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从东宫烧起来的。
昭文帝带着大皇子祭过天地祭过皇陵祭过祖宗,大礼整整进行了一日。纵使大皇子身强力壮也有些吃不消,尤其太子的大礼服镶金嵌玉刺绣缝制,用料实诚,十几斤的重量绝对是有的。六月的天儿,大皇子没中暑,已是身子骨儿很不错了。当然,他在袖管儿里笼了一锦囊的冰,才堪堪撑了下来。
正礼结束,昭文帝命太子回东宫换了常服再到正殿大宴宗室群臣。
太子回去换衣裳,昭文帝其实也累,去了内殿休息。眼瞅着时辰将至,太子还未回来赴宴,昭文帝就打发内侍前去东宫瞧一瞧。内侍尚未出得殿门,东宫的火已经烧起来了。
小内侍来回禀东宫走水的消息时,身上都是哆嗦的。
昭文帝一听,立刻直起身子问:“太子何在?”
小内侍哭道:“奴才过来回禀时,还未见到太子。”
昭文帝起身,大步出了殿门,果然东宫方向已见隐隐火光烟气。昭文帝就要往东宫去,此时宴会就要开始,来赴宴的,除了宗亲就是重臣,首辅彭老相爷见昭文帝要去东宫,连忙道:“皇上,东宫忽然失火,事起蹊跷,臣愿意代皇上亲去东宫!”大喜的日子,东宫忽然失火,如今太子还不见踪影。太子有个好歹,毕竟是储君,但皇上一旦出事,便是山崩之险。
彭老相爷这样一开口,诸人皆劝昭文帝万金之躯,坐不垂堂。自己的太子都生死不明了,昭文帝一国之君,正当壮年,素有气魄,道:“宣杨征、范瑜各率两千禁卫军、两千御林军至东宫护驾!”厉眸一扫,昭文帝道,“吴双,你跑一趟。”吴双为侍读学士,文采非凡,昭文帝喜他文采,近些时候的谕旨多出自吴双之手,故而,得以近前服侍。不然,这种场合,依吴双的官阶,偏殿都没有他的位子。
太子在东宫生死不知,昭文帝哪里还坐得住,直接就往东宫走。后面一群宗亲重臣相随。半路上就看到杨征杨大将军带着吴玉,后面黑压压地侍立着整齐的禁卫军。昭文帝微颔首,免了他们的礼,便带着几位皇子、宗亲重臣往东宫去。
东宫失火,后头慈宁宫也不是聋子。方太后连忙派了小太监去东宫。一时,小太监满脸鼻涕眼泪地回报:“东宫烧成一片,火尚未救下,亦不曾看到太子殿下的身影。皇上带着宗亲大臣们都过去了。”
这么一说,太后也坐不住了。
宫妃公主诰命们苦劝无用,景惠长公主道:“皇上身边既有外臣,宫妃、小公主们都在这里等着,我们随母后过去。”
方太后满心担忧,也未多说,便扶着景惠长公主的手过去了,后面还有景淑、景怡长公主相随。姚馨有县主之位,她也跟着母亲景惠长公主来慈宁宫赴宴了。景惠长公主有心叫女儿回去,无他,姚馨有身孕呢。只是,太后面前,又是这个节骨眼儿上,她也不大好开这个口。景惠长公主给女儿使了眼色,姚馨几步快走伴在母亲身畔。
昭文帝此人,平生从未有过如此狼狈景象!
“孽障,你敢谋反!”
杨征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吴玉冷冷地拭去剑上的血痕,四皇子的容色安然而无辜:“父皇此言何意?儿臣此举,不过效父皇而为。父皇应该赞儿臣一声青出于蓝方对。”
昭文帝气得浑身发抖,问:“太子呢?”
“儿臣听说,当年,儿臣母妃的院里,也是这样一把火,就什么都没有了。”四皇子脸色一肃,冷冷道,“父皇一口一个孝温皇后是您的原配,您将儿臣的母亲置于何地?儿臣的生母,从来不是什么不知名姓的宫人,儿臣的生母,是生产之后便被皇上烧死的原配,许王妃。”
想到许王妃,昭文帝更添三分怒火,那个出身罪臣临川侯的女人!那个险些害他身败名裂的女人!昭文帝叱喝:“孽障!你就是杀了朕,也休想得到皇位!”
四皇子冷笑道:“父皇,这种话,威胁不到儿臣。”吩咐吴玉道:“请太后归西!”
昭文帝带着宗室朝臣先到了东宫,不料突生变故,吴玉一剑偷袭杨征,直接杀了杨大将军。而吴玉身后的两千禁卫军没有丝毫动静,可见,是早就存了反意的。
好在,昭文帝身边除了诸多忠贞臣子外,还有五十位贴身侍卫。这五十人,个个武功高强,算是昭文帝的秘密侍卫了。有这些人将昭文帝护于其中,一时半刻,四皇子一系也不能奈昭文帝如何。
偏生这等要命的时候,方太后带着长公主几人找死来了。这些女眷一到,立刻被吴玉的禁卫军围了起来。几人连同太后身边的宫人内侍亦紧紧地护住太后长公主等。景惠长公主紧紧地拉着女儿,围在方太后身畔,看到吴玉的那一刻,景惠长公主脸上血色尽失。
吴玉武功卓绝,剑术没有任何花哨之处,残影掠过,当胸一剑刺向方太后,连斩三位救驾宫人,方太后惊声尖叫,一手抓住身旁惊吓过度的姚馨,挡在自己身前。
人在极度的惊吓中,是感觉不到痛楚的。姚馨并不觉着痛,她只是觉得非常冷,从心脏散发的冷意让她浑身没有半丝力气。随着吴玉闪电般抽回宝剑,鲜血染透姚馨的衣襟。景惠长公主哭叫着扑向自己女儿时,吴玉已经转身与昭文帝身边过来救方太后的侍卫交了上百招。
“馨儿,馨儿……”景惠长公主再没有以往的尊贵,惊慌失措地抱着女儿号啕大哭。
姚馨双手叠放在小腹之上,血痕在下摆晕染开来,她轻轻地喘息着:“母亲,母亲,你别伤心……在地下,有我的孩子……”
吴玉要对方太后下手,昭文帝是绝不可能坐视不理的。牺牲了一半贴身侍卫,总算把方太后抢了过去。余者景惠长公主、景淑长公主、景怡长公主等,实在顾不得了,生死由命吧。
昭文帝将方太后护在身后,方太后却执意站在昭文帝身畔,道:“哀家这把年纪,还怕什么?”
方太后“怕”字因尚未落地,一箭飞来便射穿了五皇子的咽喉,五皇子猝不及防,话都未能说出一句,两眼圆瞪,当下毙命。
东宫主殿已被烧尽,宫殿围墙尚在,吴双便单臂挽强弩,独站于围墙之上,他依旧是一身五品侍读学士官袍,身量高挑,俊美的脸庞浮起一抹淡淡的浅笑,原本俊美无双的仙郎才子,如今却仿似月下之妖。吴双朗声道:“皇室之人,从来都是无所畏惧。当初能一把火烧死我们的父母,又一把火烧死刚刚产子的许王妃。臣从来都相信,太后没什么好怕的。”
宋荣在看到吴玉杀杨征的时候也蒙了一会儿,不过,此人到底混迹官场多年,此刻镇定如常:“这样说,冯继远早就过世了?”吴玉既然早与四皇子有勾连,吴双一样是乱臣贼子。当时,皇上是派吴双去给禁卫军和御林军传的口谕,结果只有杨征带着吴玉与两千禁卫军到了,那么御林军的范瑜范将军可还安全?如今看来,若那个烧得毁容的冯继远都是假的,吴氏兄弟谋反,应早有周全谋算。
提及生父,吴双却是悠悠一笑:“不然,如何叫皇上体会一下烧死儿子的心情呢?皇上乃天下之主,却不比臣父当年仁义,臣父为了救臣与臣弟,甘愿身赴火海。皇上却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太子殿下于火中枉死,实在可悲可叹。”嘴上说着话,吴双再次张弓引箭,他尚未放箭,三皇子已然两股战战,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去。
吴双手臂微微下沉,看向宋荣:“岳父大人,拖延时间对我无效。”又是一箭飞出,三皇子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那一箭再次射穿三皇子的咽喉,止住了三皇子的惨叫。
吴双乃聪明绝顶之人,他们以火烧东宫之计引来昭文帝,又借传口谕之机,让吴玉带着安排好的两千禁卫军入宫,将昭文帝与一干朝臣牢牢地握在掌中。一切都非常顺利,唯一的破绽便是时间。
今日因册立太子而大宴群臣,但是,若时间拖得太久,这么多的权贵被扣在宫中,宫外定会有所警觉。昭文帝一直防四皇子甚深,他们手中能控制的军队,拢共也就五千人左右。若是引来大部队,形势怕会逆转。而且,这些朝臣之中不乏聪明人,如宋荣就开始与他东拉西扯地拖延时间。
不过,他是不会让宋荣如愿的。
转眼之间,两位皇子皆赴黄泉。纵使方太后以往偏爱五皇子,但今夜三位皇孙枉死,方太后已经有些禁不住,抓着儿子的袖子,扑簌簌地落下泪来。昭文帝却如同一座亘古的雕像,静静地望向冷漠的四皇子。
宋荣道:“若你的目的是杀了皇上与我们,只管放手来杀就是。如果,四皇子意在皇位,恕臣直言,没有哪个皇子是靠弑君杀父坐得稳皇位的!便是唐太宗李世民,也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殿下,您愿意与皇上好生谈一谈吗?”
