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记

作者:石头与水

宋嘉言入主凤仪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凤仪宫上上下下宫女内侍的档案,各人的家庭出身、入宫时间、入宫后在哪个宫哪个殿当差、什么品阶、宫内有何亲朋好友,一一记录在案。

宋嘉言笑对昭文帝道:“臣妾进宫两眼一抹黑,也不能事事去麻烦母后。这法子也是跟皇上学的,臣妾听说户部便有各官员的履历职能记录。宫里不比朝中人事复杂,不过,大同小异,都是这个理。现在臣妾身子还便宜,待生产后不方便时,还是要由母后总揽,戚贵妃是个细心的人,再有公主们也大了。臣妾像公主们这个年纪在家时也已经学着理家了,正好趁这个机会,也叫二公主、三公主跟着端睿公主、戚贵妃学一学宫务。以后自己当家做主,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昭文帝点头:“很好。”以往纵使老娘掌管后宫,戚贵妃帮衬,但,与皇后是不一样的。太后的身份注定了昭文帝对于自己的母亲不能有半分挑剔。戚贵妃到底只是贵妃,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宋嘉言一上位,光明正大地管理妃嫔,教导皇子公主,这些都是皇后分内之责。

“臣妾还有事要交代皇上。”自宫人手中接过茶盅递给昭文帝,宋嘉言笑道,“还是那句话,端睿公主的婆家,皇上已经心里有数了。二公主、三公主,一个十五,一个十四,咱们家的女孩儿倒是不愁嫁。不过,公主嫁人可是不一样,皇上不妨这两年先暗中相看着帝都杰出子弟,查看两年,脾气性情大致也就出来了。届时,给公主赐婚,岂不妥当?”

昭文帝笑道:“知道了。”昭文帝拉住宋嘉言的手,笑问,“宫里事务多,累吗?”

“还好。”宋嘉言靠在昭文帝肩上,柔声道,“这是咱们的家,自己家里的事,就是累一些,臣妾也是高兴的。”

“是啊,咱们自己的家。”昭文帝感叹。

在美人扫街的后宫,宋嘉言算不上漂亮的女人,不过,她绝对是个有魅力的女人。哪怕肚子颇大,不能行房,昭文帝也喜欢去凤仪宫与宋嘉言说说话。

方太后对此颇有微词,对昭文帝、宋嘉言道:“皇后是个贤惠人,皇帝广施雨露,方是社稷之福。”

宋嘉言笑道:“是臣妾一心仰慕皇上,恨不能皇上每日都去看臣妾。不知为何,越是临近产期,越是思念皇上。皇上疼爱臣妾,臣妾对皇上亦是满心感激爱慕。不过,母后说的事,臣妾也记在心里了。臣妾宫里也有美人儿,不会寂寞委屈了皇上的。”

方太后脸色不大痛快,道:“皇后一国之母,爱慕之类的话,叫外头命妇听到,要笑话皇后不庄重了。”

宋嘉言笑眯眯地道:“因是自家人,臣妾也只在母后和皇上面前说,只要母后皇上为臣妾保密,不会有人知道的。母后的话,臣妾记得了。以后,臣妾只说给皇上一个人听。”

昭文帝敲了敲她额角一际,爱怜一笑道:“悄悄地说给朕听。”

宋嘉言挑眉,脸上露出一抹娇憨,哈哈一笑道:“臣妾遵旨。”

方太后气得翻个白眼。

临近新年时,宋嘉言已是产期将近。

皇室以子嗣为重,宋嘉言肚子颇大,遮在繁复宽松的宫服下并不明显。不过,许多该由皇后主持的祭祀活动,便由太后代劳了。就是昭文帝也有几分心神不宁,宋嘉言肚子里是龙凤胎,算着年底的产期,宫里早提前两个月就预备下了,生怕早产。结果已是新年,宋嘉言的肚子硬是没动静。

连宋荣这等素来不信鬼神的人都在老太太院儿里的菩萨面前上了两炷香,只求上苍保佑,让宋嘉言早些平安诞下皇子公主才好。

这个新年,有宋嘉谦带着老婆孩子与宋嘉诫,宋家过得并不冷清。待守过子时,宋荣令大家自去歇息,自己与杜月娘回了主院。

杜月娘柔声道:“侯爷放心吧,娘娘肯定会顺利的。”

宋荣望着杜月娘恬静的脸孔,杜月娘道:“最艰难的时候,娘娘都熬过去了。”

“是啊。”那样的波折坎坷,宋嘉言都熬过去了。如今荣登后位,宋嘉言一样可以披荆斩棘地走下去。唯一唏嘘的便是,他能帮到她的地方实在太有限了。

宋嘉言迟迟不生,太医已经驻扎凤仪宫时时待命。方太后直接怀疑到了别处,跟儿子打听:“当时在宫外,无凭无证的,你好生算一算,别叫人蒙骗了才好。皇后之子,可是嫡子,将来承继江山社稷,血统之事,不容混淆!”

昭文帝皱眉:“母后,这是没有的事。头一胎,产期延后也是有的,太医都说了胎象稳健。”

见儿子心烦意乱的,方太后叹口气,道:“早就看着不是个太平人,这么多妃嫔生孩子,单她这样的磨人。”

上元节,昭文帝自然要歇在凤仪宫。且宋嘉言就是上元节的生辰,刚嫁进宫的第一个千秋,原要好生庆祝。

因宋嘉言产期已过,如今时刻待产,千秋节并未大办。

昭文帝自起身后就是满目笑意,宋嘉言由宫人服侍着穿上宽松的衣衫,笑道:“皇上可是有什么喜事?也与臣妾说说。”

“昨夜,朕做了一梦。”摸摸宋嘉言的肚子,昭文帝温声道,“朕梦到天空一颗星辰落到朕的怀里,脚下鲜花如锦。嘉言,说不定这梦便应在咱们儿女身上。”

只要是吉兆,宋嘉言都毫不客气地往身上揽,笑道:“肯定是的。”话音刚落,她便觉着肚子下坠,抱着肚子变了颜色。

梁嬷嬷、吕嬷嬷连忙上前搀扶,急命道:“皇后娘娘要生了,快传太医、产婆!”

昭文帝吓一跳,宋嘉言紧紧地握着昭文帝的手:“皇上,皇上……”宋嘉言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腿流下来,强自镇定,道,“皇上去上朝吧……”

昭文帝哪里还有上朝的心。

皇后娘娘生孩子,方太后得了信儿,特意到凤仪宫坐镇。宋嘉言在产房中喊得惊天动地,她既不喊爹又不喊娘,更不喊皇上,来来去去就是一声“太后”。

或是尖利,或是凄惨,方太后在外听得是心惊肉跳。若是宋嘉言有个万一,满宫的人还不得想偏啊。

头一遭生产,宋嘉言这胎还算顺利,午间艳阳高照时,先诞下一子,再诞下一女。昭文帝大喜过望,令人按嫡子双倍份例大赏凤仪宫。

昭文帝大喜,皇室大喜,宋家,自然也是大喜。

一次生俩,饶是宋嘉言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好在皇家各类滋补之物应有尽有,又有太医一天十二个时辰待命,在身体调理上自是周全。

