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出嫁没几日,戚国公府倒是迎来一件喜事,宫内育有端睿公主的戚妃娘娘被皇上升为了贵妃。在皇后早登仙界,婉贵妃被降嫔位的后宫中,终于,又出现了一位贵妃娘娘。而且,这位贵妃娘娘并不是先时众所瞩目的五皇子的生母丽妃娘娘,而是膝下只有一女的戚妃娘娘。
之后,昭文帝再次下谕,将先时无封号的秦妃,升为了淑妃,秦淑妃。
戚家与秦家两位娘娘升了位分,少不得热闹一番,因宋家与戚家是正当的亲戚,与秦家乃通家之好。故此,举家前去吃酒。
两家为人行事都很低调,只宴请了相熟的人家,并未大肆操办。尤其秦家,秦峥正在准备明年的春闱,已去了庄子上念书,尚未回府,宋嘉让等人都没有见到他。
戚氏成亲数日,除了偶有宴请随小纪氏一道出门外,多是在打理两人的院子,先时服侍宋嘉让的老人儿与如今她带来的婆子丫头,都要协调好。
余者,除了去老太太房里请安说笑,并没有太多的事可做。
寻常婆婆,已经娶了儿媳妇,该叫儿媳妇学着管家理事了。小纪氏却是直到年根底下,才开这个口。年下事情多,寻常都要两姐妹帮忙,如今有了儿媳妇,总不能叫儿媳妇闲着。
小纪氏倒也会说话,笑道:“你们新婚夫妻,很该亲昵几日。如今年下了,就跟我学着管家吧。待你学得差不多,家里的事便交给你打理,我只管服侍老太太去。”小纪氏不想交权,倒是人之常情,宋嘉让是嫡长子,宋嘉语宋嘉诺年纪都小,管着家,其实不是没有好处。再者,自己当权,将来儿娶女嫁,许多事,小纪氏也放心。
戚氏利落应了,笑道:“只要太太别嫌我笨就好。”在家里,她也跟着母亲学过管家。何况,国公府的排场远胜侍郎府,戚氏并不觉着管家有何为难之事。何况,因迟迟未碰到管家之事,戚氏没少在私下念叨小纪氏不厚道、小心眼儿。
小纪氏笑道:“怎么会,一看你就是个聪明的。”
见小纪氏令戚氏管家,宋嘉言亲自将一份家里仆人的册子名单给戚氏送了去。
宋嘉让没在家,戚氏见宋嘉言来了,忙笑着将人迎进门,笑道:“妹妹来了。”又命人沏好茶,拿点心。
宋嘉言笑道:“这几个月,嫂子对家里下人肯定也心里有数了。如今太太叫嫂子帮着管家,年下事务忙,大嫂是新媳妇,又是初上手,少不得有些刁滑的奴才看人下菜碟。他们的厉害,我是尽知的。”给戚氏使了个眼色,戚氏便令房中的丫鬟婆子都退下了。
宋嘉言取出一份家中仆从关系网给了戚氏,上面不仅记录着仆人之间的亲戚关系,连带着几个院子得用的丫鬟婆子,以及府中得用的管事媳妇,连同外头管家管事、有头有脸的下人的生辰以及出身之类,都有所记载。另外,家人的一些喜恶,上面也标明了。宋嘉言笑道:“我闲来无事记下的,或有不全的,嫂子瞧着,或有可用之处,能帮上嫂子的忙才好。”
戚氏瞧一眼,便仔细地收了起来,笑道:“好妹妹,咱们说句私房话,这家里,除了你大哥,就是你这般对我尽心了。”
宋嘉言笑道:“其实,嫂子日后管家,早晚也都能知道。何况,嫂子出身国公府,咱家排场有限,管个侍郎府,对嫂子而言不过是小事。”
戚氏进门儿后,对宋嘉言样样都好,有什么好东西从来不落她一份儿。戚氏开始理事,宋嘉言当然要帮着戚氏在下人中树起大奶奶的威仪来。
姑嫂两个说了许多贴心的话,瞧着老太太午睡要起了,两人一并去老太太院儿中服侍。
戚氏管家没几日,皇室再传喜讯,五皇子的媳妇终于定下来了,正是景阳侯与景淑长公主的嫡长女罗氏。
长公主府自然大摆席面,广发帖子,大宴宾客。其实,方太后将罗氏在儿子面前赞了又赞,又拿出姚馨来说事儿,言下之意,很想为罗氏讨个封号。昭文帝笑道:“论身份,景惠皇妹是嫡出长公主,自然比景淑皇妹高贵些。再者,景惠皇妹就这一个女儿,朕也是破例而为。如今罗氏女已是皇子妃,这样的恩典,更甚于县主之位。”
方太后叹:“我知皇帝是怕外戚专权。丽妃是在皇帝潜邸之时便伺候皇帝的老人儿了,又是皇帝的表妹,哀家的亲侄女。如今皇帝宁可抬举戚妃,也不抬举丽妃,皇帝这是防着承恩公府呢。”
昭文帝不动声色地一笑:“母后多虑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承恩公府,朕在一日,便委屈不到朕的舅家。母后想想,大凤王朝时,凤武帝登基,对其母族永宁侯府未曾有丝毫封赏。凤武帝当政二十年,其母族仍只是侯爵之位。若说凤武帝对母族不看重,这是假话,史书中不止一次记载了凤武帝与舅家君臣相和之事。有时,压着些,不是为当下计,而是为长远计。如今诸皇子年长,二皇子已经封王就藩,朕是该考虑立储之事了。”
方太后极力控制着心中狂跳,问:“看来,皇帝是有主意了?”
昭文帝笑道:“就这两年了。”
方太后道:“早些立储也好,储位一日不定,朝中大臣们的心思也不安定。哀家听说,那姓彭的又嚷嚷这事儿呢。”太后说的姓彭的,正是昭文帝的首辅彭老相爷。当日在西山寺桃花湖畔英雄救美、将辛竹筝自湖中捞出来的彭公子的祖父。
彭老相爷做过皇长子的经文师父,其孙彭彦容娶的是大皇子妃的妹妹,与大皇子是连襟儿。何况,皇长子本就是元后嫡子,出身上十分站得住脚,彭老相爷自然是支持大皇子的一派。
后宫这些女人的心事,昭文帝都明白。连带母亲方太后的心事,昭文帝也明白。
只是,他如今正当壮年,便有这许多人盘算着推新君上位,这种感觉,绝不舒服。自慈宁宫出来,昭文帝便想到后宫消遣一二,如今能令他放松的,除了戚贵妃处,便是秦淑妃那里。
御驾尚未至戚贵妃宫中,昭文帝当头见三皇子在路旁垂手请安,便问:“你今日进宫了?”
