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宋嘉语让小纪氏打消了念头,凭空一道圣旨,却让宋嘉语不知所措了。
昭文帝要选秀。不是选宫女,而是选妃嫔。
这也是人之常情。一场宫变,昭文帝死了四个儿子,如今除了在外就藩的二皇子,宫里只有一个八岁的六皇子,以及三位公主。
二皇子不必说,昭文帝死了四个儿子都没叫他回帝都。六皇子年纪太小,瞧着也不是太机灵的人,想到这仅存的两枚硕果,哪怕为了列祖列宗,昭文帝也得再生儿子啊。
起初,昭文帝实在没心情,任谁一下子没了四个儿子,也是极大的打击。尤其大皇子刚刚被立为太子,即遭此横祸。想到此事,昭文帝就想宰了承恩公世子!
方世子说来也是满肚子的苦水,他没什么大本事,却是昭文帝嫡亲的表兄,裙带关系够硬!昭文帝深知方世子做不了什么大事,只是,自己母族表兄,也不好亏待。昭文帝便把方世子安插到内务府,说来,方世子管的真是肥差中的肥差,专管着皇家的工程,大到修建宫殿,小到栽棵花移株草,都是他的差事。
可千万别小看这个,里头的油水就不必提了。
方世子的确也借机捞了不少银子。
太子的东宫也是内务府张罗着工程班来重新修葺的。事情就出在这上面。
方世子别的不爱,只爱黄白之物。吴家兄弟就是借他人之手,买通了方世子,悄悄地在太子东宫用来装修的漆水里加了易燃之物。其实,漆水本就易燃。这么一折腾,当时东宫被一场大火悉数烧尽,扑都扑不灭。
事后,昭文帝一查查到方世子头上。若不是太后身子不好,老泪纵横地为娘家求情,昭文帝活剐了方世子的心都有了。如今,方世子的内务府差事已经丢了,昭文帝简直不想再见到承恩公府的人。
方太后病好后,就重新开始为儿子打算。她劝昭文帝:“唉,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是皇帝,江山社稷还得靠你扛呢。正好过年无事,你这后宫,正经的妃嫔没几个,大都岁数大了,人是稳重,却少了几分鲜灵,也不适合生育。我看,很该再选一次秀女。”
昭文帝兴致不大,方太后却是坚持:“哀家等着抱孙子,不然,到地下难见先帝。”其实,她跟先帝着实没什么深厚感情,只是为了儿子的江山,随口拿先帝做个幌子而已。
方太后这样说,昭文帝便淡淡地应了。
原本,方太后是想着全国大规模选秀,却被昭文帝制止了。
外省三品大员以上,帝都五品官起,清一色的官宦千金,除了有病有残有婚约的,未婚少女都要去参选。宋家姐妹都未正式定亲,俱在参选之列。不过,宋嘉言的腿伤尚未痊愈,而且,她这腿伤,半城的人都是知道的,至今还有太医来府给宋嘉言检查伤情,绝对没有弄虚作假的意思。宋荣上了道折子,请求宋嘉言免选。
宋嘉语却正在此列。
一时间,宋家也有些蒙。
宋荣道:“尽人事,听天命。”私下叮嘱宋嘉语,不要太出挑儿。
宋嘉言也是这样对宋嘉语说的:“唉,说句犯忌讳的话,你若进宫为妃嫔,以后咱们姐妹见面就难了。做宫妃与做宫女又不一样,做宫女,虽是伺候人的差事,到了三十还能出宫与父母家人团聚。若是做宫妃,就是一辈子的事。虽是荣华富贵,到底不若寻常人家自在。”
宋嘉语有些紧张,葱管儿般的纤指绞着帕子,六神无主地问:“那可怎么办?”
看一眼宋嘉语这容貌,宋嘉言心里直叹气,道:“选的时候莫要出风头,是成是败看天意。一旦选中,你也不必怕,父亲在朝中还是有几分体面的,就凭着咱家里,皇上也不会亏待你。”
听了宋嘉言一番安慰,宋嘉语只得硬着头皮去参选了。
秦峥听到选秀的消息,先是吓了一跳,连忙跑到宋家打听消息,听到宋嘉让说,因宋嘉言腿还伤着,宋荣已经递折子请求免选,秦峥方松了一口气,心里念了声“谢天谢地”,一面盘算着,待宋嘉言腿伤大好,得赶紧定亲,以免有什么变故。
看秦峥紧张若此,宋嘉让笑道:“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又问秦峥,“翰林院的功课忙不忙?”考了进士出来,成绩差的都外放做个七八品小官儿,成绩好的还要继续在翰林院攻读文章,得读满一年,方各自授官。故此,秦峥现在的任务还是念书。
媳妇暂且保住了,秦峥放松一笑道:“哪里忙了,清闲得很,每日点卯而已。阿让,待言妹妹免选的准信下来,你着人知会我一声,我也好放心。”叫上宋嘉诺,三人一道喝了些小酒,说起选秀的趣事来。
宋嘉诺笑道:“我听说承恩公府准备了三个女孩儿待选?”这也是帝都的一大新闻了,其实,不是所有人家都愿意让女孩儿参选,偏承恩公府,迫不及待似的。
“皇上恼了他家,把祖孙三代的差事都夺了去,没个不慌的。”本就是靠女人晋身,如今没了差事,空有爵位,又正遇着选秀,承恩公府自然想借此机会翻身。当然,承恩公府这种手段,很为科举晋身的秦峥所不齿。