四皇子道:“父皇写下传位诏书,儿臣奉父皇荣养天年。”
昭文帝道:“不可能。东宫无故失火,朕便是立你为太子,也得能取信天下才行。”
“儿臣要的不是太子之位,而是要父皇现在传位于儿臣。”那个从来沉默少言有些软弱的四皇子,从未有过这样孤傲冷漠的神色,四皇子一字一句道:“儿臣不需要向天下交代!”
昭文帝一指身畔群臣:“你需要向满朝文武交代!”
“殿下,便是唐太宗当年玄武门之变,也没有立刻逼唐高祖退位。”宋荣道,“殿下以为登上皇位臣等便会对殿下尽忠尽孝吗?臣说句老实话,殿下今日能凭由奸佞射杀兄弟,受此奸佞蒙蔽,威逼皇上,臣等心寒不已。当然,殿下也可以杀尽臣等,臣可直言告知殿下,臣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硬骨头还是有几根的!今日,纵使头颅落地,臣也绝不会屈服于一个弑君杀父的狂徒!”
宋荣说话,并没有高声叱喝之类,他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说出来,从容道:“许王妃之事,臣多少知晓一些。臣与殿下直言吧,许王妃本为皇上正妃,却一直受家族指使,从未与皇上同心同德。当时,皇上尚未登基,许王妃曾经在皇上饮食中使用了不洁之物。殿下一直为您的生母抱屈,有没有想过皇上当时的处境!”
四皇子怒道:“你胡说!”
“殿下叫皇上如何顾惜夫妻情分?临川王谋反失败,举族皆诛。是先皇下旨,要去了许王妃正妃之位。当时许王妃已有身孕,皇上顾惜父子之情,在先帝面前为许王妃求情,先帝方允许王妃诞下殿下。只是,许妃如何能不死?意外而死,起码保留一点尊严。”宋荣道,“皇上一直含糊殿下的出身,不是为了贬低殿下的身份,而是为了保护殿下……”
宋荣话尚未完,吴双又是一箭,宋荣却很有些灵光,早有防备,他当下腰身一拧,堪堪避开颈项要害之处,被吴双一箭射中肩头,吴双冷冷地道:“宋子熙,你可以闭嘴了!”
宋荣肩上剧痛,脸上泛白,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冷声道:“殿下,您与虎谋皮,吴家兄弟不过逆臣之后,就是现在,是您控制他们,还是做了他们的傀儡呢?不要算来算去,做了逆臣的棋子才好!”
昭文帝与宋荣君臣多年,自有默契。宋荣身中一箭,暂且歇息。昭文帝立刻道:“穆望,朕对你、对你的母亲许氏,除了没有告知你是许氏所出之外,没有任何愧疚之处!许氏害朕在前,朕不会容她。这一点,朕自问没有任何错处!许氏有了孕息,若非朕在先帝面前求情,她没有生下你的机会。朕保全了自己的骨血,朕问心无愧。”昭文帝道,“你耿耿于怀自己嫡出之子的身份,觉着朕对不住你的母亲,当年之事,你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听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就以为知晓全部真相!朕若不说你是宫人之子,要如何对外说你的身份?朕是冷落你,但你自己想一想,自己有没有平安长大!朕这一辈子,做过许多事,但是,对于你,朕毫无亏心之处!朕自先帝手中接过穆家江山,如今已有十三年了。朕每日忙于政事,却没有教育好子孙,致使今日兄弟父子相残。你要杀朕,便来杀吧。”
四皇子听昭文帝把想说的说完,脸上没有半丝动容:“父皇的话,儿臣一个字都不信。如果父皇不能给儿臣传位诏书,那么,儿臣只好委屈父皇了。”事到如此,四皇子已经没有回头路。
昭文帝道:“日后登基,善视百官,善待百姓。”话毕,昭文帝闭目待死。
吴双道:“殿下,再耽搁下去,天可就亮了。”
东宫久无消息传回来,那些等在慈宁宫的宫妃命妇都已经坐不住了。
仁德郡王妃李氏问戚贵妃:“娘娘,要不要打发个内侍过去瞧瞧?臣妇实在有些忧心。”仁德郡王可是跟在皇上身边的。
戚贵妃唤了内侍进来,却被端睿公主拦下了,端睿公主脸色冷静,一双掩在罗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端睿公主道:“母妃,不必派人过去。已经快一个时辰,都未有半分消息传回来,东宫那边,定是出事了!”
端睿公主此话一落,戚贵妃顿时花容失色,条件反射地问:“那怎么办?”
仁德郡王妃李氏亦是心脏狂跳,抓住女儿的手,对戚贵妃与端睿公主道:“太后与长公主们已经过去了,这如何是好?刚刚不是说,皇上也去了东宫吗?”
丽妃更担心自己儿子,恨不能现在就飞到东宫去一看究竟,心急之下出了个馊主意,道:“要不,咱们过去救驾?”
端睿公主冷声道:“我们不过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女人,便是想救驾,也没有救驾的本事。”继而,端睿公主对母亲戚贵妃道:“母妃,先着人关闭内宫宫门!”
秦淑妃倒还稳得住,道:“殿下,把各宫宫人奴才都集中到慈宁宫来吧。”人多,总是有更多信心,“偏殿的命妇也请她们进来说话。”
丽妃脸色泛白:“万一,太后她们回来,宫门落锁,要如何是好?”
“若能回来,皇祖母早回来了。”端睿公主望向丽妃,道,“事至如今,之所以未波及后宫,只有一个可能,逆党兵力不足。后宫这些人,就算劫持了,也没什么用处!”死了全当殉国。
端睿公主声音陡然一沉,道:“在勤王之师入宫以前,我们只得自保了!”
秦淑妃比丽妃明智一千倍,连忙道:“嫔妾等敬听贵妃娘娘与公主殿下吩咐。”
原处偏殿的诰命们早已是人心惶惶,如今贵妃公主请她们进去,一听端睿公主说明缘由,都慌作一团。戚贵妃养尊处优多年,柔声道:“各位夫人安静些,听本宫说一句。”
只是生死前头,女人们如何安静得下来,就是有许多宫女内侍也跟着窃窃私语,一脸惊恐。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端睿公主年纪小,人也灵活,随手拿起一个黄铜香炉,一抬腿,直接踏上太后宝座面前的黄花梨木的矮几上,端睿公主高高地举起香炉,咣当砸到地上去。
重物落地的声音让这些女人们短暂地闭了嘴,端睿公主高声斥道:“怕什么?最坏不过一死!如今这里有妃嫔,有王妃,有公主,有郡主,哪个不比你们身份高贵?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拿出一点诰命夫人的体面来,前面未必就是死路!”
杨太太道:“殿下,我家将军掌禁卫军,对皇上忠心耿耿,只是,若外头不知晓宫内情形,无谕,禁卫军不得入宫啊!”
范太太亦道:“是啊,还是要想个法子通知宫外才好。满朝忠臣,若知宫中有难,定会入宫救驾。”
端睿公主抿唇想了想,立刻便有了主意:“这也不难。我听说,自古若有军情告急,边关便会燃起狼烟。现在时辰已晚,按宴会的安排,也是该散的时候了。这么多的宗亲重臣、诰命夫人迟迟未归的话,各家自然起疑。”端睿公主吩咐慈宁宫的掌事姑姑,道:“梁姑姑,找些厚毛毯之类的可燃之物,放到院子里,点了火捂出浓烟来。”
梁姑姑连忙去了。
端睿公主再次吩咐:“把后宫所有的鸟儿都取来。”
后宫妇人,成日无事,就喜欢养些花鸟虫鱼打发时间。如今这个时候,虽然没有信鸽,死马也得当成活马医了。端睿公主朗声道:“如今事态紧急,有母妃、淑妃娘娘、丽妃娘娘做证,事急从权,只得借太后的印玺一用了!”
接着,端睿公主命掌事姑姑取出太后印玺,着通笔墨的宫人写了几百份东宫救驾的绢布条,盖上太后印玺,绑在那些鸟儿的腿上,全都放了出去。至于有多少能飞出宫闱,就要看天意了。
险峻之时,能安抚人心的从来不是身份,而是智慧。
此时,冯嫔娘娘忽然道:“本宫实在担心皇上与太后安危,恕本宫多嘴,殿下此法虽好,只是,忠心之人能看到狼烟飞鸟,那些谋逆之人,怕也能看到。”
端睿公主镇定至极,道:“谋逆之人未来后宫,这说明,他们兵力不足,不能分散。不要以为现在最危险的是父皇,在我看来,现在最危险的是那些谋逆之人!我命人点起狼烟放出飞鸟,就是要告诉他们,他们的阴谋,我们已经知晓了!不但我们知晓,外面的人也很快就会知晓!这些人,是不足以与帝都的兵力相对抗的!人都是贪生怕死的,他们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所以,越是危急的时刻,他们越不敢对父皇下手。因为,没有比父皇更好的人质了!他们的性命,势必全都落在父皇的安危之上。此法虽险,却是能保住父皇性命的法子!”
