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记

作者:石头与水

自打秦家这桩亲事鸡飞蛋打后,宋荣就开始重新考虑宋嘉言的亲事,其中不乏同僚好友家的公子,宋嘉言都没应,只说过段时间再考虑亲事。

宋荣连着给闺女应了两门不靠谱的亲事,宋嘉言现在不愿意说亲事,宋荣便也由她去。

倒是秦家与仁德亲王府低调地定了亲。待女儿定亲礼热热闹闹地结束,仁德亲王心里总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儿。李王妃满面欢喜,由侍女服侍着换下华丽繁重的头饰,笑道:“我瞧着王爷似有心事。”

“我看秦家的聘礼加起来不过五千银子。”

“王爷怎么计较起这个了。书香门第,能有多少银钱?我看中的是秦家家风。”

“秦家先时与宋家议亲,因咱家富贵就能弃了宋家而就王府,你喜欢这种家风?”

李王妃笑意微僵,皱起秀丽的眉毛:“好端端的,女儿大喜的日子,王爷怎么说这样的话来?秦峥那孩子,王爷不是也夸过好的?再说,这可是太后赐下的亲事。”连昭文帝都想招秦峥为婿,端睿公主不要。与尚主不同,娶郡主对前程可没有任何影响。相反,凭他们王府的面子,对于秦家可是难得的助力。

仁德亲王一声长叹,女儿得到秦家这门亲事,难道宋家是傻的?如今他在一日,有皇上的面子,并无大碍。亲事原是两家之喜,而今虽与秦家结了亲,却也与宋家结了仇。

仁德亲王虽是闲王,人却不傻,宋荣深受昭文帝信任,将来能走到哪步,实在不好说。夺了他家闺女的亲事,而且想一想宋嘉言,那也不是好相与的人哪。

如今秦淑妃被禁足后宫,这里面说不定就跟宋家有关……

宋嘉言现在对姻缘什么的,实在是看淡了。如果说吴家兄弟败在不知根底,秦峥的失败,让宋嘉言的兴致越发寡淡。

因吴家兄弟与四皇子逃往西蛮,东穆国与西蛮关系紧张,摩擦屡生,西蛮生意不似从前那般好做。如今,铺子里多是在倒卖北凉的物产,幸而先时李睿跑过杜若国,又有宋耀在福闽,李睿与杜若国的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宋嘉言手里的银钱愈发充裕。

宋嘉言设计让秦淑妃禁足失宠,既撕破了脸,秦家也没客气,到处疯传宋嘉言清白有失的闲话,把宋荣气得够呛。

宋嘉言不愿在闺中消磨时光,时常换了男装去铺子里打理生意。至于秦淑妃的事,宋嘉语升了德妃之位,即使宋荣有意要弄死秦家,此时却也不好再出手做什么了。

秦峥大婚那日,宋嘉言正在铺子里看账,听到外面唢呐锣鼓鞭炮之声,宋嘉言出去望一眼,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宋嘉言出了铺门,抬头正看到秦峥望向铺子方向。两人四目相对,秦峥心下大恸,宋嘉言轻声一叹。

转眼喜队已过。

探花郎联姻亲王府,今日秦家很热闹。

秦老尚书亲自出面与来客寒暄,秦家子弟都出来招呼客人,出嫁的秦斐也回来了。秦峥与宋嘉言之事,秦斐也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至于秦三太太,已自家庙接回府。至于其他交际往来之事,则交由其他太太奶奶负责,秦三太太只要跟在秦老太太身后就好。

这婚礼,热闹是够热闹,只是这热闹中,似乎少了些什么。

来的客人很多,却没有秦老尚书的得意门生宋荣,大家都是聪明人,默契地没有提宋家的事。秦峥神色斯文,只是斯文中只见客套有礼,而不见多少喜气。

及至拜了天地,秦峥敬酒至夜半,送走来客,在书房喝了一盏醒酒汤,就去了新房。

小郡主已经换下喜服,重洗过脸,匀过胭脂,烛光之下,容光美艳。见秦峥进来,有掌事嬷嬷问:“郡马要用醒酒汤吗?”

秦峥将手一摆,掌事嬷嬷道:“热水已经备好了,郡马还是先沐浴,再与郡主圆房。”

秦峥转身就出去了,掌事嬷嬷连忙吩咐侍女:“还不服侍郡马沐浴。”

在侍女的服侍下,沐浴熏香更衣之后,秦峥与小郡主圆房。

第二日,拜见翁姑,认过家人,又去祠堂祭过祖宗,于族谱之上添了小郡主的名字。及至用过早饭,秦峥去书房念书,小郡主对掌事的张嬷嬷道:“今晚郡马过来,嬷嬷万不能多话了。”

张嬷嬷笑道:“老奴明白,只是先让郡马知晓郡主威仪,日后好敬重郡主三分。”

小郡主微微一笑,她知道秦宋两家议亲在先,不过,谁叫她相中了秦峥呢?她相中了,秦峥就是她的。虽然她自认半分不比宋嘉言差,但还是叫秦峥先识一识宗室贵女的威严才好。只要秦峥对她好,她也会爱他、敬他。

洞房之日先给了秦峥一个下马威,今日该是给他一个甜枣,一硬一软,她就不信秦峥会不爱她!对着妆镜里艳光四射的容颜,小郡主自信满满地一笑。秦峥中午是在书房用的饭,及至晚上,小郡主苦等不见秦峥回房安歇,她刚要差人去打听缘故,就来了二门当差的婆子回禀秦峥在书房念书,请郡主先行安歇。

因这婆子只在二门当差,并不知晓书房的事,小郡主便是想问一问书房的情形,都无从得知,只得令人赏了银子,命婆子退下了。

张嬷嬷很是不满,道:“要不,老奴过去瞧一瞧郡马?”