秦峥笑道:“还有景阳侯府二房,不愿叫女儿去参选,硬叫女儿装病。结果,太后派了太医,皇上夺了他家二房的差事,令罗大人回家照顾生病的女儿去了。”宋荣已经上折子请求宋嘉言免选,宋嘉言这腿又实打实地受伤了,秦峥也有心思说笑了。
选秀这事儿,遇着了,心里再不情愿,也得表现得欢欢喜喜、莫大荣幸才对,皇家自有威严,断不容冒犯的。
宋荣心下颇为忧虑,他递上的请免宋嘉言参选的折子,昭文帝一直没有回复。这眼瞅着选秀的时间就到了啊。
思来想去,宋荣还是想合适的时候在御前探一下口风。
昭文帝听宋荣委婉说起宋嘉言的腿尚未痊愈,就明白了宋荣的意思,昭文帝笑叹:“宋县君少时,朕便见过她,那时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儿,脾气厉害得很。以往觉着宋县君眉目只是清秀,如今转眼长成大姑娘,倒是有几分慧颖。”
听了这一席夸赞宋嘉言的好话,宋荣心里咯噔一下,赔笑道:“皇上过奖了,那丫头粗笨得很。说来臣与她母亲相貌都不差,她同胞的兄长也算眉目俊朗,倒是她一个女孩子,没生得臣与她母亲的好相貌。”
宋荣的美貌是举朝公认的,宋嘉言的相貌,算是清秀,只是与宋荣一比就差远了。昭文帝笑道:“哪有你这样说自己闺女的。”不禁想到那日宋嘉言在东宫流泪的眼睛,宋嘉言不算绝色,不过,那一双眼睛,着实动人心弦。
宋嘉言虽有动人心之处,不过昭文帝现在对于女色倒是淡淡的,便没有为难宋荣,问:“宋县君的腿还没大好吗?”
宋荣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忧虑:“回家后时不时发热,又赶上寒冬腊月,腿也好得慢。她倒是心急,总想下床走动,臣很是担心初时好不利索留下什么症候。天一冷,她腿的伤处又酸痛,现在听太医的叮嘱配了虎骨的膏药在用。”
昭文帝点点头:“朕还想着,上次宋县君救驾有功,又给逆党做了人质。朕知她清白无瑕,也担心她这次回来流言纷纷,婚事上怕是要艰难。倒不如选她入宫,给她个不错的位分。既然她腿没大好,就免了吧。”
“都是小女没福气。”
昭文帝一笑道:“待来日宋县君大婚,记得跟朕说一声,朕厚赐于她。”
宋荣再次谢恩,心下稍稍松了口气,总算让宋嘉言幸免于难。只是,宋嘉语的选秀流程,已是板上钉钉。
凭宋荣而今的地位以及宋嘉语的才貌,哪怕宋嘉语素面朝天,一身普通的青衫绣花裙往那儿一站,就给诸人诠释了一句唐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不论男人还是女人,没有不多看两眼的。
宋嘉语的相貌太出挑儿了,出挑儿得令方太后不得不想着“美色误国”之类。其实说简单了,就是宋嘉语把承恩公府精心准备的女孩儿衬得一个个面目平庸。若往日,昭文帝可能还会看在方太后的面子上给承恩公府些许脸面,如今,昭文帝怒气未消,正烦着承恩公府呢,见着承恩公府的女孩儿,非但一个未留,还奚落了一句:“不及宋妃多矣。”
没错!先时不情不愿清心寡欲被方太后催着、拿着先帝在天之灵劝着、看在祖宗江山面子上才肯答应选秀的昭文帝,一见宋嘉语便惊为天人,立刻赐以妃位,赐居永安宫。宋嘉语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当晚承欢,沐浴恩泽,三千宠爱,集于一身。
昭文帝喜欢宋嘉语,每月椒房请安,小纪氏都是眉飞色舞、脚下生风,恨不能昭告天下自己女儿如何得皇上宠爱。
由于老太太、小纪氏脑袋不大灵光,宋荣只得把要紧事交与宋嘉言去做。宋荣是这样跟宋嘉言说的:“如今语姐儿在宫里,虽有皇上宠爱,到底还得自己有个孩子傍身才算有了依靠。”帝王的宠爱从来不是依靠,只有孩子才是真的。
宋嘉言不解其意,道:“生孩子这方面,我也不大懂啊。倒不如问问老太太。”
听这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宋荣瞪宋嘉言一眼:“是叫你进宫跟语姐儿提醒一声。”过了年,宋嘉言的腿伤终于痊愈,家里已经在准备宋嘉言定亲的事了。
宋嘉言道:“这还用提醒?孩子的事,顺其自然就好。”昭文帝这样宠爱她,现在又缺儿子,宋嘉语有孕只是早晚的事。
“那你也跟着你太太一道进宫,看看语姐儿可好。”小纪氏的眼光,宋荣信不过,看事从没看到过点子上。
宋嘉言明白了宋荣的意思。
宋嘉言有个县君的身份,随着小纪氏进宫并不难。
依旧是那些烦琐的程序,如今宋嘉语是一宫主位,备受宠爱,出来接她们入宫的小太监格外殷勤。进宫请安,并不能直接就去永安宫拜见宋嘉语。按例,先去太后的慈宁宫请安,再去戚贵妃的长福宫,之后,才能去永安宫。
永安宫很华美,这也不奇怪,宋嘉语正得圣宠,下面奴才定是可着劲儿地巴结孝敬。
见到小纪氏与宋嘉言,宋嘉语很是开心,不待她们行礼便令宫女把人扶住,赐座后先问候了小纪氏,又问家里人,再问宋嘉言:“大姐姐,你的腿都好了吗?”