见冯嫔不再说话,端睿公主道:“母妃,儿臣去宫门前看一看。”
戚贵妃半世荣华,平生头一遭遇到如此险峻的情形,心里很放心不下女儿,道:“着个内侍去看看就行了。”
“无妨,我不怕。”仅靠奴才,是稳不住局面的。
杨太太道:“臣妇少时曾习过武艺,臣妇陪殿下一道去。”
戚太太道:“臣妇也随殿下前往。”
各诰命夫人,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代表自己的家族、丈夫,一时颇有几位有胆量的诰命夫人要随端睿公主同去宫门查看。最终,端睿公主只带着杨太太与戚太太,另有十几个宫人内侍相随。
吴双等自然也看到了后宫燃起的浓烟,有禁卫军送上一只射下的鸟雀,吴双扫一眼那绢纱上的字迹,笑道:“不想后宫妇人还有如此有勇有谋之辈。”
其实,不只吴双看到了后宫燃起的浓烟,外头那些等着主子们回家的家仆们,都瞧见了。
帝都乃国家之首,除了禁卫军、御林军,还有护城军,甚至帝都府尹手下也有维护日常治安的上千兵甲。
端睿公主救驾的消息传了出去,整个帝都内城都乱了。
外头这么乱糟糟的,宋家也闻了信儿。
宋荣虽然有幸去宫内参加太子大典的宴会,不过,也只容宋荣一人于偏殿末席有个座儿罢了,如小纪氏、宋老太太是没资格去的。婆媳二人只有在新年、上元等节日,方有幸去宫里走一遭而已。不想,如今却是走了大运,避开了一场劫难。
宋荣还未从宫内回来,宋家大门还没关呢,就听到宫变的消息,急忙往内宅传话儿。
小纪氏也就有个管内宅的本事,这等大事,小纪氏六神无主,只一心惦记着宋荣,又道:“快把二爷自前院儿接到我这儿来!去,去大爷的院儿里,叫大爷拿个主意!别惊动老太太!”丫鬟惜红刚要往外走,小纪氏又唤了惜红回来道,“把嘴闭严实了,不要乱嚷嚷。就是那传话的婆子,也叫她闭嘴!”
宋嘉让与戚氏都要上床歇息了,见惜红过来说宫里出事了。
宋嘉让吓一跳,问:“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戚氏的肚子已经有些大了,连忙唤了丫头服侍着丈夫穿衣裳。惜红的声音有几分颤抖,道:“太太命奴婢来请大爷过去商议,是门上奴才传的信儿,外头都说宫里生变,街上都乱作一团了!”
戚氏也吓坏了,虽是名门贵女,自幼享受的却是太平日子,这种谋反作乱宫闱生变的事,戚氏想都不敢想,听惜红这样说,戚氏只觉心口狂跳,扶着肚子坐回了床上去。
其实,宋嘉让也害怕,不过,看老婆已吓成这样,宋嘉让立刻拿出男人的气派来安抚妻子,劝道:“莫怕,有我呢。”说完宋嘉让快步去了小纪氏的主院儿。
一家子正在商量对策,外头又来报,秦峥来了。
宋嘉让道:“现在也不要管什么烦琐规矩了,请秦峥进来。”
宋嘉诺出去迎了迎秦峥。
秦峥一身蓝色锦衣,随意一揖,对宋嘉让道:“阿让,你陪我去杨家一趟。”说着,秦峥从怀里取出绢布,上面四个娟秀大字:东宫救驾。下面还有太后印玺。
秦峥道:“仁德郡王家的下人拿着这个来我们府上,祖父担心得很,宫里已经点起狼烟了。祖父去了御林军范大将军府上,着我来找你,你家与杨家是姻亲,我们一道去杨家走一趟,看杨家那里如何了。”
宋嘉让道:“好!”
戚氏知道拦不住了,心下担心不已,叮嘱道:“多带几个忠心的奴才跟着。”
原本,宋嘉言镇定得很。但宋嘉让突然要与秦峥出门,外头这样乱,宋嘉言顿时提心吊胆,道:“朝中重臣、宗室王亲都在宫里,如今帝都群龙无首。能在禁宫谋反,威胁御驾,不知是禁卫军还是御林军,必然是有一部分人反了!杨大将军为禁卫军统领,这个时候,正要杨家表现忠心!杨大将军虽不在府内,杨家也不是没有男人!若是杨家不肯相助,你们一定要小心。这个时候,人心难测,总要先下手为强才好!”言下之意,若有变故,必要先行下手!
戚氏忙道:“我大姐姐嫁到杨家……”杨家再重要,总不会比自己男人的安危更重要,戚氏叮嘱丈夫,“你们是连襟儿,必要时,提一提戚家,性命安危要紧。”
宋嘉言道:“正是此话。”实在不成,直接投降,先保住性命,再谋将来吧。
宋嘉让道:“不必担心,我跟阿峥去去就回。”对宋嘉诺说:“家里就靠你了!”
宋嘉诺从来都是个很有担当的人,握拳道:“大哥放心吧!”
这一次,来秦家的有三位中低军官,以及帝都府尹的儿子,都深更半夜地被请到了秦家。
没办法,三品以上官员被恩准进宫赴宴,帝都城的中高层官员将领,如今留下来的,除了无功名的官宦子弟,似宋嘉让这般,便是官低职微,没资格去赴宴的。
几人官职虽低,却各有来头。杨建是禁卫军杨大将军的长子,范畴乃御林军范大将军的长子,胡锐是护城军胡大将军的儿子,且三人各在军中任职,有一定的威望。
秦老尚书把宫内传出的救驾懿旨给大家看了,沉声道:“如今,逆臣谋反,皇上被困宫闱,我等应进宫勤王,方不负圣恩!”
杨建道:“老大人,我十分明白老大人焦急之心。只是,自来军中规矩,无圣上谕旨,任何军队不可进宫!”
“是啊,尚书大人,我等官阶不高,平日是听上面吩咐,如今这……”范畴也很为难。
“若皇上谕旨,臣等没二话。太后懿旨,我等实不敢冒犯禁宫。”万一是太后谋反怎么办?
有一些话是推辞,有一些话,却是实话。
进宫勤王,勤得好是一世荣华,若是勤不好……再说了,勤哪个王呢?现在宫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呢。索性待宫里分出胜负,他们再听从胜利者的调遣就是。
若真被秦尚书三言五语地把禁卫军、御林军、护城军调动起来,这天下是姓秦还是姓穆啊?他们也不必活着了。
秦峥道:“话虽如此,祖父也知大家各有各的难处。只是如今宫内浓烟乍起,月色之下犹可辨析。虽然各位无谕不可率兵进宫,不过,率兵于宫外安守,并不为难吧?”若要这些人进宫,实在不易,秦峥索性再退一步。
“小秦大人,您是探花出身,必然知咱们的难处。”他们是军人,不同于文人,若是随便谁都能差遣他们,那就是笑话了。
三人皆不松口,秦家祖孙都为难起来。
秦峥思量一时,道:“不如,请宜德大长公主出面。”也不怪秦峥会这样想,宫外已经没有皇家之人了。凭一个秦家,这几人是断不会听命的。有皇家之人出面,凡事便能有个商量。
其实,宫里的烟都烧了那么久,事态紧急,这谁心里都有数。但军人有军人的原则,不能但凭秦家父子说什么,他们便信什么。万一秦家父子就是逆臣呢?
杨征之子杨建道:“若是宜德大长公主肯出面,小臣愿意护送宜德大长公主到宫外。”
有杨建表态,范畴、胡锐皆应了。
胡锐又道:“如今九门皆闭,事急从权,小臣担着违背军令之责,可开朱雀门,请小秦大人去西山将宜德大长公主接回城中吧。”
秦老大人道:“还得请诸位稳定帝都城的安危。”
“下官等份内之责。”秦峥要去请宜德大长公主,杨建范畴胡锐各派了一行军队相随,既是保护,也是防范。
秦老大人叮嘱:“一切皆要小心。”对宋嘉让道:“恐怕还要麻烦大姑娘了。”若是秦峥一个人去,宜德大长公主怕是根本不会理睬。秦峥一说要请宜德大长公主,秦老尚书便心中有数,明白孙子的想法。
宜德大长公主久居老梅庵,现在帝都城里,除了宋嘉言,再有与宜德大长公主相熟的人,都在宫内死活不知呢。
宋嘉让替妹妹应下,道:“应该的。”这个时候,这种情势,半分不容宋嘉言推辞。
宋嘉让回去,本来是想随着宋嘉言一道出城的,宋嘉言看戚氏一直担心宋嘉让,道:“二弟年纪小,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嫂子还有身孕,明天老太太醒了,也要有个应对之人。哥,你别去了,有阿峥在,我不会有事的。”
秦峥道:“我便是丢了自己的性命,也会护住言妹妹。”
这种时节,宋嘉让也不与秦峥客套:“记着你说的话,一定要把我妹妹安全送回来。”
宋嘉言换了一身男装,就随秦峥去了。
也就是宋嘉言的身体素质,不然,这一路快马加鞭,寻常女人当真撑不下来。
若没有宋嘉言,更是难进老梅庵。
这深更半夜的,庵中女尼一见是宋嘉言,忙问:“这么晚了,嘉言你怎么来了?”自出老梅庵已有三年了,不怪庵中女尼还记得宋嘉言。因得了老梅师太的允许,宋嘉言每年都会到老梅庵给师太请安。
宋嘉言轻轻地调整呼吸道:“宫中有变,我来找师太求助。”
女尼不敢自作主张,一面请宋嘉言往里走,一面进去通报。
宋嘉言坐了一炷香的时间,老梅师太身边的知善女尼才请她进去。老梅师太已经穿好僧衣,宋嘉言跪下行礼,没有半丝慌乱,道:“深夜打扰师太清静,是小女无礼了。”
“起来说话吧。”老梅师太道,“我本是修行之人,不该管外头的事。不过,想着你并非鲁莽之人,深夜至此,想来定有原因。”
宋嘉言便把她知道的宫中的情形说了一遍,随即说出自己的猜测:“小女料想,约莫是皇上与太子等皆为逆臣所困,陷于东宫,亟待救驾。只是,如今城中三品以上官员皆奉旨赴宴,余下都是小官微吏,不见皇上谕旨,他们断不敢率兵靠近皇城。若无人相救,则皇上安危难测。如今帝都内外,唯师太身份最高,若师太肯出面,救皇上于危难,亦是救天下于危难。此等善果功德,非师太莫属。”
老梅师太微微点头:“好吧,我随你走一趟。”
老梅师太这把年纪,是骑不得马的。
好在老梅庵自有软轿车驾,宋嘉言与师太同车。
城外的路并不平坦,再加上老梅师太的年纪,也不敢行驶得太快。宋嘉言一夜没睡,却没有半点倦意。老梅师太双目微闭,亦是平静非常。
宋嘉言暗想,这种事,师太怕是见得多了。
直到晨光微曦,老梅师太一行才进了城。
老梅师太一进城,秦老尚书立刻带着杨建、范畴、胡锐前来拜见,知善女尼道了声“免礼”,四人方起身。宋嘉言小声跟老梅师太介绍这四人的身份,老梅师太微微颔首,没有与老秦尚书几位说话。
老梅师太并没有打破禁宫戒律,她命军队停留在宫门外,看向车外的秦峥,问宋嘉言:“昨天,是你与这位小秦大人来求见我吗?”
