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记

作者:石头与水

端睿公主除了被劫持外,并没有受到怠慢,她甚至还在侍女的服侍下享用了一席精美的午餐。端睿公主随遇而安的品性让人敬佩。

及至傍晚,有侍女请端睿公主出去,然后,她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昭文帝。

端睿公主轻施一礼:“儿臣见过父皇。”眼神微微惊诧,且不说父亲颈子上掩都掩不住的痕迹,就是父亲的唇角也微微肿着。端睿公主还未大婚,忽而反应过来,顿时脸颊微红。

宋荣亦伴在昭文帝身畔,宋荣给端睿公主见礼,端睿公主忙道:“这位大人不必多礼。”她并不认得宋荣。

宋荣恳切道:“小女情急之下冒犯公主威仪,请公主恕罪。”

端睿公主立刻明白这位便是宋嘉言的父亲,三品户部侍郎宋荣。端睿公主见宋荣在自家父皇身畔,便知此事大约于宋家是无碍的,又知晓宋家的长子娶的是戚国公府的姑娘,戚国公府正是她的母族,索性卖宋荣一个面子,笑道:“宋大人也说宋县君是情急之下了,再者,她并没有伤到我。”

昭文帝道:“一会儿朕派太医过来,子熙你暂且留在别院,朕明日再过来。”

看来,这位宋县君是父皇心尖儿上的人。端睿公主随昭文帝回宫。

昭文帝在车上问端睿公主:“这是怎么回事?”

端睿公主低声道:“儿臣也不太清楚,儿臣在跟母妃做针线,听宫人回禀说皇祖母那里闹了起来,就与母妃去了白鹤居。儿臣和母妃在路上遇到了宋县君,她拿着剑打退了好些侍卫,我一时不提防就给她抓住了。皇祖母怕她对我不利,只得放她出宫,一出宫门,就遇到了宋县君的护卫们。”然后,她被一路劫持上山。

昭文帝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就说你与嘉言在行宫闹着玩儿,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端睿公主温顺地应了,道,“父皇只管放心,儿臣向来不是多嘴的人,儿臣也知道宋县君是不得已而为之。就是我母妃,也从不多事。难的是皇祖母那里,还有宫里,怕是会流言迭起。”

拍拍女儿的手,昭文帝道:“朕心里有数。”

也不知昭文帝与方太后说了些什么,总之第二天方太后就病了。昭文帝直接赏了承恩公世子的爱妾正三品诰命,还赞此妾贤德稳重,就是此妾所生庶子,也被昭文帝赞了句明慧大方,甚至昭文帝圣旨中还说,听说承恩公世子的庶子少时走失过,叫承恩公府好生整饬内帷,不要有害子孙。

这几乎是指着承恩公世子夫人的鼻子骂她不贤德了。

行宫内,昭文帝训斥了宋嘉语,命她安分。再命戚贵妃代掌行宫事宜,有乱嚼舌根的一律拖出去打死。在昭文帝的高压政策下,行宫陷入小心翼翼的安宁当中。

第二日昭文帝晨议后去了宋嘉言的别院,宋嘉言依旧在昏睡,宋荣道:“早上喝了一剂安神汤,现在还没醒。”

昭文帝心如热炭,怜惜无比,道:“让嘉言好好睡吧。”

君臣两个出去说话。

昭文帝与宋嘉言来往日久,早便对宋嘉言有意,这会儿真成了事,总不能不给宋家一个交代。何况,太后干的那事,委实过分了些。昭文帝心中更有几分补偿之意。

昭文帝指指下首的椅子:“子熙不是外人,坐吧。”

待宋荣坐下,昭文帝方开口:“子熙不必忧心,朕素来敬重嘉言,断不会委屈到她。只是,如今太后凤体不适,嘉言若是以宋氏女身份入宫,亦要仔细安排。”

宋荣道:“臣听皇上的。臣女不是不明理的性子,她会体谅皇上的难处。只是——”话音一顿,宋荣道,“臣想着,别院里不大周全,看嘉言的意思,她也是想回家休养。”

昭文帝右手抚摸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道:“昨天的事是意外,朕总能护住她。”

宋荣见昭文帝坚持,只得应了。其实他这话也并不是真要把宋嘉言接回家的意思,已经这样了,宋荣现在急的是叫宋嘉言赶紧怀孕,只是,昨日那事毕竟是太后主导,故而宋荣出言一试,见昭文帝对宋嘉言还算有心,宋荣也便不再说什么。

君臣二人又说了些别的事,昭文帝就打发宋荣去衙门当差,自己留下来守着宋嘉言。

宋嘉言下午就醒了,虽然身上依旧有些酸涩,不过并不影响起床。昭文帝倒是一脸紧张:“你就躺着吧。”

宋嘉言就没执意要下床,披了件厚氅靠在床头,问:“昨日太后给我喝的茶里下的什么药,皇上知道吗?”

昭文帝很有些歉疚,安慰宋嘉言:“就是一般的迷药,朕问过太医,并无大碍。”

“那香炉里的香呢?”

“迷情香。”

宋嘉言冷笑一声:“不知道是谁给太后出的这种下流的主意,更不知道谁在太后身边说我与皇上的闲话。皇上清楚,先时我并没有跟皇上有逾礼之事。”

昭文帝温声道:“那些人朕都处置了,你放心就是。”

宋嘉言杏眼微眯:“看来是方家作祟,只是不知有没有宋嘉语出谋划策?”

昭文帝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他不过一句话,宋嘉言就都猜出来了。宋嘉言道:“昨日太后召我进宫,传旨太监很不客气,我就猜到许是皇上总来我别院的事叫人知道后告诉了太后。太后没直接赐鸩酒过来,就说明太后没有要我命的意思。不过,若是要皇上断了心思,无非就那几种法子,我提前预备了一丸药,去了行宫一试就知道了太后的意思。皇上不好处置方家,更不能对太后不敬,这些我都理解。不过,昨天知道此事详情的宫人内侍,皇上总要处置干净吧。不然,叫我以后怎么做人?”

“太后这几日身体不大好。”宋嘉言的要求不算过分,只是处置太后宫人,未免叫太后更不痛快,昭文帝道,“以后你入宫,终归要太后点头。”

宋嘉言道:“皇上想想,我住在这别院里,皇上又不能天天守着我。昨日,不就是趁皇上大朝会时对我下手吗?皇上是孝子,可是那些人知道我与方谅孤男寡女地一室共处过,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嚼舌根?再者说了,皇上若是想让太后放手,就得让太后明白皇上是看重我的。况且,我根本没想过入宫,以后也不必太后点头。”

昭文帝道:“不入宫,这怎么成?”

“没什么不成的,我已经嫁过一回了,又是太后赐婚,皇上要怎么娶我?”宋嘉言瞟昭文帝一眼,“若是叫我改名换姓、偷偷摸摸地进宫,还是算了吧,我不高兴,也不想皇上为难。”

“难道你要一直在别院这样过活?”

“我在别院也没什么不好。”宋嘉言道,“皇上不必担心,我敢在别院过日子,就不怕那些明枪暗箭。皇上觉着随便临幸个女人不算什么要紧事,若是您给个名分接入宫中更是有情有义,再给个高一点的位分,我就应该感激涕零?皇上若是这么想,就太不了解我了。我们家,我母亲是嫡出,我外祖母也是嫡出,嫁的都是正室,我从没想过去给人做小,就是皇上也是一样。”宋嘉言道,“皇上根本不必提叫我入宫之事,除非你三媒六聘,娶我为后,否则皇上根本不必操心,我一个人在别院也过得日子。”

昭文帝原想着,他跟宋嘉言睡都睡过了,给宋嘉言名分、接宋嘉言入宫是应有之义,可是,皇后……昭文帝劝她道:“嘉言,自从皇后过世,后位一直空悬,宫中现在唯戚贵妃位分最高,你入宫,朕给你贵妃之位,与戚贵妃一样的尊贵,没人敢委屈你。若你为朕诞下皇子,再提位分,也不是难事。”一听宋嘉言这口气,寻常妃嫔之位,她是万不能应的。昭文帝咬咬牙,给个贵妃也不算辱没了宋嘉言。

“我在宫外有娘家可以倚靠,自己也有产业,愿意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还真不羡慕宫里那种迈一步三个规矩的日子。”宋嘉言淡淡道,“我不进宫,皇上不必为难。”

昭文帝叹道:“昨日你与朕欢好,若是有了身孕,要如何?”