三皇子回道:“儿子进宫给母妃请安。”
想到冯嫔,便不禁想到堵心的兴国侯府,昭文帝并未多问,点点头:“去吧。”
待昭文帝龙驾走远,三皇子离开了宫闱。
戚贵妃见昭文帝前来,笑盈盈地接了驾,正赶巧端睿公主也在。昭文帝笑道:“睿儿怎么又在你母亲这里?”
端睿公主笑嘻嘻地道:“儿臣神机妙算,算着父皇会来,特意来等着父皇呢。”
母女两个一并迎了昭文帝进屋,戚贵妃笑道:“明年端睿就及笄了,臣妾唤她过来学着理事,虽然宫外与宫内不大相同,以后,公主府的事情可要她自己来打理的。”如今戚贵妃为贵妃之尊,是宫妃中品阶最高者,一些琐碎公务都是戚贵妃做主处置。借此机会,戚贵妃想多教教女儿。
昭文帝笑道:“是啊,明年正是春闱之年,朕必为我儿挑一个才貌双全的驸马才是。”
端睿公主自宫人手中接过热茶献给父亲,笑道:“父皇就这么想让儿臣出嫁啊,儿臣还想多陪父皇母妃两年呢。”
昭文帝笑道:“寻一佳婿,先定下来,迟两年出嫁无妨。”
戚贵妃笑道:“皇上若有了好人选,跟臣妾提一声,若是方便,女婿好歹也得叫臣妾见一面,臣妾才能放心呢。”
“你放心,朕自有安排。”呷口茶,昭文帝问,“这几日,老三总是进宫吗?”
戚贵妃温柔的脸庞显出三分愁色,叹道:“臣妾正想跟皇上说呢,冯嫔病了,这几日身子都不大好。臣妾回禀了太后,太后命左院判去瞧了冯嫔,药喝了几口,也不见什么效用。母子连心,三皇子忧心母亲,这几日常进宫请安。臣妾想着,冯嫔见了三皇子,总能提起几分精神来。”
自婉贵妃跌到冯嫔娘娘,跌去的不只是位分,简直跌去了冯嫔的半条命。宫内一干奴才看人下菜碟儿,若不是冯嫔育有两子,活不活得到现在还两说呢。
位分减了,相应的供奉亦大不如前,年纪也大了,心情不好,病痛全都找了来,便是给她吃太上老君的仙丹都不容易好。戚贵妃膝下只有端睿公主一女,又素来是温柔婉转的性子,与前朝无干。她与冯嫔皆是昭文帝潜邸之人,不过,冯嫔育有二皇子、三皇子,戚贵妃只有一位公主。如今看冯嫔实在可怜,便顺势回了昭文帝一声。
昭文帝道:“叫太医好生瞧着冯嫔吧。”
昭文帝到底晚上去瞧了冯嫔一遭。
冯嫔自贵妃位跌落,整个人老了十岁不止,先时的花容月貌,如今只余隐隐的一个影子。见昭文帝前来,冯嫔眼泪都滚了下来。
其实,昭文帝也没跟冯嫔多说什么,不过,他去打了个转儿,冯嫔的病立刻便有了起色。
倒是三皇子一味地去宽慰母亲,兵部的差事都不大经心了。昭文帝点他一句,三皇子道:“儿臣正想禀告父皇,儿臣年岁渐长,想请父皇赐藩王位。若父皇允准,儿臣想奉母妃去藩地供养。”
“你还年轻,替朕分忧不好吗?”昭文帝淡淡地道,“你满是供养你母亲的心,就没有对朕的孝敬之心吗?”
三皇子忙跪在地上道:“儿臣岂敢?儿臣只怕,孝敬父皇的人那么多,多儿臣一个不多,少儿臣一个不少。”说着,三皇子眼圈儿微红。
“行了,父子之间,哪里这么多的规矩。”昭文帝示意三皇子起身,叹道,“都是朕的儿女,你们就像朕的手,你觉着自己无足轻重,须知十指连心,你们哪个不好,朕都心疼。你母亲那里,朕赐了药,有太医盯着,不会有事。差事上,自己多用心。”
三皇子低声应了。三皇子回府后,三皇子妃赵氏迎上前服侍丈夫换了家常衣裳,道:“五弟差人送了些药材来。”
三皇子淡淡地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第二日晚上,四皇子亲自过来了一趟,送的也是药材。四皇子满是歉疚,道:“若不是去了大哥府上,弟弟还不知冯娘娘病了。三哥别挑我的理,我不大进宫,消息也不灵通。”四皇子生母早逝,养母位分也低,不过是个小小的美人。姚馨受人挑拨,自己做了蠢事,景惠长公主一路查到四皇子府,四皇子便是第一嫌疑人。只是,四皇子在昭文帝面前叫屈的话也有道理,四皇子道:“父皇有心抬举儿子,馨表妹身份高贵,儿子为何要使计破坏自己的亲事呢?”总之,一团乱麻。昭文帝令四皇子好生整饬自己的府第,然后,安抚了景惠长公主,就此作罢。
三皇子笑道:“四弟哪里话,你还记挂着我母妃,三哥知你的情。”大皇子为嫡长子,自然最为尊贵,只是,元后早逝,大皇子至今未被立为太子,这尊贵中又带了三分尴尬。不过,大皇子对兄弟们素来不错,尽管大皇子妃不得太后青眼,得知冯嫔病后,大皇子早早地给三皇子送了药材,对他道:“你大嫂在宫里没什么脸面,咱们兄弟就更不必提了。按理说,冯娘娘病了,正该用到女人的时候,只是,她们也难做,倒弄巧成拙。你是皇子,冯娘娘的亲儿子。父皇以孝治天下,你亲自去侍奉汤药,谁也说不出什么。就是太后不喜,这关系到冯娘娘的玉体,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你进宫勤谨些,冯娘娘看到你,也能打起精神来。世上再没有因孝顺生母而获罪的道理,父皇也不是那样人。”
有大皇子这番话,再有三皇子自己心性乖巧,如今昭文帝肯再给冯嫔一些脸面,冯嫔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这个年,因多了长媳,更显得人气旺,更是喜上添喜的是,年前戚氏被检查出身孕来,把老太太喜得不得了,将自己常吃的燕窝红参什么的包了两大包给戚氏补身子。