宋嘉言素来聪明,她顿时明白师太的用意。只是,接下来的活,她可是半点儿不想参与。但,现在颇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宋嘉言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那你们两个去东宫看一看,皇上如今如何了。看逆党要什么条件,才能放了皇上。”如今外面并无高官,除了秦老尚书。至于秦老尚书,不必说他已经年迈致仕,老梅师太何等政治阅历,这谈判之功,她不愿让秦家祖孙独领。至于那些武将,更不必提,根本不是这块料。老梅师太索性让宋嘉言顶上去。
宋嘉言只得与秦峥一道去了,后面跟着三五侍卫,其实顶不得什么用。不过,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安全上,宋嘉言觉着还是能够保证的。
宋嘉言从未去过东宫,秦峥也一样,若不是侍卫引路,估计他们根本找不着东宫大门朝哪开。秦峥悄声安慰宋嘉言:“莫怕。”
晨风微凉,临近东宫,空气中那种燃烧后的火炭味儿愈发明显。
宋嘉言一行人刚到东宫,就被禁卫军给围了起来,秦峥冷声道:“如今外面已有十万大军准备救驾,我等奉宜德大长公主之命,前来给皇上请安!尔等追随逆臣,不赦之罪!还不退下!”
退下不可能的,不过禁卫军也没有太过凶恶,直接把他们押送到了御前。
周围摆着几具尸体,尤其六月天,此方一夜,尸体的味道就不大好闻了。
现在昭文帝与群臣的情形实在有些狼狈,四皇子的脸色依旧冷峻,倒是吴双兄弟神采奕奕。秦峥见到吴家兄弟时怔了一下,宋嘉言更是目瞪口呆,那种感觉,天崩地裂亦不足以形容。宋嘉言良久方问:“是你谋反?”
吴双微微一笑,风华依旧无双,声音中带着浅浅的愉悦:“没想到离开之前,还能见妹妹一面,上苍实在厚待吴某。”
宋嘉言抿了抿唇,叹道:“我不该贪恋你的美貌,同意这桩亲事。”转而不再看吴双一眼,与秦峥向昭文帝行了大礼。
在见到秦峥、宋嘉言时,昭文帝的神色有了微微的振奋,他沉声道:“不要顾及朕的安危,只管将逆党拿下!若朕有万一,召二皇子回帝都继位!”哪怕二皇子是头猪,如今成年皇子只余他一个,皇位也唯有二皇子能当得起了。
秦峥道:“如今三军候于宫门之前,请皇上放心,臣等誓死追随皇上!”
昭文帝问:“百姓可安好?”
秦峥禀道:“城中有护城军与帝都府的军士巡逻,帝都城整肃如前,百姓未曾受到惊扰。”
“这就好。”不但昭文帝放心,就是活着的诸大臣也放下心来。吴双吴玉竟然就是反臣,如今的情势,救驾之功不能独给秦家了。宋嘉言看向吴双等人,她身姿笔直,下巴微微抬起,露出一个倨傲的神色,冷声道:“皇室宗亲、朝中重臣、后宫妃嫔,你们没有大肆不敬,这让我看到了你们想活命的诚意。既然还是想活命,那么,好好地谈一个可以活命的条件吧。”
四皇子忍不住冷笑:“难道是我们有求于你?一介女流,你也配在这里讲话!”
“莫非皇子殿下不是女流生出来的?”宋嘉言淡然道,“事至如今,皇子殿下就是把皇上杀了,这皇位,依旧不是你的。”宋嘉言并不认得四皇子,却是认得他身上的皇子礼服。
“吴双吴玉,不论你们有何深仇大恨,相信这一夜,你们也已经报仇雪恨了。”有宋荣这个爹,宋嘉言对于朝中情势并非一无所知。起码,四皇子素不受宠,宋嘉言还是知道的。如今的禁卫军,一看便知是吴玉手下。四皇子或许痴人说梦妄想皇位,吴家兄弟难道想陪四皇子殉葬?宋嘉言索性直接跟吴家兄弟说话,“若是不想活着出帝都城,你们何必要留皇上性命?不过为了谈一个活命的条件而已!直接说,你们要怎样才能放了皇上?若条件尚可,并非不能考虑。若你们想同归于尽,也悉听尊便!”纵使谈判,也要有个底线。他们自然急着救出昭文帝,但吴双等难道不急着活命?
吴双懒懒地伸个懒腰:“不瞒妹妹说,我等妹妹久矣,你们的行动,比我想得还是慢了些。妹妹是个爽快人,我们也不要金银珠宝荣华富贵,只要皇上送我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们自然不会伤皇上分毫。”
宋嘉言一口回绝:“不行,皇上万乘之尊,不能出皇城!”
吴双道:“既然妹妹没有诚意,大不了一起死。反正有皇上相陪,到了九泉,我也不怕寂寞了。”
吴双漫天要价,宋嘉言便可就地还钱:“你要人质可以,但要换一个人。”
此时,仁德郡王忽然挺身而出,道:“本王与皇上一母同胞,本王相信,本王还是有与你们为质的分量的。你们大可放心,皇上一国之君,言出必行,话出无悔。本王跟你们走,什么时候你们觉着安全了,就放了本王。”
仁德郡王为质,马马虎虎也可以答应。吴双道:“我希望,一个月内,不会看到皇上的人来追杀我们。东穆国内,无人相拦,放我们出东穆。”
昭文帝脸色铁青,冷声道:“朕答应。”
“我要皇上以东穆国的江山基业来起誓,若皇上有违誓言,则江山无存、断子绝孙!”再没有比这更恶毒的话,昭文帝如今父子兄弟相残,吴双竟还说出“断子绝孙”的话来。
这肯定是昭文帝人生中最为屈辱的一刻,以至于昭文帝一时没了反应,仁德郡王唤了声:“皇兄……”
昭文帝两指向天,发下毒誓。
吴双道:“我还要一个人。”说着,吴双指了指宋嘉言。
宋嘉言平静至极:“好。”
吴双也是个痛快人,笑道:“那就请兵部为我等准备快马干粮,还有,热汤热饭也上一些,总得填饱肚子才能赶路啊。对了,我不想再杀人了,所以,你们最好不要做什么手脚。这些东西,我吃得,皇上与王爷也吃得。”
宋嘉言垂眸,她的确从未了解过吴双。
她贪图吴双的美貌与温柔。作为一个平凡的女人,谁不愿意被这样出色的少年喜欢讨好呢?爱上吴双,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
如今想来,竟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笑话。
不知何时,宋荣走到宋嘉言跟前,爱惜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如今最庆幸的事,那就是没有让宋嘉言与吴双成亲了。
宋嘉言抱着父亲的手臂,忽而泪流满面。
一时,底下送上饭菜。
以往都是别人为昭文帝试毒,今日却是反着来了。
昭文帝命人唤了仁德郡王与宋嘉言,道:“你们的忠心,朕都知道。过来与朕一并用膳吧。”跟着这等狼心狗肺的东西做人质,回不回得来都两说。这个时候,帝王自然要表示一番。现无金银珠宝可赏,赏顿饭菜还是有的。这个时候,也没那么多可讲究的了。
待马粮齐备,这一餐饭也吃好了。
昭文帝对吴双等道:“朕自会信守承诺,希望你们也能信守承诺,不然,哪怕天涯海角,朕也必将你等生擒活捉,以祭天下!”
吴双微微拱手,笑一笑:“皇上,那我等便告辞了。”
吴玉直接去拽仁德郡王,四皇子也朝宋嘉言走了过去。正当此刻,变故陡生!四皇子猛然拔出腰间佩剑,闪电般直刺昭文帝颈项!