“有孕就生下来。”宋嘉言奇怪地看向昭文帝,“我是有婆家的人,生下来难道方家敢不认?还是皇上觉着,我自己养不大孩子?”太后赐的婚,皇上赏的绿帽子,皇家对承恩公府,也算是恩重如山了。她不要隐姓埋名、憋憋屈屈地过一辈子。她要光明正大地活着,不是守活寡,不是战战兢兢朝不保夕地活着,不依靠任何人。所以,她需要这个孩子。

宋嘉言不知道昭文帝是如何与方太后分说的,反正自此方太后再不向西山别院伸手,宋嘉言难得清静。昭文帝刚得到宋嘉言,宋嘉言自来性情豪爽,并不扭捏,哪怕在床间亦是热情如火。昭文帝食髓知味,时常来往于宋嘉言的别院。

宋嘉言已经二十岁,自小身强体健,发育良好,又没有刻意避孕,有孕也是意料之中了。

宋嘉言一朝诊出身孕,便不再亲近昭文帝,当然,昭文帝作为她腹内孩子的父亲,这事儿,嘉言也没瞒着他。只是,别院的一切愈发小心。

“已经两个多月了。”宋嘉言罕见地露出柔美温和的模样,心情极好,对昭文帝道,“算来应该是头几回就有了。”

昭文帝欢喜得很,忍不住轻轻抚摸宋嘉言平坦的小腹:“你觉着如何?朕着两个老成有经验的嬷嬷来帮你安胎吧。”

“不必,我这里又不缺人,安胎的大夫我也已经找好了,以前常去我家里看病的,医术也还好。”宋嘉言眸中含笑,唇角上翘,“现在月份尚小,等再过几月,就能诊出是儿是女了。”

昭文帝道:“嘉言,还是进宫吧。朕封你为皇贵妃。咱们的孩子,不论儿女,都不能没有名分。”

“皇上还记得我的话吗?”宋嘉言有些不悦,“我又没求着皇上给我名分,但是,我要做就做皇后,不是皇贵妃,不是贵妃!因为不论皇贵妃还是贵妃、妃、嫔,都一样是妾,我为什么好端端的正妻不做,去给皇上做妾?方谅就算再不济,我嫁他好歹是正妻!我的孩子,不论姓方还是姓宋,都是嫡出。”

昭文帝道:“你怎么如此执拗?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朕的女人,朕的孩子,为什么要去姓方姓宋?”

“皇上不要承认就行了。反正皇上也不会娶我,我就说自己吞风有孕,是老天爷的孩子。”

昭文帝脸色一冷:“这叫什么话!”

“皇上想听什么话?”宋嘉言脾气也不大好,瞪圆了一双杏眼道,“我跟皇上这么些日子,一没跟皇上求财,二没跟皇上求官,现在我有了身孕,叫皇上娶我,难道有什么错处不成?但凡有担当的男人,给自己女人和孩子一个名分,这是什么过分的事吗?我知道,在皇上心里,我是做不得皇后的。可是,皇上也想想,我凭什么就做不得皇后?我的出身虽然不是一等一,但家里也是书香人家。就算我嫁给方家,可是,我跟皇上时是清白之身。当初汉武帝的母亲王皇后照样是二嫁汉景帝,难道汉景帝就是昏君了吗?怎么皇上就不行了?还是朝中法规教条上写明了,二嫁女不能为后!”宋嘉言冷声道,“皇上愿意委屈我、委屈我的孩子,我自己却不能委屈自己,更不能委屈我的孩子!”

宋嘉言与昭文帝不欢而散,昭文帝一怒之下离去,好几天不见过来。宋嘉言根本没理会这个,命人请宋荣来山上。

宋荣刚刚坐下,凉茶尚未喝一口,宋嘉言直接一句话:“爹爹,我怀孕了。”

宋荣这口茶在喉咙里噎了一下子,才咽下去,看向宋嘉言:“皇上知道吗?”

“他是我孩子的父亲,自然是知道的。”

见女儿冷静若此,宋荣心绪逐渐平静:“那皇上怎么说?”既然宋嘉言有了孩子,于情于理,也应给宋嘉言一个名分。哪怕是看在龙子的面子上呢。

宋嘉言道:“皇上许我皇贵妃之位,我没应。”

宋荣不可置信,急道:“你脑子没问题吧?”后宫之中,皇后过世已久,现在唯戚贵妃位分最高。宋嘉言如果以皇贵妃的身份进宫,那便是后宫妃嫔中位分最高者,他日诞下皇子,更进一步入主中宫也并非不可能。更何况戚贵妃膝下只有一位端睿公主,宋嘉言哪怕是以贵妃的身份入宫,生的即便是公主,亦能与戚贵妃比肩。

宋嘉言坐得安稳,垂眸道:“我跟皇上说了,除非是中宫皇后,否则我是不会进宫的。”

“你不是在发梦吧。若是你没嫁过人,还有可能。但你现在毕竟在名分上是方家妇。皇上夺臣妻,已是不妥;你安心进宫,皇上不会委屈到你。不然,你这样在外面晾着,孩子生下来要怎么办?”

“生下来就养着。不姓方,就姓宋。”宋嘉言道,“我就是跟爹爹说一声,您要做外祖父了。”

宋荣叹口气,问:“你既要住在别院中养胎,可靠的大夫、产婆、奶娘可备齐了?”

“都没有。”

儿女都是上辈子的债,宋荣叹:“我会为你准备好,承恩公府的事,我也会给你安排妥当,你好生养胎,把孩子生下来。”

宋嘉言一笑道:“多谢爹爹了。”生孩子并非小事,她不得不求助于宋荣,好在这个孩子是皇家血脉,想来宋荣也情愿帮她操持。

宋荣摆摆手,无奈一叹:“你心里别记恨我就好。”起身走了。

宋荣刚回府,就有李睿到访。

宋嘉言屡经坎坷,李睿今年并没有出海,到了书房,李睿开门见山:“想来叔父也知晓妹妹的事了?”

宋荣不露声色:“什么事?”

李睿浅笑道:“不瞒叔父,小侄粗通医术。这些时日,言妹妹很少露面,我前儿见她一面,观其面相,似有身孕。”

宋荣望向李睿,指张椅子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太师椅中坐了,疲惫地揉一揉眉心。李睿道:“依言妹妹的手段,既然敢怀孕,那么这个孩子就有光明正大留下的原因。若我所料无差,她腹中,当是皇子。”

宋荣问:“你想说什么?”

李睿一笑道:“帮她一把。”

方太后凤体刚刚好转,就听到了宋嘉言有孕的消息,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去见了祖宗。

方太后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最后,扭曲的脸上挤出一句话:“皇帝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来?当初,皇帝是怎么跟哀家说的?皇帝口口声声说与那狐狸精清清白白、没有瓜葛!”方太后胸脯起伏不平,气得浑身发抖。那日她为免后患,打算成全宋嘉言与方谅,结果引来昭文帝埋怨。当时昭文帝可是指天誓地地说他与宋嘉言并无违礼之事的!

昭文帝脸上微讪,道:“那日母后给嘉言用了迷情香,朕一时……”他当时糊弄太后,也是担心太后再对宋嘉言不利。

此事,昭文帝的确办得不怎么地道。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宋嘉言的确不是绝色,但她说的每句话,都能恰到好处;她做的每件事,都让他赞赏;更何况,宋嘉言见识非凡,哪怕没有倾国倾城貌,依旧让他留恋难舍。

儿子做都做了,方太后气了一回,叹问:“那皇帝是打算怎么办?”

