太太打个下手而已,一些小事,又有太太巴巴地指点,哪里称得上能干。”
她早打听过了,说宋家大姑娘八九岁时便代管过内宅,能干得很。听宋嘉言谦虚,杨太太笑问:“姑娘在家都做些什么消遣?”
宋嘉言笑道:“多是陪着老太太说话,看书练字,姐妹们说笑玩乐。”
“姑娘喜欢看什么书?”
“多是史书之类。”
说了几句,杨太太愈发满意,笑着拍拍宋嘉言白嫩的小手儿:“可惜我没有女儿,见了你们这些女孩子就爱得不行。姑娘别嫌我啰唆。”
“小女岂敢。”
杨太太笑对小纪氏道:“宋太太实在好福气,有两个鲜花儿般的女儿,叫人瞧着眼热。”
这个时候,小纪氏并不谦虚,笑道:“我家这两个丫头,别的不敢说,懂事贴心是一等一的。”
杨太太给了见面礼,笑道:“不要嫌弃,拿去赏人吧。”
宋嘉言、宋嘉语双双谢过,就去找小郡主了。
宋嘉语对宋嘉言眨眨眼,抿嘴一笑。
小郡主与宋嘉语同龄,也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小郡主与宋嘉语都是帝都有名的小才女,不过,宋嘉语颜色更胜一筹。因此,来郡王府的时候,宋嘉语都会挑寻常一些的衣衫打扮,不然,稍不提防,就会抢了小郡主的风头。
小郡主笑道:“言姐姐一去山上两年,可是叫我们思念得很。”
姐妹两个对小郡主福身一礼,小郡主摆手笑道:“咱们自幼一处玩儿到大的,你们总是这样多礼。”说完拉着两人到凉亭坐了。
仁德郡王府的花宴,每年总有个六七场,宋家姐妹熟门熟路得很。有些两年未见到宋嘉言的闺秀与她打招呼,还有的人好奇地问:“宋姐姐,你去老梅庵这么久,那里到底如何?大长公主严厉吗?”
其实,大家都在好奇这事儿。宋嘉语一听人有这样问,就翘起了唇角,果然,宋嘉言不紧不慢地啊了一声后,端起侍女刚捧上的茶,呷一口,说:“这茶真不错,郡主,这是今年的龙井吗?”
小郡主笑道:“是啊。言姐姐喜欢,我送一包给你。”她与宋家姐妹自幼相识,宋嘉言早就是个厉害人物,想从她嘴里听到老梅庵如何如何的话,纯粹自讨没趣。
“郡主总是这样大方。”宋嘉言笑道,“骗了您不少好东西。”
小郡主笑道:“这有什么,一包茶而已,难得你喜欢。”
景惠长公主家的女儿姚馨笑道:“郡主这儿的茶都是御赐的好茶,宋姑娘的嘴儿向来高。”
宋嘉言笑道:“要不然,也配不上郡主的好茶。”
景惠长公主的个性是出了名的跋扈,姚馨也得其真传。她冷笑道:“在老梅庵两年,宋姑娘还是这样伶牙俐齿。”
宋嘉言端起茶再呷一口,不理会姚馨,只管对小郡主笑道:“郡主这茶呀,越品越觉着味儿好。”
小郡主望向表姐姚馨,果然要被宋嘉言气炸了,小郡主忙道:“表姐尝尝这葡萄,早上刚送来的。虽说姑妈那里肯定有,表姐不缺这个,到底是我的一番心意。”
宋嘉言起身,去窗边廊椅上坐了。
回家时,宋嘉语在车上对宋嘉言道:“姚馨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因景惠长公主素有跋扈的名声,竟无体面人家愿意与姚家结亲。她不说收敛些,还在外头丢脸,真不知道长脑袋做什么。”
宋嘉言摇着团扇笑道:“理她呢。自讨没趣。觉着小郡主叫她声表姐,她就高贵了呢。”仁德郡王是郡王之尊,按理他的女儿,最多不过封个县主就到头儿了。结果,皇帝破例封了郡主。同是皇室中人,亲王郡王之女都是有爵贵女,公主之女却只是寻常闺秀。
宋嘉语打趣道:“我看杨太太是瞧中你了。”
宋嘉语也知晓如今家里正在为宋嘉言相看人家儿,她小一岁,怎么着也得先说姐姐才轮得到她。不过,少女的心思,对这种事,总是有非同一般的敏感。
宋嘉言笑着瞟她一眼:“我就不信你没这一天。”
宋嘉语两腮微红,嗔道:“反正是你在先。”
宋嘉言单指挑起她的下巴,啧啧两声,笑着调戏:“小美人儿,羞什么?脸怎么红了?”
宋嘉语拍开宋嘉言作怪的手,揉揉发烫的脸:“你还做姐姐呢,多大了还没个正经样子。”
“看你这害羞劲儿,我是你姐姐,你都这样羞,如何使得?”
宋嘉语娇声嗔道:“哪里有人像你这样!你在外头可千万别露出这种怪样来,好丢脸。”
宋嘉言哈哈一笑,不再逗她。
如今渐渐长大,小时候争强好胜的心也淡了些。亲姐妹就她们两个,宋嘉语如今倒觉着与宋嘉言有了些姐妹的意思,低声道:“你知道不?表姑他们要搬出去了。”
“父亲给表叔置了宅子给了庄子,说明年待表叔大些就给他寻个差事。表叔的亲事已经定了,舅婆的意思是早些叫表叔成亲。说是定了腊月的日子,总要提前过去暖暖屋子,这样成亲的时候有人气。”宋嘉言不以为然,倒是辛竹筝这两日精神头儿不大好,今日郡王府的花宴也没跟着一块儿来。
宋嘉语与辛竹筝相处的时间比宋嘉言要久,道:“我看,表姑好像不想搬。”
宋嘉言笑道:“不管住在哪儿,她也是姓辛。”愿意不愿意的,宋荣根本没叫小纪氏帮着辛竹筝相看亲事。倒是辛竹筝这几年住在宋家,心渐渐大了。
宋嘉语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回家后去老太太屋里请安,没见到辛竹筝,一打听,竟是病了。
姐妹两个衣裳未换又去辛竹筝的院里探病,辛竹筝脸色微微泛白,见她们盛装而来,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宋嘉言关切地问:“表姑哪里不舒坦,可请了大夫?”