这次倒霉的不是别人,正是宋荣。
凭宋荣的身份,哪怕得以近御前,在这么多王亲重臣之中,也轮不到他站在昭文帝身畔。只是,人质之一宋嘉言正是宋荣的亲闺女,眼瞅着闺女就要生死未卜,宋荣得以在前排相送。
宋荣并没有等昭文帝拉他做挡箭牌,他完全自愿,自从吴双吴玉杀皇子大臣如砍瓜切菜,宋荣找这个机会很久了。
他简直感谢四皇子祖宗十八代!
宋嘉言刚要扑将过去,宁安侯已经快一步,一脚踢向四皇子手腕。四皇子的动作也不慢,他立刻弃剑后退,还扯了宋嘉言一把。宋嘉言怒极,所有的愤怒委屈在这一刻爆发,旋身一巴掌抽到四皇子脸上!
宋嘉言本就力气极大,一巴掌抽得四皇子脑袋一蒙,纵身扑到地上。宋嘉言掐住四皇子的脖子,完全是要将人就地掐死的劲头儿!
吴双将剑架在仁德郡王的颈项处,怒喝:“都住手!”
手下已经过去将宋嘉言与四皇子拽起来分开,宋嘉言挣扎两下,动弹不得,仍是怒吼:“我爹有个好歹,我一定会宰了你!”
宋荣关键时刻忠心耿耿,为昭文帝挡刀,昭文帝顺手扶了宋荣一把,怒道:“还不去请太医!”
四皇子扶着脖子咳了一阵,随吴双带着人质与大部队走人。
吴双带着宋嘉言骑马,晚上与宋嘉言一道守着篝火休息,仁德郡王也在。
吴双道:“王爷还记得家父吗?”
“冯继远啊……”仁德郡王哪里敢说吴双亲爹的不是,道,“冯继远文武双全,当年,也是出名的风流人物。”
吴双一笑,将烤好的饼给宋嘉言吃,还逗她:“可惜现在条件有限,不能给你做饭吃了。”
宋嘉言望向吴双:“为什么?”为什么谋反,前程已在眼前了。
吴双淡淡道:“有些仇,一日不报,一日心中不能得以安静。嘉言,你父为昭文帝心腹重臣,因他平步青云,你家因此蒸蒸日上,在你心里,他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人。你怎知当年风云变幻,血海尸山!”
吴双的声音有说不出的清冷:“我祖父是曾祖父的嫡长子,不幸早早亡故,留下我父亲孤独一人,自幼为曾祖父抚养长大。便是寻常人家,也会涉及到祖产纷争,何况是兴国侯府。父亲渐渐长大,很快发现自己有一群如狼似虎的叔叔在觊觎他嫡子长孙的继承权。其中,他的二叔尤为精明强干。那时正赶上先帝年迈,尽管已立太子,二皇子与三皇子仍旧对皇位虎视眈眈。彼时,父亲很得太子看重,父亲的二叔却投了二皇子阵营,双方斗得不可开交。三皇子因为母族出身微贱,不过是依附于二皇子而已。待太子被废,父亲的政治处境堪忧,那时所有人都以为即将登上皇位的是二皇子,结果谁也未料到,青云巷一场大火烧去了上千人命。先帝因此震怒,命人彻查。当初父亲为安置母亲,将房院选在青云巷,那里住的大多是薄有家资的平民,而少官宦。最终事情还是查到了父亲头上,彼时父亲为了救我与阿玉被烧得面目全非,祖父只能让我们诈死,然后将我们送离帝都。其实,父亲与我们不过是皇位争夺的牺牲品而已。二皇子斗倒太子,原以为自己稳坐皇位,却不料被这场大火拖入泥淖。父亲与他二叔争家中侯爵之位并非秘密,父亲因太子被废而变得处境微妙,这个时候父亲连带我们兄弟被一把火烧死,得益的人就是父亲的二叔。而父亲的二叔一直是二皇子的亲信,父亲是先太子的亲信,如果解释为二皇子为铲除先太子党羽而指使父亲的二叔火烧青云巷,看上去便天衣无缝了。二皇子因此失宠于先帝,最终三皇子被立为皇储,待先帝殡天,三皇子登基,便是当今皇上。二皇子失去皇位,父亲的二叔却在昭文帝登基后备受重用,富贵双全。这里面的微妙,想必你都明白。要我说,二皇子这皇位丢得一点不冤,他连自己心腹的嘴脸都未能真正看清楚。父亲的二叔表面上是二皇子的人,若我所料不错,其实,他一直是三皇子的人。故此三皇子登基,他有从龙之功,自得重赏。可笑的是,多年后我们兄弟折返帝都,不过用了一卷伪造的曾祖父的书信,他便被昭文帝抛出来做替罪羔羊。而昭文帝自己一直都是仁义之君、天下圣人。父亲为了救我与阿玉被烧得面目全非,因为父亲先时与吴家有婚姻,先太子被废之后,父亲于家族中地位不利。彼时一场大火,祖父只能将我们送走。父亲因此性情大变,把一切的罪因都归咎于我与阿玉。他不良于行,但有一次,他险些要杀了阿玉,我救下阿玉后,思考很久,最终杀了他。”那些被亲生父亲所怨毒的岁月,父亲总会说,如果没有你们,如果没有你们……吴双也会想,如果没有父亲……
那种无可挣脱的怨毒,实在够了。如果没有父亲,他与弟弟的日子会更好过一些。于是,他杀了他,并不曾后悔。
但是,他这一生,也只有一个父亲。
父亲死了,这种怨毒却攀附于他的心灵,令他日日不得安寝。
“往事不可追。我家破人亡,是因为父亲道行不够,其实怪不得别人。如今我道行够了,自然可以杀回来。”吴双长叹,“世间总是如此,不是人杀我,便是我杀人,无一日能令人清静。我们冯家的仇已经报了,可惜四皇子大仇未报,未免遗憾。我从来无意于穆清所给的功名富贵,更无意做谁的枪去帮助谁夺取皇位,我所求的是因果公道。至于禁卫军这些人,是先太子的人。”吴双道,“带他们走,是给他们一条生路。四皇子,也需要这些人立足。”
“就为了报仇?”
“是啊,若仇家是寻常人,早报了。只可惜,仇家如今个个贵为公侯,高官显禄,不这样,如何杀得尽?”吴双将一壶清水递给宋嘉言,“我最对不住的就是你,可惜你不肯跟我走,就送我一程吧。”
宋嘉言知晓吴双并没有道尽实言,既然冯继远早便过世了,弄个假的出来并不难。但是,吴家兄弟这样的文采武功,是自何处学来的呢?
吴双不说,她也不想问。
吴双并没有对宋嘉言有所冒犯,不过五六日,这些人已是快马到了边城。
这种上千人的部队行进,边城守将很明显已经知晓吴双等人的谋反之事。只是,吴双有仁德郡王在手,这是昭文帝的亲弟弟,皇上已经下旨务必要保全仁德郡王的性命安危,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令仁德郡王身处险境。
出了边城城门,直往西蛮行了数百里。吴双方谨慎地同意交换人质,他摸了摸宋嘉言的头发,道:“你以往说过,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遍这天下风景,如今,只能带你看到这里了。我今一去,再无回东穆之期。”
温柔地为宋嘉言整理了整理头发,吴双道:“嘉言,我是这样的一个坏人。宋子熙生性谨慎,他救了你。回去好好过日子吧,希望你不要忘了我。”说着,吴双一笑,“在我这儿吃了亏,以后就会学得谨慎了吧。”让宋嘉言上了另一匹马。
面前是边城上万大军,吴双忽然一匕首刺在宋嘉言马的屁股上,同时,仁德郡王的马也被吴玉射中,两人的马惊作狂奔,边城将领急命救王驾!
吴双哈哈一笑,转身带着数千人纵马远离。
自此,有生之年,永未相见。
什么叫权势?她与仁德郡王同样惊马,所有人都一窝蜂地去救仁德郡王,根本没人理会宋嘉言死活。
这几日快马行进,宋嘉言再强健的体魄也不能与男人相比。忽然惊马,宋嘉言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只摔断了一条腿,真是侥幸至极。
凭这些边城军士的势利眼,死活都是看老天的意思。
毫发无损的仁德郡王来瞧了一回宋嘉言的伤势,她骨头已经接好了,但身体疲劳过度,开始发烧。仁德郡王来的时候,宋嘉言的烧已经退了。
宋嘉言容色平静,道:“恕小女不能给王爷见礼了。”
仁德郡王摆摆手,在离宋嘉言床前稍远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了,道:“在外面,就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了。我来瞧瞧你,可好些了吗?”