昭文帝道:“母后,嘉言腹中有朕的孩子。”

方太后冷声道:“皇帝有四位皇子,后宫日后还会有宫人怀孕,那才是皇帝的孩子。”

昭文帝道:“方谅本就不配嘉言,他们根本没有圆房。事至如今,朕要接她入宫为妃。”

“不可能!”方太后只要一想到宋嘉言便有说不出的堵心,不为别的,这是她赐的婚事,结果,侄孙媳妇跟自己儿子睡了,亲生儿子扣了顶绿帽子给娘家侄孙戴,这等滋味儿,便是方太后阅历甚广,也是头一遭尝。何况,先时昭文帝因宋嘉言的缘故赐死她宫中数人。若宋嘉言在眼前,方太后一口生吃了她的心都有了。她要进宫,绝对是妄想。

昭文帝沉声道:“朕不可能让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扣上外臣的姓氏。”

“一个女人孤身住在别院,谁知孩子是不是皇帝的?皇帝不要被那狐狸精迷惑了!”

“朕信她。”昭文帝并不是一无所知的热血青年,宋嘉言自有其骄傲,她并不是随意的女人。再者,宋嘉言的别院中一直有昭文帝的人。昭文帝道:“朕希望母后能真心地接受她。”

“皇帝自幼便想做盛世明君,难道皇帝忘了吗?”方太后沉痛至极,道,“宋嘉言是你舅家侄媳妇。”

“朕知道。”

“皇帝自己说,宋嘉言这样的身份要如何进宫?难道皇帝要天下人知道皇帝强夺臣妻之事吗?哪怕皇帝顾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失了规矩,更不要因一个女人失了帝君圣誉。”

儿子现在的情况,方太后也知道,自从宫变起,昭文帝就特别地缺儿子。如今,这妖孽有了身子,可不就挟龙嗣以令君王了!方太后喘过一口气,心中已有主意,冷冷道:“既然事已至此,哀家想来想去,不如叫她诈死,顶个宫人的身份进宫,将来诞下皇子给她个名分。如此,既全了皇帝的名声,也全了承恩公府的名声,还给了宋家一个交代,省得他们心生怨怼。皇帝以为如何?”

昭文帝脸上似有挂碍,半晌方道:“看嘉言的意思,似乎不大愿意进宫。”当然,宋嘉言只是不愿意入宫为妃,若是做皇后,她还是乐意的。不过,瞧太后脸色,昭文帝并未尽数说出。

方太后老眼一瞪,心头火起,怒道:“这是什么意思?不愿意进宫勾引皇帝做什么?哀家这就派人接她进来,皇帝不必管了!本就是后宫的事,皇帝乃天下之主,不必为妇人之事烦恼!不过一个妇人,皇帝看上了,哀家包管给你接到宫里来!”

昭文帝想到宋嘉言的脾气就头疼,他也没好法子能劝服了宋嘉言,不妨叫老娘去试试,还不忘叮嘱一句,道:“切莫逼狠了她。”宋嘉言太过刚烈倔强,索性让太后做初一,他做十五,一硬一软,宋嘉言定会应的。

见儿子如此磨叽,方太后一拍桌子,问:“怎么?她还敢一哭二闹三上吊?”

昭文帝含糊:“那倒不至于。”宫妃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争宠小手段,昭文帝也见得多了。宋嘉言可不是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逼急了她,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方太后冷冷道:“都有了皇帝的孩子,如今无非是跟皇室开价罢了。也就是现在,若往日……哀家、哀家……”往日皇子多的时候,真不差这一个。

如今被一个女人携子要挟,成何体统!

方太后再次派了内侍宫人前来,宋嘉言没有丝毫奇怪。

来的是方太后的心腹掌事姑姑,那宫人五十出头儿,自称姓何,人称何姑姑。一身的宫花缎子的宫裙,头上簪三支金钗,生得慈眉善目,一双眼睛打量了宋嘉言几许,方坐下慢条斯理地说起话来。何姑姑道:“太后的意思,慈宁宫正好有个宫人,姓苗。苗宫人的年纪与宋姑娘相仿,以后宋姑娘也就姓苗了。若宋姑娘无异议,外头的车轿已经准备好了,请宋姑娘这就随奴婢进宫去吧。”

宋嘉言并不是不通世事的天真小姑娘,自从想怀上昭文帝孩子那一刻起,各样的情形她早想遍了。听了何姑姑这样的建议,半分不以为恼,反是淡淡道:“若我不愿意呢?”

何姑姑拊掌轻击,外面鱼贯而入三个内侍,捧着三个银盘,上面分别是鸩酒、白绫、匕首。宋嘉言淡淡地瞟了何姑姑一眼,随手扫落手畔的茶盏,一声脆响过后,门外涌入十数位壮仆大汉,宋嘉言冷声道:“给我绑了!”

何姑姑怒目圆睁:“宋嘉言,我们奉太后谕而来!”

宋嘉言冷声道:“我肚子里是龙种,试问哪家的祖母会谋害自己的亲孙子!你们敢假传太后谕谋害皇嗣,是株九族之罪!”一拍桌几,“绑了!”

何姑姑没能再说出第二句话,就被堵了嘴,五花大绑地绑了起来。宋嘉言令人将李睿叫了来,李睿笑道:“不如连同方家的婚事一并解决掉。”

李睿直接把何姑姑一行送到了帝都府去,帝都府是个热闹地方,每日有无数游手好闲的混混们去帝都府外头听些新鲜消息再广为传播。李睿一入帝都府大堂,拱手道:“在下奉宋县君之命而来,宋县君有祥瑞近身,夜间梦一金龙,之后吞风有孕。此大吉之兆,先是为承恩公府误会,如今不知何方歹人竟然冒充太后的宫人内侍,到宋县君别院打着太后的谕令谋害宋县君腹中孩儿。如此胆大包天,侮辱太后的清名,实在是大逆不道。请大人定要严加惩处!”

帝都府尹前脚刚接了宋荣差人送来的宋嘉言与方谅和离的文书,如今又接到这个状子,还事关太后,帝都府尹上吊的心都有了。装模作样地收了状子,请李睿里面去谈。

帝都府尹请李睿坐了,道:“李公子说这些人是冒充的慈宁宫的使者?”

“是啊。不然,宋县君吞风有孕,与太后有何相关呢?这些歹人哪,也不知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竟然冒充太后使者谋害宋县君。太后慈心宽厚,宋县君是深知的,哪里能容这些歹人给太后的慈名抹黑呢?宋县君一听那些混话就恼了,立刻把歹人绑了来,叫我送来给大人处置。”李睿道。

吞风有孕?

帝都府尹眉梢一挑,这真是对着棺材编瞎话——骗鬼呢。

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若吞口风就能有孕,还要男人做什么?

但,此事既然惊动了太后,难道……那位宋县君是有了皇嗣?

帝都府尹脸色陡然一变,望向李睿。李睿浅笑,微微点头,正色道:“此事案情复杂,牵扯甚多,不如大人请示御裁。”

“李公子说得是。”帝都府尹拭一拭额角微汗。

连带着宋家的和离书与这张状子,帝都府尹便去了宫里。昭文帝万没料到老娘会使出撒手锏来,当时心下一跳,听到后来宋嘉言直接命人将太后的几个宫人内侍绑去了帝都府,昭文帝心下又是一叹,对帝都府尹道:“方宋两家,本不相宜。”

“是,臣遵旨。”

昭文帝再道:“那几个歹人,胆大包天敢于太后清名抹黑,委实可恨。”

帝都府尹这就明白圣意了。

方太后等了一天,不见自己的宫人内侍回来复命,待听昭文帝说明原委,方太后险些厥过去。昭文帝先下手为强,道:“母后,嘉言腹中有朕的皇子,你怎么能派人去鸩杀于她?”

方太后道:“难道她死了?”恨恨地骂了两声,“妖孽妖孽!”