小郡主的脸早拉下来了,扭了扭手中精致的绣帕,点点头:“嬷嬷就去一趟吧,令小厨房做几个精致小菜,一并给郡马送过去,告诉郡马,莫要太过用功,身子要紧。”

张嬷嬷点头。

第二日,更是连秦峥的影子都未看到。

三朝回门,秦峥早早地准备好,送小郡主回了亲王府。

新婚时节,又是初婚,如秦峥这样淡然的人委实不多。你要说他不恭敬,那是假话,秦峥言行举止,无一不妥。然而大喜的日子,脸上却无喜色。

女婿这样,仁德亲王心下微沉,温声道:“我这女儿,在家时被宠坏了,还要女婿多包容她。她有不对的地方,女婿多指点她。”

秦峥道:“王爷言重了,郡主样样妥当,事事周全,无一不好。”

仁德亲王笑道:“哦,你们刚刚成亲,你就看出她妥当周全了?”

秦峥道:“是。”

仁德亲王原是想打听闺女嫁人后的情形,见秦峥只说了一个“是”,仁德亲王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仁德亲王的世子、小郡主的亲兄长穆宣见秦峥半死不活的模样,心下便有不悦,沉下脸问:“妹夫,你有不悦之事吗?”

“回世子的话,没有。”

穆宣道:“看你脸上无半分喜气,我还以为你对我妹妹不满呢。”

“太后赐婚,郡主贵女下嫁,秦家满门荣耀,秦峥三生之幸。”

穆宣也被噎得没了话。

与嫂子母亲相见过,李王妃便打发儿媳妇去查看宴席,挽着女儿的手到卧室询问女儿嫁人后的情形,小郡主眉间一抹哀愁,低首轻声道:“女儿一切都好,母妃不必为女儿担心。”

看这模样,哪里像“一切都好”的?李王妃秀丽的眉毛一挑:“怎么,秦家对你不好?”说着就看向陪嫁的张嬷嬷。

张嬷嬷低声禀道:“郡马只在第一日与郡主圆房,之后再未踏入新房半步。”

李王妃大怒:“这是什么意思?”

不论秦峥是什么意思,李王妃就是气死也不能说女婿不进女儿的房门是错!人家又不是没有圆房!不过,在秦峥与岳父大小舅子用过午饭想着接小郡主回家时,李王妃派人传话说要留女儿住几日。秦峥恭恭敬敬地道:“王妃吩咐,秦峥万不能有异议,待小郡主何时驾临秦家,知会秦峥一声,秦峥必定恭敬以待。”说完,礼数齐全、恭敬无比地辞别仁德亲王与大小舅子,秦峥便告辞了。

仁德亲王暗暗叹气。

果然,回房就看到李王妃哭得红肿的眼睛,李王妃抱怨:“你还有心思与那小子喝酒,你可知道秦家是怎么委屈咱们女儿的?”

接下来,仁德亲王细细地听李王妃说了秦峥成亲后冷落女儿之事。仁德亲王皱眉:“这亲事,咱们心知肚明,是从人宋家手里抢的。你觉着女婿是傻子?他能不知道里头的内情?”

李王妃泣道:“原本以为他中了探花,定是个知礼的,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凭女儿的身份,哪家不是高待三分,偏生秦峥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想到女儿面容憔悴,李王妃心中已有悔意!

仁德亲王亦是心烦,道:“先时我便不同意这桩亲事,还不是你想方设法地要给女儿求了来!”

“王爷只知抱怨我,倒是想个法子叫那小子服了软儿才好。”

“服什么软?女儿不是公主,没法子自建府第。好生在家住几日,就送她回去,叫她好生在秦家住着。”

李王妃哽咽着应了,第二日又教导了女儿一些驭夫之术,及至女儿在家住了三日,就着人往秦家送信儿。秦峥亲自接了小郡主回家,继续住书房。

小郡主满腹心机手段,苦于见不到秦峥的面儿,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小郡主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将心一横,直接哭到秦老太太面前:“虽是读书要紧,如今五爷于书房夜夜苦读,我实在担心五爷的身子骨儿吃不消。又不敢打扰他读书上进,只得命人夜夜送了消夜过去。我听说书房里连个细心的丫头都没有,心里记挂得很。求老太太开恩,让我过去服侍五爷吧。”凭她郡主的身份,要去书房,根本没人敢拦!不过是礼法上知会秦老太太一声,不令秦家人挑理罢了。

秦老太太无奈:“那你过去瞧瞧他。”

小郡主当晚就去了。第二日,秦峥干脆连家也不回了。

这时,小郡主才明白,她嫁的这个男人心有多冷。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宋嘉言情场失意,生意却做得有声有色。李睿自福闽回帝都,已是隆冬时节。

李睿回家就知道了宋嘉言与秦峥婚事告吹的事,李睿微怔,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李思于去年已经嫁了,李睿还是光棍儿。打量着儿子的脸色,李太太斟酌道:“若是你觉着还成,我厚着脸皮去探探宋家的意思。大姑娘无一不好,只是今人势利,她给逆党做过人质,同秦家议亲的事也没成,现在流言不少,她这婚事就有些艰难……”

“娘,你说什么呢!”李睿俊美的脸上有一丝羞恼。

李太太叹:“你是我生的,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这也不是趁火打劫的意思。就是现在,我也没外待过她。再者说了,我看大姑娘不是那种势利的人。”

李睿听母亲说完,呷口茶,已然恢复平静,道:“不成,宋大叔不会答应的。”宋荣是朝中重臣,就是为阖府名声考虑,也不会把嫡长女下嫁商贾之人。虽然李家并非商贾之家,李睿也算不得商人,只是,他于官场上的前程根本看不到,与宋家是两路人。如今宋嘉言的情况,进一流的人家有些难了,若是宋荣能降低些标准,许嫁宋嘉言并非难事。

“就是言妹妹,我看她对我根本没其他的意思。”这也是李睿拦住母亲的原因,他知道宋嘉言不差,起码与宋嘉言相处,让人觉着很舒服,但在这个时节,对宋嘉言动这种心思,实在是辱没了宋嘉言。寻常女人,在她落魄的时候求亲,或许是爱。对于宋嘉言这样骄傲的女子,你见过她荣耀光彩的时刻,那时不曾开口。此时开口,已经晚了。

李太太叹口气,不再说话了。

永安宫内。

宋嘉语正在欣赏娘家送来的寿礼,今天,她十六岁。

一时,昭文帝来了,宋嘉语连忙起身见礼。昭文帝扶她起来,笑问:“爱妃在看什么?”