宋嘉言道:“好多了。”
仁德郡王叹口气,劝宋嘉言一句:“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其他的,或许是天意。平安折子,我已递上去了。过些天,待你的伤势稳定了,我们就回帝都吧。”
“是。”
仁德郡王与宋嘉言共患难这些日子,对她很是照顾,道:“你有什么想吃用的,跟丫头们说,边城虽然荒凉些,也有些野味儿可以打打牙祭。”
宋嘉言客气地道谢。
宋嘉言的身体时好时坏,时不时地发烧,一时难时动身。仁德郡王似乎也并不急着回帝都,他还偷偷告诉宋嘉言:“难得在外头转转,我吃着边城的野味儿,别有一番风味。”
过几日,仁德郡王又带来了好消息,宋荣忠心救驾,昭文帝未计较他误信吴双之事,还赐了个不大不小的爵位,一等子爵。甚至,随着昭文帝的圣旨一并到的,还有两个擅接骨的太医,给宋嘉言细细地检查过腿伤。
仁德郡王道:“你为朝廷受此伤痛,皇上定会赏你的。”
宋嘉言谦虚一句:“小女何德何能。”其实,她对这个真的兴趣不大。以往或许会自得于金银首饰、各种赏赐,现在,她倒看淡这些了。
待太医宣布宋嘉言的身体可以移动了,边城将军府准备了豪华马车,派了一支军队护送仁德郡王回帝都。
宋嘉言是伤患,仁德郡王很照顾她,她的马车配置也很不错。而且,走的都是官道,一小队工兵先行,看前路哪里不平哪里有坑,率先平整好。故此,路上颇是安稳。
别看与吴双等日夜兼程,五六日即从帝都到边城。但仁德郡王和宋嘉言回去时,足足走了一个月。
帝都已是初秋时节,路旁白杨的叶子微微泛着黄,秋风微寒,一片萧瑟之意。
门房早前两天就等着呢,见宋嘉言坐车回来了,有奴才跑出来请安,又跑进去通禀主子。府里早备了软轿,将宋嘉言抬了进去。宋嘉言刚被安放到床上,老太太就过来了,搂着孙女一通哭:“怎么这般倒霉?平日里我没少给菩萨烧香啊!”
宋嘉言本就心里难受,被老太太这样搂着一通哭,也跟着眼睛一涩,流下泪来。
小纪氏、宋嘉语等都红了眼圈儿,一面捻着帕子拭泪,一面又劝老太太:“叫言丫头好生养着,老太太这样伤心,言丫头也跟着老太太伤感,倒不利于养身子。”
宋嘉让宋嘉诺也都过来了,宋荣坐在一旁椅中,道:“能保住性命,已是造化了。”宋嘉言被吴双点名带走,还能回来,实是福气。万一那人起了邪心,宋嘉言一辈子就毁了。当然,他闺女也不是好相与的!
宋嘉言掩泪,忍悲问道:“家里还好吧?爹爹还好吗?”
老太太的眼泪擦了一把又一把,不停地点头,道:“都好,都好。”嘴里说着好,这些天,老太太不知哭了多少场。
宋嘉言带着伤,精神头儿也大不如前,诸人说了会儿话,又劝了她好些话,见她面露倦意,令她安心休养,便告辞了。
出了孙女的院子,老太太擦泪道:“丫头是伤了神了啊。”对小纪氏道:“令厨下多做些滋补的东西给丫头送来吃。”
宋嘉言倒了大霉,小纪氏虽未有老太太这般伤心,心里也是惋叹不已,连忙点头:“老太太放心吧,我亲自去跟厨下说。”这些天宋荣也在养伤,厨下少不了汤汤水水补品之物。
昭文帝并未亏待做人质的两人,仁德郡王升了一阶,被封亲王爵。就是宋嘉言,也得了一个县君之位,虽然是贵女中的最末等,对于外臣之女,也是破例而为了。
仁德郡王陛见时,尤其提了一句:“宋姑娘有勇有谋,冰清玉洁,殊为不易。”这句话,一半是因与宋嘉言患难之事,一半是因宋家崛起之势!
这一场因报仇而发动的宫变,让昭文帝失去了四个成年的儿子,四皇子那般,昭文帝只恨不能从未生过这个儿子,自是当他死了。
如今帝都,别的不多,办丧事的最多,自皇室到重臣之家,半帝都城披白。最忙的不是别人,而是和尚道士尼姑庵。帝都贵妇们疯了一般地去庙里庵里烧香拜佛还愿求签。
还有一事,景惠长公主与姚世子和离了。
姚馨因方太后而死,以郡主之例安葬。景惠长公主实在不想再与姚家人扯上关系,便求恩典同姚世子和离,彻底与姚家断绝往来。
吴府那位假的冯继远,不知是何出身来历,待御林军去抄没吴府时,那人已然服毒自尽。倒是武安侯府,受吴家兄弟牵连,武安侯连降两级,被降为一等子爵。
秦家有救驾之功,秦峥官职升了正六品,昭文帝赏了秦老尚书末等子爵的爵位。毕竟不若宋荣以身挡刀的忠心,爵位上便差了些。倒是听说,秦淑妃在宫中也得了赏,更得昭文帝的宠爱。
秦峥知晓宋嘉言回来的消息后,重与祖父商量亲事。
秦老尚书叹了口气,他是有些恼宋嘉言的。先时,他欣赏宋嘉言的能干,但这丫头实在能干得有些过了头!宜德大长公主差宋嘉言与秦峥进去与逆党谈判,多好的立功机会!结果,给宋嘉言抢了去!秦老尚书都奇怪,那丫头怎么就敢开口!孙子素来能干,真是的,竟被宋嘉言抢了风头!
秦老尚书问:“你还是很中意她?”宋家被赐爵位,那丫头也得了封赏,若不是被吴双劫持这些天,真不失为一门好亲。
秦峥正色道:“孙儿自始至终就很中意言妹妹。”有时,情之一字,实在不知因何而起。宋家姐妹,他早就极熟的。宋嘉言不若宋嘉语温柔漂亮,但他自始至终,只喜欢宋嘉言。
“行,明日我去跟子熙谈谈。”秦老尚书又有些犹豫,“她被劫持这些天……”
“绝不可能的。”秦峥笃定道,“我很了解言妹妹,依她的性子,不可能叫吴双近身!”
秦老尚书想到宋嘉言的厉害,便是男人也逊她几分,微微点头:“你年纪不小了,你们青梅竹马的,也是缘分。我问一问子熙,若子熙没有意见,就先把亲事定下来。听说,宋家丫头伤了腿,伤筋断骨一百天,若是成亲,最早也得年底,说不定要拖到明年。”
“孙儿愿意等。”他一直愿意等,哪怕宋嘉言与吴双定了亲,他依旧愿意等。只要宋嘉言一日未成亲,他就一日不放弃。果然,上苍还是善待于他的。
当天傍晚,秦峥就带着礼物去宋家探病问安了。
宋荣正在养伤,宋嘉让陪着秦峥说了几句话。秦峥道:“听说言妹妹伤着腿了,这是些虎骨,用虎骨入酒,有些效用。”
“多谢你了。”经历了这样的剧变,父亲重伤,妹妹为质,宋嘉让也成长许多。
秦峥关切地问:“这些日子,妹妹还好吗?太医怎么说?”
宋嘉让道:“有些好转,只是断骨不是一天两天能长好的,还且得养着呢。”
“谁也没料到的事。”秦峥已是恨透了吴双,“叫妹妹好生养着,待好利索了再下地。断骨不比别的,若不留心,以后就是一辈子的病痛。”
秦峥说了一番“妹妹长妹妹短”,方问起:“叔父的身子可好些了?”
“还得再养些日子。”宋荣这次伤得厉害,不过,若是强撑着身子上朝当差,现在也没什么大问题了。但宋荣并不急,他不急去抓回权柄。他现在还年轻,养好身子要紧。如今有官有爵的,他急什么。待身子大安,他还能再在官场拼杀二十年。
又说了几句宋大叔的身子状况,秦峥方低声道了一句:“阿让,对言妹妹,我心未改。”
宋嘉让愣了一下,啊了一声,问:“你还是……”
秦峥点头:“自小,我就中意言妹妹。”说着,就有几分咬牙切齿,“若不是那姓吴的比我早一科,我又出去游学,言妹妹也不会被他骗了。”
如今,宋嘉让着实明白了知根知底的好处,道:“我跟父亲提一提。我妹妹现在腿伤了,怕是要晚些时间成亲,你这个年纪……”两人同龄,宋嘉让闺女都有了,秦峥还是单身。
“我等。”
秦老尚书亲自上门跟宋荣说亲事。
宋荣一脸为难,叹:“恩师相中了我那小女,是小女的福气。只是,经此事,我也只愿给小女找个一心一意的老实人罢了。”这话,当然假得很。闺女又没失身,连仁德亲王殿下都在御前说了他家闺女冰清玉洁,何况,如今宋嘉言又是县君,爵位不高,到底体面。他宋荣也是正经的子爵大人了,一旦身子养好重回朝纲,不怕闺女没一门好亲事!若是那些挑剔他闺女的人家,他万不能叫闺女嫁进去!秦峥是不错,不过,他是嫁闺女,断没有一口应下的道理。秦家是来求娶,哪怕是老尚书出面,他宋荣也是要摆一下架子的。
秦老尚书笑道:“不怕子熙你恼,阿峥对言丫头,实则一片痴心痴意。就是我与你师母,看言丫头也如亲孙女一般。”说着,秦老尚书叹口气,“言丫头样样好,我拿她当个孙女,她如今受了许多苦,我也心疼得很。要我说,还是要给她找一门知根知底、肯疼她的人家儿才好。我们家,你是知道的,家中子弟少有纳小,阿峥,更不是有什么花花肠子的人。我敢跟你作保,他对言丫头,定是一心一意。”
宋荣终于道:“阿峥是个懂事的孩子,我心里待他亦如子侄。只是,我那丫头伤势未愈……”
“咱们先把亲事说定了,就是晚几日,阿峥也愿意等。”
宋荣总要给秦老尚书几分面子,何况,他心里也属意秦峥,终于不再拿架子,笑道:“学生听恩师的。”
秦老尚书笑道:“好,明日我叫你师母过来一趟,咱们口头定下,也要跟家中老太太、太太说一声才好。”
宋荣无有不应。
当晚,宋荣去瞧了回宋嘉言。
宋嘉言正在看书,较之先时,宋嘉言消瘦许多,宋荣心下暗暗叹气,坐在女儿床头,打发了丫鬟婆子下去,方问女儿:“腿还疼吗?”