辛竹筝笑道:“没事,约莫是天热,中了些暑气。翠飞给我煎了剂安神汤,再躺躺就好了。劳你们顶着大太阳来瞧我。你们还没换衣裳呢,去吧,我没什么大碍。”
两人陪辛竹筝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了。
宋嘉语与母亲说了辛竹筝的事,道:“我看,表姑像是心病。”
小纪氏笑道:“你表叔婚事定下来了,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有舅老太太,有你表叔,也轮不到别人插手。”便是宋荣也不愿管辛竹筝的婚事,实在是高不成低不就。好在有亲娘亲哥哥,推也好推。何况宅子庄子都给了,连辛竹笙的聘礼都是府里出的,花了上千两银子呢。
摸摸女儿娇嫩的脸蛋儿,小纪氏笑道:“待你大姐姐的事定了,就轮到你了。”
宋嘉语问:“大姐姐那个,就是杨家吗?”
小纪氏笑道:“瞧着杨太太似有这个意思,还得看你爹爹怎么说。”
果然没过几日,杨家托了交情不错的同僚来宋家说这桩亲事。
那一天见过宋嘉言后,杨太太回家就是一副喜气盈腮的样子,与丈夫道:“模样、谈吐、规矩,都是一等一的好。识书认字,理家管事也没问题。就是宋大人,虽是寒门出身,人家可是中过状元的人,最有学识不过。我看这桩亲事不错,你快些去跟宋家提一提。如今可是有不少人打听宋姑娘的亲事,别迟一步被人占了先。”
杨大将军是领兵打仗的人,急脾气,自家有意,便寻了知交去跟宋家提了亲事。杨大将军想得简单,自己儿子也算薄有功名,要是宋家看不上,只能说宋家眼光高,并不算丢脸。若是蹉跎踟蹰地错过时机,这就可惜了。
杨家人做事向来有效率,宋荣是文官,以往从未考虑过武官系统的人家。不过,杨大将军深得昭文帝信任,不然也不能做了禁卫军统领。杨家来提亲,宋荣着实有些心动了。
宋荣此人,行事向来稳妥,何况是女儿的亲事,他并非一口回绝了杨家,亦未应下,只说要考虑一二。杨大将军便知有门儿,他倒也不急,只叮嘱儿子好生读书习武。心里却是明白,宋家约莫是要打听打听他家小子,若是打听觉着满意,宋家估计不会拒绝这门亲事。
对于教子方面,杨大将军还是十分自信的,且任宋家打听去。
宋荣打听出杨辉的为人品行还不错,是个上进的孩子,且杨家家风也是有名的好,三个儿子都是杨太太嫡出,并无庶子庶女的麻烦,便跟宋嘉言说了杨家的情况。宋嘉言早有对策,道:“婚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正盲婚哑嫁的也没几人。咱们跟杨家并不大熟,杨家的公子我也没见过。若父亲打听着他品行尚可,不如见上一面。”
宋荣问:“你打算怎么见?”
“过几日,老太太去庙中上香礼佛,问一问杨太太去不去。”宋嘉言道,“想来杨公子定也想见见我的。”
宋荣还算是比较开明的父亲,就允了宋嘉言。
不出宋嘉言所料,杨三公子听说母亲要给他说宋家的姑娘为妻,也想瞧瞧宋嘉言的品貌,一听说宋家约了母亲一道去庙里上香,杨三公子立刻撺掇母亲道:“我去安排车马,伺候母亲去庙里。”
杨太太历经世事,有什么不明白呢,心里有数得很,指尖儿戳儿子额角一记,道:“我早跟你说了,宋姑娘品貌一流。你去可以,给我规矩些。若是唐突失礼,说不定人家就不乐意了呢。”
杨辉此时也明白了,这是宋家有意要相看他呢。杨辉撇一撇嘴道:“倒不是儿子自吹自擂,儿子自幼就读书习武,并非纨绔子弟,日后也是想着建功立业呢。若是宋家相不中儿子,定是他们没眼光!”
杨太太哭笑不得,笑斥:“快收了这副嘴脸,到时穿件体面衣裳,老老实实地与我一道去。”
“是。”杨辉懒懒地应了。原想去偷瞧别人家姑娘有一种将要占便宜的窃喜,如今明白,原来宋家也是打着要相看他的主意。杨辉嘴上不说,心里到底不悦。
宋嘉言也在准备去庙里的事。她早听兄长说过了,杨家公子相貌不错,杨家家风也甚严。杨大将军虽有妾室,却只有三个嫡子,都是杨太太所出。宋嘉言早寻思过,杨太太此人,瞧着便精明厉害。杨辉是杨太太的幺子,在家肯定是受宠爱的。她若是真嫁了杨家,做小儿媳妇,肯定比做长子媳妇轻松。
梁嬷嬷挑了一身石榴红的蝶戏水仙裙衫,对宋嘉言道:“不用太隆重,但也不要太简单。”这个时候,不论男方是何等了不得的人物,女方都得矜持。
宋嘉言笑道:“嬷嬷放心,我明白。”
对于这种事情的把握,不只宋嘉言,就是小纪氏也很有分寸。她见了宋嘉言明艳大方的打扮,微微点头:“很好。”
宋嘉语是一身烟云蝴蝶裙,打扮得亦不隆重,不过,她本就生得绝美,衣裙袖摆上点缀着翩翩起舞的彩蝶,显得她愈发灵动艳丽。
姐妹两个打过招呼,微微浅笑,一并上前,扶着老太太出门。
西山寺是帝都有名的寺庙,也是宋家常去的地方。
早提前命奴才来庙里打过招呼,打扫了厢房出来。老太太一到,方丈亲自相迎,依旧是那瘦瘦干干的老和尚。老太太是熟客,见了方丈还学着出家人的模样,双手合十,笑问:“大师近来可好?”