昭文帝原想借一借方太后之力,孰料两人根本不在同一档次,昭文帝想着宋嘉言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道:“万一嘉言当了真,此事要如何收场?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宋子熙乃朝中重臣,事已至此,与其让天下议论纷纷,不如朕这就迎娶她进宫。”

方太后怒道:“迎娶?”

“嘉言冰清玉洁,出身书香……”

“不行,顶多做个美人。哀家绝不承认这样的儿媳。”现在就敢把她的宫人内侍送到帝都府,完全不给她这个太后留一丝脸面,将来若宋嘉言进宫,更是后患无穷。

昭文帝本也不想争执此事,见老娘的注意力已被引到立后一事上,昭文帝快刀斩乱麻:“这件事到底为止,为母后清名计,何姑姑那几个宫人朕已命人秘密处置了。母后,嘉言腹中有皇子,请母后行事略为和缓些,那是母后的孙儿,若孩子有个好歹,叫天下人如何议论母后呢?”

宫里两母子在为宋嘉言发愁,如今帝都都在议论宋县君吞风有孕之事。

宋嘉言笑了一阵,李睿问:“我思量着皇上定会再来的,你有什么打算?”

“放心,我有办法。”

吞风有孕的话都放出去了,只要不是傻瓜,全帝都都知道宋嘉言肚子里是谁的种了。

昭文帝寻个空儿又来了西山别院,宋嘉言并不说令人扫兴的话,先是好茶好水招待一番,又带着昭文帝到了一处宽阔的山水宜居之处,指给昭文帝道:“我命人把这片地买了下来,以后盖成别院,离皇上的意园并不远。”

“你依旧不愿意与朕进宫?”

“皇上。”二人一并坐于暖阳和风之处,宋嘉言望向昭文帝,“皇上想做明君,想做圣君,就要接受天下读书人的贤与愚的评判。想成为万世明君,就要接受世人的评判标准,按圣人的意思去做。我观史书,汉以前,秦时百家争鸣,儒家只是百家之一,远未至圣至贤。汉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方被天下人视为圣贤。”宋嘉言温声道,“不论儒家还是哪家,它们因何而诞生?孔子游历多国,无非是想为君王所用,而非是君王为他们所用。帝王自称天之子,便是想与凡俗之人区别开来。那么,为何要以凡人贤愚的方式来评判皇上呢?因我是再嫁之身,皇上便娶不得我吗?翻开历史,越往前看,我愈觉着天空海阔,远非如今可比。大汉武皇帝的生母便是再嫁之身,这并没有阻止他成为万世明君。皇上的顾虑我都明白,我只是觉着可惜。皇上高居帝王之位,手握天下权柄。想当初,皇上身处险境,逆党逼至眼前都能面不改色,天子之威令人叹服。”宋嘉言道,“我最佩服皇上的是,能时时将百姓安危置于心上,再如何痛恨西蛮,也没有因一时天子之怒发动战争。战争,毕竟不是小事。皇上忍得等得,将来一雪前耻,圣君之名,不论现世还是将来,会有数不清的后人敬仰皇上英明。还是那句话,皇上不愿娶我,无非是皇上觉着我还不够分量罢了。我跟皇上的第一日就做好了一切准备,我不令皇上为难。我不怕别人的闲话流言,我若是怕了,就没有现在。皇上尽管放心,待过十年,不会有人再说什么。”

说到此处,宋嘉言起身背对着昭文帝,道:“我认为自己配得上后位,从来不是出自对皇后地位的觊觎。做皇后,也不仅仅是件花团锦簇的事。我有过权衡,敢坐此位。皇上什么时候觉着我配得上皇上的后位了,皇上再来接我吧。若是皇上终无此意,宋嘉言依旧是宋嘉言。”

昭文帝喜欢听宋嘉言说话,聪明解语的妃子有许多,但唯有宋嘉言的话,总能触动昭文帝心中的那根弦。

昭文帝相信,没有他,宋嘉言也能够很好地活下来。但是,昭文帝舍不得。这把年纪,说爱与不爱就有点矫情了,何况他是帝王。

昭文帝舍不得,先时久不立太子,难道仅仅是想磨炼大皇子的性情吗?昭文帝一直想要一个最优秀的继承人,纵使皇帝这种生物,也是盼着青出于蓝的。

宋嘉言是这样的优秀,由她教导出来的皇子,该是什么样的?

有他与宋嘉言为父为母,皇子该是何等优秀?

宋嘉言已经买好地皮,眼瞅着就要动工盖房子了。昭文帝实在说不出贵妃、皇贵妃的话了,直接第二日就当朝讨论起立后之事来。

姚皇后过世已久,立后的事朝臣们提了多少年,昭文帝理都不理。如今忽然要立后,还是立个二婚女人。尽管宋嘉言吞风有孕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了,但,这跟立后是两码事吧?

宋荣险些没给群臣骂死。好在宋荣的内心强大,随便怎么骂,宋荣根本只当清风拂面了。

不论朝中如何震荡,宋荣只管等着做国丈了。

不要以为宋家就没人了,宋荣颇有几门顶用的姻亲。纪家虽被降为子爵,那也是有爵位的。老丈人纪轩听说宋嘉言搭上皇帝,和离之后要被立后,拊掌笑道:“天赐良机,天赐良机。”若能一举诞下皇子,日后还有什么好愁的。

宁安侯府相对平静一些,宁安侯叹道:“妇人误国哪。”这说的并不是宋嘉言,而是方太后。若不是方太后给宋嘉言赐了这么一门恶心的婚事,宋嘉言不见得会走到这一步。初始,宁安侯只以为宋嘉言会想法子弄死方二再嫁,结果,宋嘉言现在完全是要入主中宫的意思了。

纪闵心下很不放心宋嘉言,更关键的是,姻亲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宋嘉言此事,成则皆大欢喜,若是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就是宋家,除了宋荣,听到消息后都吃了一惊。

宋嘉让完全不可置信:“嘉言有了皇上的孩子?”

宋荣道:“皇上早朝上说了,要立嘉言为后。”

两兄弟都被震得说不出话,还是宋嘉诺问:“父亲,要不要把大姐姐接回家来护养?”

“在家里,安稳些。”宋嘉让也是这个意思,如今戚氏当家,绝对委屈不到她。

宋荣却是别有计较,道:“让她住在西山吧。”宋嘉言住在西山,险是险,机会却多。尤其昭文帝,立后的话都说出来了。昭文帝不是初初登基的帝王,这个时候说出立后的话,绝不是随便的话。而且,住在西山,若是昭文帝来往之类,也方便。事已至此,就不必做什么欲迎还拒的害羞样了。至于孩子,自然有孩子的爹来操心。若孩子的爹都不操心,他们更是白操心。

昭文帝派了最擅保胎的太医,一天十二个时辰驻扎在宋嘉言的西山别院,另外,还派了一队禁卫军守护宋嘉言的安危。

李云鹤早就被宋荣送到了山上,如今太医出马,虽然用不到他,他也没走。太医的安胎方子,熬的汤药,李云鹤都会跟着检查一遍,以免出了纰漏。

李云鹤现在绝对是死心塌地攀着宋嘉言这棵大树了,连带先时去庄子上给小纪氏诊脉的事都一一跟宋嘉言说了。

然后,还有宫里源源不断的补品送过来。

西山别院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方夫人进宫给方太后请安,只是乍一见方太后,请安的话一字未言,反是先扑到地上,痛哭不止。

方太后早满肚子火,冷冷道:“号丧什么!”鹰隼一般的眼睛望着方夫人,“不论有天大的委屈,都把嘴给哀家闭紧了!若敢说一句混话,承恩公府就是灭门之祸!”