宋嘉言笑道:“多谢娘娘赐的药酒,已经大好了。”顺便打量宋嘉语的气色,果然白里透红,好得很。较之先时在家的清丽,如今更多了几分小妇人的慵懒,倾城之态,初露端倪。宋嘉言相信,再过几年,宋嘉语能出落得更加美艳无双。
以往在家里不觉着什么,小时候两姐妹还常斗气,但进得宫来,宋嘉语才明白,姐妹情多么难得。宋嘉语巧笑嫣然:“其实也不是我赐的。是皇上问我想要什么赏赐,金玉首饰我并不缺,就是一直记挂着大姐姐的腿伤,便跟皇上说了。皇上赏了我药酒,我借花献……”
宋嘉语话音未落,边上一个姑姑咳了一声,宋嘉语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微微一笑,吩咐道:“春儿,你洪姑姑渴了,赶紧着,拿咱们的好茶,给你洪姑姑沏上一壶去,伺候你洪姑姑尝一尝咱们的好茶。”
宋嘉语位分不低,家中的丫鬟带了两个进宫,挽春扶着洪姑姑喝茶去了,室中就母女三个,宋嘉语叹口气,往洪姑姑离开的方向努努嘴:“太后说,我年纪小,派了洪姑姑来服侍我。”
小纪氏心生不妙,忙问:“可是哪里惹得太后不悦了?”
宋嘉语幽幽道:“我一日得宠,总会有人不悦。”
宋嘉言望着宋嘉语笑,不疾不徐道:“既是太后所赏,可见太后对您的厚待呢。宫里的事,我不大知道。不过,太后是皇上的母亲,像在民间,哪家老太太派了得用的姑姑给儿媳妇,这可是难得的福气。娘娘想一想,这是太后看重您呢。”怕什么?宋嘉语正是受宠,哪怕方太后也不愿意在儿子兴头儿上扫儿子的兴。宋嘉语已是后宫妃嫔,说到底,这个后宫,还是在方太后的手里。昭文帝是个孝顺的人,若能借着洪姑姑来讨得方太后的欢心,于宋嘉语受益无数。
宋嘉言亲近地凑近宋嘉语,拉开她的手,在她掌中写了四个字“丽妃已老”。宋嘉语并不是个笨人,她先时不满洪姑姑来了管东管西,如今宋嘉言一点,宋嘉语恍然大悟,大大的桃花眼中闪过一抹流光,笑道:“大姐姐说得是,我一直非常感激太后对我的照顾。”她刚进后宫,受此恩宠,着实有许多妃嫔眼红。还有不少低品阶的美人、才人巴结上来,宋嘉语可不傻,只要昭文帝一日喜欢她,她就不可能把昭文帝往外推。
宋嘉言又写了“安危”两字给她,方太后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危急关头能顺手拉着姚馨挡刀的老太婆,虽然方太后是一条路子,不过,宋嘉语也得注意自身安危。
宋嘉语知宋嘉言素有才智,想了想,又道:“这宫里,淑妃姐姐对我最好。”
宋嘉言微微摇头,嘴里笑道:“淑妃娘娘咱们自幼就认得的。”在宋嘉语掌中写了“戚贵妃”三个字。淑妃年纪比宋嘉语大不了几岁,先时能升为淑妃肯定是受宠的,但淑妃这些年却一直没有生育,不知是何缘故。像秦淑妃这样年轻又受宠的妃子,如今昭文帝正一门心思要生孩子,淑妃肯定有自己的算计。但戚贵妃就不同了。戚贵妃是昭文帝潜邸之人,这个年纪,受孕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而且,戚贵妃的女儿端睿公主非常受昭文帝宠爱。何况,宋嘉让娶的就是戚家女。交好戚贵妃,百利无一害。只是,戚贵妃怕是不容易交好的。
有端睿公主在,日后戚贵妃照样可以在昭文帝百年后与女儿出宫就府,戚贵妃又何必掺和年轻妃子间的争宠夺爱之事呢。人家大可以清清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
至于宋家与秦家的联姻,她还是希望宋嘉语能有自己的孩子。以色侍君,不能长久。有个孩子,以后宋嘉语就有个依靠。
椒房请安也是有时间限制的,三人说了会儿话,宋嘉语令人装了两大匣子糕点,笑道:“只顾着说话了,母亲和大姐姐带回去,给老太太、大嫂子都尝尝,我这里的糕点味道很不错。”
小纪氏与宋嘉言谢了恩赏。
上元节时,秦峥原本想约宋嘉言出去赏灯,宋嘉言并没有应。宋嘉言已经懂得了谨言慎行的好处,倒是秦峥,在外面买了两盏很精致的陶瓷烧的兔子灯,托宋嘉让送给宋嘉言。宋嘉言是属兔的,见着兔子灯微微一笑,令丫鬟挂在房中观赏。
定亲的吉日已经卜算出来了,五月份的日子,老太太、小纪氏都很欢喜,老太太笑道:“五月好,不冷不热。”
小纪氏凑趣:“成亲的日子也好,十月份,佳果丰盈的季节。”
戚氏笑道:“咱们准备嫁妆的时间也充足。”
宋嘉言今年十七,秦峥二十,两个都不小了,便把定亲成亲的日子都卜算了出来,准备今年把喜事办了。小纪氏喜欢宋嘉言,是因为宋嘉言一心为宋嘉语谋算。
那日与小纪氏一道出宫归家后,小纪氏就悄悄问了宋嘉言在宋嘉语掌心写了些什么,宋嘉言便把宋嘉语的情形同小纪氏说了:“妃嫔虎视眈眈,太后派了掌事姑姑进去,是因为此次方家女孩儿全部落选。宫中丽妃已老,没多少宠爱。妹妹深得皇上喜欢,太后这是想收服了妹妹为她所用。我告诉她太后的意图。”