“已经好多了。”
“人这一辈子,长得很,几十年不是那样容易过的。”宋荣温声道,“总有许多事是无可奈何的。吴双的事,怪我看走眼。”
宋嘉言眼睛微涩,却是没有落泪,道:“怎么能怪爹爹呢?爹爹一直想给我找一个最好的男人。是我没有听爹爹的话,跟他走得太近了。我是想着,早晚都要成亲,我希望他能更喜欢我一点。”结果被人从头涮到尾。
宋荣道:“小女孩儿都有这种热情。我年轻时,也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她不像你这样明媚能干,不过蕙质兰心,于诗词上颇具天分。那时,我刚考取解元,从老家出来,其实没什么见识,一见她便如见天人。我与她的兄长是至交好友,她父亲愿意将她许我为妻,我心里很欢喜,却没有应。在你们小女孩儿的眼里,或许我很可鄙吧?”
“爹爹说的是李家伯父的妹妹吗?”
宋荣并没有回答,反是道:“很早我就明白这个世间的模样,家里有寡母,下面有你二叔。尽管有满腹才学,若无权势,将来一个六品翰林就能把人在任上熬死。我清楚自己的才学,也明白只要运作得当,我能有更好的亲事。于是,就拒绝了。后来,我娶了你母亲,我那时年轻气盛,心里难免有些傲气。你母亲是侯府受宠的嫡女,嫁我算是下嫁了。她与你祖母不大合得来,当我明白要珍惜她时,她又过世了。”宋荣叹道,“伤心了,便将伤心压在心底。后悔了,就得朝前看。被人伤害算计,有本事,就去算计回来,若无本事,只得忍下去,忍到有本事还之以颜色的时候。若一直没这个本事,便忍一辈子。我的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宋荣淡淡道,“外头人说我少年便得志,其实想一想,我这几十年,欢喜的时候反而少。这并不是抱怨,上苍对我足够公平,起码,我的付出,都得到了回报。但,我都如此,可想而知常人了。如咱家这些卖身的奴才奴婢,庄子上的佃户,街上那些奔走庸碌之人,日子依旧照样过。”宋荣取走宋嘉言手里的书,道,“把身子养好,打起精神来,我已经应了秦家的亲事。”
宋嘉言微惊,望向宋荣。
宋荣道:“秦峥对你一片痴心,你是知道的。我权衡过了,你嫁他最好。关键,他足够喜欢你。”
“好。”
宋荣见宋嘉言应得痛快,笑道:“明天秦家老太太过来,我估摸着她会来瞧瞧你。我跟秦家说了,你现在的身子,得晚些日子成亲。两家先口头定下,待你身子大安,再正式定亲。”
宋嘉言点头。
嫁秦峥,也挺好的。起码,他足够喜欢自己。
秦家人要来的事,宋荣早跟老太太与小纪氏打过招呼了。
老太太想了想秦家,说:“好,不错,给丫头定下吧。可靠。”最后一句方是关键。
小纪氏则私下与丈夫商量:“语姐儿与杨家的亲事可怎么办?”
宋荣奇怪:“什么怎么办?当初早把亲事应了,难道因杨大将军为国殉难,就不算了不成?”读书人重诺。杨征虽有失察之责,不过,他素来忠心,人又死了,昭文帝并未深究,为了稳定禁卫军,还赏了杨家奠银。
宋荣也知道杨征一死,杨家势力大不如前。但说定就是说定,他断做不出毁诺之事来。
见丈夫不大高兴,小纪氏忙道:“我是想着,守孝得三年呢。何况,与语姐儿的亲事并未正式定下。”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宋荣沉声道,“当时我口头已经应了,守孝三年怕什么?语姐儿年纪又不大,正好晚两年出嫁。杨辉如今已有武举人功名,将来考个武进士,功名前程就都有了。此事莫要再提,定了就是定了。你不准同语姐儿说半个不字,让她安安分分地嫁到杨家,以后有她的福气。”
小纪氏低声应了。
宋荣还在养身体,没空与小纪氏生这等气,便去杜月娘那边歇着去了。
秦宋两家已说好,待宋嘉言身子大安,立刻定亲。
秦峥有空就去宋家请安,殷勤得很。
宋荣见宋嘉言精神头儿总是不大好,便破例令秦峥去见见宋嘉言。若是再不能哄他家闺女开心,他就得重新评估秦峥的智商了。
秦峥是个斯文人,花前月下那一套他学不来。不过,斯文人有斯文人的办法,秦峥会念书给宋嘉言听,还会给她看自己游历时画的画,给她讲外面的风景,说外面不同的风土人情。
听到有趣处,宋嘉言会笑着多说几句,秦峥看她开心,自己便也开心,同时,心里不忘把吴双诅咒个一千回。
宋嘉言的精神头儿越来越好,不过,吴双的事还是给宋嘉言留下了很大的伤痛。连宋荣都觉着,宋嘉言眼中的天真已渐尽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审视的冷静。
宋嘉言腿伤快好的时节,戚氏也终于从漫长的月子中出来。原本戚氏的胎很稳,只是这场震荡,波及的不只是皇室。别家不提,宋家便是好一阵飘摇,戚氏担惊受怕,到生产时便有些艰难,还是请了太医来,挣扎了一天一夜产下一女,大名宋允然,小名福姐儿。
戚氏生产时有些伤身,月子就做得时间长些。
戚氏抱着福姐儿来瞧宋嘉言,姑嫂两个闲话聊天,宋嘉言看福姐儿胖嘟嘟的小脸儿,两只小肉手背上各有几个小肉窝,便忍不住抱她到膝上逗弄。
戚氏笑着叮嘱一句:“你小心些,别碰着腿。”
“没事,太医瞧过说已快大好了。”瞧着福姐儿,宋嘉言多了两分从前的爽利活泼,对着福姐儿做鬼脸逗她,福姐儿哈哈直乐,被裹在小虎头鞋里的两只小肉脚已经有了些力道。
宋嘉言笑道:“我总觉着福姐儿哪儿长得跟我有些像。”
梁嬷嬷端来茶点,顺嘴儿道一句:“姐儿眉眼间的那种神态与姑娘相仿。”
戚氏见宋嘉言喜欢福姐儿,心里也很高兴,笑道:“都说养女随姑,肯定有些像的。”
两人说着话儿,宋嘉语也来了,这些天,宋嘉语但凡有空都会过来陪宋嘉言说话消遣,笑道:“我过去给大嫂送红参,见大嫂不在,就知道大嫂是来大姐姐这里了。”宋嘉语今年十五岁,她生辰正是在腊八那天,还未到及笄礼。不过,宋嘉语及笄礼的大礼服和钗冠都已经去做了。如今宋荣有了爵位,交际上自然更上一个层次,将来宋嘉语的及笄礼自然更加盛大。
戚氏起身拉她坐在身畔,说笑道:“怎么劳我家二小姑子亲自给我送东西,这如何当得起?”家里屡屡出事,这些日子,宋荣要养身子,戚氏生产坐月子,家里一应外事都是宋嘉让带着宋嘉诺张罗,内宅的事就顾不上了。宋嘉语帮着小纪氏料理了不少家事。宋嘉语虽是个争强好胜的脾气,不过,现在长大了,也只是好强而已,并没有什么私心。戚氏与宋嘉语相处得很不错。
顺手把福姐儿从宋嘉言膝上抱到自己怀里,宋嘉语笑道:“给大嫂送东西是顺脚,我是想咱们福姐儿了。”小孩子天生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每次宋嘉语抱她,福姐儿都会伸手去抓宋嘉语头上的首饰,以至于现在宋嘉语在家也不敢戴太亮的首饰。虽然老太太更盼重孙,不过,福姐儿是第四代中的第一个孩子,也备受大家宠爱。
眼瞅着就是过年,宋嘉让今日正是给武安侯府送年礼,如今也不能叫武安侯府了,该是子爵府。自吴家兄弟的事情发生后,外祖母冯氏的身子便不大妥当。一把年纪的人,乍受此打击,哪里禁得起。雪上加霜的是家中爵位被降,武安侯差事被夺,子孙后代都要受影响的,冯氏就有些承受不住。除了强撑着身子来瞧了宋嘉言一回,冯氏再没出过门。
宋嘉言很牵挂纪家的事,甚至对于整个宋家而言,纪家降爵都是一桩实打实的祸事。宋家,宋荣虽然得了爵位,可惜姻亲武安侯被降为子爵,杨大将军又仓促过世,在这场动荡中,真说不上是赔还是赚了。不过,纪家的情形也没有宋嘉言想得那样坏。
如今的子爵大人纪轩年纪大了,尽管这对他是不小的打击,不过,纪轩连两个儿子都能一个遣回老家,一个出去外放,他并不是经不起打击的人。
倒是老妻身子越发不好,让纪轩有些担忧。少年夫妻老来伴,一辈子吵吵闹闹,到如今年纪大了,没那个精力再吵了,性子也磨平了,彼此间也多了几分体贴。
纪轩常劝冯氏:“祖上不过卖油郎起家,不要说爵位,连个官位都没有。如今有了爵位官职,倒患得患失起来。世间之事,哪有一帆风顺的,爵位能得便能失。只要子孙争气,什么样的爵位都挣得来。你看子熙,寒门出身,如今已是子爵了。”
“阿凤,咱家还没有到一败涂地的份儿上。”纪轩的确有这种底气,他爵位是降了,但如今两个女婿,宁安侯依旧是侯爵,又得了昭文帝的青眼,在差事上得以重用。还有宋荣,被赐子爵。两个女婿对他这老丈人都很不错,再说宋嘉让、李行远这一代的子弟,眼瞅着都长大了。只要表兄弟间彼此亲近,互相依持帮助,纪家也不会一直是子爵位。
冯氏道:“我恍惚听说言姐儿跟秦家定下来了。”还是那句话,哪怕当初她待吴家兄弟再亲近,也越不过外孙女去。冯氏这一病倒,除了家中爵位关系,还有宋嘉言遭此大难,冯氏一想到地下的女儿,心里就伤感。这门亲事,还是她一手撮合而成的,结果把外孙女撮到了火坑里去。
纪轩笑道:“是啊,如今言姐儿的身子还未大好,还没正式定亲。待你大安了,咱们一道去瞧瞧言姐儿。”
“好。”秦家是不错的人家儿,冯氏听到宋嘉言又有了不错的姻缘,也替她高兴,笑对纪轩道,“跟你吵了大半辈子,不料如今倒能一道安安静静地说说话儿了。我病了,你还一天三趟地来瞧我。”
纪轩见老妻精神好,笑道:“非但一天三趟地来看你,不是还服侍你用汤药了?”