方夫人在外头也知道了宋嘉言怀了龙种的事,她倒是不敢奢望到宫里找公道。主要是因先时行宫那件事,昭文帝厌弃方家至极。如今昭文帝做了对不住方家的事,她到宫里来,也算是苦主哭诉一二,好歹皇家也要给方家些安慰才是。

哪怕方夫人不来哭号,方太后亦知娘家的委屈,淡淡道:“放心吧,这件事,皇帝会给方家一个交代的。”

方夫人又与方太后诉了不少苦处,便回家等皇家的交代去了。反正宋嘉言一早便视方家为仇人,方家因宋嘉言成了全帝都的笑柄。如今能从宋嘉言身上得些好处,方家也是情愿的。

昭文帝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宋嘉言身上,自然要先安抚苦主,又额外赏了方家一个世职。方家被堵了嘴,也就不大闹腾了。只是,群臣前仆后继地阻止,没个消停。人都有这股子犟劲,昭文帝越发觉着不能委屈了宋嘉言。

一把年纪,娶房媳妇,还要听这些臣子叽叽喳喳聒噪个没完,昭文帝索性乾纲独断了。

群臣也不是好惹的啊,以彭老相爷为首,还有致仕的秦老尚书,俱都联名上书,极力阻止昭文帝迎娶宋嘉言为后。

昭文帝一意孤行,群臣不得不让步,但按群臣的意思,一个二婚妇人聘以妃位也就足够了。接着,又把宋家的出身拿出来说事儿,寒门中的寒门,就是一嫁,想要做皇后也是白日发梦!更不必提现在了!

说到出身,宋荣就不服了,也不知宋荣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刨出来的族谱,硬是把十八辈祖宗安到了大凤朝战神宋遥宋大将军的脑袋上,自称出身名门,族中历史渊源流长,只是近来家境陨落,子孙离散,方至此地罢了。

秦老尚书不顾两家嫌隙,亲自去宋家劝了宋荣一番:“先立为妃,日后有福,自然是有福的。何必在此时得罪群臣,得罪天下?”

宋荣道:“我翻遍东穆律例,从未见过不许立二婚女子为后的律法。我家女儿,出身教养都是一等一,既得皇上青眼,便是小女的福气。”虽然在宋荣看来,贵妃、皇贵妃之位也不算委屈他闺女,但,若能给女儿争来后位,为何要屈居妃位?

秦老尚书叹息着告辞。

秦老尚书多么敏锐的政治嗅觉,他家孙女在宫为妃,又育有皇子,一旦宋嘉言为后,肚子里再生下皇子,就是正经的中宫所出嫡子,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何况,因先时宋嘉言与秦峥的婚事破裂,秦宋两家的仇早结下了。

不管怎么说,秦家绝对不能坐视宋嘉言登上后位!否则,按如今秦宋两家的关系,万一宋家坐大,秦家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了。

不仅朝臣联名,便是宗室对此也反应不小。

仁德亲王妃李王妃在慈宁宫就跟方太后说了:“宋氏女视承恩公府为仇家,一旦宋氏女为后,将来承恩公府当何去何从?再者,就她这身份……以后叫承恩公府的脸往哪儿搁呢?”

回了家,李王妃心结难解,对丈夫道:“切不可叫那妖精得逞!”

仁德亲王叹道:“要说容貌,宋姑娘还真担不起妖精的名声来。”

说到这个,李王妃就想吐血。明明相貌不怎么样,倒是颇有手段惑上,宋嘉言连昭文帝都能搞到手,何况秦峥这种自幼一起长大的傻小子。如今一思量,也难怪秦峥对她念念不忘了。

多说无益,李王妃再次叮咛道:“王爷一定好生劝一劝皇上。”

仁德亲王反是道:“你以后去宫里,多劝劝母后。我看,皇兄大概是认准了宋姑娘。”

闻此话,李王妃险些没厥过去。

李王妃一时心急,眼圈儿都急红了,哽咽道:“莫不是王爷不知道,女儿的婚事是怎么来的?女儿跟女婿失和,就是宋嘉言搞的鬼。一个大姑娘孤零零地住在山中别院,谁知道孩子是怎么回事?如今还敢图谋后位,日后若她得势,一家子老小还要不要活命了?”

仁德亲王道:“若当初没有图谋秦家亲事,让宋姑娘跟秦峥成亲了,也不会有后头这些事了。就是女儿,豪门大户地嫁进去,也受不了这些委屈。”

时至今日,李王妃也不是不后悔,但后悔有什么用?世上有卖后悔药的吗?李王妃咬牙切齿:“定不能让她如愿以偿。”

仁德亲王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方太后将在帝都的王妃、公主、郡主等贵女都请到慈宁宫,连带宫妃。戚贵妃告病未到。秦淑妃想到宋嘉言要进宫,已是不大安稳了。宋嘉语小病了两场,坐在下座都无精打采。丽妃年老色已衰,但,侄儿媳妇要进宫为后,只要一想到这事儿,就够糟心了,故此面色亦不大好。余者妃嫔,不过随大溜而来。

端睿公主倒是来了,端睿公主是来替戚贵妃告病假的,还打着戚贵妃的名义发表了对此事的看法:“此事事关后位,如今宫妃之中,唯我母妃为贵妃位。母妃胆小怯弱了一辈子,皆因皇祖母、父皇疼惜她之故,方有了贵妃尊位。如今,居贵妃之位已是莫大的恩典福气了。母妃说了,谁要是想把她当成靶子推出去,就该提议立她为后了。”

这话,正说到方太后心窝去。后宫戚贵妃身份最高,难得的是,戚贵妃膝下只有一位端睿公主。端睿公主又备受昭文帝喜爱,戚贵妃出身戚国公府,乃是先帝母族。而且,戚贵妃于后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个时候,戚贵妃为后,比宋嘉言强一千倍。

端睿公主此话一落,方太后皱眉斥一句:“这叫什么话?”

端睿公主并不害怕,抿嘴儿一笑道:“不瞒皇祖母,这也是儿臣的意思。母妃居贵妃位,已是莫大的恩宠福气。如今后宫,丽妃娘娘与母妃一样同是父皇潜邸之人,出身较母妃更为尊贵,秦淑妃娘娘较母妃更为渊博,宋德妃娘娘更得父皇宠爱。母妃位高,偏生没有皇子,并不愿卷入这些是是非非。就是端睿也觉着,父皇愿意立谁就立谁吧。反正,父皇的皇后便是一国之母,都是端睿的母后。”

丽妃早已无子,秦淑妃自上次隐瞒身孕失宠,现在元气尚未恢复。至于宋德妃,产子之后便失了恩宠,反不如先前了。

无可否认,宋嘉言现在就是昭文帝的心头好。

端睿公主一个深得帝宠的公主,谁做皇后都不会亏待她,更不会去为难无子的戚贵妃,何苦为个后位争个你死我活。关键是,争也不见得能争赢。

方太后原本还想让端睿公主去劝劝昭文帝,听端睿公主一席话,方太后什么心都没了,道:“你一个丫头,不懂这些,先下去吧。”

端睿公主本就是来替戚贵妃告假的,浅腰一福,转身去了。

幸而有戚贵妃与端睿公主先表态,就是这样,戚贵妃还是无可避免地被推到了与宋嘉言抗衡的位置。大臣宗亲,宁可推无子的戚贵妃上位,也不愿令宋嘉言为后。

连仁德亲王私下也劝自己的哥哥:“不要立后,大不了以皇贵妃之位相酬,也足够了。待宋县君诞下皇子,再进一步有何难?”

倒是景惠长公主见皇上时道:“若皇上初登基,为权臣掣肘也就罢了。如今皇上权掌天下,难道还要受那些朝臣指指点点不成?这是皇后,皇上的妻子,难道皇上做不得主,倒要天下人为皇上做主?先时宋姑娘与方谅的婚事,本不相宜。何况,听说宋姑娘与方谅并未圆房,如今皇嗣在外,皇上莫不是还要纠结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倒委屈了皇子。”景惠长公主沉声道,“皇上只管颁下立后诏书,将来帝后大喜,臣妹定会来饮一盏喜酒!”