小纪氏感叹:“到底是亲姐妹。”女儿成了皇上宠妃,小纪氏深以为荣,见宋嘉言一心为宋嘉语着想,小纪氏对宋嘉言也愈发周全,在筹备宋嘉言嫁妆一事上,小纪氏颇为用心。
秦淑妃听说宋嘉语对方太后颇为恭敬,很得方太后欢心,又常去戚妃宫里走动,秦淑妃微微一笑,路子是不错,若是宋嘉语能攻克这两座山,她也服了宋嘉语。
宋嘉语很快传出有孕的消息,老太太、小纪氏欢天喜地地收拾了许多滋补之物准备给宋嘉语送到宫里去。只是,不待椒房请安之日,又传出小产的消息来,昭文帝特旨允许宋家人进去探望。
小纪氏在家险些哭瞎了眼睛,老太太也是唉声叹气地没食欲,小纪氏对丈夫哭道:“我这心,像被刀割了一般。”
宋荣叹口气:“明日让言丫头陪你一道进宫,好生劝劝嘉语,莫要叫她钻了牛角尖。你在家哭一哭就行了,进了宫莫要掉泪,倒叫孩子跟着伤心。”
小纪氏哽咽着,肝肠寸断:“我知道。”
宋嘉言与小纪氏第二日进宫,先去慈宁宫请安,方太后也是满面愁容:“哀家这心,都快碎了。”
小纪氏跟宋嘉言商量过了,早已有对策,恭恭敬敬地柔声道:“还请太后保重凤体,是臣妇那女儿无福罢了。”
方太后叹:“这是哪里话,皇上的妃子,怎会无福?”
小纪氏眼圈儿微红,道:“有皇上这样的宠爱,有太后亲派了掌事姑姑前去照看,结果,竟未保住龙嗣,臣妇这心里愧疚得很。”这几句狠话,还是宋嘉言教她的,小纪氏说着心下颇为忐忑,不过,还是照宋嘉言教的说了。
方太后果然收了那一脸的沉痛,淡淡道:“这几日,哀家精神头儿短了,你去瞧瞧宋妃吧。可怜的孩子,哀家去看过她几遭,难受得紧。”
小纪氏与宋嘉言到戚贵妃宫里打了个照面儿,便去了永安宫。
宋嘉语瘦得厉害,身上盖着厚实的锦被,先时那明艳的小脸儿苍白如纸。小纪氏望着女儿,眼泪就禁不住流了出来。宋嘉言亦是心下酸涩,扶着小纪氏坐在宋嘉语床畔的一张太师椅上,宋嘉言见宋嘉语眼中滚下泪来,轻轻地为她拭去泪,道:“若是一家子只管抱头痛哭,日子可怎么过呢?妹妹今年才十六,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人家四五十还有生孩子的,当下最要紧的,是调理好身子,莫要想其他的。”
宋嘉语小声抽泣,一脸灰败:“孩子没了,我也不想活了。”
小纪氏两眼红肿,心疼得无以复加,泣道:“这是什么话,娘娘这是想逼死我呢。”
宋嘉言问:“皇上来看过妹妹吗?”
宋嘉语点头:“每天都来。”
“只要皇上的心在妹妹这里,把身子调理好,日后要多少孩子都有。”宋嘉言低声问,“太后派给你的女官,还在吗?”
“太后嗔着她没照顾好我,把她罚去慈宁宫做苦役了。”
“跟皇上说,再向太后要一个女官,叫太后的人来伺候你。”宋嘉言悄声道,“丽妃已经无宠,方家无女进宫,太后会需要一个皇子,但是,不一定需要皇子的母亲。你这事,不一定是太后出的手,不过,她总有嫌疑。皇上总来瞧你,正好趁机收买几个低品嫔妾,以后,你手里得有可用之人。太后派来的女官把你伺候得流了产,再要一个太后的女官来,把命交给太后,她不敢对你怎么着的。”
小纪氏担心地道:“万一太后私底下不令女官好生为娘娘调理,可怎生是好?”产后失于调理,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儿。
世上哪有十成十的把握,尤其现在,昭文帝是靠不住的。不过,有宋荣在,宋嘉语总不会有性命之忧。“现在妹妹进宫的日子太短,手里没人。太后为避嫌疑也不敢叫女官用什么手段的。”宋嘉言望着宋嘉语,“让你收买几个用得着的低品宫嫔,就是为了要太后和后宫忌惮于你的本事,不敢再轻易对你出手。你现在这样,不知多少人暗地里拍手称快。这宫里,能靠的只有自己。好生静下心来,调理好身子,还是那句话,以后的路还长。”
安慰了宋嘉语一番,宋嘉言与小纪氏方告辞出宫。
回家时,小纪氏又抽抽噎噎地哭了一路,哭得宋嘉言心烦。
小纪氏轻声泣道:“早知宫里是这个情形,说什么我也不能叫你妹妹进宫的。”
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宋嘉言长声一叹。宫廷这种地方,进去不栽两个跟头,恐怕很难真正成长起来。有些人命好,跌一跤还能爬起来。有些命薄的,一跤跌死也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
宋嘉语这一跤摔得有些惨,方太后的慈宁宫仍是一团笑声和气,仁德亲王妃李氏带着小郡主进宫,秦淑妃正在太后这里奉承,笑问:“郡主去年及笄礼,不知可有了人家儿?”