不但宋家喜悦,便是戚太太,也坐车来瞧了女儿一遭。
戚氏有孕,小纪氏隐隐放下心来。年下这些日子,戚氏随她掌家,虽然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却是什么都知道一些,对家中下人也熟得很,几件事戚氏都做得很漂亮。以戚氏这种势头儿,没几日怕是她就要让贤了。如今戚氏及时怀孕,小纪氏正好以戚氏养身子为名,顺势将管家之权收了回来,还贤惠地提醒厨下,多做些滋补的东西给戚氏吃。
倒是有一事小纪氏给老太太提了个醒儿:“媳妇有了身孕,让哥儿身边没个服侍的,不大像话。我也不知道他们小夫妻怎么想的,来跟老太太拿个主意。”这话,小纪氏说得理所当然,正对身份。
老太太当时没说什么,事后跟宋嘉言商量。老太太道:“你大嫂子是个贤惠人,我想着,就是给让哥儿,也不要给那些淘气的。要不,还是让你大嫂子自己安排。”比起当时直接往儿子房里塞丫头,老太太想让戚氏自己安排,已是给足了戚氏面子。
宋嘉言道:“要我说,这事儿倒不急,祖母,您忘了,明年大哥可是要参加春闱大比的。大哥中了武举人,名次却不是很好。眼瞅着就过年了,春闱是三月初。祖母是一片疼爱孙子的心,只是,大哥毕竟年轻,哪个少年不喜美人儿呢?若因这事耽搁了大哥的功名,可如何是好?”
看老太太已然严肃起来,宋嘉言柔声道:“如今正好大嫂怀孕了,正该大哥用功念书的时候,纳妾之事不如等大哥考出功名来再说。”
“是这个理。”事关孙子功名,老太太还是很能分出轻重的,心下埋怨小纪氏做事不周全,给她出这馊主意。万一真耽搁了孙子考取功名,可要如何是好呢?事后,宋嘉言与田嬷嬷透了个信儿。
宋嘉言道:“现在暂且被我岔开了,怕大哥春闱后还是要提,叫大嫂心里有个对策才好。”
田嬷嬷暗暗抱怨小纪氏多事,只是,小纪氏提及此事,谁也不能说错,何况小纪氏又没有直接赏丫头过来,已是客气。
田嬷嬷忙对宋嘉言道谢,回去挑戚氏心情好时将事情与戚氏说了。
戚氏生于国公府,对于这些妾室通房之类的半点儿不陌生,一哂道:“大爷若是喜欢,寻两个丫头给大爷搁在房里就是。”嘴里说得大方,脸已拉得老长,分明就是很不乐意的模样。
田嬷嬷劝道:“我的姑娘,现在可不是说气话的时候。”
“我知道,待大爷回来,我跟大爷商量商量再说。”
反正也不晓得宋嘉让有什么哄老婆的妙招,总之,戚氏喜笑颜开了好几日,再没为此心烦过。
过了新年,上元节是宋嘉言的生辰,偏生亡母忌日,不好庆贺。戚氏令人拿了银子往庙里给婆婆点了盏长明灯,着人给宋嘉言送了一双镶金嵌宝的八宝镯子,又打发厨下做了长寿面,中午叫了宋嘉语宋嘉诺与宋嘉言到自己院里来吃饭,笑道:“你们大哥服侍着老太太、太太进宫领宴,都得下晌才回来。大过节的,咱们一处吃,热闹。”
戚氏这个大嫂做得也很有大嫂的样子,大家都是聪明人,并不提宋嘉言生辰的事,欢欢喜喜地吃了一餐饭。
用过午饭,大家别过戚氏,各去休息。
直待下晌午小纪氏与老太太才回家来,宫里就不是个吃饭的地方,厨下早备着两个主子的饭菜,宋嘉言等去老太太院中服侍。老太太刚换了家常衣裳,靠在榻上由丫鬟捶腿捏肩,见了她们,老太太也高兴,道:“年年如此,我好得很,不必担心。孙媳妇身子沉,回去歇着吧。我跟你太太在宫里好歹有口吃的,让哥儿在外头冷风朔气的,连口热水都没有。你回去服侍让哥儿就是。”
戚氏便顺势退下了,又往小纪氏院中打了个转儿,去趟厨房令人将给丈夫预备的饭菜端过去。
老太太有事只喜欢跟宋嘉言念叨,道:“要说太后真是威风啊,大过节的,赏了大皇子好些美人儿呢。”
宋嘉言笑道:“皇宫里美人儿多得很,皇子们生来就身份高贵,除了一个正妃、四个侧妃、八名庶妃这些在册的妻妾不说,还有些出身低微的侍妾,根本不算数儿,愿收多少就收多少。”她又问,“老太太,太后可赏了五皇子?”
老太太今年刚刚六十,平日里自己燕窝红参地使劲保养,如今耳聪目明,记性也很不错,道:“就赏了大皇子。”其实,依老太太的品阶,哪里到得了太后跟前儿。这些八卦,她也是听别人说的。原来,太子之争已到了这种地步。太后在这种节日里都不肯给大皇子妃些许脸面,实在算不上慈和。
其实,也不怪太后这般给大皇子妃没脸。大皇子并非好色之人,府中只有一个正妃和一个早在身畔服侍的余侧妃,余者都未上名册。昭文帝一直压着承恩公府,方太后便想着给大皇子做一门亲事,把承恩公府的一个庶女许配给大皇子为侧妃,也算是成就两家之好。
谁知大皇子咬着后槽牙硬是没应,把方太后气个好歹,上元节诰命领宴之时就赐了宫人到大皇子府服侍,话里话外对大皇子妃表示不满。
方太后对昭文帝道:“大皇子是嫡长子,方家是皇帝的舅家,难道不是大皇子的舅爷家?就是民间也讲究个娘舅亲,如今大皇子这样嫌弃方家,哀家活着,方家暂且在一日,一日哀家闭了眼,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昭文帝笑劝:“母后想多了。”
“哀家半点儿没想多。不要说方家,就是哀家这个太后,皇帝在一日,哀家做得一日太后。也甭说什么千岁千千岁的鬼话,哀家只盼着早日闭眼,省得碍了别人的眼,更是少生些个闲气!”