宋嘉言生母早逝,昭文帝特旨允许杜月娘进宫照顾宋嘉言的月子。

当初,昭文帝费大力气迎娶宋嘉言进宫,多少是顾忌到宋嘉言肚子里的孩子。龙凤胎,在皇室中便有龙凤呈祥之称,天生的祥瑞。

如今宋嘉言一朝诞下皇子公主,昭文帝更是日日探望,对母子三人的宠爱溢于言表。而且,这是由正宫皇后所生,纵使昭文帝另眼相待,谁也不敢有意见。

宋嘉言对杜月娘道:“看到他们,我才明白爹爹的苦心与难处。”子女是独立的个体,但是,对于父母而言,孩子都是一样的。孩子在父母面前会追逐一个公正,而父母期冀的却是子女能彼此礼让,维持一个家的和睦。尽管宋家最后仍是支离破碎,宋荣也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唯有叹一声造化弄人罢了。

杜月娘笑道:“娘娘心胸宽厚,是有后福的人。”

宋嘉言不但人争气,肚皮也争气,昭文帝对宋荣更是另眼相待,赏了爵位后,此次非但赏了凤仪宫,连宋家也赏赐了一番。宋荣笑道:“只要皇上与皇后一切顺遂,就是臣一家子的福气。”

昭文帝心下有些内疚,他与宋荣君臣多年,自知宋荣有抱负。只是,外戚不能涉政,宋荣被赐爵之后,只能于朝中任一闲差,着实浪费了大好才华。

倒是宋嘉言对昭文帝道:“别的事臣妾不懂,臣妾父亲正当壮年,皇上虽为臣妾父亲惋惜,只是朝中事自有规矩,皇上切不可为臣妾父亲例外。臣妾父亲状元出身,才学自然是好的。臣妾如今进宫,书院的人就有些顾不上了。以往多是杜君打理,今年是大比之年,杜君难免要下场一试,总不好耽搁了他的前程。树人书院是臣妾一手建起来的,臣妾父亲是读书人,别的干不了,打理打理书院的事,还是没问题的。”

昭文帝道:“未免大材小用。”

宋嘉言笑道:“只要有用就好。那里面的孩子,免费念三年书,不是为了叫他们学成什么渊博学子,而是为了叫他们识字,懂些做人的道理。以前,臣妾一直想着请皇上去书院看看,也叫孩子们知晓什么是‘君恩’。”

昭文帝一笑,终于道:“这样也好。”

宋嘉言足足坐了两个月的月子,将身子完全养好,方出了凤仪宫。只是,宋嘉言未料到,方太后的手段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自宋嘉言出了月子,方太后就开始生病,太医开方子熬药,就是不见好。宋嘉言看过那些方子,无非就是太平方,她心知肚明,方太后根本没病。

不知方太后从何处找了个道士来,说是太后凤体违和,乃是星象不利,需有大福大贵八字贵重的人入住慈宁宫,太后的病方能好。

昭文帝对宋嘉言说起这话时,脸上的神色颇有些不自在。宋嘉言心中有数,笑道:“老人家的心思,咱们做儿子媳妇的,自该体谅。亲祖母想抱孙子过去养活,寻常人家也是常有的事,臣妾怎会不许?倒是母后,何苦拿道士的话来说事儿。”

“皇子五岁启蒙,就要送到皇子所了。”

宋嘉言笑道:“母后的心思,皇上怎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呢?”

宋嘉言脾气不大好,却一口将此事应下,昭文帝心下松一口气,笑道:“说说看。”

“母后是皇上生母,尊荣已极,想抱孙子养活也好,其他的也罢,不放心的难道是她老人家自己吗?母后所担忧者,无非承恩公府罢了。”方太后的那些小心思,宋嘉言一清二楚,也根本没给方太后留面子,直接同昭文帝道,“臣妾听说承恩公府里有几个与九皇子相仿的孩子,何不一并抱到宫里养活。日后大了给九皇子做个臂膀,打小儿处出来的感情,自然不一样。承恩公府,是母后的娘家。母后应该喜欢九皇子与承恩公府的后人亲近的。”

宋嘉言坦然地说出这些话,昭文帝沉默一时:“九皇子年纪尚小,这倒不急。”

宋嘉言笑道:“臣妾不过给皇上提个醒儿罢了。想来母后是觉着不放心娘家,方有此举。九皇子是臣妾生的不假,但更是皇上的儿子,母后的孙子。放到哪儿养,臣妾都放心。臣妾看过许多史书,却不信那些事会发生在咱们儿子身上。”宋嘉言道,“纵使发生,九皇子是皇上亲自抱走的,是母后亲口要的,臣妾无能为力。”

昭文帝沉声道:“你莫多想,放心。”

宋嘉言别开脸,眼睛流下泪来。

昭文帝搂住她的肩,再道:“你放心。”

一得九皇子到跟前儿,方太后的病立刻无药自愈。

而且,方太后似乎找到什么灵丹妙药,笃信道士永寿道长,时不时地请道长进宫讲道说法。上有所好,下必兴焉。方太后笃信道士,宫妃自然跟着效仿。

宋嘉言对于永寿道长是半分不信的,她也从不会请永寿道长来凤仪宫宣扬道法。

宋嘉言提醒昭文帝道:“永寿道长说是从仙山下来的,年岁寿永不可计。不过,到底是男人,后宫里妃嫔宫女,不知多少。总是请道长来后宫,臣妾总觉着不大妥当。”

说着,宋嘉言叹口气:“只是,母后深信道长,臣妾不好说这话。不如皇上私下提醒母后一句。”

昭文帝简直发愁。

宋嘉言的心思都放在书院与女儿身上,小小的婴孩儿,一点点长大,宋嘉言将满腔的爱意都付诸女儿身上。偏生公主也生得嘴巧,十个月就会叫“父皇”了。

把昭文帝喜得不得了,待去了方太后那里见到九皇子,昭文帝难免道一句:“五公主已经会说话了,九皇子是做哥哥的,会叫父皇了没?”

方太后脸上有些挂不住,笑道:“一般女孩儿嘴巧些,男孩儿嘴笨些,虽说是龙凤胎,也没这般齐整的。”

昭文帝满腔愉悦,被老娘这么一瓢冷水浇下,劝老娘少亲近道士的话也没说出口,便又回了凤仪宫。宋嘉言晚上还会跟公主说话、给公主念诗之类,昭文帝笑道:“你也太心急了。”

“皇上觉着小孩子不懂?”反正凤仪宫她最大,宋嘉言奶水充足,哺乳了公主一回,才命奶母抱下去好生安置,笑道,“小孩子慢慢儿都会懂的。养孩子,哪儿能都是宫人嬷嬷看着,她们能有什么见识?无非就是不使皇子公主冷着饿着罢了。余者人情道理,聪明伶俐,她们可教不出来。臣妾小时候,就是臣妾父亲给臣妾启蒙。”

看到宋嘉言怎么教小孩儿,昭文帝实在担心自己老娘的教育水平。

说着话,宋嘉言忽而扑哧乐了。

昭文帝问:“笑什么呢?”