李王妃笑道:“还没呢,我想着,一则她年纪不大,二则女孩儿嫁人不比别的,她兄弟们,我是不担心的,唯她是女孩儿,又素来娇弱,定要寻一户可靠妥当的人家儿才好。”
秦淑妃笑道:“郡主的品性,再好不过了。凭他什么人家儿,只有配不上郡主的,再没有郡主配不上的。”
小郡主大大方方地一笑道:“娘娘谬赞了,我哪里有娘娘说得那样好。”
秦淑妃笑对方太后道:“看郡主这端方气派的模样,与端睿公主似的,都随了太后。只是不知,哪家子弟有福气,能得了郡主的青眼?”
方太后就昭文帝、仁德亲王两个亲生子,自然也很疼爱小郡主,笑问:“若有看得上的人家儿,只管跟哀家说,哀家给咱们的小郡主赐婚。”
“是啊。若是哪日王妃给郡主相中了哪家的才子俊杰,也别忘了告诉我一声,我一样为郡主心喜。”秦淑妃瞧着小郡主的模样,神色和悦至极。
“一定的。”李王妃笑道,“不怕娘娘笑话,我这次进宫来,不为别的,正是为了跟娘娘打听一桩事。”
“什么事?王妃尽管说。”
“我这女儿,倒不爱什么富贵权势,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想给她说一户知根知底、家风淳厚的人家儿。不瞒娘娘,看遍帝都子弟,再没有比探花郎更好的了。”李王妃说着,小郡主脸上微羞,李王妃笑道,“只是有一事不知,我听人说秦家在与宋家议亲,不知可有此事?若实有此事,虽说咱家是王爵府第,也不好夺他人之婿。若无此事,我倒想跟娘娘做个姻亲。”
李王妃的来意,说话间,秦淑妃已有隐隐感触,听李王妃这话,秦淑妃不动声色地笑道:“前儿老太太进宫请安,我倒并没有听说。峥堂弟是我三叔家的,这事儿,别人不知晓,我三婶定是清楚的。既然王妃瞧中我那不成器的兄弟,不如我现在厚着脸皮跟太后要个恩典,宣三婶进宫一问便知了。不知太后可允准?”
方太后自然允准。
秦峥能被昭文帝相中想赐给女儿为驸马,人才是不必说的。
倒是秦三太太,突然宫里来人宣她入宫,让她很有些摸不着头脑。丈夫秦凤鸣从未出仕,她身上连个诰命都没有,往日间老太太进宫给秦淑妃请安,也没有秦三太太的份儿啊。再跟宣口谕的小公公打听,小公公收了东西,只一味笑道:“是极好的事,太太一进宫就知道了。”
秦老太太与秦老尚书商量半晌,对秦三太太道:“大约与峥哥儿有关,你说话务必谨慎。宁可不说,也不要多说。”寻常里一个不留神,说话还得罪人呢,秦三太太进宫,秦老太太一千个不放心。
秦三太太并无诰命,只得换了身儿体面衣裳,头上插着三五珠钏儿钗环,坐车与宣旨太监进宫去了。
慈宁宫满屋子的富贵堂皇,到处是鲜花着锦的美人儿,又从里到外透出一股淡淡的威严。秦三太太一进去就腿软,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请安:“民妇见过太后,娘娘千岁。”
方太后没说话,秦淑妃笑对方太后解释:“臣妾与三婶日久未见,家里三叔并未出仕,三婶亦非诰命之身,太后莫怪。要不,还是让臣妾问三婶吧?”
方太后本身对秦三太太没什么兴趣,随意地点了点头。秦淑妃笑问:“三婶,仁德亲王妃瞧上了峥弟,只是不知峥弟家中可有议亲。若有议亲,此事作罢。若无议亲,太后在此,小郡主是太后嫡亲的孙女,仁德亲王与王妃的爱女,我这就厚颜请旨,请太后为小郡主与峥弟赐婚。”
秦三太太心中陡然一跳,这可是郡主!亲王家的亲闺女,太后的亲孙女,皇上的亲侄女!
秦三太太张张嘴,心脏狂跳起来,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又听秦淑妃笑悠悠的声音飘来:“三婶,到底有还是没有?您倒是给我句痛快话。”
咽下一口发烫的吐沫,秦三太太仿若飘上云端,然后,她听到了自己颤抖的声音:“没,秦峥并未议亲。”
听到太后赐婚秦峥与小郡主的事,宋嘉言愣了一下,半晌没有说话。宋老太太已是拍桌破口大骂起来,怒道:“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这就去秦家问个明白!”说完拽着宋嘉言道:“走,丫头,我带着你去秦家找回公道!”
