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方面,昭文帝算不得合格。但在做皇帝方面,昭文帝还是非常合格的,首要的表现是,昭文帝是个善于纳谏且有心胸的人。
因此,宋嘉言得以在凤仪宫见李睿一面。
二十五岁的李睿有着惊人的俊美。
其实,有吴家兄弟珠玉在前,容貌上,李睿也要退一舍之地。但,开阔的眼界与经久的风波在这个男人身上沉淀出一种淡然醇永的味道,让盛年的李睿有一种夺目之辉。
宋嘉言令宫人将皇子、公主抱出来给李睿看,李睿笑道:“皇子像娘娘。”小小婴儿,已经有一双沉静的眼睛。相比于活泼好动的妹妹,的确更肖似母亲。
宋嘉言道:“出生就有注定的道路要走,真不知是不是福气。”皇帝之位,从来不是结束,而是漫长战争的开始。
李睿笑道:“每个人的命运,或者是早就注定好的。只是,有些人的命运,一望既知。有些人辗转于注定的命运而已。”
宋嘉言浅笑道:“或许吧。”她感叹一声,“三军可夺其帅,君子不可夺其志。本宫见过的人,唯你而已。”依宋嘉言的身份,日后给李睿一个前程,轻而易举。在宋嘉言入主凤仪宫后,李睿依旧要海上远行。若不是宋嘉言执意给李睿一个鸿胪寺的职衔,李睿所行,依旧是商贾事的名头儿。想到少时初见面时李睿所言,宋嘉言难免感叹。
李睿心下忧虑,意有所指道:“娘娘所见的李睿,是刻意在娘娘面前表现出最优秀一面的李睿。娘娘所没能看到的,也有许多卑鄙难堪之处。只是,小臣担心娘娘嫌弃,不敢表露罢了。”他这一走,真正能为宋嘉言打算的,就只有宋荣了。
这点心胸,宋嘉言还是有的。闻言,宋嘉言只一笑道:“我们又不打算做圣人,能做好人时,努力做个好人;当做不了好人时,努力不要太坏也就是了。好与坏,善与恶,都是别人的评价。若是在乎别人的嘴,本宫早活不到现在了。”李睿当然不是纯洁无瑕的,不必说先时经商,便是自她有孕,留在帝都这两年,永寿道长的事,总要有人下手设计的。
“小臣一走,归期不定,唯愿娘娘平安康泰,如意顺遂。”在凤仪宫,能说的话毕竟不多。
宋嘉言微微点头:“你也珍重。”
李睿行过大礼后,就告退了。
端睿公主是在凤仪宫外遇到李睿的,李睿侧身垂首微避,端睿公主带着宫人过去,待李睿行远后,端睿公主只觉着李睿眼熟,问身畔宫人:“这是谁?”五品官员的服饰,却又不是太医。等闲官员,岂可轻近后宫?
自从秦淑妃因私窃凤仪宫被降为秦美人后,整个后宫的妃嫔宫人都战战兢兢、恪守本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探凤仪宫。宫人恭身禀道:“看着似是从凤仪宫出来的,至于这位大人的身份,奴婢并不知晓。”
原来是那个人,端睿公主心下微动,并未再多问,到凤仪宫向宋嘉言请安。
宋嘉言请端睿公主坐了,方笑道:“早前两天就听戚贵妃念叨公主了,先时回门,只一个闹腾,怕没空好生与你母妃说说话。公主回来,若方便,住上几日,陪一陪你母妃。”
端睿公主笑道:“母后不说,我也要厚着脸皮开口留宿的。公主府事务不多,乍一离了宫,真有些想念。”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如端睿公主,出身性情、脾气秉性,没有一样不好。但端睿公主就是太清醒太明白,她清楚地知道要选择什么样的驸马。戚驸马,宋嘉言见过,并不是说不好,可是,配端睿公主,就有些平庸了。
戚家是合适的人家,戚驸马是合适的人,却不一定合端睿公主的心意。而真正杰出的贵族子弟,与尚主的荣耀比起来,大约还是更愿意出仕为官的吧。
自古英雄爱美人,出色的女人,难道会希冀一个平庸的男人?