“臣妾是想着,九皇子跟着母后听道长弘扬道法,说不定学的第一句话不是‘父皇、母后、皇祖母’,而是‘无量天尊’呢。”

昭文帝轻斥:“别胡说。”

“臣妾是担心九皇子,母后想带孙子,人老了,年纪在这儿呢。皇上多叮嘱嬷嬷宫人用心才好。臣妾不大会婉转说话,若直来直去,倒显着对母后不放心似的,叫母后心里多寻思,不大妥当。”

反正,顾虑都跟昭文帝说了,宋嘉言也就乐得看方太后烧香参道,与永寿道长一起供奉无量天尊。

宋嘉言私下对端睿公主道:“公主是皇上的长女,且你们年轻女孩儿,水葱一样的年纪,佛道之事,不可多沾。但凡道长进宫,公主看着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些,能劝就劝着她们,少在道长跟前凑。”

端睿公主笑应了:“皇祖母笃信道长,我看母后似乎不大信。”

宋嘉言浅笑道:“母后凡夫俗子一个,没有仙缘。”

端睿公主向母亲道:“皇后娘娘真是个怪人,看九皇子送到慈宁宫,皇后娘娘竟然半点儿不急。”真是个稳得住的。

戚贵妃轻叹:“做母亲的,生生与亲生子分离,皇后娘娘怎会不急呢?”如今瞧着不急,不过是皇后还有后手或是时机未到罢了。她是管过宫务的,方太后如今一门心思与道长弘扬道法,宫权已经渐渐地握在皇后掌中了。方太后只以为握住宋嘉言的孩子就一切稳妥了,也太小看宋嘉言了。在宫中,孩子虽然重要,但,远不是最重要的。

宋嘉言只是将一部分心思放在了宫中,她的眼光,依旧在宫外。

一日,宋嘉言对昭文帝道:“书院的事不知如何了?”

昭文帝笑道:“有子熙在,他做事向来稳妥。”

“臣妾曾经说过,想着与皇上一道去书院走走,好叫书院中的孩子们知道‘君恩深重’。”宋嘉言笑盈盈地望着昭文帝,“皇上何时有空,陪臣妾去书院好不好?”

昭文帝心情刚好不错,便应了宋嘉言。

带足了侍卫随从,宋嘉言换了青衣男装,两人微服至树人书院。

宋荣正在一株老槐树下分果子,见到宋嘉言与昭文帝到了,着实吓了一跳。因未在衙门当差,宋荣的穿着相当随意,少了几分往日的严肃,多了几许旷达味道。他原本就生得眉目俊美,如今年过不惑,俊美沉淀为雅致温煦,于秋风中走来,真似闲云野鹤一般。

宋嘉言笑,唤一声:“爹爹。”在她心中,宋荣就应该是这样,既坐得庙堂之高,又受得江湖之远。

宋荣连忙过去,并未行大礼,只深深一揖,道:“你们怎么来了?”

宋嘉言笑着扶起宋荣:“我跟老爷来书院看看,许久不来,我还怪挂念的。”

已是深秋,天有些冷了,不过,今日天气不差,头晌日头足。老槐树下置着桌椅,大家便一并在老槐树下坐了,自有书童捧上时令鲜果。

宋荣指了指瓜果,道:“这是你庄子上产的果子,我着人卖了一部分,余者每日有人摘了送来,给这些孩子们吃,多少是个意思。”说的是宋嘉言的私产。

宋嘉言在宫里,总不能亲自打点庄铺,宋荣反正没事,就一并代劳了。其实,宋荣也只是做个总揽罢了,真叫一国国丈去管庄园,着实大材小用了。

宋嘉言道:“先时我在附近买了块地,原本想盖别院,一直没动土。还有先时烧去的别院,地方也不小。我想着,不如开工再建几所房子。”

宋荣笑道:“你的银子,你看着用。如今嫁了人,行事要有商有量方好。”

昭文帝并不在意,宋嘉言这么撺掇着想来书院,自然是有事要做的。昭文帝笑道:“嘉言有心行善,是好事。只是,你这书院再扩大规模,地方有了,来念书的孩子自然会增加。再者,书院里要请先生,还有书院本身的维护,都是支出,你银子可够用?”

宋嘉言伸出一只素净的掌心放在昭文帝面前,笑道:“不够的话,不是还有你吗?”

昭文帝拍她掌心一记:“难怪今天要叫我一道来,原来早相中了我的银子。”

握住昭文帝的手,宋嘉言笑道:“那是。”

昭文帝大方得很:“那就叫内务府动工盖吧。”

“叫内务府动工,不知多费多少银子呢。”宋嘉言笑道,“民间有句话这样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这又不是盖什么宫阙楼台,用不了那样的精工细匠,也用不着精雕细琢,木材用工一应不必考究,里头油水少得很。叫内务府动工,他们也是不乐意的。”转而对宋荣说:“爹爹,你跟李睿商量着办吧。”

宋荣笑应。

书院的事并不多,宋嘉言与宋荣说了许多小公主的趣事,宋荣听得颇是开怀。宋嘉言与昭文帝直接在书院用过午饭,虽无山珍海味,好在菜色清香,原汁原味儿,也颇有可品之处。两人一直在书院逗留至下晌方赶回宫中。

在车中,宋嘉言倚在昭文帝肩上,叹道:“臣妾是想来看看臣妾父亲,他一直不放心我。”

抚摸着宋嘉言的乌发,昭文帝温声道:“朕会对你好。以后,你想出来时,跟朕说,朕带你出来逛逛。”

“那可好。”宋嘉言笑道,“臣妾出来,又总是不放心宫中。”

“宫中有母后在,不必担心。”

宋嘉言笑道:“就是怕有什么急事,叫母后跟着担心,就是我们的不是了。”接着,宋嘉言转变了话题,“皇上知道以往李睿为我打理生意的事吗?”

昭文帝嗯了一声,宋嘉言悄悄地在昭文帝耳际低语道:“如今,臣妾在福闽有一个船队。皇上可知,海运生意,其利数倍?”

“是要拉朕入伙不成?”

“入伙?”宋嘉言轻轻地哼一声,“臣妾听闻,大凤王朝时,船队远至万里之遥。只是朝代更迭,战乱纷起,许多海图都丢失了。如今海外,臣妾主要是与杜若国交易罢了。臣妾想先做个试验,若是真有大利可图,再拉皇上入伙。皇上看,如何?”

昭文帝怎会看不破宋嘉言的心思,笑道:“皇后有些私产不算什么。”

“臣妾是担心别人多嘴,说臣妾与商人争利之类,先跟皇上说一声。”宋嘉言笑吟吟地道,“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天下巨利之事,自当收归国家的,如盐铁茶之利。皇上若是想增加国库收入,福闽的海贸来往,不可小觑。”

昭文帝道:“福闽海贸,每年税银不过几十万两,有限得很。”

“海贸规模有限,自然税银有限。”

昭文帝笑而不语。

事关朝政,宋嘉言聪明地没有再问。只要昭文帝不禁止她差遣李睿做生意就好。

宋嘉言的话总有一些预言性,譬如,帝后二人一回宫,换着衣裳,吕嬷嬷就在一旁回禀:“下晌淑宜宫来报,说七皇子身体不大好。奴婢奉娘娘口谕,宣了太医院张太医去淑宜宫看望皇子。”

宋嘉言以为第一个动的会是宋嘉语,不想,更加耐不住性子的人竟是秦淑妃。

宋嘉言问:“太医怎么说?七皇子是哪里不妥当?”

吕嬷嬷道:“说是有些惊风的症候,已经开了方子,也熬了药。”

宋嘉言问:“太后过去了吗?”