“皇上过来,也不令人通传,臣妾多失礼啊。”宋嘉语娇俏无比地嗔了一句,笑着指了指桌间的金玉玩物,“皇上看,这是今天臣妾母亲进宫请安给臣妾带的生辰礼。”

昭文帝拿起一件羊脂玉杯瞧了瞧,笑道:“不似东穆之物。”

“皇上好眼力,这是杜若国的东西。”

“说来,朕万寿节时,你父亲献的寿礼也有几件杜若国的东西,很是精致。”

宋嘉语笑盈盈地道:“臣妾大姐姐有一处洋货铺子,以前都是做西蛮北凉那边儿的生意。有一年,大哥哥跟着二叔去了福闽,还跟着船队到了杜若国。后来,同大姐姐做生意的李家公子也喜欢到处跑。这两年,大姐姐的铺子就开始做杜若国的生意了。还有,皇上可不要误会,虽然二叔在福闽,大姐姐可没求二叔关照过她的铺子。”宋嘉语眉开眼笑地说。送东西的时候宋嘉言便叮嘱了宋嘉语,让她将家里在做洋货铺子的事儿跟昭文帝透个信儿。宋嘉言觉着,昭文帝对于朝臣大约心里有数。不过,不论有没有数,还是事先报备好,省得昭文帝瞧着宋家一介寒门出身拿出这样贵重的东西,再多想。

昭文帝笑道:“偏你想得多。”大臣手里,哪个没有一二产业,这在昭文帝眼里并不算什么。他问宋嘉语,“怎么你大姐倒与谁家公子做生意?”

宋嘉语道:“是李家公子,很会酿酒的李翰林家的公子。李翰林与臣妾父亲以前是不错的朋友,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绝交了。原本,小一辈根本不知晓这些事。后来年纪大了,臣妾和姐姐要学着理家管事,打理铺子之类也要学的。”接着,宋嘉语便将宋嘉言出题请大掌柜、李睿来破题的事说了。

昭文帝哈哈大笑,他早知此事,只是细节不甚清楚,笑道:“朕只以为是子熙出的题目来难人呢。”

“臣妾也只是跟皇上一个人说,皇上可不要告诉别人。”宋嘉语端过侍女捧来的茶,双手捧给昭文帝,认真叮嘱他,“女孩儿家不好传出太多名声出去的。”

昭文帝被宋嘉语天真可爱的模样逗笑,搂住她娇美的身子,轻轻地呷一口茶,笑道:“你大姐姐很聪明啊。”

“那是。”对于宋嘉言的智慧,宋嘉语没有半点怀疑。

“就是脾气不大好。”

宋嘉语噘下嘴巴:“那也要看对谁了。大姐姐对家里人,向来极好。”

昭文帝轻捏她粉颊,笑道:“朕又没说你大姐姐不好,怎么不乐意了?”

宋嘉语笑着拍去昭文帝的手,挽着他的胳膊,将粉嫩的小脸儿倚过去,明媚地笑嗔:“那也不许说。”

“好了,不说不说。”

两人正说笑些没营养的话,便有宫人来报:淑妃娘娘生产了。

宋嘉语一惊,继而道:“皇上去瞧瞧吧,淑妃是头一胎呢。”

昭文帝现在很缺儿子,宋嘉语不说,他也有意要过去,抬眼却见宋嘉语眼中闪过一丝伤痛,接着,明媚的桃花眼里两行珠泪滚落下来。昭文帝一叹,想到宋嘉语小产的那个孩子,搂住她娇软馨香的身子,昭文帝柔情大发,道:“朕不去了,朕守着你,好不好?”

“皇上过去吧,臣妾就是太羡慕淑妃了。”宋嘉语别开脸擦干眼泪,大大的桃花眼里还残留着一丝惹人疼惜的潮意。强挤出一抹笑,宋嘉语唤了昭文帝的内侍进来,目送昭文帝去了淑和宫。

及至昭文帝远走,宋嘉语仍站在宫门远望那空无一人的青石道。徐姑姑捧着一领大毛氅衣出来,为主子披至肩上,柔声道:“娘娘回去吧。”

“好。”依依不舍地再望一眼,宋嘉语随着徐姑姑回了永安宫。

淑妃,我绝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

秦淑妃于腊月二十六产下一子,昭文帝赐名安,七皇子,穆安。

因为临近新年,皇家过年,与寻常人家一般,忙碌得很,故而七皇子的洗三礼并没有大办,转眼已是新年。

孩子们都已经长大,宋家的新年便不若往时热闹,不过,有福姐儿承欢膝下,倒也和美。福姐儿年纪小,早早就困了,由奶娘抱到隔间儿服侍着。宋嘉言、小纪氏、戚氏陪着老太太打牌守岁,到了子时宋嘉让、宋嘉诺兄弟出去放了许多烟花,诸人出去瞧着将烟花放了,就各回院里睡了。

大年初一便是李睿的生辰,收到宋嘉言送的水仙花,李睿微微一笑,提笔下了帖子,正月十五请宋嘉言出去游街看花灯。宋嘉言趁机鼓动宋嘉让带着戚氏出去逛逛,国公府的规矩较宋家不是严厉一丝半点,戚氏只在少时跟着兄长们看过花灯,及至少女亭亭,就再没去过了。宋嘉言这样一说,戚氏还怪不好意思的,道:“老太太、太太白天都要去宫里赴宴,我不能服侍。到晚上,正该服侍老太太、太太。”不只是害羞的原因,做人媳妇与在娘家做姑娘是不一样的,戚氏是个稳妥谨慎之人,尽管心里情愿,还是有些踟蹰。