宋嘉言细心地问起端睿公主婚后的生活,按东穆规矩,驸马自有府第,若是两人感情好,住在公主府也无不可。至于传说中公主行房需宣召驸马之事,完全是子虚乌有,早在几百年前就废除了。
端睿公主自然事事妥当,不用说端睿公主的为人性情,只凭端睿公主的身份,戚国公府也不敢得罪于她。就是公主府的下人奴婢,端睿公主也压得住。
端睿公主笑道:“母后放心,戚国公府是懂礼人家儿,驸马亦是个懂礼的人。”驸马并不是多么出色的人,但对她足够好,这就够了。
“这样看来,皇上的眼光很是不错。”端睿公主样样好,昭文帝自然高兴。就是宋嘉言,也希望端睿公主能如意顺遂。
“母后放心吧,我很好。”端睿公主转而说起别的事,“先时忙着大婚,儿臣也不知道,昨儿见了景惠姑姑,才知道了母后书院的事。儿臣与母后有些像,向来不喜烧香拜佛,也不信那些佛道之流。”永寿道长之事,方太后都跌个大跟头,端睿公主更加笃信将宝押在宋嘉言身上是没差的。她笑道:“如今儿臣成了亲,与先时未嫁又不一样。既是做善事,母后不要推却儿臣这番心意才好。”
宋嘉言笑道:“母后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推辞?倒是有一样公主说得是,先时你未大婚,这样的事,不好叫你们操劳。你如今是大人了,母后也不与你客气,以后怕是还有事要劳烦你。”有共同的利益,自然是共同的朋友。皇后的身份给了宋嘉言很大的方便,何况,宋嘉言从来不是吃独食的性子。
端睿公主愉快极了,笑道:“母后只管吩咐,儿臣十分愿意。”
宋嘉言笑着起身:“反正你是要在宫里住几日的,陪母后说了半晌的话,怕是太后也盼着你的,你去慈宁宫看看太后和你母妃吧。那些琐碎之事,待明日再说不迟。”
端睿公主辞别了宋嘉言,便去了慈宁宫。
宋嘉言与昭文帝的感情一直不错。
宋嘉言本身也不是靠姿色引昭文帝入彀的,昭文帝敬重宋嘉言,一是宋嘉言有这种心胸品行,二则,中宫皇后,自然不能等同妃嫔对待。
于是,当流言纷来时,昭文帝纵使难掩心下不悦,还是愿意相信宋嘉言。
方太后早忍不住与儿子念叨了:“皇后是有些才干,做出的事情也体面,皇帝喜欢她。只是,你别嫌哀家说话难听,外头有比这难听一千倍的。那李家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瑞和郡主的孙子,就因为是庶子所出的孙子,瑞和郡主操的心就不必提了。管不是,不管更不是。好端端地说了蜀王的重孙女给那李家小子,莫不是宗室贵女还委屈了他?不说一声就出海去了。皇后又是官又是职地给他讨了来,谁不知道他与皇后亲近?二十好几不说成家,到底因着什么?皇帝还叫他进宫给皇后请安,你这皇帝做的,也大度得过了头儿!”方太后叹道,“她是怎么进的宫,皇帝比哀家清楚。先时在荒山野岭住着,哀家听说就把几个男人使唤得团团转。若没一二手腕儿,寻常女子哪有这样的本领?果不其然,后来皇帝可不是跟得了失心疯似的要娶她入宫。若别的事倒还罢了,难道哀家愿意去传皇后的闲话?此事非同小可。九皇子,可是嫡子!哪怕捕风捉影,皇帝也要查上一查,不然,哀家这心里,实在难安!”
昭文帝沉声道:“断没有的事!母后想多了!”
“关系到江山社稷,皇帝还是谨慎为好!”
“绝不可能!”昭文帝冷声道,“皇后的品性,朕信得过!”宋嘉言不只是皇后,她还是皇子、公主的生母,昭文帝但凡露出半分犹豫,母子三人性命难保!