吕嬷嬷道:“是。”

宋嘉言忙对昭文帝道:“臣妾这就去淑宜宫瞧瞧七皇子去,皇上要一起吗?”

昭文帝道:“一起吧。”

到淑宜宫时,七皇子正睡着。秦淑妃是个文雅安静的性子,七皇子不过三岁,平日里也是个文雅的,人倒是有几分聪慧,听说秦淑妃已经教着七皇子念了大半本的《三字经》。

宋嘉言又例行垂问几句,秦淑妃恭敬答了,宋嘉言道:“你是个妥当人,一定要照顾好七皇子。”

秦淑妃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

之后,两人又去了慈宁宫。

自从方太后笃信了永寿道长后,慈宁宫就总是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丹药味儿。

见两人过来请安,方太后脸色很不好。昭文帝这点担当总是有的,笑道:“今日没事,朕就带着皇后出宫转了转。”

方太后不悦道:“皇后是后宫之主,宫中哪里离得了她?不说别的,今儿个七皇子身子不大好,宫人报到凤仪宫,竟找不到个做主的人!还是跑到哀家这里,哀家做主传了太医进来。这幸而有哀家在,不然,万一耽搁了七皇子的病情,可如何是好?”

宋嘉言柔顺无比:“臣妾知错了。幸而祖宗保佑,七皇子有惊无险,不然,臣妾无地自容。”

方太后这才不再说什么,道:“皇后年轻不知事,怎么皇帝也陪着她胡闹?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昭文帝忙应了。

方太后逮到机会,发作一番,亦是人之常情。

只是,七皇子病情反复,好好坏坏的,着实令人担忧。秦淑妃日夜照顾儿子,人都瘦了一圈儿,容光黯淡,令人陡生怜意。

医士无用,秦淑妃转而想着求助永寿道长。

永寿道长是外男,无谕不得进宫。秦淑妃便求到了凤仪宫。

宋嘉言道:“太医尚且束手无策,道家丹方之术,只怕小孩子禁不起。”

秦淑妃哭得泪人儿一般,眼肿如桃儿,声音嘶哑:“臣妾只求七皇子平安,哪怕叫臣妾死在当前也心甘情愿。”

宋嘉言依旧犹豫,推托道:“此事,本宫做不了主。母后见多识广,阅历深厚,不如淑妃去问问母后与皇上的意思。”

秦淑妃又在方太后面前一番痛哭,方太后宣永寿道长进宫。也不知这永寿道长有何仙法,不过三帖药下去,七皇子便大安了。

经此一事,永寿道长之名更盛。

宋嘉言是个很特别的人,不论宫中人如何笃信永寿道长,宋嘉言从来不会接近永寿道长。直至九皇子一场暴病。

九皇子自三月初被抱到慈宁宫,一直平平安安地养在方太后跟前。方太后虽极厌恶宋嘉言,但这是嫡出的孙子,好端端地交到她手里,方太后并不敢有半分亏待九皇子,更不会使什么小动作。无他,九皇子就养在慈宁宫,有半分不是,方太后就是第一嫌疑人。

方太后把九皇子抱到膝前,不过两样私心:一是想着把九皇子养熟,日后总有她老人家的好处;二则,就是为了叫宋嘉言收敛些,拿着九皇子威慑宋嘉言。

宋嘉言恨不能日日住在慈宁宫,不肯离九皇子半步,还着宫人嬷嬷抱着公主来看望九皇子,宋嘉言落泪道:“龙凤双生兄妹,总会有些感应。”

方太后亦是急得不得了,求神拜佛的法子都用上了。

宋嘉言哭道:“都说九皇子星象大吉大利,两个月就能来替母后消灾挡难,现在这是怎么了呢?如今九皇子这般,再不能替臣妾在母后跟前尽孝了,臣妾只求带他回凤仪宫去。”

方太后被宋嘉言说得无地自容,跟着捶胸顿足地哭:“都是我这老婆子没用……”

昭文帝给老婆老娘哭得头大,宫妃们听说九皇子病得险,纷纷过来探望,连带着皇子公主们都来了。方太后一见到乖巧可人的七皇子,顿时精神一振,道:“上次七皇子病得险,太医不中用,还是道长医好了七皇子。”接着就要宣永寿道长进宫来。

病急乱投医,七皇子已经被永寿道长治过了,方太后宣永寿道长进宫,竟无一人阻拦。或许,连同昭文帝都盼着神仙显灵,救幼子一命。

道士救人,无一不是丹方药术。

永寿道人对九皇子望闻问切一番,拿出两粒药丸,命人用温水化开给九皇子服下。当晚,九皇子的病情就缓解许多。宋嘉言的心也落了地,当着太医院院史的面儿训斥道:“国家养着你们,我与皇上这样信任你们,不想你们这样不中用,对皇子的病症束手无策,简直比不上道长一指。太医院之名,不过如此!”

接着,宋嘉言大笔赏赐了永寿道人。

永寿道人谦而又谦地收下了赏赐。

九皇子病了一场,想到九皇子的孪生妹妹五公主生得白胖可爱,从未有什么灾痛,偏九皇子叫人操心。昭文帝已经动了把九皇子送回凤仪宫抚育的心思,只是甫一开口,就被方太后眼泪模糊地挡了回去。

方太后从未料到,她会栽到活神仙永寿道长身上。

永寿道长非但在宫中名声响,正因为宫中方太后对他敬若神明,如今永寿道长又医好九皇子的病,外面贵妇平民更当他活神仙一般。

不料,永寿道长前脚进宫,后脚道观被抄没。里面搜出的东西就不必提了,小小的一座道观,连地宫都有。地宫珍藏的不是别的,竟是几个姿色各有千秋的女孩儿。再一查,还是被拐骗的女孩儿。

送到大理寺一审,道长骨气不怎么样,连带着趁进宫时机给皇子下药,之后再给皇子服用解药的事都抖了出来。

宋嘉言满目惊恐,跟昭文帝道:“母后定是不知此事的。母后为人慈善,受到歹人欺骗,此时定是气恼至极。臣妾陪着皇上去瞧瞧母后吧。”

时至此处,方太后再无脸继续抚育九皇子,满面羞愧地将九皇子送还凤仪宫。

永寿道长事发,方太后颇是无地自容。

若只是被骗些香火钱也就罢了,关键还危害到了皇子。而且,不是寻常的皇子,是嫡出皇子。方太后这回是真病了。

宋嘉言颇是明白事理,听昭文帝安慰了她一番好话,便对昭文帝道:“母后在宫里受那妖道蒙骗,唉,不要说母后,就是臣妾素来不信佛道,这次不也病急乱投医,信了那妖道?这事儿,与母后无甚相干。九皇子养在慈宁宫,向来无灾无病,身体康健。母后是皇子的亲祖母,一时不慎被妖道利用。只是,母后心里内疚自责,难以排遣。待明儿,臣妾带着九皇子去慈宁宫给母后请安,加以劝解。好在九皇子福大命大,并无大碍,这也是祖宗保佑。倒是有一样,皇上可得好生查查。母后为人心软,怎么会信一个道士的话?到底是谁把妖道举荐给母后的?不但蒙骗了母后,还对皇子下手。看到九皇子,我就想到七皇子,当初,那孩子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当好生查一查。这样直接将手伸到皇子身上,所谋岂是小事?”