宋嘉言笑劝:“嫂子只管一道去,老太太、太太那里我去说。好嫂子,就当疼我吧。嫂子若不去,大哥哪里有心思带我去啊。嫂子跟着大哥哥去,我才好一道去啊。”

见妹妹难得好兴致,妻子嘴里推辞着,眼里满是笑意,定是想去的,宋嘉让爽朗一笑道:“去就去吧,往年我们常出去看花灯,去年二妹妹备选,家里忙乱,这才没去。”

宋嘉言笑道:“出嫁从夫,既然大哥允了,大嫂就是同意了,我这就跟祖母说去。”

老太太素来宠爱宋嘉言,想着宋嘉言这两年颇多坎坷波折,叮嘱一句:“戴个帷帽,跟你大哥大嫂一并出去乐和乐和,宵禁前回来就是了。”孙子自成家后越发稳重,故而,有宋嘉让跟着,老太太并不担心。

宋嘉言笑应了:“二弟这就要准备考秀才了,也叫二弟一并出去放松放松。二弟学问早有了,这次考个案首绝对没问题的。”早前两年,宋嘉诺便想下场一试了,宋荣今年终于开了口、点了头,宋嘉诺考秀才十拿九稳,只是名次的问题。

“去吧。”老太太一并允了。宋嘉让与戚氏在前面,两人孩子都五个月了,成亲也有一年多,感情依旧如胶似漆,看着大哥大嫂那黏不开的劲儿,宋嘉诺很有眼力地不与大哥大嫂同行。再看宋嘉言、李睿,说说笑笑大大方方,谈的全是外头的风土人情,或一些生意上的事,宋嘉诺不大明白,也不好插嘴。

宋嘉诺百无聊赖地跟在一旁,抬眼间正看到秦峥静立街边,手里挑着一盏兔子灯,痴痴地望向宋嘉言。

宋嘉言显然也看到了秦峥,微微怔忡后,对着秦峥轻轻颔首。正当此时,戴着帷帽的小郡主飞快地扑过来,轻轻地拉住秦峥的手,柔声道:“相公,见了宋公子、宋姑娘,怎么不说话呢?”说着,小郡主低头望向秦峥手里的兔子灯,笑眯眯地问,“这是送给我的吗?”

秦峥半点不给小郡主脸面,摇头:“不是。”对宋嘉言点头致意后,转身便走。

小郡主已是气极,劈手夺过秦峥手里的兔子灯,努力保持着仪态,声音中透出一丝遗憾:“不是给我的啊,真是可惜。”说着,两手一松,兔子灯落地,顿时摔得粉碎,里面一截短蜡,滚落地上,火苗一跳,随之熄灭,只微微浅烟,消失于上元节的夜空中。

秦峥眉目淡然,没有半分动容,道一声:“不是你的,打碎了,也不是你的。”说完抬脚走了。

若不是有张嬷嬷努力扶着小郡主的胳膊,小郡主实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眼见秦峥离开,小郡主顾不得与宋家人一争长短,抬脚追了丈夫去。

望着秦峥与小郡主离去的背影,宋嘉言浅浅一笑,李睿笑问:“很开心?”

“是啊,知道她费尽心机把日子过成这样,我很称意。”

追了秦峥回家,小郡主忍无可忍地爆发出来,怒道:“你不喜欢我,何必娶我?”

秦峥淡淡地道:“峥是念书之人,不解小郡主喜欢、不喜欢之意,请郡主见谅。峥娶郡主,是依旨行事。”

小郡主气得面色雪白,浑身发抖,指着秦峥:“好!好!”

秦峥根本不愿与小郡主争吵,又去了书房。小郡主砸了满屋子的摆设物件,正砸得过瘾时,听到帘子一响,小郡主以为是丫鬟婆子进来,一个茶杯砸过去,怒喝:“滚!”

秦老太太哎哟一声,小郡主脸色一白,就见秦老太太一人站在门口,捂着额角的指缝间流出殷红的血来。秦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乍然挨了这一下子,立刻脑袋发蒙,支持不住,身子一软就摔到了地上。

“老太太、老太太……”小郡主自知闯了大祸,连忙唤了丫鬟婆子进来,又命人去请太医过来。

哪怕是郡主之身,一茶盅砸破太婆婆的头,这事儿做得也过了。

景惠长公主的跋扈之名,终于后继有人。

秦家对外矢口否认,坚持说秦老太太是自己摔的,半句不提小郡主的不是。仁德亲王与李王妃去瞧了秦老太太两遭,令小郡主给秦老太太赔礼道歉。

这事,也只得这样过去罢了。倒是方太后听说后,私下点了李王妃两句:“咱们家的女孩儿,很该学一学端睿的端庄大方。你教导她一二,虽是郡主之尊,大面儿的规矩也不能差。”

李王妃有苦说不出。

把太婆婆砸得满头血,小郡主自己也吓坏了,李王妃去瞧女儿时,小郡主双眼红肿、满面泪痕、小脸儿雪白,拉着母亲的袖子哭成个泪人儿:“是秦峥,是秦峥设的圈套。是他派人请老太太来的,我不是有心的。”她就是再傻,也不会对太婆婆动手啊。秦峥知晓她在发火,私下请了老太太过来劝她。老太太不想在下人面前劝孙媳妇,就没令婆子丫鬟通报,而小郡主误以为秦老太太是不懂规矩的下人,一时不慎,伤了秦老太太。如今,她便是满身的嘴都说不清了。

看女儿这副模样,李王妃疼得心都碎了。

偏偏风头之上,不好接了女儿回家,李王妃只得命女儿暂安几日。好在秦家也不敢亏待女儿,但此刻再说起这桩亲事来,李王妃实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转眼,又是一年远行的日子。李睿来向宋嘉言辞别,他将再一次前去福闽,转而去杜若国行商买卖。