天下老娘一样难搞,亲娘忽然蹦出这等诛心之言,昭文帝劝了好半日,方太后才回转过来。
昭文帝又说大皇子几句:“不过一个女人,你就是纳了入府,能怎么着?”
大皇子道:“今日侧妃,说不定将来便要贪图正妃之位。谋到正妃之位,是不是就该谋算儿臣了?”这话,倒不是平白栽赃方家,凭方太后的手段,一旦方氏女入府,怕大皇子妃立刻就没了活路。
“放肆!”昭文帝斥道,“这话混账!二十好几的人了,越发没个长进的样子,回去好生反省!”
挨了句骂,大皇子回了府,让大皇子妃把太后送来的宫人冷藏,没有半点儿亲近之心。
原本,这件事到此便结束了,谁晓得太后不依不饶,知晓她赏的宫人,大皇子一个没动,又是生了一场气,骂大皇子道:“这哪里是孙子,分明是哪世造孽引来的孽障。”
大皇子直接去了皇家寺院天祈寺,要剃度出家。
天祈寺的主持险些没被大皇子逼死,谁敢给皇子剃度啊?何况这位是元嫡长子,真给大皇子剃度了,他们的脑袋也就不用再在脖子上挂着了。
大皇子说了:“既是前世冤孽,待儿臣在庙里赎清了前世罪孽,想来就可荣登极乐了。”
大皇子硬着来,方太后也不软啊,直接叫人拿绳子要上吊,嘴里道:“修来这等儿孙,哀家不如去见先帝,起码清静,也省得皇帝左右为难。”说着,又哭先帝。
能有这等老娘这等儿子,昭文帝也不是善茬啊,他当机立断地躺龙床上只剩一口气儿了。太医天天一张哭丧的脸往太后那里报忧不报喜,太后顿时不上吊了,大皇子也从天祈寺回来了。
就这么着,太后依旧找碴儿痛骂大皇子,哭道:“皇帝不病你也不来,你安的是什么心?”不会是瞧着皇帝要死了,来等着皇帝咽最后一口气儿,自己好登基做主吧?
大皇子哪里受得了这种话,阴恻恻道:“若是皇祖母想看孙儿安的什么心,请令内侍寻把刀来,孙儿挖出心来给皇祖母看,以示孙儿忠贞。”
这种话,当真吓不到后宫的胜利者方太后,方太后寸步不让,怒道:“那你就挖出来给哀家瞧瞧!”
大皇子受了多年的窝囊气,忍无可忍之下,直接翻脸,怒道:“我穆赢以亡母之名立誓,若父皇有个万一,我定以身相殉!”
大皇子到底年轻,气势正盛,一声怒吼压得方太后一时颓了。大皇子振声道:“如此,皇祖母定不会再疑我之心吧!日后,太后想立谁为储便立谁为储,就是太后把穆家江山交给姓方的,我也眼不见为净!”诛心之话,谁人不会说!大皇子撂下两句狠话,转而去服侍病中的父亲了。
方太后要死要活,自然有丽妃与五皇子解劝。其实,纵使没人劝,方太后也舍不得死。
昭文帝的病转好,秋后算账,嗔着大皇子口无遮拦,赏了大皇子二十板子,抬回去养伤了。其他几个略大的儿子,如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因侍疾有功,皆得了昭文帝的赏,除了金银之物,还有自己相对应的王爵与封地。
昭文帝对朝臣道:“朕突然重病,想到先帝临终前将江山交到朕的手里。朕若有个万一,尚未立太子,江山社稷尚未有个交代,纵使到了地下,也难见先帝。今皇长子,孝温皇后嫡出之子,于诸皇子中身份最为端贵。虽年纪尚轻,需好生磨炼,好在,朕还能多带着他熟悉朝政,就是诸爱卿,亦要襄助太子,保我东穆江山万年。”
朝臣皆松了一口气,便是宋荣亦觉着,储位安定,实乃国之福气。
唯有方太后,这回是真的想死了。
宋嘉诺今年虚岁已经十四,他自五岁启蒙,九年苦读,正想下场试一试童子试,不料,刚开口便被宋荣压了下去,不准他下场。
宋嘉诺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心下到底不乐,饭吃都不香了,索性找了大哥说了这件事。宋嘉让全不当回事儿,道:“这还不好说?你若是想考,我帮你把手续办下来。到了正日子,悄悄送你出去,考个案首回来,老爹没个不欢喜的。”
宋嘉诺道:“偷着来啊?”他还当大哥有什么好法子呢。
“这可真是废话,不偷着来,还敢光明正大?老爹决定的事,谁能改了他的主意啊。”宋嘉让道,“你好生想想,给我句痛快话!”
宋嘉诺一时没主意,转而问兄长:“大哥,你武科春闱准备得如何了?”
“唉,估计得落榜。”举人勉勉强强的,这回多半是陪练的,宋嘉让愁眉苦脸,“天天做这鸟儿文章,做得一个头两个大。”
宋嘉诺哈哈笑了起来,他正是变声期,有些公鸭嗓,声音十分好笑。
跟兄长说了些话,宋嘉诺心里郁闷的事儿稍稍纾解了些,就去找了大姐姐。二月天,太阳正好,院中无风,宋嘉言令丫鬟们置了榻椅在院中,正晒太阳呢。
宋嘉言见宋嘉诺来了,笑道:“来得巧,过来吃云片糕。”
宋嘉诺见大姐姐榻旁的矮几上摆了三五样糕点,沏好的茶,也喝了两口,拿着点心吃,说:“大姐姐可真会享受。”
宋嘉言笑道:“女人跟男人不一样,男人得考功名奋斗,女人吃吃喝喝就是一辈子。你怎么好跟我比,怎么没念书啊?难得你有空闲。”
宋嘉诺便将父亲不准他科考的事说了。
宋嘉言思量片刻,道:“其实,这次大哥估计会落榜,父亲心知肚明的。至于你想考秀才,晚上两年倒没什么不好。”
“为什么?”