昭文帝道:“朕会着三司细查的。”

宋嘉言便不再说什么了。

反正借此机会,九皇子回到了她的身边,连带着九皇子身边由方太后安排的宫女嬷嬷,宋嘉言也均换成了自己的人。

见好就收方是上策,她在昭文帝心中的分量,远不比方太后。

宋嘉言非但亲口择清了方太后,每日带着公主妃嫔们侍疾,又安慰了方太后无数好话:“母后是九皇子的亲祖母,为妖道所骗罢了。母后不必伤心,皇上定会严查此事。这事,与母后并不相干。就是举荐妖道的二舅舅家,说不定也是为妖道所骗。”举荐永寿道长的不是别人,正是方太后的二弟。方太后有一兄两弟一妹,承恩公府不争气,方太后的二弟一家就常进宫请安,讨方太后欢喜。

要宋嘉言说,上一次方太后张罗着给她算八字折戟清风道长,方家竟然会再荐道长进宫给方太后使唤,宋嘉言都不知道这家人的脑袋是怎么生的,怎么就不能长些记性?

方太后担心不着自己,不要说九皇子无事,哪怕九皇子暴毙,昭文帝会与方太后生隙,却也不至于为儿子逼死老娘。方太后担心的,无非是方家罢了。

听宋嘉言这样说,方太后叹:“哀家对不住皇后,也对不住九皇子。皇后信任哀家,将小九抱给哀家抚养,却险些害了那孩子,哀家这心里实在惭愧得很。”

宋嘉言温声道:“母后想多了,皇上与臣妾断不会这样想的。”

“小九儿还好吗?”

“有太医每日来诊脉,并无大碍。”

方太后再叹一声:“这样哀家也放心了。”

宋嘉言打发宫人侍女下去,轻声道:“若母后不嫌臣妾多嘴,二舅舅的事,臣妾跟皇上说一说。”

方太后眼睛微微湿润,握住宋嘉言的手道:“好孩子,方家不是什么有能耐的人家儿,家族亦无杰出子弟,不过是瞧着哀家的面子,大家敬他们一敬。若说仗着哀家占些便宜或是跋扈些,是有的。若说谋害皇子,哀家是万不能信的。他们,也断不敢有此心。”

宋嘉言温声道:“臣妾明白。”

先时四皇子逼宫作乱,昭文帝成年的皇子俱都死去,如今皇家正缺孩子,嫡出皇子的身份自然更加贵重。在这个时节,方家荐了这么一个坑蒙拐骗的道士进宫,其用心就令人深思了。毕竟,她与方家是有过节的。

晚间自慈宁宫回了凤仪宫,宋嘉言便将方太后的顾虑一五一十地对昭文帝说了:“老人家就这点儿心思了,方家,就是看着母后与皇上的面子,也得给他们留一丝体面。母后姓方,却是皇家的媳妇。将心比心,将来臣妾做了祖母,对娘家再亲近,也越不过亲孙子去。何况,母后先时抱了小九儿过去,就是为了让小九儿与方家亲近,并不图别的。妖道的事,母后一样是受了蒙骗。至于方家,能留一丝情面就留一丝情面吧,只当孝顺母后了。”

昭文帝怒道:“糊涂是出了名的!”亲舅舅家,昭文帝又好个名儿,向来没薄待过他们,结果,方家打脸的事儿是一出接一出。

宋嘉言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脊背,柔声道:“皇上放心吧,臣妾会把小九儿养得健健康康的。他们有皇上的福气罩着、保佑着,肯定会平安的。”

“依你说,方家如何处置妥当?”昭文帝忽然问宋嘉言。

宋嘉言温声道:“朝中事,臣妾并不大懂。不过,此事若是不处置,断然不妥。要说方家,荣辱皆来自皇上。母后看重的,也不是方家做多大的官有多高的爵,无非是方家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母后是个明理的人,方家的处置,轻了重了的,母后不会说什么。皇上好生劝慰母后几句,叫母后知道,心中并没有远了舅舅家,母后断没有不放心的。”

昭文帝轻轻地叹了口气,问:“七皇子那里可好?”

宋嘉言道:“每日都遣了太医过去给七皇子请脉,太医说七皇子身子不错,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淑妃倒是来哭过几场,说的是她当初求太后将那妖道请进宫给七皇子行医就药之事,悔恨不已。臣妾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回淑宜宫好生照顾七皇子。”

“平日里瞧着像个明白的,做的事总是不着边际。”帝王最善迁怒,昭文帝没法子去跟老娘翻脸,就是方家,也得留一二情面。独秦淑妃,当初哭着闹着请妖道进宫给七皇子医病,昭文帝难免恼怒。

宋嘉言眉心轻拧,拉住昭文帝的手:“这些事,都是小事,宫里有臣妾,皇上只管放心就是。臣妾要提醒皇上的另有他事。”

昭文帝道:“你说。”

“臣妾对佛道之事,向来不大信的。只是,这世间,多的是人信奉。一个山野的骗子,入得贵人眼,就能搅出这样的风波来。皇上于此,不可不防。”宋嘉言不疾不徐道,“佛道与皇权,各有其道。但有一样,佛道有他们各自尊奉的菩萨法王。按他们的教义,菩萨法王更在皇权之上。皇上是天之子,天下至尊之人,平日间离他们远些,他们尚知恭敬。一旦笃信,不怕神仙生事,只怕这些人借着神仙生事了。”当初方太后可不就是借着永寿道长的嘴,自凤仪宫抱走了九皇子。

昭文帝温声道:“你想得周全。”

“臣妾也只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罢了。”宋嘉言抿嘴一笑道,“偏生心里存不住话,想到就跟皇上说了。”

昭文帝把举荐道长的二舅舅免除一切职务,至于方太后那里,不知昭文帝是如何安抚老娘的。反正,年前,方太后总算凤体大安了。

方太后为了显示对九皇子的看重,亲自跟昭文帝说要大办九皇子与公主的抓周宴。方太后笑道:“小九儿、小五生的日子好,非但与皇后同一日的生辰,又是上元节,本就是普天同庆的日子。这抓周宴,就在哀家宫里办,好生热闹热闹。”

说着,方太后笑望宋嘉言一眼:“还有皇后,去年第一个千秋节正赶上诞育皇子公主,今年也要好生办上一办。”

昭文帝笑道:“是该好生庆贺一番。”宋嘉言自进宫以来,识大体,有手段,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且又有九皇子之事,宋嘉言没有死缠烂打地抓着方家不放。这对至尊母子投桃报李,自然要给宋嘉言脸面。

宋嘉言笑道:“母后、皇上疼臣妾,那臣妾就却之不恭了。”

临近新年,朝中忙,后宫同样不清闲。

端睿公主年纪大了,公主府已经建好,按昭文帝的意思,明年公主出嫁,嫁妆之类自然要备好。公主成亲,多少银子多少产业多少陪嫁是有定例的。而且,端睿公主是昭文帝长女,又深受帝宠,昭文帝自然想多给女儿些陪嫁。

宋嘉言是嫡母,更不能小气。

端睿公主还是老样子,除了跟着母亲戚贵妃清点嫁妆,就是带着三个妹妹到凤仪宫跟宋嘉言学着打理宫务。宋嘉言性子磊落,早便与昭文帝说过:“如今,她们既然叫臣妾一声母后,能教她们的,臣妾都会教。”