宋嘉言已经十八岁,她身量高挑,容姿清秀,一双薄皮杏眼沉敛有神,每当宋嘉言看向李睿时,李睿都会有一种被看透的错觉。他与宋嘉言是好友,是知交,甚至,李睿得承认与宋嘉言为友,是一件令人舒服愉快的事。对宋嘉言产生好感容易,只是,爱上宋嘉言,对于男人而言并不容易。很少有男人喜欢能够看穿自己的女人,李睿暗自感叹:丫头,你实在成长得太快太厉害了。

话是老生常谈,无非是李睿以平安为重。再者,这些年做生意,铺子里颇有些余钱,宋嘉言与李睿商量过,先买两艘大船试试。若是可以,日后银钱直接投入到船队建设。

说了些生意上的事,李睿起身告辞,打趣宋嘉言:“如果有合适的人,就嫁了吧。”

宋嘉言笑道:“伯母还叫我劝你呢,你倒来说我。”

李睿笑道:“我是男人。”世人对于男人总是宽容些。

“我自有打算。”

不论怎样,宋嘉言这样能干的人,无论嫁谁,都不会把日子过得差了。李睿不再多说,笑而离去。

三月时,宫中宋嘉语传喜讯,她再次有了身孕。

宋嘉语依旧备受宠爱,尤其她很讨方太后欢心,此次有了身孕,方太后特旨宋家人在非椒房请安日进去请安。

小纪氏兴致勃勃地收拾了许多滋补之物给宋嘉语送去,又密密地叮嘱了她许多话,宋嘉言见宋嘉语一切安好,便是太医也说胎象稳健,不必担忧。

转日,宋嘉诺的秀才成绩下来,果然不负众望考了案首。

宋家双喜临门。

对于宋嘉诺考案首,宋荣视之为理所当然。故此,虽然老太太执意要摆酒庆祝,宋荣也只令内宅摆了两桌酒,请了外头的戏班子,自家人热闹了事。对于儿子如此安排,老太太不觉怎样,倒是小纪氏肚子里有些不乐意。不过,她的注意力都在宋嘉语身上,无暇顾及这些。

宋嘉语再次有孕,老太太又格外期待起戚氏的肚子来。或许是戚氏生福姐儿时伤了身子,她与宋嘉让夫妻恩爱,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老太太便想着给孙子两个通房丫头,好在给宋嘉让以准备武科春闱托词了事。

宋嘉让的确在全力准备武科春闱,有了老婆孩子,家里经了不少事,宋嘉让愈发明白长子的责任,不再似往日那般贪玩,也想着靠自己搏个前程。宋荣已经与他说了,若是明年武科无所斩获,便为他谋个差事。

生于宋家,亲爹宋荣又是全帝都皆知的励志模范,宋嘉让自是想自己挣来前程。

丈夫一心为自己考虑,戚氏却有些焦急自己的身子,趁回娘家的时机,戚国公府悄悄请了擅长内科的女医为戚氏把脉调理。只是,调理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戚太太温声安慰女儿:“你同女婿年纪还轻,这事,莫要心急。心情不好,身子则不能好。”

戚氏点头:“相公对我,素来极好。”对宋嘉让,戚氏自来没有二话,帝都如她这般出嫁后夫妻恩爱和睦的,屈指可数。何况,宋嘉让外头瞧着粗犷,却很体贴她。在外,她对于丈夫,亦是百般维护。

戚氏心里还记挂着别的事,对母亲道:“母亲,我们大姑娘的亲事,你看可有合适稳妥的人家儿?”

说到宋嘉言,戚太太亦是感叹:“要说你家小姑子,样样都好,偏生运道不济。”宋嘉言及笄礼,是戚太太的主宾,想到当年宋嘉言及笄的种种气派,平日里也听女儿说过不少宋嘉言脾性手段,若无吴秦两家之事,就是嫁公门侯府,宋嘉言也能挑得起来。如今在帝都,尤其与秦家的亲事未成,帝都说宋嘉言闲话的人不少。真正的一流门第,怕是难了。哪怕二流书香之家,说不定也会挑剔宋嘉言的名声问题。现在,最好是有知根底的亲近人家儿,如此,宋嘉言嫁了不受气,最得实惠。

戚太太先问:“你婆家怎么说?”

“大爷是想着小姑子嫁在帝都,以后来往照看方便。若是小姑子嫁到外地,不要说大爷,便是我,也有几分不放心。”

戚太太略一思量,犹豫道:“要说亲戚家,也有几个适龄子弟,只是不大出息,你公公是个好强的人,又偏爱书香门第,咱们家亲近的,多是有爵人家了。”

“只要人品好,母亲只管跟我说,我跟小姑子提一句,并不为过。”

戚太太笑应了。

转眼便是寒冬初雪。

今年帝都的雪似乎格外大,下了一场又一场,百年未遇的寒冷让上流社会的公子姑娘早早地披上了轻裘宝衣,趁着雪赏一赏梅花,温一温美酒,自是赏心乐事。

对于帝都的平民之家,这样的大雪,却是覆顶之灾。

宋荣更加繁忙,雪一场接一场地下,这已经不是“瑞雪兆丰年”的意思,完全是雪灾啊。而且,并非帝都一个地方,整个东穆国北部六州包括帝都,都上了雪灾救援的折子。户部银钱艰难,虽然前头有户部尚书顶着,宋荣身为户部侍郎,也不是很轻松。

宫里太后宫妃都捐了自己的私房首饰,大臣诰命们自不能例外,宋荣也捐了不少银子。宋嘉言看父亲忙碌至此,道:“若爹爹觉着可以,我叫掌柜联系帝都的大商家,看各家愿不愿意捐些银子。”

现在只要有银子,宋荣哪里会不愿意,叮嘱一句:“你不要亲自出面。”

“爹爹放心吧。”