“我听说,朝中首辅彭老相爷,其子不过六品工部员外郎,其孙在翰林院修书而已。你想想,这是为什么?诗书科举是晋身之阶,真正官场上需要的可不只是这些东西。”
宋嘉诺自幼闷头苦读,家里什么事都打扰不到他。其实,宋嘉诺身上还有许多欠缺的东西。宋嘉诺酷似宋荣,不过,或许是自幼环境的原因,宋嘉诺如今绝对没有宋荣十四岁时的本事。如今就算考出来,不过一个令人称颂的名头儿而已。
宋嘉诺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宋荣不令他去考童子试,他也就不去了,跟宋荣说辞了秦家家学的功课,日后在家里温书,宋荣直接允了。
宋嘉诺道:“父亲,以后,父亲让儿子在书房为父亲伺候笔墨吧?”
宋荣微微一笑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宋嘉诺认真道:“儿子觉着,读再多的书,写再俊秀的文章,其实都是笔上谈兵。”
宋荣想了想:“这样啊,先跟着方管事打理家中庶务,如何?”宋荣从不小看庶务,不识人间疾苦,不要说做官,做人都成问题。庶务这些东西,日后自然用不着宋嘉诺亲管,但是,也要知晓里面的一些门道儿才好。
宋嘉诺道:“儿子听父亲安排。”
宋嘉诺辞了秦家家学,又开始学着打理庶务,半句不提科举的事,不必别人,小纪氏便急个半死。丈夫宋荣是属于天才学生一流,十二岁便中了秀才。秦家秦峥,十四岁中了案首。如今,自己儿子也十四了,当务之急,儿子哪怕不去科举考秀才,也不要将时间花费于庶务之上啊,多浪费时间。
事关儿子前程,小纪氏还是要听一听丈夫的说法。
宋荣道:“待过得两年,再叫阿诺去考童子试不晚。这些事,你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儿子有出息,不过,叫儿子多经些世事再入官场,没什么不好。何况,哪怕入了官场,儿子的升迁怕也不能与他当年相比。尤其宋荣如今正当年,他欲在官场上再进一步,宋嘉诺的前程就得压一压。如今儿子年纪尚小,趁机令儿子好生沉一沉心,锻炼一下心志,晚几年出仕,未尝不可。
天底下做父母的,没有不为儿女操心的。
这一对至尊父子犹是如此。
大皇子挨了顿板子。也没打得多重,皇室贵胄,给那些行刑的一百个胆子,他们也得顾惜自己的性命呢。真把大皇子打个好歹出来,他们也不必活了。最要命的是,前脚大皇子刚挨了板子,后脚昭文帝就下了册封太子的诏书。那几个行刑的内侍吓得肝胆俱裂,生怕大皇子秋后算账寻他们的麻烦。
其实,他们实在想多了。
如今大皇子忙得很,哪里有时间去跟他们翻旧账。
见大皇子来请安,昭文帝问:“都好利索了?”
一把年纪被敲顿板子,大皇子脸上微热,道:“儿臣知错了。”
“说说都错在哪儿了?”
“儿臣不该对皇祖母失礼。”
昭文帝叹口气,语重心长道:“朕就你这一个嫡子,自你母后过身,多少人提立后之事,朕从未松口。太子之位,不立你立谁呢?先时之所以未早立太子,就是想磨一磨你的脾气。太后,是朕的母亲,是你的祖母。你说的那些话,叫臣下听到,你这名声脸面还要不要了?再者,你与太后彼此生隙,万一朕早一步过身,朕还真不放心太后呢。”
大皇子忙道:“父皇身子一向康健,莫要说这些话,儿臣听着心里怪难受的。”
昭文帝微微一笑,没说什么,转而换了话题:“太后如今躺在床上,册太子大典怕要推迟到春闱之后了。”
“儿臣听从父皇安排。”这么多年都等了,再多等些日子,大皇子并不觉得有什么难挨。
“太后那里,你多用心,怎么着也要把事情圆回来。”昭文帝道,“方家,是朕的舅家。”
大皇子没吭声,昭文帝接着道:“就是纳了方氏女又如何?吕氏打理内宅多年,莫不是连个姬妾都管不好?”
思量片刻,大皇子满是不情愿,道:“儿臣听说方家如今并无嫡女,既是庶女,一个庶妃也足够了。”根本不是管理姬妾的问题,大皇子是打心眼里反感方家。
昭文帝叹:“你琢磨着怎么跟太后提一提,太后的病大约也就能痊愈了。”
大皇子低声应了。
昭文帝令人着手重新修葺东宫。当年,他在东宫住了不长时间,先帝便过世了。这许多年,东宫无人居住,尽管时时有奴才打扫看护,仍有几分荒芜的景象。既然要立太子,自然不能委屈太子的住处。
自昭文帝下了立太子的旨意,便每日将大皇子带在身边处理政事。大皇子十五岁开始上朝听政,对这些并不算陌生,但之前没有皇父这样手把手地教导,如今经昭文帝提点,许多事都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尤其春闱之时,昭文帝独带了大皇子去贡院巡场。昭文帝对大皇子的重视,举世皆知。
丽妃日日于太后床畔侍疾,时而哭泣:“太子疑方家至此,日后,不要说方家,便是五儿,都不知有没有命在。”
太后斥道:“你胡说什么?”
“承恩公府的女孩儿,连侧妃之位都没有,叫别人如何看承恩公府呢?”