方丈笑道:“佛祖保佑,老衲一切都好。看施主红光满面,想来也是极好。大殿厢房都准备好了,施主是先歇一歇,还是先去上香?”
老太太正色道:“当然是先去敬佛祖,敬佛祖,佛祖才能保佑咱们。”
“施主说得是。”
宋嘉言对于佛事向来没兴趣,老太太以往也从不让她烧香拜佛,这次却道:“言丫头语丫头,你们也来拜拜。”有佛祖保佑,才能说个好婆家呢。以前不拜没什么,关键时刻可不能不拜。
两人只好跟着进去,连带着小纪氏,一并磕头拜过了菩萨。老太太又求了签,无一例外都是上上签。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对方丈道:“我这孙女向来不求签,这签是我代我家这丫头求的,果然极好。”
方丈笑道:“看大姑娘面相,似有红鸾星动,若老衲没有看错,老太太是为大姑娘问的姻缘吧?”
“可不是吗!”老太太一面由小纪氏扶着往厢房去,一面跟方丈道,“一会儿大师帮我好生解一解。”
方丈应诺。
宋家人正在找方丈解签呢,杨家人就来了,杨太太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和气模样,他家是瞧中了宋嘉言,真心求娶,还对着老太太福一福身,笑道:“给您请安了。”
这回是为了相看孙女婿,老太太早听儿子说了杨家的底细,知晓杨太太是一品诰命,哪里敢当,忙起身道:“可使不得。”小纪氏已是眼疾手快地扶杨太太一把,将自己先时的位子让给杨太太坐。
杨太太是带着大儿媳妇一道来的,此时,自然少不得一番相见。杨大奶奶多瞧了宋嘉言两眼,笑道:“早听母亲说宋家有两位极出挑儿的姑娘,我长你们几岁,以往竟未见过。如今一见,可是叫我开了眼界。”
两姐妹齐声道:“大奶奶过奖了。”
宋嘉言笑道:“在大奶奶面前,谁敢自夸出挑儿呢,反正我们姐妹可没这样的脸皮。”宋嘉言早吃透了杨家的情况,杨大奶奶出身戚国公府,正是如今戚国公的嫡长女,当年也是帝都有名的闺秀,说得上才貌双全。
杨大奶奶笑着送她们坐回老太太身畔榻上,恭维道:“老太太,您家孙女真是会说话,她一开口,就叫人欢喜得很。”
老太太笑道:“我这丫头是个实诚人,有啥说啥。”
杨太太杨大奶奶婆媳都笑了,道:“见到老太太,才知道您家姑娘为何这般聪明慧颖了。”
反正就是双方一番吹捧,侍女捧来香茶,杨太太喝了两口便问:“我刚带着我这媳妇去烧了香求了签,可惜不大好,只是个中上签。”
小纪氏笑道:“中上签也很不错,倒是我们老太太求了支上上签。”
杨太太笑对老太太道:“您可真是好福气。”
“手气好而已。”老太太笑道,“我只有两个儿子,你就说我好福气。听说杨太太有三个儿子,这样看来,杨太太更有福气。”
老太太说话,常有神来之意,很能叫人开心。
杨太太知晓老太太没念过多少书,她亦是武将家的当家太太,利落惯了,这次相中宋嘉言就是看中宋嘉言的厉害能干。杨太太笑道:“那就托您吉言啦。”她自己也觉着自己是有福气的人。
两家人寒暄过后,杨太太笑道:“不瞒老太太,今日我那小儿子也来了。您是长辈,若不嫌弃,叫他进来给您请安可好?”
宋家早有准备,老太太笑道:“我大孙子也来了,让孩子们一道进来吧。”
宋嘉让与杨辉一道进来。
宋嘉让出身文官家族,宋荣素来有规矩,宋嘉让见一屋子女眷,并不敢乱看,请安后就垂手站于一侧。倒是杨辉,由于是家中幺子、父母宠儿,又有兄长相护,胆子很大,抬头瞧了一眼,这一眼,却险些叫杨辉失了魂魄,堕了魔障。
原本宋嘉言宋嘉语一左一右坐于老太太身畔,见宋嘉让与杨辉进来请安,她们便起身站于两侧,杨辉一抬头,正瞧见姐妹两个。
宋嘉言容貌只是中上,着实未到让人惊艳的地步,倒是一身烟云蝴蝶裙的宋嘉语,并未盛装,已是清艳非凡,叫杨辉看直了眼睛。
宋嘉言微微一笑,杨太太眼中闪过一抹恼怒,稍稍提高嗓音,笑道:“老太太,这就是我的小儿子了。他单名一个辉字,今年十七,去岁考中的武举人。”
老太太眼有些花,却并不瞎,活了几十年,虽说没念过书,到底阅历不缺,早瞧出杨辉的不妥之处,当下就有些不悦,勉强说两句:“很好啊,很好的小子啊。”好个屁,十七才中举人,她老人家的儿子十五岁就是解元了。
杨辉早被母亲的声音唤得回了神,低下了头去,露出两只红红的耳朵。杨太太按捺住心下怒火,笑道:“行了,你们男孩子出去玩儿吧。我们安安生生地说几句话。”打发儿子与宋嘉让出去了。
宋嘉让与杨辉退出厢房,杨太太又是一箩筐的好话来赞美宋嘉言,宋嘉言笑一笑,客气道:“您过奖了,我也只是寻常闺秀罢了。”
两家人分开的时候依旧很亲热的模样,杨太太还很亲热地先送了老太太上车,待宋家人一走,杨太太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扶着儿媳妇的手上了车。
杨太太一肚子肝火忍到回家方发作,骂儿子:“你怎可在女眷面前如此失礼?”