公主们也不是傻子,机会难得,又有皇后主动抛出橄榄枝,自然乐得往凤仪宫走动奉承。

宋嘉言对公主们好,哪怕公主生母的位分不太高,女儿依旧是她们的指望。这些妃嫔心中,到底是感激宋嘉言的。

“母后喜欢水仙?”端睿公主是个细心人,自然留意到凤仪宫比比皆是水仙花。比起内务府进的花,并不算精细,亭亭的绿茎,洁白的花苞,倒也有几分雅致。

宋嘉言笑道:“母后少时的院子里有许多花木,自春到秋,各有景致,唯冬天万木皆凋,无景可赏。母后常会去外头买了水仙根来养,水仙好养活,香气也好,养在室内,既熏了屋子又养眼。就是送给朋友,自己养的东西,心意也不一样。”

端睿公主轻声一叹,笑道:“若母后有多余的水仙,赏给儿臣两盆,儿臣觉着,这花儿很好。”

看端睿公主似有心事,宋嘉言却没有多问,笑道:“母后这里多的是,本也准备送你们的。”

端睿公主道了谢,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

送走端睿公主,梁嬷嬷捧了盏杏仁茶过来,道:“这两日,听说德妃常带着八皇子去太后宫里请安。”

宋嘉言捏着银匙柄,不紧不慢地搅着碗中温热的杏仁茶,垂眸未语。

年前,宋嘉言把养的水仙都赏了下去,多是亲戚家,唯一的例外就是李翰林家与秦家了。

宋嘉言养水仙的历史由来已久,见了宫里送来的水仙,宋荣笑道:“看来,娘娘的心情很不错。”在宫里还有这样悠闲自得的心情,只能说宋嘉言是真的如鱼得水。

李睿笑道:“是啊。”可惜没有借机一棍子将方家打落尘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怕是方家终有一日再会生事。

宋荣望着李睿,道:“太后知道收敛,也就够了。”昭文帝还活着,只要不是谋逆大罪,怎么也不会将舅家弄死。但是,方太后妄夺九皇子,宋家绝不能坐视。孩子是宋嘉言生的,嫡出的皇子,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若是由方太后养育,日后亲疏难定。难道要宋家白白为方家作嫁衣,这是妄想!一个乡野骗子,方家能举荐给太后,方太后借永寿道长之口,夺了九皇子不算,还在宫内大兴道场。

永寿道长既然能被方家收买,自然能被别家收买。

太后的手,实在伸得太长了些!

秦峥与小郡主名存实亡的亲事,让秦老尚书头疼得很,更不必提秦三太太,以泪洗面、长吁短叹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

秦家与宋家本已绝交,宋嘉言做了皇后,忽然赏下两盆水仙花儿。

这两盆花儿被秦峥养在房中,秦老尚书一声长叹,宋嘉言在后宫清清楚楚地说出她不信秦淑妃的话来,秦淑妃的日子已是艰难,偏生宋嘉言又赏了水仙给秦峥……而且,宋嘉言赏得正大光明,昭文帝面前也说了:“臣妾不喜淑妃,与秦家无甚关系。这花儿,也是安一安秦家的心。”

转眼,上元节已到。

这个上元节格外热闹,本就是重大节日,且正逢宋嘉言千秋与九皇子、五公主的抓周礼。宗室皇亲朝臣诰命,自然人人凑趣。

都是粉雕玉琢的孩子,九皇子早出生,是哥哥,五公主是妹妹。结果,还是五公主更灵光,如今已经能摇摇晃晃地迈几步了,九皇子还处在爬行阶段。

九皇子是个安静的孩子,坐在桌上,只管用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周围的人,任谁说什么,什么都不拿。倒是九公主满桌乱窜,珍珠美玉、黄金珠宝,只要是亮晶晶的值钱的东西,都往自己怀里揣。最后揣不下,索性扒拉了一堆,一屁股坐了下去,开始拍着小手,咧着嘴傻笑。

宋嘉言笑道:“真是个贪心的。”

方太后笑道:“小孩子就喜欢亮的东西。倒是小九儿,真是好脾气,好东西都叫妹妹抓了,也不恼。”

公主已经抓了无数东西,皇子还是两手空空,内侍官看着都要急死了。

宋嘉言拿着一件镶珠嵌玉的砚台递给九皇子,九皇子伸出小手接了,内侍官大喜,唱道:“九皇子抓了砚台一方。”

方太后笑道:“日后定是个好学问的。”

不想九皇子转手将砚台递给了妹妹,五公主高兴地接了,黑葡萄一样的眼珠转了转,从桌上捡了样卷轴塞到哥哥怀里。九皇子咧嘴笑起来,小手抓住,再不肯撒手。

昭文帝微微一笑,俯身将九皇子抱起来,把卷轴打开来,竟是一幅精作的江山堪舆图。宋嘉言微惊,望向昭文帝,昭文帝回之一笑。

一时间,慈宁宫内外皆是大拍马屁的声音。

总之,这是个大吉大利的上元节,锦上添花的人向来不在少数,宋嘉言收礼收到手软。

过了上元节,就是端睿公主大婚的日子。

发嫁了端睿公主,方太后开始时不时地留七皇子、八皇子在慈宁宫小住。

经了九皇子之事,方太后倒不再嚷嚷着养皇子了。不过,偶尔老人家寂寞,留孙子在慈宁宫小住几日,聊解寂寥,人之常情。

宋嘉言实在烦了方太后老套的手段,转而与景惠长公主说起书院的事情来。

不要以为书院的开支会少,读书向来费银子,何况,书院里免费供应中饭,每年花销都是一笔不少的银子。而且,随着书院规模扩大,用银子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虽然日后这些念书的银子会有一部分回流,不过,这是需要时间的。

自宋嘉言入主凤仪宫,景惠长公主便时常往宫里走动,自然知晓宋嘉言办书院的事。景惠长公主眼力从来不缺,眼光更是不差,笑道:“臣妹别的没有,银子从来不缺。书院的事我不懂,不过,既是积德行善之事,总比烧香拜佛强。”拜太后所赐,现在寺庙道观的香火冷清至极,景惠长公主笑道,“皇后娘娘不弃,臣妹也出一份银子。”

宋嘉言笑道:“待本宫把书院的账给皇妹看看,皇妹再说拿银子的事。”

景惠长公主摆摆手,笑道:“若信不过皇后,臣妹根本就不会掺和这些事。”谁还会去查皇后的账?