“一个庶女,身份就差了一截。这是太子庶妃,不要有什么不满,以后日子还长呢。”前朝的事皇帝不让她插手,后宫家眷这些事,太后可是正管。情势不会永远听从于某一个人,情势是大家互相妥协的结果。
太后这样说,丽妃只得收拾起眼泪,不敢再多说什么。
方太后从床上爬起来,太医宣布太后凤体痊愈,已是春闱之时。方氏女被静悄悄地抬进大皇子府,大皇子生就低调,何况不过一庶妃,就内院儿摆了席酒,当天睡了一夜了事。
此次春闱,照样是人才辈出。
三鼎甲中,秦峥居探花位。
昭文帝在去给太后请安时,大赞秦家子弟争气。秦淑妃谦道:“以往在家时祖父常说,秦家世代书香,祖上本是家道中落,后代子孙该以读书为要,以才学晋身。”
昭文帝笑道:“老尚书教导儿孙有方。”
秦淑妃再次谦过。昭文帝又与方太后商量:“今年是端睿的及笄之年,她又是朕的大公主,素来聪慧懂事,朕一直想着给端睿挑一个才貌双全的少年郎,才不算委屈了她。”
秦淑妃与方太后同时心下一咯噔,无他,昭文帝先提秦峥出息,再说端睿公主的亲事,似有联姻之意。秦淑妃于宫中这几年,自然是见过端睿公主的。端睿公主深受帝宠,又灵秀可爱,秦淑妃也很喜欢她。但,关键是驸马不能议政。若秦峥尚主,这前程便毁了。
方太后想的则是另外一件事,端睿公主是亲孙女,戚贵妃素来温柔和顺,膝下只有这一女,方太后对这母女两个印象也很不错。更因端睿公主受昭文帝喜爱,如今昭文帝立大皇子为储,为保娘家地位,方太后有意让端睿公主下嫁方家,而且也有适龄子弟啊,承恩公世子的二子只大端睿公主三岁而已,般配得很。至于方二脱裤子耍流氓、倾心宋嘉语之事,方太后并不知晓。世子夫人进宫,也只跟太后说儿子是回老家安心念书。
果然,昭文帝接下来便说:“端睿到了年纪,朕瞧着秦峥便很好。”
秦淑妃哪敢表露声色,笑道:“皇上隆恩。”
方太后笑道:“皇帝,你真是爱女心切,怎么辈分都不顾了?”秦淑妃与秦峥是堂姐弟,如今若秦峥尚主,辈分怎么算?
昭文帝笑道:“这有何妨,淑妃并非皇后。”
秦淑妃脸上有些尴尬,不过,进宫几年,她也历练出来了。何况,自孝温皇后过世,昭文帝未立新后。若说是妾,大家都是妾,这也没什么丢脸的。见昭文帝实在相中了堂弟,秦淑妃笑道:“只要皇上不嫌秦家贫寒,此乃秦家万千之喜,臣妾代秦家谢皇上隆恩。”说着,深深行一礼。
昭文帝满意一笑:“朕看中的是你们秦家的家风。”
戚贵妃笑道:“不如皇上宣探花进宫,也叫臣妾相一相女婿。”戚贵妃刚说完,端睿公主扯一扯母亲的袖子,娇嗔道:“怎么说也是给儿臣赐婚,儿臣都在呢,父皇也不问一问儿臣的意见。”
昭文帝哈哈一笑:“朕的端睿是不乐意?你未见过探花,探花生得清俊沉稳,才学也好。”
端睿公主笑道:“儿臣在宫里,鲜少出去,不过,也听人说过秦家家风端正。如今父皇特意为儿臣择选驸马,因父皇宠爱儿臣之心,必是选一等一的才子。只是,儿臣想着,天下学子十几年寒窗,一朝金榜题名,必是想报效朝廷、为国出力,也不枉一身的才学。儿臣并非对他不喜,只是,驸马向来不能议政。若将他赏给儿臣为驸马,未免可惜了他一身的才学,国家也少了一位能臣贤士。”这样的人,十几年寒窗读下来,是一心出将入相的,哪里会愿意做公主的驸马?端睿公主也不愿意要这等心不甘情不愿、迫于皇室威严娶她的驸马。
“儿臣为父皇公主,恩宠富贵已极。父皇为儿臣择驸马,只要人品端正,才学尚可,愿意一心一意与儿臣过日子便可。才学惊艳之辈,还是留给父皇,让他们替父皇治理天下吧。”
如今端睿公主一席话,非但让昭文帝大为赞赏,就是各有打算的方太后与秦淑妃亦交口相赞。
皇家有长脸的事儿出来,也愿意扬一扬美名的。尤其是公主的名声,更是要紧。就是天底下的进士们,也感激端睿公主啊,终于不用提心吊胆地怕被公主们相中做那憋屈的驸马了。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觉着做尚主挺好,起码一世富贵。然而,真有才学本事的人,多是想将才学用于国策朝政之上,光耀门楣,哪个愿意天天守着皇家贵女对她三从四德呢。
最感激端睿公主的,就是秦家了。
秦老尚书听闻此事,恨不能给端睿公主立个长生牌位。若是端睿公主真点了头,孙子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前程可言呢。
此事,也给秦老尚书提了醒儿,恨不能快马加鞭地给孙子娶房媳妇进来。
秦峥却是不急,道:“婚事,待明年再说吧。”
以往,秦老尚书只觉着孙子与宋嘉言青梅竹马,有些小男孩儿的情思。只是,他未曾料得孙子情深至此。今年,是宋嘉言大婚之年。
见孙子一副冷清模样,秦老尚书道:“也好,头一年要进翰林院念书,你在家的时间不多。你年纪已经不小,明年可不能再拖了。”
“是。”
秦峥中了探花,这是天大的喜事,秦家没有理由不宴请庆贺。
宋嘉让这个落榜生也带着弟弟来了,落榜生杜君、吴家兄弟、李行远、李睿,还有秦峥交往的一干朋友,都来秦家喝酒。
整整热闹了一日,秦峥酒量向来极好,晚间不过微醉而已。如今他已经长大了,明年便是冠礼之年,今日人们送的礼,很大一部分是秦峥的朋友送的,秦老太太命人都送到孙子院中去。
秦峥交与房中大丫鬟整理,事后,大丫鬟将清单给主子看。这些人情往来,秦峥都心中有数,只是看到宋嘉让的单子上有一副古砚古墨十分珍贵,道:“把阿让送我的砚墨取出来。”
读书人,向来好这些。
秦峥与宋嘉让多年交情,如兄弟一般,不过,两人之间的走礼,还未上升到古物的地步。这次,也是宋家公中一份儿贺秦峥,宋嘉让又让人私下备了一份,古砚古墨是在宋嘉让私人的礼单中。初时,秦峥以为是宋嘉让成亲后拿的老婆的东西,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宋嘉让性子磊落,怎么肯用老婆的嫁妆呢?