杨辉狡辩道:“母亲不是说叫我去相看宋家姑娘吗?不抬眼看看,哪里知道长什么模样?”
“我叫你看的是大姑娘!你看的是谁?”宋嘉语模样不是不出挑儿,但是,宋嘉言是嫡长女,在杨太太眼里,宋嘉言除了容貌不及宋嘉语,余者样样比宋嘉语强。
杨辉低声道:“儿子听说宋二姑娘于帝都向有才名!”
杨太太忍无可忍:“你有没有脑袋!一个十一二的小姑娘,能多有才?你竟信这种鬼话!宋家大姑娘,不论哪方面,配你都是绰绰有余!”
“我喜欢二姑娘。”杨辉索性跟母亲交底了,望着母亲,请求道,“反正是要娶宋家姑娘,大姑娘二姑娘还不是一样?母亲,你就成全了儿子吧。”
杨太太一巴掌落在几上,几上茶盏一跳,她冷冷道:“你喜欢谁就能娶谁?我看你是发白日梦!你以为你是谁?这门亲事,是咱们杨家去提的亲,如今你说你喜欢上了二姑娘,你当真以为自己天上有地上无,人家宋家巴不得要把闺女许配给你,是不是?”
杨辉低着脑袋不说话了。
宋家也在为杨家的事闹心,宋荣落衙回家就去了老太太院里,就是打听一下相看结果,老太太直接一句话:“杨家那小子不成,一进厢房就盯着语丫头瞧,不是正经人。”
老太太这样一说,宋嘉语脸都红了,宋嘉言安慰她道:“这事儿并不怪妹妹。其实,我是想叫表姑一道,偏偏表姑这两日身子不好,才劳烦妹妹的。不然,若我一人去,未免叫别人笑话。再说,妹妹本就生得比我漂亮,杨家公子一见你惊为天人,是他失礼了。”
老太太才反应过来,对宋嘉语道:“你姐姐说得对,这事儿与你无干,别难受了。”
宋嘉语纤细的手指绕着帕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只是想看一看姐姐相亲的人什么样,并不是要出风头。如今扰了宋嘉言的姻缘,宋嘉语心里有些不好受。
宋荣并不当多大的事儿,笑道:“我知道了,既然老太太没相中,回绝了杨家就是。”看宋嘉言还是老样子,面儿上不见一丝难过别扭,宋荣微微放心,心道,那杨家小子实在没眼光。
宋荣已经决定为女儿另觅佳婿了,杨家为此却是生了好一场气。
杨太太跟丈夫抱怨:“原本我说三儿是个有福的,我挑遍了帝都闺秀,门第太高的咱们攀不起,如今宋家,宋大人在朝中备受重用,就是宋大姑娘,那份儿大方从容的气度,我一见就喜欢。以后过日子,难道是靠着花容月貌就能过日子的吗?不想,三儿却这样没眼光,竟是瞧中了人家二姑娘。”
杨大将军也十分无奈,顿一顿,问老婆:“宋家二姑娘十分美貌?”
杨太太点点头:“花容月貌。”
杨大将军毕竟是领兵的人,心思缜密,道:“宋家提出的相看,怎么宋大姑娘倒带着十分貌美的妹妹去?”带着无盐女,好歹能衬得自己漂亮,宋大姑娘倒是与人不同,带着花容月貌的妹妹。
杨太太一愣,瞬时反应过来:“你说宋家是故意的?”
“不见得是宋家的意思。”杨大将军呷口茶,问,“杨辉这般失礼,宋大姑娘什么样?有没有生气?”
杨太太道:“宋大姑娘是个沉稳的性子,哪里会失态呢。”宋嘉言越是这般沉稳大方,杨太太就越是喜欢她。不然,也不能那样训斥儿子。
杨大将军心中有谱儿,道:“或许是宋大姑娘想试一试杨辉,看他可是以貌取人之辈。”
杨太太呆了一时,道:“看来,宋大姑娘并不是十分满意这门亲事。”若是十分满意,急于抓住这门亲事还来不及,怎会冒这样风险来试探杨家。果不其然,杨辉面对美色直接失神。
杨大将军素有决断,道:“大姑娘不大可能了,我去跟宋子熙谈谈,既然杨辉中意二姑娘,若宋家仍旧有意,就定下二姑娘吧。”
“这、这怎么成?”杨太太攥着帕子,说,“我给儿子娶媳妇,从不怕媳妇太能干,媳妇不能干,以后如何过得日子?大姑娘这样聪明,我还是觉着大姑娘好。”
杨大将军拍拍妻子的手,十分想得开:“你我一厢情愿,杨辉可愿意?宋家可愿意?”