或许是有吴双的事在前,秦峥忽然被赐婚郡主,宋嘉言震惊过后,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她道:“祖母不必急,秦家必然要来人给个说法儿的。现在去秦家闹,秦家固然没面子,咱家也少不得被些小人幸灾乐祸。祖母莫要生气,秦家既是这等势利人家儿,我没嫁,倒是好事。”
宋老太太难过至极,搂着宋嘉言掉眼泪:“怎么就好人没好报呢!先时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竟然说话不算,那说话做什么,还不如放个屁呢!”心急之下,老太太把先时那些粗语俗话都拿出来说了。
宋嘉言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实在没心情劝老太太,起身道:“我先回去歇一会儿,不必理我!”
戚氏忙道:“我去看看妹妹。”追了宋嘉言去。
宋老太太守着小纪氏念叨:“姐妹两个都这样不顺,究竟是上辈子做了什么恶业,这辈子犯了哪路小人啊?!”
想到宋嘉语无端小产,又看宋嘉言亲事几番不妥当,小纪氏心里也难受得很,还得打叠起精神劝老太太道:“这一辈子,谁还没个灾儿坎儿的,说不定福气在后头呢。像言丫头说的,秦家不过小人,这样的人家儿,如今提前看清这等小人面目,于言丫头也是幸事!”
宋老太太恶狠狠地说:“我咒他祖宗十八代!”
秦峥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自翰林院回府,便觉着家中气氛微妙。秦老太太已经躺在床上了,见着秦峥就是一通哭:“我苦命的孙儿啊,这是造了哪世的孽,竟修来这样的亲娘啊!”
秦峥初时只以为母亲又有哪里不妥当,秦老太太哭了一阵,才把太后赐婚的事说了。秦峥心下怒不可遏,心口一疼,低头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秦老太太吓得脸都白了,秦峥依旧稳得住,摆一摆手:“我没事,一时怒气攻心,血气逆转而已。祖母歇着吧,我出去静一静。”
秦峥一静就静去了庙里。
秦三太太已经被丈夫揍成了猪头,书香人家,名誉比性命还重要三分。秦三太太此举,秦家几十年辛苦积累的名声毁于一旦,沦为帝都笑柄。
得知儿子去了庙里,秦三太太号啕大哭,夜半想着上吊,幸而被身边丫鬟及时救下,方捡回了半条命。如今,她是死是活,秦家也顾不上了。秦老尚书枯坐了一夜,第二日叫着儿子,带着老妻,一并去宋家赔礼道歉。
宋荣正在家里等着秦家上门呢。
秦老尚书深深一揖,羞愧难言:“秦家对不起宋家。”
宋荣并没有受秦老尚书的礼,他扶起秦老尚书,肃容道:“当日,老尚书亲自求亲,我方许嫁爱女。若是秦家早有与郡王府结亲之意,实不该戏耍于我。”
听宋荣的话音,秦老尚书愧道:“此事,秦家大错特错,不论子熙你如何处置,秦家绝无二话。”
“老尚书莫要这样说,秦宋两家原本就没有定亲,口头上的话,我视为誓诺,秦家不过随便说说。是我信错了秦家。如今赐婚旨意已下,我宋子熙唯愿秦家公子步步高升,前程远大了。”
秦老尚书落泪道:“将心比心,若我家女孩儿遇着这样负心人家,再怎么做也不为过。若子熙你允准,我真心诚意为秦嵘聘你家大姑娘为妻。”按秦老尚书本心,绝没有叫秦峥攀慕贵女的意思。说实际一些,小郡主虽贵,仁德亲王不过闲王而已,如今管管宗人府的事,实不比宋家实惠多少。
宋荣冷冷道:“老尚书虽对我有恩,我自问对秦峥不薄,视他如子侄一般!如今您家公子,还是留着做驸马做郡马吧,我宋家女高攀不起。”做出这等忘恩负义的事,还有脸赔罪!
那边儿秦老太太也很难堪,宋老太太早气个半死,正等着秦家呢。秦老太太一来,宋老太太心火上蹿,道:“我是乡下出来的,不大会说斯文话。不过,先时我觉着老姐姐与我是一样的人,才会同意跟你家结亲。这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太后怎么会赐婚?你们若早给你家孩子相中了郡主,还来我家提什么亲事?你们也忒瞧不起人了!谁家没女孩儿啊?我听说老姐姐也是有好几个孙女的人了,怎么不把疼自己孙女的心略往别人家女孩儿身上考虑考虑呢?”宋老太太冷笑道,“我知道,郡主比我家言丫头的县君要高好几个等级。人哪,也别忒势利,我就不信,我家言丫头就不如人了!”
秦老太太哽咽道:“是我教媳无方,才惹出这等没脸的事。还有什么脸见老妹妹呢?老妹妹你有什么火,只管冲着我发,我这心里也好受些。”
原本宋嘉言只是静坐一旁,此刻,她忽然问道:“秦三太太如何了?”
秦老太太忙道:“家里商量了,这就送她到家庙里念经去。言丫头,我对不住你啊,我们秦家对不住你啊!”