商家捐银子给朝廷这种事,古来有之,只是帝都商家多有极硬的靠山,他们是硬茬子,再说,捐不捐银子,也不是由掌柜做主。官员在朝中捐了银子,自然不想家中铺子再大出血。

宋嘉言做善事,不是为了抚慰自己的良心,或是彰显自己的富裕。当生活富足的时候,人理所当然会有一些慈悲怜悯之心。

宋嘉言的铺子,不过在洋货行有些名头,余者大商家,真不屑理会于她,尤其宋嘉言并未出面,只令掌柜联络商界掌柜。

大家说了半日,均未有句准话,只有寥寥几家愿意捐献银两,五百两、一千两、两千两的,聊胜于无。宋嘉言命掌柜自库中提出三万银子,加上这些筹到的银两,换成糙米,捐给了帝都府。

帝都府尹恨不能给李大掌柜立个长生牌位,对李大掌柜赞了又赞,在昭文帝面前亦上了表彰折子。昭文帝是个灵光的人,立刻赐了捐出大笔银钱的商家义商的表彰。

这个时候,余者大商家才知道失去了什么,纷纷捐款以示品行。

宋家带头儿出钱出力,昭文帝龙心大悦,对宋嘉语愈发宠爱。

如今家中子弟年长,机会难得,宋荣也愿意带着两个儿子历练一二,就是李行远,也被宁安侯打发到宋家,跟在宋荣身边跑个腿儿之类。

李行远已经十七,宁安侯同妻子商议李行远的亲事。

纪闵早两年前就给李行远相看了,今年李行远考了武举出来,宁安侯方正式为儿子考虑亲事。宁安侯问纪闵道:“你觉着,言丫头如何?”

纪闵叹道:“言丫头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人品脾性都好,我是愿意,只是不知行远是怎么想。咱们就这么一个儿子,言丫头时运不济,现下帝都有不少她的闲话,我都气得与人吵过几回。行远年轻气盛,未必愿意,若只因大人的缘故便结此亲事,倒耽误了两个孩子。”

宁安侯道:“先时,我便有意与子熙联姻。不过,子熙属意书香门第,我便没开口。言丫头是有些运道不好,这两年,不令你去给行远说亲,我就是想多看看她的意思。她这样不骄不躁,宠辱不惊,比寻常大人都强几分。要我说,若是行远能娶到她,一辈子受益。他们青梅竹马,言丫头嫁到咱家,我们拿她当个女儿,断委屈不到她。再者说了,咱们宁安侯府的门第,也不算辱没了她。”这点自信,宁安侯还是有的。

见丈夫主意已定,纪闵心中亦是欢喜,不过,为求稳妥,她依旧道:“你悄悄问问行远的意思。”

“知道了。”

宁安侯与李行远说亲事,他还有些害羞,支吾着说:“言姐姐很好,我就是担心婚后受她欺负可怎么办?”自小被宋嘉言揍大的孩子,总是有些心理阴影。

宁安侯听到这种话,险些没一口老血喷出来,没好气道:“她不过是个丫头,因年长你一岁,小时候力气大些而已。若你现在还被她揍,你干脆买块豆腐撞死吧。”

李行远脸红扑扑地道:“怪没心理准备的。”

还脸红上了,宁安侯瞪儿子一眼:“成还是不成,你倒是说句痛快话。”没出息的模样!

李行远点头倒是挺痛快:“但凭父亲母亲做主。”想到要娶言姐姐做老婆,李行远虽然觉着有几分怪怪的,不过,似乎也挺好的。

儿子没意见,宁安侯欣慰地对老婆道:“行远果然是个有运道的。”宋嘉言这样的本事手段,绝对旺夫。给儿子娶个能干的老婆,又有宋荣这样的老丈人,日后还愁什么。

宁安侯亦不必纪闵出面,他干脆直接跟宋荣去提亲。

宋荣听到宁安侯的话,着实吃惊不小,宁安侯笑道:“我知子熙你多中意读书人,现在言丫头的亲事未成,大约是你在等明年春闱的结果,想自新科进士中为言丫头择婿。不是我说,读书人规矩多,似我家,咱们知根知底不说,行远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他是个怎样的孩子,你向来清楚。再者,行远他母亲是言丫头的亲姨母,我们向来视言丫头为自己闺女的。就是咱们,脾气相投,再为儿女亲家,简直是天作之合。”

让素来冷面寡言的宁安侯言笑晏晏地说这一串子话,宋荣已知宁安侯对这桩亲事的热络,宋荣道:“言丫头不是以前小姑娘的时候了,她与行远自幼相识,自然是好的。她如今大了,待我问问她的意思,再给姐夫回复。”

宁安侯笑道:“那我就等子熙的好消息了。”户部尚书已老,宋荣眼瞅着就要再进一步,宋嘉言眼光手段都好,想在帝都寻一个似宋嘉言这等出身这等才干又能与儿子投缘的闺秀,委实不易。至于帝都那些纷乱的流言,再过十年,谁还记得?

有时,时运就是这样不济。

宁安侯府的亲事,宋荣是愿意的。不说别的,侯府门第,李行远是独子,纪闵又是宋嘉言的亲姨母,李行远的品行,宋荣深知,断不是纨绔一流。再者,两人自小玩儿到大,至今有什么好东西,宋嘉言也忘不了李行远一份儿。

这样的人家,宋嘉言嫁过去就是享福的。

宋荣与宋嘉言一提,宋嘉言倒也没说什么。宋荣想到的事,宋嘉言亦能想到,宁安侯府,的确是不错的对象。就是李行远,对她也足够敬重,至于爱与不爱,宋嘉言现在完全不想再提这些虚无缥缈的事。

一切随缘吧。敬重比爱情,重要一千倍。

宋嘉言点了头,宋荣便回复了宁安侯,只是有一事,如今雪灾,宋荣忙于赈灾,宫里宴饮歌舞都停了,着实不好这时候定亲。

宋荣与宁安侯皆是朝中重臣,自知晓此情,默契地将定亲礼挪到明年。

宋嘉言认为,自己的人生大约就是在宁安侯夫人的位子上度过了。

她以往常会听到一句话,“无巧不成书”。其实,人生比戏本子更要精彩一千倍。

当方太后的赐婚懿旨送到宋家时,宋家人完全蒙了。就是宋嘉言也不了解,焉何方太后会赐婚她与方二公子?