他记得,秦嵘曾一脸羡慕地说起过宋嘉诺有一套自己姐姐送的古砚古墨,还是宜德大长公主赏赐给宋嘉言的。因宋嘉诺习文,宋嘉言大方地送了宋嘉诺一套。宋嘉诺欣喜不已,专门请秦嵘到宋家去赏鉴过。秦嵘可是羡慕个半死,回来跟自己哥哥念叨过好几遭,故此,秦峥印象颇深。如此一来,秦嵘也明白这古砚古墨是宋嘉言借宋嘉让之名送来的。
抚摸着古墨古砚,秦峥微微地叹了口气,令丫鬟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秦峥中了探花,宋嘉让却是落榜了。
宋嘉让此人,生性淡泊,即使落榜,也没什么颓丧之态,反是一门心思地关心起老婆的肚子来。倒是老太太提了一句通房丫头的事,宋嘉让早有准备,一脸正气道:“孙儿此次落榜,皆因学问不够扎实。孙儿已经去祖宗面前反省过了,对着祖父的牌位发誓,一日考不中进士,一日不纳妾!”
老太太见孙子有此志气,心里是为孙子叫好儿的。只是,私下对孙子道:“其实,你祖父脾气好得很,你亲近丫头,他也不会怪你的。”
“怎么能糊弄祖宗呢?那可是祖父啊。”
宋嘉让拿念书来搪塞,老太太也就不说什么了。
倒是宫中,有秦峥之事在前,方太后主动跟昭文帝提起端睿公主的亲事来。
方太后笑得一脸慈爱:“端睿这孩子懂事啊,不枉咱们疼她这些年。她们姐妹中,哀家最喜欢端睿通情达理,灵慧秀敏。若是把端睿嫁到外处,不知根底的,哀家是断不能放心的。”
昭文帝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母后这是要给端睿做媒了?”
“哀家自己的孙女,自然要给端睿挑个最好最妥当的人家儿。”
“母后说的是哪家?”
“你舅舅家。”方太后眉眼满是欢喜,笑道,“就是方仁家的二小子,比端睿年长三岁,再合适不过了。如今,方谅在老家念书,哀家已经命方仁把孩子接回来了。到时,让戚贵妃和端睿都见见,亲上加亲,再合适没有了。”
方太后都开了口,昭文帝总不好回绝,不过,也未把话说死,笑道:“若孩子出色,这桩亲事倒是不错。端睿是个有主意的丫头,朕还想问问端睿的意思。”
“应该的。”方太后笑允,只要孩子没什么大问题,亲事就是板上钉钉了。何况,连端睿都说了,只要人品端正,一心一意就成。
昭文帝便将此事与戚贵妃母女说了,戚贵妃性子温柔,问女儿:“端睿,你说呢?”她就是有些不喜欢方家人的做派。
端睿公主笑道:“要说承恩公家,自己亲戚,自然是比寻常人可靠、知根底。明日召方家子进宫,儿臣见过再说。”
昭文帝笑道:“明天怕是不成,朕听太后说,方谅回老家念书了。不过,已经着人去接了,过几日就能到帝都。”
端睿公主可不是个傻瓜,她一听便觉不对,道:“有一事,儿臣不解。”
“什么事?”
“儿臣就是觉着,要念书,帝都多少名师大儒,还有国子监,也是人才聚集之地,怎么帝都念不得,偏要到老家去念?”端睿公主自幼便聪明过人,因是太后做媒,又是昭文帝亲自跟她说的亲事,她半分不恼,笑道,“只这一点就可疑。若是嫌家里热闹,想图个清静,不必别处,庄子上难道不能清静?皇祖母与咱们都是住在深宫,哪里知晓外头的事呢?就是承恩公府如何,皇祖母怕也只是听人口口相传而已。承恩公府是皇祖母的娘家,谁人敢在皇祖母面前说承恩公府的不是呢?”
昭文帝听女儿这样一说,顺势笑道:“就是真跟方家联姻,朕也得先令人打听清楚子弟脾性。朕着人查一查就是了。”
“谢父皇。”
事关女儿的终身,非但昭文帝令心腹去打听方二公子的品性,戚贵妃也召见娘家人进宫,见了大嫂戚太太,将承恩公府有意联姻的事悄悄地与戚太太说了,请兄嫂帮着打听打听,那方二公子品性如何。
如今戚贵妃开口,戚国公府自然要尽力而为。
别忘了,戚国公府有一门子亲家——宋家。
昭文帝根本没令方二进宫,担心太后脸面上过不去,私下将方二的不良行径与太后说了:“实在不像话得很,在西山寺唐突人家姑娘,直接就要脱裤子耍流氓!如今十八,房里七八个丫头,就是被方仁罚回老家反省,身边还带着三个通房。平日里,朕瞧着方仁也算能干,怎么教养子弟倒这般糊涂了。”
这些事,方太后完全不知啊!方太后脸色也很难看,既惊且怒:“竟有这等事?一个个的,只知拿好话来哄我!”又满是愧疚,“险些误了端睿!唉,这可叫哀家怎么见端睿呢!”再不敢拿娘家人做媒了!
尽管昭文帝很有孝心地安慰了母亲一番,方太后依旧心下怒火难消,又将方太太唤进宫来一顿臭骂。方太太灰头土脸地回去了,倒是方二因此得福,一朝得解放,他可是死都不想再回去了。
原本想抬举娘家,却闹了个没脸。
方太后的确偏心娘家,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端睿公主也是亲孙女,何况端睿公主聪明懂事,素来得宠,就是方太后也喜欢她。若是方二差不多,哪怕平庸些,怎么着都能成全这桩亲事,却不想方二私下如此拿不出手,简直丢尽她老人家的脸面!