宋嘉言淡淡道:“亲事自去年就开始提了,只因我的腿迟迟未好,方推到今年。我听说老太太每月都会进宫请安,我不信,老太太没有跟淑妃娘娘提及我与秦峥的亲事。淑妃娘娘心知肚明,还特意召秦三太太进宫相问,就是因为淑妃娘娘知晓,秦三太太素来势利短浅。”宋嘉言曲指敲了敲膝盖,温声道,“淑妃娘娘这样急于与仁德亲王府联姻,无非是想在太后面前讨个巧,增加她在后宫的分量而已。”
宋嘉言望着秦老太太,不疾不徐道:“秦三太太当着太后的面儿亲口说了两家无议亲之事,秦峥若是反口,就是把自己的亲娘往绝路上推。所以,秦峥会应下这桩亲事的。秦宋两家联姻之事,于帝都并不是秘密,我不信李王妃不知晓。李王妃有意于太后面前相问,无非是早与淑妃娘娘商量好,做个扣儿而已。”宋嘉言眉目从容,“仁德亲王府得到这桩亲事,淑妃娘娘在太后面前讨了巧,而今旨意已下,秦家自然要遵旨而行。老太太不必流泪了,依我对秦家的了解,这不是您与尚书大人之意。书香人家儿,视脸面名声比性命还重要。你们,也是没料到秦三太太蠢到如此地步!”宋嘉言道,“甚至不必把秦三太太送到家庙,秦峥与小郡主定亲成亲,没有亲娘出面怎么成呢?秦三太太虽无诰命,到底是小郡主的婆婆,再者,始作俑者于后宫安享富贵,秦三太太不过蠢而已,焉能将过错都推到秦三太太身上,这也太不公平了,接她回来吧。”
宋嘉言取出一片锦帕,打开来,里面正是秦老太太先时赠她的小玉佛。秦老太太满心悔意,流泪将宋嘉言的金钗相还,掩面道:“我无颜见你啊,言丫头。”宋嘉言将事情说得八九不离十,若是宋嘉言自己想出来的,这般才智,委实令人惊叹。
宋嘉言望着秦老太太:“世上的人,多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一个,算无遗策,手段非凡。我宋嘉言受今日之辱,来日必有奉还之时!”端茶,吩咐一声,“送客!”
宋嘉言冷冷地望着秦老太太的眼睛:你以为会伤害到我,不,这个世界已经无人能伤害到我。
宋家人的报复来得很快。
秦淑妃有孕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秦家人闻了信儿,也暗自不解。按理说,秦淑妃若有身孕,消息应该是自皇室传出才对,怎么倒满城风雨呢?秦老尚书问老妻:“上次进宫给娘娘请安,娘娘可有说什么?”不得不说,自秦老尚书致仕,秦家消息的灵通程度,大不如前。
秦老太太亦是疑惑:“没有啊。”若有这等喜事,秦淑妃万没有不说一声的理儿啊。
秦老尚书道:“不如去仁德亲王府打听打听消息。”反正婚事已经赐下,再怎么对不住宋家,婚事已经不能反悔。
“明儿我去王府给王妃娘娘请安。”未到椒房请安日,再如何记挂宫里,无旨也不能进宫。
不待秦家人去仁德亲王府打听消息,宫里传出了宋嘉语升为宋德妃的喜讯。
宫中妃嫔,以贵德淑贤四妃为尊,贵妃有戚贵妃,淑妃为秦淑妃,贤妃是丽贤妃,宋嘉语刚刚小产,并无功绩,先时破例封妃而无赐尊号,就是源于此处。这突然之间升了德妃娘娘,着实令人震惊。
反常即为妖啊。
说起来,宋嘉语完全是人在宫中坐,福从天上来。
外面把秦淑妃有孕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帝都大地,不说别人,哪怕消息不那么灵通的承恩公府也听说了。自从承恩公府大大地得罪了昭文帝,一家子差事被夺,灰头土脸的境况就不必提了。
这些天,承恩公府正拼了小命儿地往慈宁宫使劲儿,以期能在方太后面前求个恩典,改变一下家庭处境。承恩公夫人带着儿媳妇方大太太去慈宁宫请安,将此事与方太后一提,方太后还一脸迷茫:“未听说淑妃有孕啊?”
承恩公夫人与方太后是亲姑嫂,道:“不能吧。外头可是传遍了,怎么宫里娘娘竟不知道?”
丽妃与秦淑妃早便不大对付,且丽妃自昭文帝潜邸时就在昭文帝身边儿伺候了,又于宫闱多年,哪怕手段较秦淑妃逊色一二,也绝对不是傻子。丽妃顿时一挑柳眉,道:“这还不简单。前儿秦家与亲王府,又是联姻又是联亲的,今天有了身孕不说,倒是藏着掖着,防着谁呢?”
方太后较丽妃不是强了一星半点儿,她皱眉斥道:“淑妃虽有些小心思,与仁德有何干系?”仁德亲王可是方太后的亲儿子。先把仁德亲王府择出来,接着,方太后打发了承恩公夫人婆媳回去,先宣了太医院左右院判,再宣淑妃到了慈宁宫里。
秦淑妃确有玲珑心思,不过,秦淑妃有一点不比方太后。方太后随时召见命妇家人,便宜无比。故此,方太后虽居深宫,消息绝对比秦淑妃灵通百倍。
此事,秦淑妃败便败在情报迟缓上。
秦淑妃先时并不得方太后欢心,如今秦家与仁德亲王府联姻,方太后刚对秦淑妃的态度有了些转变,结果,秦淑妃立刻又有了隐瞒身孕的事儿。
其实,这也是宫妃常见的把戏了,为求稳妥,有了身孕先不说,待胎象稳健后再寻了适当的时机宣布,如此,不但可以增加胎儿的稳妥性,更可适当地利用腹中胎儿为自己增加些许分量,谋得些许利益。
不要说秦淑妃这一代后浪,就是身为前浪熬到太后尊位的方太后在先帝后宫时,也动过这些小心思。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方太后乃圣母皇太后,你秦淑妃不过皇帝一小妾,有了身孕不说,瞒着!你瞒着谁?又防着谁的?