不过,当再一次进宫向宋嘉语请安时,宋嘉言完全明白了。宋嘉语抚着肚子,拉着宋嘉言的手满面泪痕地相求:“大姐姐,我肚子里,是皇子。求求大姐姐……”

宋嘉言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盯着宋嘉语的眼睛,直到将宋嘉语看得心虚地错开眼睛。小纪氏在一旁恳求搭腔:“言丫头,你素来疼你妹妹,将来,将来你妹妹不会亏待你的。”

宋嘉言以往与宋嘉语说的,承恩公府失宠于御前,丽妃已老,方太后一系再无皇子在手,可见,宋嘉语是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的。方太后一系希望再扶植一位皇子,宋嘉语有宠有孕,宋荣在朝中态势极好,宋家与承恩公府联姻,方太后自然会对宋嘉语所出皇子另眼相待。而承恩公府如今的情形,的确需要与朝中重臣联姻,挽回颓势。

个中细节,宋嘉言并不知晓,不过,只要清楚宋嘉语的用意,对于宋嘉言而言,便足够了。

宋嘉言淡淡道:“娘娘的心意,臣女知晓了。”

宋嘉语泪落如雨,艳如妍花的脸上更添三分楚楚之姿,侧颜拭去珠泪,其神其态,惹人怜爱至极:“大姐姐这是怪我了。”

“臣女万不敢有此意。”

“大姐姐放心,我必不会让大姐姐吃亏的。”

宋嘉言不再多言:原来,皇宫真的会将一个人变成妖怪。

宋荣向来以斯文人自居,一般动手就是教训子弟,余者,他大都是温文有礼,更不必提打女人的事了,这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宋荣听宋嘉言将事情原委大致说了,一巴掌将小纪氏抽得半昏过去。

宋荣脸上的神色,小纪氏只恨不能当下直接昏过去,宋荣撤换了小纪氏院中所有的丫鬟婆子,令人守着院门,不准她外出。至于家事,立刻由戚氏接手。

宋老太太知晓此事因果,抱着宋嘉言哭道:“烂了心肝儿的东西,后娘就是这样恶毒,她怎么不拿自己闺女去填火坑!我只恨当初没看清她这面目,竟叫她害了你!”

方二什么样,宋老太太清楚得很,当初就要脱了裤子对宋嘉语耍流氓,还是宋嘉言出手教训了方二,宋嘉语方保住了名声。想到宋嘉语,宋老太太也没好话,哭道:“连你当初救她的事都忘了,忘恩负义啊!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丫头。她就是做了娘娘,我也不去攀她这高枝儿!”

最难过的人其实是宋嘉诺,他听闻此事连忙进来看宋嘉言,跪在宋嘉言面前满目羞愧:“我对不住大姐姐。”

自从吴双之事起,对于情爱婚姻之事,宋嘉言委实没有太多的心思面对了,宋嘉言静静地扶起宋嘉诺,道:“嘉语是嘉语,二弟是二弟,太太是太太,我分得清。二弟没有对不起我,那些对不起我的人,她们会明白对不起我的代价的。”

宋嘉诺望着宋嘉言的眼睛,忽而一阵寒战自心头升起。宋嘉言冷冷道:“好好念你的书,不要跟我道歉求情,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对不起我的人,我永远不会原谅她们。”一句话堵了宋嘉诺的嘴。

方太后赐婚之后,有关宋嘉言的流言再次甚嚣尘上。方太太就有些不大乐意这桩亲事,进宫跟方太后抱怨:“说谅哥儿贪玩儿,这也忒委屈谅哥儿了。”

“什么委屈?正三品大员的嫡长女,哪里委屈得到他!”方太后不悦道,“你要对宋姑娘好,就是看在宋大人的面子上,也不要委屈到宋姑娘!”不识好歹的东西。

方太太不敢多言,只得回去筹备亲事。

太后赐婚,方家除了方太太嘀咕几句,承恩公与方世子是极愿意与宋家结亲的,反正太后懿旨所赐婚事,当下承恩公府也不管什么雪不雪灾的,紧赶慢赶,年前便将宋嘉言娶进门儿去。

宋嘉言嫁妆之丰,让全帝都的人都开了眼界。宋嘉言生母是侯府嫡女,宋荣深觉对不住女儿,给宋嘉言的嫁妆,远超当初为宋嘉让娶亲时送去戚家的聘礼。再有宋家的姻亲故旧为宋嘉言添妆,纪闵得知宋嘉言被赐婚方二时悄悄地哭了一场,想着宋嘉言样样出色,偏这样命薄,嫁给那样的纨绔子弟,还有什么前程可言呢。

宋嘉言出嫁,根本未令小纪氏露面儿,宋家亦没有半丝喜气,倒是承恩公府排场颇大地将人娶了进门儿。

其实,这门亲事,不仅方太太颇有微词,便是方二也很有意见。方二仰慕宋嘉语数年,如今宋嘉语成了昭文帝宠妃,方二自然不敢再做什么癞蛤蟆的美梦。但宋嘉言在方二印象中,形象与母老虎也差不离了。如今,太后姑祖母命她娶个母老虎,方二私下与母亲抱怨多次。

方二不想娶,宋荣更不想嫁女儿。只是,旨意之下,不得不娶,不得不嫁罢了。

方家毕竟是承恩公府,大婚当日,小郡主还去喝了喜酒,又特意到新房里瞧了一回宋嘉言。宋嘉言眉目平淡,脸上根本未匀脂粉,更无欢颜。小郡主眉间透出一丝欢畅,笑道:“愿你与方家表兄百年好合。”

“承郡主吉言。”