宋嘉言笑道:“不是这个意思。正因为是本宫打头儿,账目才更要弄得清楚,不然,别的不说,朝臣那里就够热闹的。莫要善事没做成,倒惹得一身腥。”

“是这个理儿。鸡骨头里挑刺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还有一样,皇后不可不防。”说着,往慈宁宫方向撇了撇嘴。

宋嘉言笑道:“这事儿没有不叫母后知道的理儿,本宫想跟皇上商量一二,请母后做个监察。不然,这许多银子,若尽在本宫手里,难免叫人说闲话。”

景惠长公主一笑道:“娘娘慈悲。”世间事,无非钱权两样,宋嘉言居中宫,自己也是个撑得起的,皇后之权已尽握于手。现在又办书院,不要说宋嘉言账目光明磊落,便是她弄一本糊涂账,也没人敢说什么。只是,慈宁宫向来自尊自大惯了的,宋嘉言想做些事,绕开慈宁宫怕是不易。景惠长公主见宋嘉言早有准备,便也放下心来。

“这件事,本宫打算跟母后亲自说。”宋嘉言道。

景惠长公主闻弦歌知雅意,笑道:“娘娘放心,臣妹断不是多嘴的人。”

不待宋嘉言亲自去对方太后说此事,方太后已私下与儿子好一通抱怨,道:“皇后一国之母,掌管宫务也就够了。什么书院之事,不成个样子。哀家听说,皇后还要算景惠一份……如今,皇子、公主都小,把哀家的孙子孙女都养得平平安安,比什么书院都强!自己家的孩子还顾不过来呢,倒是操心外头的事儿!女人,一国之母,首以贞静为要。”

昭文帝不以为然,道:“书院,是皇后进宫之前的事儿了。”他娶宋嘉言为后,看中的正是宋嘉言豁达的性子。

“皇帝也知道是进宫前。”方太后道,“皇后是个明事理的,或是年纪小,这性子啊,还是不够沉稳。莫不是这后宫之事还不够她管,非巴巴地往前头凑。宫里,是有规矩的地方。皇后既然不懂,皇帝就该好生教导她。”

“女人哪,相夫教子方是本分。”方太后看着昭文帝,语重心长。

昭文帝笑道:“母后的话,朕记下了。”

“那就好。”

昭文帝去凤仪宫时,宋嘉言正在悬腕练字。

宋嘉言有一笔很不错的字,她自幼就是悬腕练习,到如今,已然是一种习惯。

“皇后继续练吧。”

“时辰差不多了。”宋嘉言收了笔,自有宫人上前接下。

昭文帝笑道:“皇后的字越发好了。”

“唯手熟耳。”

两人一并去瞧了回熟睡的皇子、公主,昭文帝方说起书院的事。宋嘉言端着温茶呷一口,道:“皇上是从哪儿听说的?”

昭文帝笑道:“母后始终觉着不大妥当,眼下,孩子最重要。”

宋嘉言一嗔:“事妥不妥当先两说,臣妾只是不知母后是听谁嚼的舌根。皇上,这事,臣妾连景惠皇妹都叮嘱了不许外传,怕的就是以讹传讹传出些是非来。如今此事,我凤仪宫不过略提了提,就能有人报到母后耳边去,不知是谁的嘴巴这样快?自古有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宋嘉言笑意转冷,“现在有人敢私窃凤仪宫,将来是不是敢探听昭德殿、御书房了?这后宫,再不整顿,是不成了!”

宋嘉言此话一出,便是昭文帝也挑不出半分不是来。

凤仪宫的女官去慈宁宫说明此事时,方太后一时也蒙了。

打探消息,在后宫简直算不上事儿,却也是天大的事儿。

没皇后的时候,哪怕戚贵妃的长福宫,也不是没人打探。戚贵妃以贵妃之位,名不正言不顺,不好发作。但此事落在宋嘉言的手里,她发作得理所当然、恰到其处。

不论如何,方太后总不能说是她派人往凤仪宫打探消息。关键,这打探的事儿,的确不是方太后做的。

当天,秦淑妃被以“私窃凤仪宫”之罪,直接降为秦美人,迁居冷梅殿。宋嘉言直接命人将七皇子送至戚贵妃处抚育。

“孩子的事,与大人不相干。只是,七皇子若抱到凤仪宫,总会有有心人挑拨。母后年纪也大了,不好劳烦母后。这后宫,最妥当的莫过于戚贵妃,臣妾看,她就很好。”宋嘉言这样安排七皇子,将自己的嫌疑都择个一干二净。

方太后对此却是意见不小,淡淡道:“后宫之中,也并非只有戚贵妃一个妥当周全人。”说着,瞧丽妃一眼,“要哀家说,丽妃也不错,皇后觉得呢?”丽妃这把年纪,想再自己生一个是千难万难了。如今,秦美人被宋嘉言打落尘埃,七皇子年纪小,若是抱给丽妃,别的不说,起码丽妃日后有个倚靠。丽妃是亲侄女,有这个机会,方太后自然要为侄女争取。

宋嘉言打太极,笑道:“母后这么说,臣妾倒没主意了。不如问一问皇上,看皇上的意思吧。”

方太后直接跟昭文帝说了由丽妃抚育七皇子之事,说到七皇子,方太后又回忆了一遍早死的五皇子,泪眼模糊地要丽妃抚养七皇子。

昭文帝只得允了,心下到底不悦。

宋嘉言劝慰昭文帝:“臣妾看好戚贵妃,不单是看重她性子温柔知礼,还有一样,戚贵妃的位分,是妃嫔中最高的。秦美人糊涂,不宜再养育皇子。臣妾则担心天下人势利,看轻七皇子,方想着抱给戚贵妃。丽妃与戚贵妃同是皇上潜邸中的老人儿了,丽妃受母后教诲多年,又是母后的侄女,母后偏着她些,亦是人之常情。后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想要个儿子?皇上放心吧,臣妾断不会叫丽妃亏待了七皇子。”

昭文帝自己答应了将七皇子给丽妃抚育,如今自然说不出别的话来。

说完七皇子的事,宋嘉言将一篇账本子递给昭文帝。

昭文帝简单翻了翻,宋嘉言笑道:“是书院的账。”

“先时秦美人有心挑拨,怕是母后都受了她的蒙骗。”宋嘉言微微一笑道,“臣妾在外有处庄子,如今庄子出息的银两,正好供着书院的运作。爹爹是在户部当过差的,每日的账,爹爹都命人细细地做,然后叫他们每月都把账送到宫里。三年的时间,于臣妾是一笔银子的支出,于那些念书的孩子,或许生命从此就不一样了。皇上以仁德治天下,也是叫他们知晓皇上的恩德。臣妾想了许久,这事儿若是我打头儿,反是不美,倒是好叫母后应个名儿。妖道的事,朝臣们为何对方家死咬着不放?说到底,心里对母后多少是有些不恭敬的。如今,把书院的事儿叫母后牵头儿,这美名就是母后的了。以后,天下人谈论起母后,少不得说一句慈恩天下。”

昭文帝实未料到宋嘉言会说出这样的话,再想一想老娘的顾虑,昭文帝一叹:“皇后看着办吧。”

宋嘉言温温一笑道:“既然皇上允了,臣妾就去跟母后提一句。”

方太后对于白赚美名儿的事,自然是来者不拒。

先时与儿子挑拨离间的话,方太后已然尽数忘了,占便宜没够地笑道:“如今,你舅舅在家里正赋闲着。哀家听说,承恩侯正管着书院的事儿,倒不如,也叫你舅舅担个名儿。”东穆规矩,皇后母族封承恩侯,太后母族有承恩公之爵。

宋嘉言面色不变,笑盈盈地道:“这又是谁跟母后说的糊涂话了。咱们女人家做些事,哪里还要朝廷大员跟着忙活?朝中御史巴巴地瞧着,臣妾哪里敢叫承恩侯去管书院的事儿,不然,落在御史口中又是一桩罪过。这书院花销颇大,臣妾外头有几个庄子,就用庄子的出息来供应书院。不过臣妾庄子上的事儿,承恩侯帮着管一管罢了。”

方太后只得罢了。

反正在方太后面前过了明路,宋嘉言就放开手去做了。有景惠长公主在宗室的号召力,书院颇是筹集了一笔银两。宋嘉言账目磊落,每月都会公开书院的捐资与花费账册,便是御史也说不出二话来。