自姚馨过身,景惠长公主老去许多。不论景惠长公主出自何许目的说出这番话,昭文帝都需要景惠长公主在宗亲公主中表明这种态度,他需要景惠长公主的支持。景惠长公主离去前,昭文帝赐下不少药材滋补之物,景惠长公主谢恩笑纳。

宋嘉言之事,大家都在关注,或是乐见其成,或是恨之欲死,承恩公算是后者之最了。自从宋嘉言宣布自己梦见金龙、吞风有孕起,承恩公府就成了帝都的大笑话。

承恩公连带方世子,已经病休数日,未曾上朝了。

与其跟老爹在书房愁脸人对愁脸人,倒不若去美妾房中消遣。孟姨娘给方世子捶肩敲腿,柔声道:“上次清风神仙来,妾身觉着大仙儿说得头头是道。若是爷心里不顺,要不要再请大仙儿来问问?”

想到神棍清风,方世子倒是冒出个极好的主意来,他登时推开孟姨娘,趿拉上鞋子,就跑了出去,与父亲商议起来。

听完儿子的话,承恩公拈须而笑道:“好主意,实在是绝好的主意。”

方太后也觉着这主意不差,遂对昭文帝道:“看皇帝对那女人完全是神魂颠倒,皇帝一意孤行,哀家也没法子。只是,立后并非小事,关乎国运。不若请钦天监测一测那女人的八字,若真就合适,哀家也不说什么了。”

方太后要找钦天监给宋嘉言批命。

宋荣早有准备,叹:“钦天监要危险了。臣听说,钦天监的独生子失踪好几天了。这次若是钦天监说错了话,估计儿子堪忧啊。”

昭文帝道:“朕自会安排天祈寺高僧为嘉言批八字。”

宋荣行一礼,正色道:“嘉言不仅是臣的掌上明珠,便是她的品性,也值得皇上珍惜。”

这还真是老宋卖瓜……

天祈寺的高僧还未来,方太后先把钦天监宣进宫来,钦天监伏地道:“此女八字极煞,克父克母克夫克子克八方,皇上为江山社稷着想,万不可近此女之身。”

昭文帝冷冷道:“这样说,是不是你的儿子就能平安归来了?欺君之罪你可当得起?”

钦天监直接趴地上了。

昭文帝对方太后道:“钦天监不过观星象而已,朕会请天祈寺高僧亲自为朕与嘉言合批八字,母后等着听喜讯吧。此等小人之话,焉可取信?”

方太后也不是好相与的。她拉着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道:“并非哀家执意不叫你娶宋家女,德妃一样姓宋,她进宫来,我视为自己的女儿一般。难道,哀家的眼里心里还容不下一个宋嘉言吗?你知不知道,宋嘉言真的是不祥之人。她刚诞下时,整整一周岁了都未见过人。并非宋家疼女儿,实在是因为她产下就是个呆傻儿,故此,宋家不让她见人。后来,也不知怎的,忽然就开了窍。皇帝,难道你不觉着可疑吗?要哀家说不知是什么孤魂野鬼上了身,才有了这等狐魅本事。

“皇帝要纳妃立后,只要是家风清正、来历明白的女子,哀家何必就跟一个宋嘉言过不去?说来说去,还不是不放心皇帝吗?”方太后沉声道,“为了皇帝,哀家连身家性命都不放在眼里,只要皇帝好,要哀家做什么,哀家都愿意做!皇帝想一想,哀家是你的亲娘。做亲娘的,难道会害自己的儿子吗?皇帝若是不信,宣宋侍郎的夫人进宫,一问便知。昔日若非苏妲己迷惑商纣,也没有倾国之祸了。自来擅媚术的女子,不一定生得多么倾国倾城哪。若狐狸精脸上贴着字条儿,哪儿来的帝王受其迷惑欺骗呢?”

方太后说得信誓旦旦,昭文帝并不完全信,问:“此事,是德妃跟母后说的吗?”

“与德妃有什么关系,皇帝死活要立宋嘉言为后,哀家难道不能让人查一查宋家?是找到了宋嘉言少时的一个奶妈,这事,别人不清楚,宋家人自是清楚。哀家就不信,宋家能把事瞒得一丝不透风。”方太后道,“你若觉着宋夫人是德妃的亲娘,怕她偏着德妃,说宋嘉言的不是,宋家那些亲戚,不会没人知道,皇帝一打听就知。”

昭文帝不置可否,道:“此事,朕自会查个一清二楚。”

方太后失望之色难掩,叹:“皇帝不信钦天监,那就自己去查吧。哀家知道的,哀家顾虑的,都告诉皇帝了。皇帝这个年纪,不是小时候了,哀家就盼着皇帝行事,哪怕不顾忌哀家与宗亲大臣,好歹顾忌祖宗江山,是老祖宗流血流汗打下来的。不然,以后到了地下,也难见你父皇啊。”

昭文帝听方太后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召来宋荣一问,宋荣何等口才,不待思量,直接道:“嘉言是臣的发妻所生,臣妻生她前一日,臣与臣母同夜梦到满室鲜花于房中怒放,美艳至极,哪怕不问高僧也知这是吉兆。后来,她母亲生她时颇为艰难,当时,臣顾念夫妻之情,原是想留母。不想她母亲执意要生下她,臣那发妻便是因此过世。说她幼时没见过外人,这并不是假话。当时,臣官职不高,有妻孝在身,嘉言有母孝在身,洗三礼、满月礼、周岁礼都未办也是真的。在那种情况下,岳父岳母伤心臣内子之死,见到嘉言没有不触景伤情的。就是臣,看到她想到亡妻,也是一样的心伤。臣就是为了照顾于她,方续娶了她母亲的庶妹为继室。”说到小纪氏,宋荣一叹,“臣那继室,不说也罢了。若说嘉言周岁以前痴痴傻傻什么的,小奶娃子,无非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怎么才算不傻呢?臣那女儿,过了周岁才学说话,若说笨,她少时是臣亲自启蒙,还算聪明伶俐。”宋荣道,“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皇上尚未登基时,曾微服于臣家,还曾见过嘉言。都说小孩子眼睛带着灵气,臣实在怕她机灵太过,还带她去西山寺求见过住持。住持说小女是天生一段福缘,方有祥瑞近身,还收小女为佛家寄名弟子。西山寺自然不比皇家寺院排场大,但西山寺也是帝都名寺,住持同样是得道高僧。若小女真是来历不祥,住持怎会说那样的话,还给小女取了个佛名‘性慧’?”

想到宋嘉言幼时的神棍“预言”,昭文帝也不由陷入一段深思。那时他不过是先帝三子,虽然有野心,但先帝在位,野心自然不能外露。那时,他已经与宋荣交好,到宋家时,听说宋荣有一儿一女,便提出见一见。

彼时,宋嘉言不过两三岁,竟然奶声奶气地说他有祥龙近身……要说那样的童言稚语没在心中烙下印象,是假的。甚至,很长的一段时间,昭文帝就是靠着宋嘉言神棍般的童言稚语,方熬过了种种艰辛,最终登上帝位。

如今一想到宋嘉言,倒真有些冥冥注定的意思了。

待昭文帝同宋嘉言说起此事,宋嘉言眉毛半挑:“不会有人说我是妖孽上身吧?嗯,让我想想,传闻中的苏妲己可就是给狐狸精上了身才迷惑了殷纣王。”说着,宋嘉言就笑了起来,将脸凑过去,笑眯眯地问,“皇上,看我可像千年狐狸精?”宋嘉言的相貌绝对不属于倾国倾城的一类,但也不差。标准的鹅蛋脸,微微斜挑的长眉,杏眸薄皮的眼睛,细细一看,也生出了那么一丝媚惑之意。

昭文帝轻啄她的唇,宋嘉言忽然两手抱住昭文帝的脸,说:“上次皇上吻得我很舒服,这次换我来吻皇上。”

宋嘉言的亲吻很生涩,昭文帝慢慢地引导着她,两人渐渐地相依偎于一处。孩子是重中之重,宋嘉言只是倚在昭文帝的臂弯,望着昭文帝:“皇上选秀之时,我因腿伤不能待选,后来爹爹上书后,皇上免了我的选秀,我心中暗暗高兴了许久。”

昭文帝笑道:“你不愿给朕为妃?”