“我伺候你多少年,也不见你感激我。你服侍我这些日子,还样样记着呢?”
“我叫人把被褥从书房搬回来了。”
冯氏哭笑不得:“真是,一把年纪了,搬回来就搬回来,哪里值当特意来说。就是我身上不好,倒是扰得你也睡不好。”
“我暂且睡东厢是一样的。”
想到丈夫如今这般清闲,皆是因差事被夺之故,冯氏就心下愧疚,淡淡地叹了口气。夫妻多年,纪轩除了在子嗣方面犯了些糊涂,其他方面并不糊涂,看出老妻的心事,劝慰道:“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是还似往常那般忙碌外头的事,咱们哪里有空这样说说话儿。”
冯氏伤感道:“先时那般忙碌,我知道你是想多给祖哥儿留下些产业的。”
“你怎么倒糊涂了。”纪轩对老妻低语,“纪文记在你的名下,到底不是正经嫡子,祖哥儿出身上就有些妨碍。祖哥儿没个亲兄弟帮扶,我先时想给他留下的也不是什么产业。家里的产业已经尽够子孙后代吃用了。你放心吧,我自有安排。”
于外头的事务上,冯氏还是很信服丈夫的,道一句:“既然现在闲下来,你也好生补养一二。就是想再往上拼,也得身子骨儿好。”
“我正有此意。”他当初接手的武安侯府就是风雨飘摇,先帝时,纪轩并不多受重用。皆因于今上有从龙之功,武安侯府显赫了这十几年。如今虽是爵位被降,但,若能熬到下一个从龙之功,未必没有转机,那时,孙子也大了,能顶门立户了。
老夫妻两个说说笑笑,感情倒是从来没有过的好。
及待一时,宋嘉让兄弟两个来送年礼,外孙子来了,老夫妻高兴得很,韩氏带着纪承祖出来相见,也是一团热闹。
两兄弟下晌方告辞,纪轩看过礼单就笑了,宋家的年礼,非但没减,还加厚了三成。
同样,宋家给杨家的礼也加厚了。
杨家阖府都在守孝,不好于外走动。杨大将军突然过身,杨太太也病了好一阵子,如今初见好。杨家兄弟三个接待了宋家兄弟,因是已经说好的姻亲,不算外处,宋嘉让宋嘉诺进内宅给杨太太请了安。中午用过饭,这才走的。
宋嘉让与杨建本是连襟儿,男人之间,真说不出女人那些一套一套劝人的话。宋嘉让拍了杨建肩一记:“咱们不是外人。”有事说话。
父丧渐渐过去,杨建身为长子,怎能不打叠起精神支撑门户?其实杨大将军虽然故去,杨家亦有几门好亲戚,不必说宋家,杨建自己的岳家便是戚国公府。
杨建明白宋嘉让的意思,笑道:“我知道。我家一守孝就是三年,三弟与贵府二姑娘的亲事……”
“这叫什么话?”宋嘉让不高兴道,“先时因二妹尚未及笄方未正式定亲,难道口头说的话就不算了?我们家不是这种势利人家。你放心吧,我家二妹本就年纪小,晚两年出嫁没什么。待你家出孝,咱们两家便办喜事。”
宋嘉诺说起话来就文雅多了,道:“杨大哥,父亲就是怕你们会多想,才命我们一道过来的。我家寒门出身,初时与你们家结亲,杨家也未嫌弃宋家寒门。宋家亦是信人。”患难时节见真情,杨家子弟都不错,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宋家重诺守信,以后二姐姐嫁过来才更得夫家敬重,日子好过。
杨建此方放下心来,带了几分歉意,道:“是我多心了。”又自嘲一笑,“自打父亲过世,我也是见多了小人嘴脸。”
宋嘉让认真道:“待日后杨大哥建功立业,才叫那些个小人好看!”
杨建从来都很喜欢宋嘉让的脾性,光明磊落。
杨建亲自送了宋家兄弟出门,回头又将宋家兄弟的话与母亲说了,杨太太叹道:“你父亲以往便说宋家好。如今看来,是结了一门好亲。”
宋家兄弟去杨家施恩,小纪氏正拉着女儿的手长吁短叹。因宋荣救驾之功,她与老太太的诰命都赏了下来,以前她是四品恭人,外头称她一声宋大太太,如今却是要叫她一声宋夫人,自然是更加体面。
帝都一大波丧事过后,贵戚豪门、世宦门第又开始了各种宴会,尤其是仁德亲王府小郡主的及笄宴,那叫一个豪华热闹。宋家也是有爵人家儿了,宋嘉言的亲事打听的人不多,宋嘉语正当花龄,又生得模样出挑,子爵府的嫡次女,问的人真是海了去了。
小纪氏仔细比算着那些人家儿,哪一个都比如今的杨家好,这心里就更是放不下了。偏偏丈夫一口咬定了杨家的亲事,宋荣的厉害,小纪氏深知,万不敢违逆丈夫之意。只是,到底意难平。
宋嘉语并不知母亲的心事,见母亲叹气,笑盈盈地问:“母亲,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倒叹起气来。”
小纪氏瞧着女儿的花容月貌,摸着女儿柔软的小手儿,道:“我在想你的亲事。”
宋嘉语有些害羞:“这有什么好想的?”
“杨家……”小纪氏欲言又止,见女儿还懵懂着,心下急得很,低声道,“杨大将军过世了,杨家大不如前。”
宋嘉语不解:“母亲说这个做什么?”杨大将军过世,帝都谁不知道,杨家现在都守着孝呢。
“我的傻丫头,现在杨家是什么门第啊,那个杨三,就一个武举功名,连个官职都没有,哪里配得上你?”小纪氏一口气说了出来,又开始犯愁。
宋嘉语有些恼怒:“都已经定好了的事,母亲怎么又说这种话?杨大将军是过身了,杨家又没有罪过。难道还不许人家过身?这又不是杨家的过错。父亲二弟都是读书人,怎能不讲信用?若是杨家一败涂地,母亲担心女儿还情有可原。像大哥也就是个武举,大嫂还是国公府的姑娘呢,不比我出身好?”宋嘉语虽然性子高傲,但绝非见利忘义之人。
小纪氏不以为然:“哪能一样?咱家可是子爵府。以后家里的爵位,还不是你大哥大嫂的吗?”话到最后,又开始往外冒酸。
“大嫂嫁过来的时候,家里哪儿来的爵位?他们定亲的时候,大哥连武举都没中呢。”宋嘉语噘了噘嘴,更显娇俏可爱,“母亲不要说了,这话传出去,可叫女儿怎么做人呢?”
“真是不知好歹,我还不是为你好?”
“若是因这个便毁婚,世上没不透风的墙,知道咱家这等势利家风,就是日后二弟说亲都得受影响。”宋嘉语道。
小纪氏道:“我真是白操心。”
宋嘉语年纪渐长,也知道劝着些母亲,叹道:“先时提心吊胆的日子,大家是怎么熬过来的?父亲九死一生地挣了个爵位来,大姐姐也倒霉得很。如今刚缓过来,正当一家子齐心协力过日子。母亲还不知道帝都这些人?咱家略有些长进,就恨不能把咱家捧到天上去。那些话,没几句是可信的。咱家好了,别人奉承母亲,若一旦出了什么丑事,不知多少闲话呢。就是父亲,向来重名声。这种话,母亲悄悄与我说就算了,叫父亲知道,定会生气。再者说,母亲以为杨大将军过世,杨家就没人了?杨家长子长媳就是大嫂子嫡亲的姐姐,戚国公府的姑娘。他家老二,联姻的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家的孙女。以后二弟出仕,在翰林院念书,正管得着的。咱家若是毁诺,与杨家就是死敌,母亲想一想,这得得罪多少人?”
小纪氏终于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