宋嘉语听闻书院的事,在慈宁宫请安时就问了:“若娘娘不嫌弃,臣妾也有些积蓄,既是做善事,臣妾只当是给八皇子积福。”

宋嘉言淡淡地笑道:“德妃有这心就好。”

“那一会儿臣妾差人将银子给娘娘送过去。”

“你们一年几百银子的脂粉钱,哪里用你们这个?有这份心就够了。”宋嘉言笑对方太后道:“臣妾喜欢妃嫔们鲜艳明媚的,只要她们把皇上服侍好,别的不必她们操心。”纵使募捐,也不是谁的银子都要的。

丽妃笑道:“看皇后娘娘这话说的,咱们也是一番善意。”

宋嘉言笑意转淡:“本宫是自宫外嫁进来的,有些事啊,宫里宫外一个理儿。譬如在家时,家中主母拿银子行善,断没有姨娘们跟在一处掺和的。”

丽妃脸上一僵,讨个无趣,不再说话。

“你们哪,少叫母后与本宫操些心,就是天大的孝敬了。”对方太后,她得委婉奉迎,若是对妃嫔亦要九曲回肠,她这皇后做得也忒没滋没味儿了些!

待宋嘉言回了凤仪宫打理事务,丽妃留在方太后这里奉承,不禁低声抱怨:“也忒轻狂了些。”

方太后道:“朱雀门嫁进来的中宫皇后,自然底气足。你把七皇子养育好了,这些酸话少说。”对付宋嘉言,她都觉着吃力,何况丽妃。若真给宋嘉言抓到把柄,秦美人就是前车之鉴。宋嘉言不出手便罢,出手就是要命的。

说到七皇子,丽妃就是满面笑意,赞道:“再乖巧不过的孩子。”

再乖巧不过的孩子也有生病的时候,尤其七皇子不过三岁,正是懵懵懂懂开始记事的年纪,乍离了生母,哭闹亦是难免。

丽妃初时并未令报到凤仪宫,直至七皇子发起烧来,才着宫人来报。后宫规矩,妃嫔不可私自传太医,必要经皇后,方能宣太医进宫。

宋嘉言忙令人去太医院传唤太医,这边问丽妃宫的宫人:“七皇子打什么时候不好的?都有什么症候?”

待昭文帝来了凤仪宫,宋嘉言自然要说道一番:“七皇子几次哭闹,丽妃只以为七皇子思念生母,不令人来报于臣妾知道,小病险些耽搁成大病。唉,皇上有空去瞧瞧七皇子,孩子都瘦了。”

“皇后多辛劳些吧。”要说与丽妃,许多年相处下来,即便是猫狗都有了感情,何况一个活生生的曾为自己诞育子嗣的女人。再者,还有承恩公府的关系在,总要留些情面方好。

宋嘉言温声道:“本就是臣妾分内之责。这后宫,有臣妾在,皇上不必担心。只是皇子公主的事不比寻常,断没有不叫皇上知道的理。”

昭文帝微微点头:“后宫交到你手上,朕放心。”关键,宋嘉言的品性,昭文帝信得过。

“臣妾正有事要跟皇上商议。是这样,李睿出海,想走得远些,或许会去更远方的国度。他这样远洋出海,若是以商人的身份,未免有些可惜了。我想着,不如叫李睿在鸿胪寺应个名儿,给他个虚职,若是有幸去了他国别方,也叫他处国家知晓咱们东穆国的威风。”

昭文帝沉吟半晌,问宋嘉言:“海上风险颇大。”

宋嘉言道:“做什么事没风险呢?李睿跟了我多年,他的才干臣妾还是知晓的。海上虽是多风险,想当初汉武之时遣张骞出使西域,亦不过一行马队而已。若无远见卓识之辈,焉有汉武盛世?”

昭文帝赞许一笑道:“要朕说,朕的皇后便是远见卓识之人。”船队是宋嘉言的,人手也是宋嘉言的,有了荣誉,却是属于国家的。在占便宜永远不嫌多这方面,昭文帝方太后母子完全如出一辙。

宋嘉言笑吟吟地看昭文帝一眼,笑道:“跟皇上做夫妻,美貌又不似别人出众,若智慧再有所欠缺,就当有人怀疑皇上的眼光了。”

昭文帝哈哈大笑,揽住宋嘉言的肩头,眼中满是笑意闪烁:“谁说的?在朕心里,没人比得上你。”若说美人儿,肥环瘦燕,昭文帝不知见了多少。倒是宋嘉言这样的女人,是昭文帝平生仅见。宫外时宋嘉言颇是刚烈,入宫后好转许多。

宋嘉言的胆量、气魄、胸怀,样样与闺中女子大不同,昭文帝喜欢来凤仪宫,自然不是为了宋嘉言的容貌。他喜欢凤仪宫,是因为他说的话,宋嘉言能听得懂。宋嘉言听得懂,却从不借此谋利,光明磊落,更胜君子。

两人说笑了一时,昭文帝便与宋嘉言说了些朝中之事:“近年来,东穆与北凉的贸易额在增大,就是西蛮,亦常在北凉购买咱们天朝的东西。”

宋嘉言一想便知:“臣妾听说,西蛮多是以草原为主,西蛮人擅牧马放羊,对于耕种并不精通。他们的生活用品,就是一口铁锅都是从咱们东穆换回去的。臣妾倒是有个法子,以往臣妾的铺子也做过西蛮、北凉的生意,不瞒皇上,初时为了得到更廉价的货品,李睿他们曾直接去西蛮、北凉境内交易。臣妾一家如此,想来别的做边境贸易的商家也是如此。若是想禁边境贸易,那些赖以活口的商人怕是失了生路。若依臣妾的浅见,边境贸易之事,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法。”

望着昭文帝,宋嘉言道:“不如化零为整。”

“化零为整?这又怎么说?”

“与其叫这些散碎商人去贸易,不如在国中选忠心可靠的大商家,由几家大商家专门进行边境贸易。”宋嘉言道,“这样,一来可以控制贸易规模。二则,税收上肯定也便宜些。三则,北凉那边的东西控制好了,纵使西蛮向北凉购买货品,北凉总要先顾自己,自己吃剩下的,卖一些给西蛮。若是北凉自己都不充裕,拿什么去卖给西蛮呢?”

昭文帝笑道:“边境的税,有限得很。许多大臣倾向于禁止与北凉贸易。”

“这是两码事。别的我不清楚,不过,边境买卖的事臣妾是知道的,臣妾初时不过一处小铺子,每年也要往朝廷交上千银子的税,何况那些大商家?至于边境贸易,哪怕税赋再少,也不该取缔。北凉如今与西蛮、东穆两面讨好,若是禁了与北凉贸易,可不就是将北凉推到了西蛮那边儿去了?”

昭文帝赞叹:“不想皇后还有这样的眼光。”

宋嘉言笑谦道:“这算什么眼光?国家大事复杂许多,臣妾只是拿着寻常人家的事儿往上套罢了。一国有如一家,东穆、西蛮、北凉,这就好比三户相邻人家儿。东邻西邻关系僵,北邻正借此得利,这里头具体的事啊,皇上还是听大臣们细细参详。臣妾这些许小见识,难登大雅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