如今秦淑妃有孕在身,死瞒着不说,还要促成秦家与仁德亲王府的亲事,秦淑妃你打的什么主意!
秦淑妃并不知晓自己有孕之事已传得沸沸扬扬,见太后召见,收拾打扮了一番便带着宫人侍女去了慈宁宫。待秦淑妃请安后,方太后命其起身,直接宣左右院判进来请脉。
秦淑妃的脸立刻白了。
方太后淡淡道:“怕什么?有孕是皇家喜事啊。看淑妃这模样,怎么不以为喜,反以为惊啊?”
秦淑妃是个聪明人,她立刻跪下请罪:“这几日,臣妾确有几分身子不适,臣妾正想着是不是宣太医来请脉……”
方太后根本不理会秦淑妃的托词:“不必淑妃费这事,哀家已经替你宣了。”
事已至此,秦淑妃只得让左右院判请脉。左右院判一摸,便知是喜脉。方太后问:“几个月了?”
二人不敢隐瞒,恭恭敬敬地说:“应有四个月了。”
方太后望着秦淑妃,问:“自妃位以上,每十天便有一次平安脉,给淑妃请平安脉的太医是哪个?”说着,方太后不掩其怒火,怒斥道,“还不扶着淑妃坐下?一会儿肚子不舒服,哀家就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秦淑妃哪里禁得起此话,顿时眼圈儿就红了,请罪道:“臣妾万不敢有此念。”
方太后根本不理会秦淑妃的楚楚可怜,怒问:“给淑妃请脉的太医是哪个?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堂堂皇家太医,竟连个平安脉都摸不出来?”又骂左右院判,“你们是怎么当的差?淑妃是皇帝宠妃,正二品妃位,你们竟敢糊弄,派个连平安脉都不会把的太医过去服侍。若有万一,你们便是谋害皇嗣之罪!”
太医院院判哪里敢当此话,立刻跪地叩首禀道:“服侍淑妃娘娘的李太医医术精湛,不让臣等。别的臣不敢保证,若李太医连平安脉都把不出来,臣甘愿受欺君之罪惩处!”
方太后宣李太医晋见。
事情就是这样。世界上聪明人太多,聪明人的小心思也太多。有小心思不足为奇,耍小心思也不足为怪,关键是,耍就耍得高明一些,万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秦淑妃有四月身孕藏着不说,方太后大怒,不过,念及秦淑妃有孕在身,方太后令人将秦淑妃送回淑和宫好生休养,对着昭文帝却是好一番伤心。
“说来也是书香门第,平日里言语举止无不是大家风范,故而,皇帝封她为淑妃,哀家虽觉着她年纪尚轻,也未阻止。”方太后微怒,“如今后宫之事,小事有戚贵妃做主,大事有哀家和皇帝商量着做主。戚贵妃自不必说,哀家信她。余者就是哀家与皇帝了,有了身孕,这样天大的喜事,太医诊出来却封了太医的口。哀家倒不知淑妃是何意思!先时宋妃好端端的孩子没了,哀家吃斋念佛一个月,就是求着祖宗在天之灵庇佑皇帝、庇佑祖宗基业。今日,淑妃有孕,孕时比宋妃还早两个月,却隐瞒哀家不肯相告。哀家这个太后,做得到底有什么滋味儿?”
昭文帝对于秦淑妃所为也是大为不喜,皱眉:“以往朕也不知晓她竟是这样糊涂的人,罢了,降为嫔位,叫她好生在淑和宫养胎吧。”
方太后按住儿子的手,道:“你更是糊涂,再怎么说,淑妃有身子呢。她本就是个多心的人,这个时候降她的位分,多忧多思的,伤着皇嗣如何是好?哀家倒不是心疼她,哀家心疼的是哀家的孙子!”方太后叹口气,“前儿宋妃来给哀家请安,哀家看那孩子脸儿白白的,就心疼得很。宋妃虽是失了皇嗣,平日里为人,却比淑妃明白一百倍。她人也讨皇帝的喜欢,要哀家说,皇帝很该多疼疼她。四妃之位,德妃还空着。宋妃入宫这些时日,伺候皇帝周全,何况,她父亲还是救驾的忠臣。这样人家儿出来的孩子,心思或许浅些,却是心地纯正、秉性良善。如今宋妃还未有封号,怎么皇帝倒把这事忘了?”
“那依母后的意思是?”
“德妃之位还空着,我看,那孩子倒也担得起。”
昭文帝笑道:“就依母后的意思吧。”
听到秦淑妃被禁足的消息,宋荣对宋嘉言道:“你所料不差。”
宋嘉言微微一笑,秦淑妃是个很谨慎的人,这样谨慎的人,忽然之间插手堂弟亲事,令秦家与亲王府联姻,必有所谋!若说秦淑妃是为了讨方太后喜欢,焉何要选在秦家与宋家联姻的时候呢?哪怕秦淑妃想让秦家攀慕亲王府,也不该用秦家失信的名声作为代价!
秦淑妃这样急切,必有缘由!
能让秦淑妃不择手段的原因,宋嘉言的猜测就是:秦淑妃已有身孕。
一个妃子,想保住自己的身孕所能用到的法子,秦淑妃用尽了。但是,秦淑妃不应该忘记,这世上,不只她一个聪明人。
唯一可惜的是,虽然秦淑妃因隐瞒身孕一事栽了个大跟头,不过,因为怀有龙嗣,宋荣一击之后,不好乘胜追击,却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