“我不喜欢与一堆女人争一个男人,也不喜欢挣扎于家族、皇权、子嗣之中的种种算计。”宋嘉言道,“我最初的意愿是嫁一个像我二叔那样的男人。”

“宋子焘啊。”

“二叔只二婶一个妻子,无侍妾通房,两个人一条心过日子,多好。”宋嘉言浅笑道,“对于男人而言,事业前程是第一位的,对于女人,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男人去找别的女人睡觉?我不想进宫,不只是皇上难以给我一个名分,我也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地住在宫外。什么时候,皇上想起我,来看看我。这里只有一个宋嘉言,没有皇上的妃子嫔妾,只有我与我们的孩子。”

“你可不像这样没信心的人。”

“我一心祈盼着能与自己的丈夫同心同德地过日子,不过,我是个挑剔的人,我的丈夫,起码得是能入我眼的人啊。”

昭文帝忽然问:“朕看,那个李睿对你似乎有些意思。”昭文帝时常往来于西山别院,见过李睿两回。上次太后召宋嘉言进宫,宋嘉言劫持端睿公主逃出行宫,就是李睿在外接应,与宋嘉言同进同退。

“李睿是个很克制的人。”

昭文帝微微一笑,赞叹:“嘉言,你眼光真准。”

宋嘉言眼光的确一流。

昭文帝不由道:“端睿已经十八岁了。”

宋嘉言闻弦歌而知雅意,问:“皇上是在为公主的婚事操心吗?”

昭文帝笑道:“你有什么想头儿不成?”

“俗话说,千金难买心头好。端睿公主为皇上爱女,富贵已极,她又是个聪明果断的女孩儿,选什么样的驸马,想来公主肯定也心里有数。皇上只管问公主就是了,只是有一点,莫要让有心人利用了公主的亲事才好。”宋嘉言道,“就是皇上,真正喜欢公主,就帮着公主挑个合适的驸马。不是为了拉拢重臣,只为了给自己心爱的女儿挑一门好亲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到下晌,昭文帝就要回宫了。宋嘉言送昭文帝出门,看昭文帝走远,方回了别院。

子不语乱力怪神。

方太后好意思拿着宋嘉言幼时的痴呆经历说事儿,朝中群臣实在没这么厚的脸皮效仿。如今,只得等着天祈寺方丈天祈大师的批算结果。

天祈大师是众所周知的高僧,与西山寺方丈属同行。西山寺方丈还与天祈大师时常一道论论经、说说佛,友好得很。

当然,方太后为求稳妥,还是道:“佛门有佛门的说法儿,道家也有道家的法门。立后并非小事,必要谋以万全才好。”

不待昭文帝说话,方太后便道:“哀家听说帝都来了个活神仙清风道长,最神通不过了。”虽然天祈大师是有数的高僧,并不容易被收买的,但皇权之下,什么不能收买?方太后自然要荐一下妥当的人——清风道长。

于是,昭文帝便宣了天祈大师与清风道长一并为宋嘉言批断八字。

方太后并没有直接将宋嘉言的八字给这二人,而是混在了其他二人的八字当中。

天祈大师香汤沐浴,三批三断,都是指着宋嘉言的八字,道:“此八字,至尊至贵,五行缺火,却是长离之兆。若是贫僧所料不错,五行大旺,寻常男子必然般配不得。此女命格,最宜帝王。将来必定母仪天下。”

昭文帝大喜,道:“嘉言小字如离。”

天祈大师道了声佛号,不再说话。

方太后的脸色变幻一阵,依旧还将希望寄托于清风道长身上,示意那纸上的三女的八字,问:“道长以为此女八字如何?”清风道长亦是直接指出宋嘉言的八字:“看八字命格,此女为贵。命中犯桃花煞,几段姻缘均不成,唯至尊之人相宜。”无量天尊,这是贫道第二遭给宋姑娘批算八字了,罪过啊罪过。

两人话音一落,昭文帝大喜过望,方太后满目颓丧。

八字此关算是顺利地过了。

方太后将自己那不争气的兄弟承恩公叫进宫一通臭骂,竟然给她荐了个满口胡言的神棍进宫,坏了大事。承恩公挽袖子回去找清风道长麻烦,方太后索性直接在慈宁宫称病不见人,就是昭文帝,不过偶然才见上一回罢了。没法子,昭文帝只好让戚贵妃与丽妃好生服侍方太后,自己再卷起袖子跟朝臣死磕。

其实这次真的没要昭文帝费什么力气,彭老相爷是昭文帝做皇子时的师父了,这些年,君臣相宜,又有师生之分。彭老相爷绝对正直地拿圣人标准严加待己,更加严于待人。昭文帝执意要娶个二婚未娶先孕的女子为后,彭老相爷直接就要在早朝时撞柱子血谏君王了。

看着满朝如丧考妣的臣子,昭文帝头大。

就是宋荣,这些日子不知收到了多少绝交信,直接成了读书人的公敌。生出这样不知检点的女儿,宋荣这个做父亲的难辞其咎。

连带宋家的姻亲,宋嘉言的三姨——纪允的丈夫任景远,都亲去宋家劝了宋荣一遭。只是,宋荣决心已下,岂是任景远能劝得动的。任景远没劝动宋荣,便约束家人,不再与宋家来往。宋荣则随他去。

说到彭老相爷,绝对的道德模范,不然,先帝也不能点他为皇子师。

彭老相爷要死要活,满朝文武鬼哭狼嚎,昭文帝拂袖而去,当朝也没辩出个结果。倒是臣子们见彭老相爷连血谏的法子都用上了,昭文帝也没恼羞成怒到当场让彭老相爷去死,纷纷觉着看到了希望,更是一门心思地阻止宋嘉言为后。

彭老相爷铁骨铮铮,干脆带着百官跪谏昭文帝。昭文帝一日不放弃立宋嘉言为后,他们就一日不起来。

宫里方太后带着满宫妃嫔,联名劝昭文帝暂缓立后之事。

前朝后宫折腾得天下不宁,昭文帝气得脸色铁青,宋荣瞧着形势不好,心下已有主意,将事情尽对宋嘉言说了,劝道:“皇上对你一片真心,是真心要立你为后的。只是,现在的形势,暂且退一步吧,莫让皇上为难。”

宋嘉言抚摸着渐大的肚子,温声道:“都到这时候了,不能退。”

宋荣叹口气:“这时候再不退,以后想退都退不了了。你真想好了?”

“早想好了,我半步都不会退。”宋嘉言语气温和,却是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意味。

宋荣立刻换了另一副面孔,温声道:“皇上现在跟朝臣僵持着,你既然想做皇后,就要为皇上分忧。现在的内阁首辅彭老相爷以前是皇上的老师,彭老相爷铁骨铮铮,是百官之首。如今彭老相爷带着百官在外头跪谏,皇上要立你为后,他就要死要活。皇上总不能真叫自己的老师去死,只要把彭老相爷拿下,百官群龙无首,皇上危局自解。”

宋嘉言细思量片刻,道:“我记得那一年辛竹筝跳进西山寺的桃花湖里被人捞出来,捞她的人就是彭家公子,好像是彭老相爷的孙子。那位彭公子那会儿还想纳辛竹筝做小呢。”

“好记性。”宋荣赞一声,道,“彭老相爷是有名的硬骨头,为天理公道不惜己身。他的长子在工部做员外郎也是个榆木脑袋。倒是孙儿彭彦容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说来,有辛竹筝之事,彭彦容与咱们宋家也算颇有渊源。彭彦容是彭老相爷的嫡长孙,也是彭老相爷唯一在朝中的孙子,他性子活络,这时候,倒是可以在他身上下手。”

宋嘉言点了点头:“爹爹莫不是叫我劝服彭彦容?”