方家之事,方太后只提了个头儿,便息了声。作为补偿,方太后赏了端睿公主许多首饰玩物,对于端睿公主的亲事,她不再提及,任由昭文帝安排。
端睿公主的驸马尚在挑选之中,县主姚馨却是等不到腊月宋嘉言出嫁,她要提前跟吴玉举行婚礼。
姚馨先时埋怨宋嘉言不地道,迟迟不肯成亲,倒耽搁了她的青春。如今她想了个法子叫吴玉松了口,反正是双生子,一样大,就是稍微提前些日子。姚县主乃贵女,也没人敢当面嚼舌根。至于名声之类,姚馨从来没在乎过。
姚馨成亲的排场自不必提,景惠长公主从来是长公主中的头一份儿,就这么一个女儿。便是国公府,哪怕姚国公世子与景惠长公主多年不和,也不敢亏待姚馨。
宋嘉言去长公主府瞧过姚馨,姚馨原本是想着宋嘉言在她出嫁那日到公主府来热闹热闹的,宋嘉言哭笑不得,道:“我的县主大人,你现在只管做新娘子。想一想,吴家又无女人掌事,难道让阿玉表哥自己张罗成亲的事?即便他是状元,也无这等本事。我外祖母年纪又大了,精神头儿不足,都是舅母带着丫鬟婆子收拾,我这几日都是过去准备您老大婚的排场,哪里有空闲?”
姚馨早视宋嘉言为密友,拉着宋嘉言的手,眼角眉梢一派幸福:“辛苦你啦。”
吴家就这么几门子亲戚,武安侯府帮着操持也是应尽之道。
吴玉娶姚馨,别的不说,姚馨的嫁妆自早上就开始往吴家抬,一直抬到傍晚才抬尽,满满当当地摆了三个院子才算搁置开了。便有些势利的人暗道,吴玉虽然被算计,也不算太吃亏啊。娶了姚县主,就是娶了座金山啊。
长公主嫁女,不仅是长公主府的喜事,亦是姚国公府的喜事。姚国公府本就是大皇子的母族,大皇子已是准太子,带头儿去给长公主捧场,几位皇子也都跟着去了长公主府。余者景惠长公主的姐妹们,景淑长公主、景怡长公主都到了,再有仁德郡王携妻带子地来凑热闹,余者与姚家交好的人家儿、景惠长公主的母族戚家等帝都权贵,济济一堂,一团喜气,酒宴直到下晌方散。
生于皇室之中,几位皇子的酒量都尚可,唯四皇子素来量浅,未喝几盏便醉了。四皇子妃是姚家女,却要随丈夫去长公主府喝酒,长公主府早备了干净的屋舍供客人休息,听人回禀说四皇子醉了,四皇子妃顾不得与妯娌们寒暄,连忙起身去照看四皇子。
四皇子酒品一流,纵使醉了,也不会乱撒酒疯之类,无非就是闭眼睡觉。直到傍晚,四皇子方醒。因是大喜的日子,四皇子不好留宿,与景惠长公主打声招呼,便带着四皇子妃回府了。
回府后,姚氏服侍着四皇子洗漱换了家常衣裳,四皇子问:“大哥册封太子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姚氏柔声道:“差不多了,我着丫头取了礼单来给王爷瞧?”四皇子被封豫章王,封地处江西,离帝都路远天遥。原本,他已经准备上书昭文帝带着四皇子妃就藩豫章。因眼下就是太子的册立大典,昭文帝留几个封王的儿子,待太子大典之后再行就藩。
因日后回帝都的机会不会太多,太子大典,自然要准备珍贵一些的礼物。
四皇子笑道:“明天再说吧。我们这就要去豫章,以后要回帝都的时候不多,府中无事,多回娘家看看也无妨。”
姚氏笑道:“我知道了。我想着明天进宫,给太后请安,也去瞧瞧母妃。”四皇子生母早逝,由后宫柳美人抚养成人,生母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四皇子视柳美人为母,并不因柳美人位分低微而怠慢于她。四皇子还准备着就藩时请旨,带着柳美人一并去豫章奉养。
“多带些滋补的东西,记得提醒娘娘服用,不必俭省。”后宫之中,位分高低实有天壤之别。四皇子年长出宫分府,因柳美人位分低,四皇子又不是受宠的皇子,进宫不易,便是有心照顾,也照顾不到柳美人。如今娶了老婆,四皇子妃进宫给太后请安,厚着脸皮要去看柳美人,太后也不好阻止。
姚氏温声应了。
姚馨大婚之后,竟也把日子过得有模有样,反正现在吴家内宅就她一个女主子,景惠长公主教过姚馨打理家事、管束奴婢,又陪嫁了得力的女官,一切井井有条。姚馨还邀宋嘉言到吴家做客,一脸的幸福喜悦,比先时在公主府时还圆润了些。
以这样的手段得到婚姻,还能过得这样欢乐,也只有姚馨了。
更令姚馨惊喜的是,太子大典之前,她被诊出有了身孕。景惠长公主喜悦至极,恨不能将女儿接回长公主府养身子,姚馨却是没应,她道:“我要是去了,家里这一摊子可怎么办?我要是回公主府,阿玉第二天穿什么衣裳都不晓得。母亲放心吧,有嬷嬷们照顾我,没事的。”
景惠长公主见女儿精神气色都很好,尤其是女儿女婿感情好,便也没狠劝。何况,如今宫内外都在筹备立太子之事,景惠长公主也有自己的交际,留下两个年长的嬷嬷,景惠长公主再三叮嘱女儿:“有什么想吃的,着人去告诉我,我给你送来。”
“知道啦。”姚馨喜滋滋的。
待吴玉回来,姚馨亲自把这喜讯告诉吴玉,吴玉两眼圆瞪的惊讶模样让姚馨笑出声来,拍他一记:“高兴傻啦?”
吴玉瞅着姚馨的肚子,眼中溢出满满的喜悦:“真的?”
“当然啦,我请了太医来诊的脉,若再不真,非去拆了他们的招牌不可。”
吴玉忙扶着姚馨坐了,声音中带着三分罕见的温柔:“小心些。”
姚馨笑道:“我会小心的,你是状元,可要开始给咱们的孩子想名字了,一定要想一个独一无二又威风八面的名字才好。”
姚馨满心欢喜地将头倚在吴玉肩上,唇角情不自禁地翘起来,笑道:“阿玉,我真高兴。我想给你生孩子,生许许多多咱们的孩子。”
所有的一切都十分顺利,连国家都风调雨顺,众人都道,此乃太子福兆。正是立太子前夕,便是昭文帝听到这样的话也是极为开心的。
生命永远无常,没有人能预测,下一刻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