这样的言语官司,宋嘉言并没有什么兴致。同样是太后所赐亲事,小郡主搬回娘家也不能和离,她亦是一般无二。

新娘子不羞不怯不喜,喜房内看热闹的人都走了,宋嘉言便换去喜服,命丫鬟婆子守好门户,准备休息。不一时,竟有个婆子捧了一碗面与几碟清淡小菜过来,笑着将身一福,道:“我们姨太太命奴婢替她给二奶奶见礼了。姨太太说,二奶奶是新媳妇,今日怕是吃用不好,命奴婢送些小菜孝敬二奶奶。昔日二奶奶于我们三爷有救命之恩,姨太太对二奶奶亦是感激涕零。”

话说还是许久以前,那时宋嘉言年纪不大,与秦家李家三家孩子上元节赏灯,路上捡了个小孩儿,正是方谅的庶弟,方太太的庶子,方谨。方谨的生母孟姨娘是方世子的爱宠,于内宅中同方太太平分秋色的人物。

宋嘉言令人接了饭菜,令人赏了这婆子,又令梁嬷嬷跟着这婆子出去。婆子姓董,梁嬷嬷将一个分量十足的金镶玉镯子递过去,董婆子便倒豆子似的,把肚子里的存货全都说了:“奴婢也是听些个下人嘴碎,说二奶奶厉害,怕是二爷有些误会二奶奶了。”

事情还真是给董婆子说中了,方二根本没进宋嘉言房门。听董婆子的意思,这也是方太太教给儿子的法子。宋嘉言是个厉害能干的人,帝都人尽皆知。唯方太太独家知晓,宋嘉言还曾经暴打她的儿子,暴打一顿不算,还曾将她儿子丢进湖里去。这样的女人,若不给她个下马威,日后怕是儿子夫纲不振。故此,方太太就给儿子出了这个主意,令儿子刻意冷落宋嘉言几日,待宋嘉言服了软儿,再跟她圆房。

方二本就不喜欢宋嘉言,有母亲帮着出谋划策,方二新婚之夜直接歇在了侍妾那里。

第二日,方二抖着威风去宋嘉言房内,本是打算撂下几句狠话叫宋嘉言知道他厉害的,不知怎的,看到宋嘉言的模样,方二便会想起以前宋嘉言暴打他的事,思及宋嘉言心黑手狠,方二那狠话便没有说出口。

待宋嘉言收拾停当,两人一并去了方太太那里。

依旧是见长辈祭祖宗之类的事,及至事了,宋嘉言在方太太身边儿站了一日规矩,到晚间方被恩准回房。

方太太很是满意宋嘉言的毕恭毕敬,悄悄对儿子笑道:“再过两日,你就去与她圆房。女人就是这样,嫁了你,你就是她的天,她万不敢再对你不敬的。”

方二撇嘴,满是不乐意:“丑成那样,见了就倒胃口。”

方太太拍儿子胳膊一记,道:“就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只要她服了软儿,你对她客气些。”

方二不情不愿地应了。

及至三朝回门,宋嘉言命梁嬷嬷收拾着细软,禀过方老太太、方太太就要出门,方老太太道:“叫谅哥儿陪你一道回去。”

宋嘉言淡淡道:“二爷在章氏房里忙活,怕是没空的。不过回娘家,孙媳一人回去,也没什么事,我家不是那样挑理的人家儿。”

方太太将嘴一撇,话中有话:“新婚夫妻,本当如胶似漆,看你平日里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怎么连谅哥儿都笼不住?这聪明啊,你也得用对地方才成。不然,只让他在侍妾房里胡闹,这万一闹坏了身子,吃苦的还不是你吗?”

宋嘉言浅身一福:“媳妇这就回去了。”

宋嘉言命人套车就出了承恩公府。

宋嘉言陪嫁丰厚,不但是银钱产业上,就是下人,宋荣就给了她四房忠仆。此时,一出承恩公府,宋嘉言唇角逸出一丝冷笑,直接吩咐家中下人将车驶向西山别院。

这处别院还是她母亲的陪嫁,宋嘉言分得大纪氏一半的嫁妆,其中就有这座别院。到了别院里,梁嬷嬷吩咐丫鬟婆子现收拾出院子,准备开火过日子。

另一头儿,宋荣苦等女儿不到,直接带着两个儿子杀到承恩公府,笑道:“今日三朝回门,家里早预备好了席面儿招待女婿,不想到下晌午也不见我那闺女女婿回门。我想着,怕是小女初嫁,在婆家有何挂碍之处。什么回门不回门的,我亲自来瞧瞧女儿是一样的。”

方国公、方世子尚不知此事,方世子忙着人去问,方太太此时才慌了,遣人出来道:“媳妇一大早就套车说要回家。”

宋荣脸色一冷:“我在家苦等,并未看到女儿女婿回来,不知女婿在何处?”

方太太脸色微僵,忙令人将儿子唤出来。

宋荣一味逼问自己闺女下落,偏生承恩公府说不出个所以然,宋荣冷笑道:“太后赐婚,原是结两姓之好!如今三朝回门,方二公子不说与我那闺女去老丈人家,倒在自家窝着!我从未听说过三朝回门,让新媳妇一个人回娘家的。请问,方二公子是玉体不适,还是对我宋家有所不满?今日若找不着我家丫头,就是御前,我亦要去说个明白!”

方家人发疯一样地寻找宋嘉言,第二日早朝,宋荣将一本润色好参奏方谅帷薄不修、方世子教子无方、方家家风不整的奏章递了上去。宋荣气愤非常道:“太后相中了臣那女儿,赐婚承恩公府方谅为妻。因是太后恩典,小臣无上荣幸。臣那女儿,品性是连太后都赞的。臣嫁女儿,举家陪送不说,就盼着女儿女婿和睦。不料,小女出嫁三日,尚是完璧之身!方二公子宁可去侍妾房中消遣,亦不愿碰小女一下!谁人没有儿女?臣女受此奇耻大辱,臣万不敢再叫女儿高攀方家高门贵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