宋荣实未料到杨大将军会亲自出马,代三子求娶宋嘉语。
杨大将军生怕宋荣误会杨辉是酒色之徒,道:“子熙,别的我不敢保证,我家孩子,成亲前绝无通房妾室,外头更不敢乱来。就是成亲后,也是四十之后方能纳妾。”
宋荣迟疑:“我家小女,今年年方十二,杨三公子已经十七。”
杨大将军豪爽一笑:“杨辉今科武进士我未让他下场,三年后武科春闱,贵府千金正是及笄之年,其实算起来,年纪差得也不大。子熙,我是个爽快人,诚心想与你结亲,若你觉着合适,咱们就定下。”
宋荣诚心诚意地道:“大将军诚心提亲,我十分感念大将军的心意。不过,先时我从没考虑过小女儿,就是家里老太太、太太也得知会一声。”
“这是应该的。”杨大将军道,“我先过来跟你说一声。不怕你笑话,家里小子没见过世面,今天有些个失礼。”帝都这么些人家,他为儿子相中宋家女,很大程度上是相中了宋荣。二人皆为御前近臣,宋荣虽是文人,为人行事,都很令人赞赏。再说,宋家家风清明,宋荣也没有庶出子女。可惜自己那傻儿子没眼光,错过了宋家长女。
杨大将军明明白白地将话说出来,宋荣倒不好再说什么了,笑一笑,道:“吴家兄弟快回帝都了吧?”
说到吴家兄弟,杨大将军明白宋荣的意思,道:“吴双我不大知道,倒是吴玉在禁卫军任职,我带兵这些年,自问有些眼力,非世家大族无以培养出这般子弟。”
杨大将军笑问:“怎么,子熙你对他们兄弟有兴趣?”
“说不上,只是觉着奇怪。”宋荣道,“吴家兄弟身上颇多诡谲之处。”
杨大将军虽不会宋荣这般文雅地说话,笑道:“这次大张旗鼓地回乡,待他们回来,定有好戏看的。”
送走杨大将军,宋荣与小纪氏商量杨家的事。小纪氏听说杨家人来求娶宋嘉语,颇觉不可思议,道:“这、这叫外人知道,不得说咱们语儿抢姐姐的亲事吗?”杨家的家世,她是知晓的,正一品的天子近臣,实权人物。哪怕挑剔如小纪氏,也十分满意这桩亲事的,只是……小纪氏如今很知道些眉眼高低,道,“而且,我担心言姐儿知道了,心里不好受。”她将自己的为难之处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小纪氏能想到这些,已是难得,宋荣道:“言姐儿那里,自有我去与她说。就是外人看来,当初她们姐妹二人是一道陪着老太太去了庙里的,杨家不会自打嘴巴往外说的,咱家又有谁会说?”
小纪氏又道:“那杨家哥儿都十七了吧?”年龄倒不是什么问题,只是,小纪氏不想女儿太早出嫁,舍不得。
“我早跟杨大将军说了,女儿不到及笄之年,我是不可能嫁女儿的。”
小纪氏道:“杨家求娶语姐儿,我是愿意的。只是,老爷好生与言姐儿说说,家里就她们姐妹,可别因这个心里别扭,影响姐妹感情。”
宋荣望着小纪氏微微一笑道:“知道了。”
小纪氏见宋荣一笑,却是蓦然心酸,有多少日子,丈夫没有这样对她笑过了呢。
既然有这么好的亲事撞到了女儿头上,小纪氏是绝不可能往外推的。在小纪氏看来,这就是女儿的福气,忙叫了女儿来将杨家的婚事说了。
宋嘉语却不似母亲这般欢天喜地,羞恼道:“明明是给大姐姐说的亲事,那人,一见到我就无礼得很,这样的好色!我不愿意!”
小纪氏慢慢地开解女儿:“你可莫傻了。你大姐姐有你大姐姐的好处,但是,你生得漂亮这也是众所周知的。杨家哥儿是有些失礼,可那也不是有意的,男孩子,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见了漂亮的女孩子失礼,这也情有可原。原本我也觉着杨家哥儿有些不稳重,不过,你父亲说了,杨家家规,未成亲前房里无通房无侍妾,就是日后成了亲,不到四十也不能纳妾。那可是正一品大员之家,你想一想,这样的好亲事,是你走运撞了上去。错过杨家的亲事,以后再想寻这般好的,可就难了。”
宋嘉语低头不说话,小纪氏叹道:“原本,这桩亲事关系到你大姐姐,只是,我看你父亲是很乐意的。你想想看,若是杨家不好,你父亲怎么会叫你们去庙里跟杨家相看呢?世间做父母的,若不是极好的人物,也舍不得自己家的女孩儿。你父亲向来疼爱你们姐妹,断不会给你们安排不妥当的亲事的。”宋荣如今虽然对她颇是冷淡,不过,她对于丈夫的眼光手段还是极为信服的。起码,丈夫对孩子们是真的好。
宋嘉语终于道:“这种事,叫大姐姐知道,大姐姐会怎么想呢?”