“彭彦容是彭老相爷的嫡长孙,如今皇上为百官所迫,若皇上真的翻脸,岂有彭家的好处?但是,叫彭彦容背弃自己的祖父,没有足够的好处是办不到的。”宋荣道,“要彭彦容答应的话,你做了皇后,一定要给彭家一些好处。”

宋嘉言道:“这倒不是不能商量,皇上并不愿意与百官对峙。”

“好。我已经叫秦峥去请彭彦容了,相信他一会儿就会来,你亲自跟他说。”

其实,不必秦峥请彭彦容去西山别院,彭彦容自己都有些着急。彭彦容实在是有苦说不出。老爷子一板一眼,从来是宁折不弯的性子,但彭彦容可没有这样的骨气。因同在翰林院,又都品阶不高,故此,秦峥相请,彭彦容便随秦峥去了西山别院。

秦峥没想到这般顺利,心道,彭彦容的脾气倒不似彭老相爷。

彭彦容既来了,就没打算拿乔,先对宋嘉言行一礼:“见过宋县君。”

宋嘉言微微颔首,指了指下首的椅子,歉意道:“我身子有些笨重,未出去相迎,彭大人莫见怪。”

“岂敢岂敢。”

“彭大人既然来了,想来我们是有同样的目的的。”宋嘉言温声道,“我不大懂朝中之事,也不了解彭老相爷的坚持。我只是很担心皇上,想找个人说说话。”

彭彦容自然洗耳恭听,宋嘉言道:“皇上是明君,对臣下向来不错,不然,我忖度着,若是昏君暴君之下,百官怕是不敢行逼宫之事。”

彭彦容诚惶诚恐:“县君,百官断然不敢逼宫。”

“是我失言了。”宋嘉言一笑道,“不过,大约也就是这个意思了。皇上不过要立我为皇后,百官就这样不依不饶的。且不说我配不配做皇后,只是,在我看来,臣子不是这种做法的。臣子,是替皇上管理天下的人。天下多少大事小情等着他们去办,他们却固执地在皇上立后之事上加以阻挠,说三道四。我不知百官这是何意。今日皇上娶妻他们要管,明日皇上吃饭他们是不是还要管?今日以忠贞之名妨碍皇上立后,他日是不是以忠贞之名凌驾于君威之上了?”宋嘉言见彭彦容又欲反驳,她微微一摆手,“自古,哪个权臣不是从忠臣过来的?当臣权逾越君权,那君威何在?明人不说暗话,彭大人以为,当年四皇子逼宫之事对皇上没有丝毫的影响吗?”当然会有影响,昭文帝险些失去他的帝王权柄。这样的人,会更加看重自己手中的权力。百官这般逼迫,昭文帝绝不会退让。因为这一次退了,日后便会次次退!

彭彦容沉声道:“臣祖父唯忠心侍君而已。”

宋嘉言道:“那令祖父何不暂退一步,给皇上一个台阶,给我一个人情,如何?”

彭彦容望向宋嘉言,心内如擂战鼓,乱作一团。

宋嘉言轻轻地将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淡然道:“我腹中所育,是一对龙凤胎。”

彭彦容心中一个激灵!

龙凤胎,莫说要放在皇室,便是寻常百姓家,亦是吉兆中的吉兆。在皇室,说是祥瑞都不为过。此事,昭文帝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宋嘉言住在别院已经够惹眼的,腹中之事还是低调些为好。其实,昭文帝最终下定决心立宋嘉言为后,未尝没有这对龙凤胎的功劳。

彭彦容立刻明白,只要宋嘉言登上后位,就意味着储君已定!此时支持宋嘉言为后,同时意味着将来的从龙之功。

想到此处,彭彦容鼻尖儿不由沁出许多细密微小的汗珠来。

时间过了许久,彭彦容没说话,宋嘉言亦是气定神闲。

彭彦容的手修长白皙,保养得极好,右手中指关节有着微微薄茧,他不自觉地动动拇指,蹭一蹭那处薄茧,方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恭敬:“彭家只知忠心侍君,今日之事,是家祖父情急之下,有失思量。我愿意去劝退祖父,县君不必觉着欠我人情,是我,不具祖父风骨,不愿意祖父触怒龙颜。”上天实在厚待这个女人,他不愿意与宋嘉言结怨。祖父已是骑上虎背,事到如此,由他亲自请祖父下虎背,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有劳。”

彭彦容未有片刻耽搁,直接借用了宋嘉言别院的纸笔,片刻写就奏章,直接同宋荣、秦峥入行宫面圣。彭彦容洋洋洒洒地一封奏章上呈昭文帝,其中观点与其祖父完全背道而驰。

彭彦容自宋家的出身开始说,且彭彦容完全按照宋荣的强盗逻辑,给宋家安了个大凤王朝宋遥大将军做祖宗。先赞了一通宋家莫须有的祖宗宋遥大将军,后再说宋荣为官勤勉,为民造福。再道宋家家风清明,宋嘉言虽是二嫁之身,但品格端贵,尤其梦金龙、吞风有孕,是绝对的吉兆。为皇子计,为皇上名声计,为天下黎民百姓计,请皇上册立宋嘉言为中宫皇后。

彭彦容的奏章还没念完,彭老相爷直接气得厥了过去。

昭文帝连忙派了太医去彭府,那意思,彭老相爷好不利索,可以先不必来朝上了。

彭彦容顶着一脑袋的唾沫星子回家侍疾去了。

彭彦容并非独行侠,接着秦峥再上一本,言及宋嘉言先时于国有功被封县君,后捐献有功,仁心善行,人皆交口称赞。这样的人品,立为皇后未为不可。

因昭文帝死活要册立宋嘉言为皇后的事,秦淑妃因育有皇子、出身书香亦被人拿出来讨论过。按当下群臣的意思,随便宫里拉出一个立为皇后,也比宋嘉言这二嫁的强。

秦峥这般公开支持宋嘉言,视家族为何物?

当下便有御史跳出来啐了秦峥一口,怒斥道:“想你父祖皆是铁骨铮铮之人,不想你却是这般趋炎附势的小人。”

秦峥淡淡道:“秦峥虽有堂姐在宫为妃,不过,秦峥为皇上之臣,而非宫妃之臣,更非家族之臣。秦峥所效忠的人,只有皇上。正因忠心,秦峥方说出心里话来。如今群臣皆反对皇上立宋氏女为后,宋氏女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妥。若说二嫁,史书上二嫁为后的女子多的是。难道今人之心胸,倒不比先人之心胸开阔吗?先时大家纷纷云树人书院免费供人念书,乃一桩不得了的德行,诸位怎不知,树人书院便是宋氏女所建。”秦峥道,“皇后乃一国之母,重出身,更重品行。宋氏女能在朝廷有难处时第一个捐出为数不多的银钱,能在看到有人念不起书时建一所书院,这样的品行,秦峥认为,宋氏女足堪国母之任,故上奏皇上,并非趋炎附势。”

有了彭彦容与秦峥反口把自己家的老头子们咬死,余下群臣就更值得思量了。礼部尚书李修竹是李睿的祖父,虽然李睿是庶孙,那也是孙子啊。李睿不必说,早就是宋嘉言的心腹。眼瞅着彭老相爷与致仕的秦老尚书都被自己孙子拍到了沙滩上,李尚书也没硬着头皮顶上彭老相爷留下的空缺。至于户部尚书,早已告老还乡,现在是宋荣在代理尚书位。至于吏部尚书、兵部尚书,则是昭文帝心腹中的心腹。余下的刑部尚书、工部尚书,本就是闲凑热闹的人,此时当然不会挺身而出。

彭老相爷给自己的孙子彭彦容扛回家了,余下的一盘散沙,就好对付多了。

趁此时,亲贵中,宁安侯率先出来支持宋嘉言为后,还有宋荣的姻亲戚国公也明明白白地站到了宁安侯这一队,接着,不断有识时务者出来。

昭文帝一笑道:“既然爱卿们没什么意见,此事,就这么定了吧。”下朝回去,便颁了立后诏书,命宋荣将宋嘉言接回家操持大婚之礼。哪怕宋嘉言能等,孩子也等不得了啊。

立后之事已是尘埃落定,谁也未料到,就在此时,变故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