“你爹爹亲自去跟你大姐姐说,她是个心肠宽厚的,何况杨家哥儿当时的模样,你大姐姐也是瞧见了的,就是勉强说给你大姐姐,杨家哥儿对她无意,以后日子要怎么过呢?”小纪氏劝女儿道,“再说了,杨大将军亲自来求亲,指名道姓,说的是你。”
小纪氏细细地与女儿说了半晌的话,宋嘉语也便点了头。
倒是老太太不大乐意,坚持道:“我看杨家哥儿的模样,哪个闺女他都配不上。”
宋荣自然有法子劝服老娘,只是有一件事,宋荣是明明白白与杨家说的,必要长女定了亲,方能正式给次女定亲,不然宋嘉言会没面子。
杨家本就理亏在前,如何不允呢。但,两家的亲事,口头上却是定了下来的。
因杨家事,宋嘉语每每见着宋嘉言总有几分不自在,宋嘉言寻个时间劝她:“你就安了心吧,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我与杨家没缘分,想一想那日杨三公子看你的痴呆相,就是杨家来求亲,我也不会答应的。勉强嫁了,也过不得日子。杨家门第家风都不差,不然,爹爹也瞧不中他家。我看杨三公子对你颇有痴意,这样,你嫁了,夫妻关系也好相处。”
宋嘉语又开始脸红了,娇嗔:“大姐姐,你又说这个。”
宋嘉言一笑,拉着她的手道:“咱们去瞧瞧表姑吧,她的病总是不好,舅婆都急得不得了。”
宋嘉语心里感激宋嘉言,只是,对着宋嘉言,反倒是说不出感激的话来,便也一笑,随着大姐姐去看望辛竹筝了。
辛竹笙依旧是那副苍白无力的模样,大家说来说去都是套话。倒是遇到小纪氏的丫鬟惜红过来送东西,惜红笑道:“今秋的衣裳首饰已经做好了,太太叫奴婢给姑娘们送过来。”因辛竹筝是客,又是表姑的辈分,惜红从来都是先送辛竹筝这里。
宋嘉言笑道:“辛苦你了。”
惜红笑道:“奴婢分内之事,哪里敢当姑娘一声辛苦。”辛竹筝在病中,惜红请过安后,将衣裳首饰交给辛竹筝的丫鬟翠飞便告退了。她还得送两位姑娘的份呢。
宋嘉语笑道:“我们的你莫送了,我和大姐姐去太太那里瞧瞧,顺道跟太太说会儿话。”两姐妹也跟辛竹筝道了别,相约一道去小纪氏那里瞧今年的新首饰。
还是那句老话,宋荣素来舍得在女眷身上花钱。衣裳不必看,每次裁缝过来,什么样的料子、什么样的款式、什么样的绣花、什么样的镶边儿,都是她们姐妹自己说了算。那种同料同款的日子,早一去不复返。
就是首饰,每季都有镶宝石的头面,虽然不多,但,这些年积攒下来,姐妹两个都是私房丰厚。便是辛竹筝,来宋家这几年,首饰月钱绸缎庄的分红攒下来,怎么着也有上千两的私房了。
两姐妹守着首饰说了半晌这个怎么佩、那个怎么戴的话,方令丫鬟送到自己院子里,又去老太太院里陪老太太说话。
宋嘉言可以感受到宋嘉语身上的轻松与快乐,她与宋嘉语说的话并不是假的,难得糊涂,尽管小时候姐妹两个不是很融洽,不过,兄弟姐妹们渐渐长大,彼此并非仇人,而是同父的姐妹,她是真的希望宋嘉语能有一桩称心如意的婚事。
宋嘉言的婚事尚无着落,不过,宋嘉语的婚事定下来,也是一桩喜事。宋老太太虽然一直不大喜欢宋嘉语,但,这也是他们老宋家的骨血,老太太也为宋嘉语高兴。
倒是宋嘉诺私下感叹,杨三公子除了门第不错,余者实在平平。不过,因着杨家四十之前不纳妾的家规,宋嘉诺对这桩亲事表示了祝福。
只要宋嘉言不计较,宋嘉让也没说什么,那种以貌取人的小子,本就配不上他妹妹!
宋荣对小纪氏道:“戚家姑娘下月及笄,准备好及笄礼。聘礼什么的,也都整理出来。”宋嘉让定亲的聘礼,宋荣早就交代过小纪氏了。
小纪氏笑道:“一早儿就都备好了。”
宋荣对宋嘉让道:“待戚家姑娘及笄后,便与你们定亲。”
宋嘉让唇角一翘,高兴地应了。无他,他早寻了机会偷偷瞧过戚家姑娘,起码相貌是达到了宋嘉让心里的满意度。
宋嘉言、宋嘉语也纷纷望着宋嘉让笑。
宋嘉诺瞅瞅大哥,觉着很没面子。不过是要定亲,至于高兴成这样吗?以后,待到他娶媳妇时,定要比大哥哥更矜持才好,万不能露出这种嘴咧到后脑勺的傻样来!
转眼间,一儿一女的亲事都有了着落,宋荣与老太太都非常满意。
这晚,却是发生了一件令人为难的事。
天都黑了,小纪氏自老太太那儿回了主院儿,准备休息的时候,辛竹筝来了。宋荣这些时候都是歇在常青院,小纪氏瞧见辛竹筝,笑问:“你身子还未大安,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外头风凉呢。”
小纪氏说着话,就拉着辛竹筝到榻上坐。哪知辛竹筝膝盖一弯就顺着小纪氏的身子跪了下来,抱住小纪氏的双腿,泪流满面,抬起巴掌大的小脸儿哭道:“表嫂素来疼我,求表嫂再疼我一回吧。”
小纪氏真的很发愁,她初时笼络辛竹筝不过是为了跟宋嘉言互别苗头而已,如今再回头看,这种做法当真是傻透了。
辛竹筝的来意,她大约也是明白的。
看着哭成泪人儿的辛竹筝,小纪氏实在为难。辛竹筝泣道:“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好,只是,表哥表嫂养我这几年,拿我当亲妹妹一般。我也念了些书本文章,知道说这些话不妥当,求求表嫂,就替我说一桩亲事吧。母亲年纪已经大了,并不常出门。哥哥又要娶嫂嫂,我实在,害怕得很……”
小纪氏死活扶了辛竹筝起来,叹道:“表妹这是什么话,我是你表嫂,都这样疼你了,将来,你亲嫂嫂只有更疼你的。”断没有越过爹娘,叫表哥表嫂给说亲的。何况,小纪氏心里明白,丈夫根本没有替辛竹筝安排亲事的意思。
辛竹筝轻轻啜泣着:“我也不知为何,以往在乡下家里,也有少女情思,觉着能嫁个地主就是我的福气了。如今跟着表嫂读了诗书、识了文字,我这心就总是不甘……表嫂,我该怎么办啊……”说着又是哭得死去活来。
小纪氏被她哭得头发都要白了,悄悄地向丫鬟使了个眼色。
小纪氏的丫鬟倒也机灵,不大工夫,宋荣就过来了。小纪氏拍拍辛竹筝哭泣的脊背,温声道:“好了,以往我并不知你是这样的心。你表哥来了,这事儿我也不能自己做主,咱们一道商量商量如何?”
宋荣正在与杜月娘说话儿,尚未就寝,小纪氏的丫鬟去请他,话说得支支吾吾,不大明白。宋荣过来时,脸色不大好看。
其实,宋荣这一家之主做得并不严厉,但是,辛竹筝一直都有些怕这位表哥。她连忙起身,对着宋荣行一礼,细细地唤了声:“表哥。”
有些话,她能死皮赖脸地求小纪氏,但在宋荣面前,辛竹筝说不出来。小纪氏难得善解人意,便大致与宋荣说了。小纪氏道:“表妹在咱家这两年,通诗书、识文字,想嫁个配得上自己的人,这也是人之常情。”
即使小纪氏不说,宋荣也能猜到辛竹筝深更半夜所为何来。望着辛竹筝哭得惨白的一张脸,宋荣没有半丝动容,问辛竹筝:“你认为,什么样的人才不算委屈了你?”也不怪宋荣不给辛竹筝留脸面,家里的状况,宋荣一清二楚,孩子们品性如何,他心里也有数。自己的儿女们,有他这个老子,自然能有一份好前程,那是他宋荣的本事。辛竹笙辛竹筝两兄妹,宋荣也从未亏待他们,这些年念书吃穿,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宋荣又不是银子没处使,他是念着舅舅生前的恩情,才对表弟表妹这般照顾。
但是,人有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若是二人实在出色,宋荣顺手拉一把,这是应该的。先说辛竹笙,虽无甚才干,起码人老实,知感恩。这样的人,有他照看,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没什么问题。日后成亲生子,照样是亲戚走动。
辛竹筝自以为念些诗书通些文字就是出众了,不是宋荣打击她,如辛竹筝这样的闺秀,帝都一抓一大把。本事不大,心比天还高。心高倒也不算什么坏事,只是,有这样的心,自己也得有本事才成。不然,就是放到天上去也得掉下来活活摔死。
宋荣这样问,辛竹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知低声哭泣。
宋荣道:“没什么事,就回去歇着吧。你也是读过诗书、学过规矩的人,深更半夜地来你表嫂的院子,不大妥当。”
辛竹筝顿时脸色涨红,一双含泪的眼睛望向宋荣,破釜沉舟地问了句:“表哥觉着,我该嫁什么样的人家?”
“婚姻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舅舅已经过世,长兄如父。你要嫁什么样的人家,不是我说了算。”宋荣淡淡道,“你表嫂的五妹妹,侯府出身,大家闺秀,嫁的不过是京郊乡绅。什么样的才是般配?”
宋荣两句话便将辛竹筝打发了。
大半夜的遇到这种扫兴的事,宋荣对丫鬟道:“夜深了,你去跟姨太太说一声,我不去她那里了,叫她自己歇了吧。”
丫鬟忙去了。
小纪氏忙唤人打水进来服侍丈夫,一面劝道:“小女孩儿家,又是这个年纪,兴许是瞧着两个丫头说亲热闹,自己也有了些心思。赶明儿我去劝劝表妹,她也就好了。”
宋荣道:“悄悄地把事情跟舅母提一句,舅母自会劝她。”还自诩学过诗书规矩,看来也不过是学了个狗屁不通!辛竹筝敢做出这样的事,没理由不叫辛老太太知道。不然,若辛竹筝真闹出什么事,他们反落埋怨。
小纪氏柔声应了。
宋荣都这样吩咐了,小纪氏私下很委婉地与辛老太太提了辛竹筝的事儿。见辛老太太惭愧得不行,小纪氏忙安慰道:“表弟是舅母的长子,先时,我一门心思给表弟相看,倒不是有意忽略表妹,实在是想着,有舅母在,将来表弟成亲,表妹有了嫡亲的嫂子,女孩儿的亲事,还是舅母与弟妹一道商量着,给表妹寻个实诚的亲事才好。”
辛老太太又是羞愧,又是叹气,拉着小纪氏的手抹眼泪:“外甥媳妇啊,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自打来了,我跟你婆婆住一个院儿,你跟外甥待我,如同待我那大姐一样。就是笙哥儿筝姐儿,读书识字、衣裳首饰的张罗,与嘉让嘉言他们也是一样的。如今,你表弟成亲,你们给置房子置地,我这心里满是感激……筝姐儿她啊,是心大了。笙哥儿这眼瞅着没几个月就娶媳妇,那边儿宅子收拾好了,我跟笙哥儿早就商量过了,提前搬过去,也有人气。原本早就要搬的,筝姐儿一直身体不好。”说着又叹了口气,“原本,我以为她是真不舒坦,没想到是因这个。”
不论小纪氏怎么劝,辛老太太还是决定带着儿女搬出宋家。
辛老太太并不是什么强悍的性子,心性却很好,自己女儿做出这种没脸的事,她深觉着对不住宋家,实在没脸再住下去。再者,辛老太太想着,带女儿到自己家住着,慢慢地她劝解着,辛竹筝总能转过弯来。
宋老太太不知此内情,因辛老太太早就提了要搬出去,如今又说,宋老太太并未生疑,道:“筝姐儿还病着呢,不好移动,叫她依旧在家里住着吧。”
辛老太太哪里肯,笑道:“大姐向来就疼她,不过,她又不是什么大病,总是闷在院里也不是个事儿,叫她出来走动走动也就好了。”
宋老太太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私下又给了辛老太太五百两银子。辛老太太死活不要,宋老太太道:“你还跟我推让什么。咱们年岁老了,手里得有些私房,这样心里有底气。这银子,不是给笙哥儿,也不是给筝姐儿的,这是我给你的。你自己拿着,压箱底儿放着,谁都别给。”
辛老太太偏过头去擦眼泪,心里愧得很,道:“以前在老家,就是大姐照顾我们。如今,还叫大姐为我操心。”
“说这个做甚。”宋老太太笑道,“你就是搬出去,家里没事儿的时候,记得过来看看我就行了。还有筝姐儿,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最好挨得近些,有兄嫂照看,在婆家不容易受气。原本,我是想着叫老大媳妇给筝姐儿说门好亲。唉,她悄悄跟我说,打听筝姐儿的多是嫡母为庶子相媳妇的,要不就是瞧中老大官儿做得好,想求娶的……”说着,老太太叹道,“这年头儿,人们都是势利眼。咱们的丫头,没有半点儿不好的地方,要我说,宁可给丫头寻个平常些的门第,也不要去给庶子做媳妇。还有那些瞧着老大的官儿求娶的,心术不正,倒耽误了筝姐儿。真正找户相中筝姐儿的人家,以后嫁过去,婆家真正看中她这个人,再有娘家撑腰,富富足足地过小日子,生儿育女,一辈子的好处。”
听着宋老太太的话,辛老太太实在想大哭一场。她是过来人,年轻时苦过,后来宋家兄弟做了高官,又肯照顾他们。即使在乡下,他们日子也很好过了。女儿却是不明白,过日子,要脚踏实地才好。
不论辛竹筝再怎么病,辛家还是搬了出去。
辛老太太一走,宋老太太便觉着院里空荡荡的,好在如今两个孙女都在家。且孙女大了,也懂事了,知道陪她说笑解闷儿,何况宋嘉让的定亲礼马上就到了。
戚家的婚事,是武安侯夫人一早就看好的,说的是戚国公的小女儿,嫡出,较宋嘉让小一岁,与杨太太的大儿媳妇是亲姐妹。这样一算,宋嘉让与杨家长公子杨建还是连襟儿。
为这桩亲事,可是费了武安侯夫人不少力气,关键,宋荣宋嘉让也配合。戚家公子与宋嘉让一道喝过酒,戚家太太又相看过宋嘉让,这才把亲事定下来。不过,正式定亲,依旧要等人家姑娘及笄后。
长子的亲事,宋荣绝不会有丝毫马虎。
宋嘉让自己偷偷地欢喜了好几日,念书习武都更加认真起来。
倒是戚国公与宋荣提了一桩亲事,门第绝对不差,兴国侯的嫡长孙。戚国公道:“说来,兴国侯与你岳母本是同父兄妹。不算外人,这许多年了,再深的嫌隙也该解开了。他家的长孙,我见过,极出息的孩子,配你家千金也能配得上。你若是愿意,我去跟兴国侯府说一声。”
宋荣客气:“小女蒲柳之姿,再说,我是寒门出身,门第上也不相宜。”
戚国公笑道:“门第不相宜,我们两家是怎么回事?”这也太敷衍了。
宋荣笑道:“戚兄,给儿子娶媳妇和嫁女儿如何能一样?只要儿子上进,对得起人家女孩儿,这亲事就做得。女儿却不一样,不瞒戚兄,我家长女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是没有高门大户向我提亲。戚兄有国公爵位,如何不知公门侯府事情的琐碎。我从没有给女儿联姻高门之意,人都讲究高门嫁女,我的意思正好相反。不怕戚兄笑话,嫁入高门,若日后女儿吃苦,我这个做父亲的怕是无力为女儿出头。我只愿女儿嫁入寻常人家,等闲有事,我总能继续照看她。”
戚国公哭笑不得:“子熙啊子熙,你真是……”
宋荣笑道:“还得劳烦戚兄,就为我回绝了兴国侯吧。”
其实,戚国公亦早知这门亲事怕是不成的。无他,兴国侯府与武安侯夫人有隙,武安侯夫人是宋嘉言嫡亲的祖母。武安侯夫人根本不理娘家,这事儿多少年了,在帝都人尽皆知。若是宋荣答应这桩亲事,先得过岳母这关。按理说,虽是亲外祖母,武安侯夫人也管不到宋家孩子的亲事。不过,戚宋两家联姻便是武安侯夫人一手促成的。宋荣断不会因儿女亲事来得罪岳母的,何况,宋荣也根本相不中兴国侯府。
而且,兴国侯府这时候想联姻宋家,想必与前年宫内婉贵妃被降为冯嫔娘娘有关。兴国侯府算是半个外戚,宋荣为御前重臣,依宋荣的聪明,如何会与兴国侯府联姻?只是,兴国侯亲自托到戚国公头上,他实在推却不掉,只得来宋家问上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