方太后虽有私心,也不好往儿子头上安绿帽子,叹口气,不说话了。
宋嘉言素来耳聪目明,方太后都闻了风声,宋嘉言没理由不知道。她并不是装聋作哑的性子,对昭文帝道:“这要如何证明清白,皇上给臣妾想个法子?或是皇上迟疑五儿、小九的血脉,不妨滴血验亲。”
昭文帝叹口气:“朕信你。”他相信宋嘉言的贞洁,但流言满天,并不是让人愉快的事。
宋嘉言低语:“真不知何时才得以清静太平。”
昭文帝拍拍宋嘉言的手,宋嘉言眼圈儿一红,别开脸,掉下泪来。
得此良机,方太后怎肯轻易放过,待宋嘉言带着妃嫔们请安时意有所指道:“你们都是皇帝的女人,宫里就是你们的家,宫外那些事,该忘的就都忘了吧。如今每月允许椒房请安,已是皇帝宽仁,人啊,惜福方有后福。”
宋嘉言笑吟吟地接过话头儿,继续训示:“母后所说的话,就是本宫想说的话。你们位分有高低,出身也不同,有公门侯府的千金,亦有平民百姓家的小姐,有一点儿需要谨记,宫里啊,是讲究规矩的地方。如你们,别的道理不懂,三从四德是学过的。守着宫规守着本分,纵无大功,亦无大过,平平安安,就是福气。”
太后皇后两番训话,妃嫔们起身行了两次礼,娇声应下。
方太后原是为了给宋嘉言难堪,不想宋嘉言非但装作不懂,还借题发挥,当下一噎,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宋嘉言关切地问:“母后昨夜歇得可好?”
方太后一扶额角:“不知怎的,大半宿的没睡着。”
“不如宣太医来问问?”
方太后叹口气:“也好。”
太医是治不了方太后的病的。
方太后的手段很老套,先时借道士的嘴,如今又借钦天监的嘴,说是星宿不利,忌属兔的人。宋嘉言正属兔,方太后一脸坚决,道:“怎可因我一时不适就委屈皇后,叫那些属兔的宫人内侍移出去避讳两个月也就够了。哀家的身子并不要紧,皇帝不必担心。”
宋嘉言心知肚明,想到前番九皇子之事她忍了,不想方太后这般得寸进尺,没个消停,顿时怒从心头起,打入宫时刻意表现的那几分和气亦不见了踪影。宋嘉言意有所指,淡淡道:“只要母后凤体安康,不要说出宫避讳,就是臣妾的一条命,也没什么不能舍去的。母后歇着吧,臣妾这就准备移宫之事。”宋嘉言起身,正色望向昭文帝,道:“臣妾身为皇后,盼着太后平安康泰。但臣妾要带着九皇子与五公主一道出宫!”
昭文帝一时犹豫,方太后已叹:“委屈皇后了。”竟是允了。
宋嘉言微微点头:“还有一个条件,臣妾不去什么天祈寺。皇上与太后信得过臣妾,便允臣妾去老梅庵。别的地方,臣妾信不过!”
方太后脸色难看至极,道:“莫非皇后还信不过哀家与皇帝?”
宋嘉言一字一句道:“信不过!”
方太后的肺险些叫宋嘉言给顶出来,冷脸道:“那皇后何必出宫,哀家也担不起逼迫皇后出宫的罪名。”
“臣妾是为了皇上。”宋嘉言道,“皇上是一国之君,不是成日耽搁于后宫婆媳之争的男人。太后可知皇上为逼宫之耻有多少天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皇上是臣妾的丈夫,臣妾心疼丈夫。”宋嘉言说完就走了。
方太后对儿子泣道:“皇后如此心疑哀家,不过皇帝在一日,哀家活一日罢了。”
昭文帝温声劝慰:“母后多心了,皇后不是这样的人。母后且歇着,朕去凤仪宫看看。”
昭文帝匆匆离去,方太后多少抱怨尚未出口,望着空空的宫室,心中竟是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她以为宋嘉言定是死都不肯出去的,不知准备了多少后招来招呼宋嘉言,结果,宋嘉言应得这样痛快,方太后反没了想象中酣畅淋漓的胜利感。
昭文帝匆匆赶到凤仪宫。“嘉言,事情还未到此地步。”昭文帝如此劝宋嘉言,“太后年纪大了,老人家,难免脾气古怪。”
宋嘉言反问:“皇上觉着太后是脾气古怪吗?臣妾听说,先时五皇子尚在时,太后与太子殿下关系平平。如今五皇子因故过身,丽妃抚育七皇子,太后赞七皇子似皇上少时。”宋嘉言一叹,“这也是人之常情,有些人,天生有这种权力欲。昔日汉景帝之母窦太后还曾妄图兄位弟及,所为,亦不过权势也。太后喜欢与方家亲近的皇子,太正常了。臣妾与方家有隙,娘家不显,太后这样一桩桩的事做出来,所谋者,无非皇上身后之位罢了。”
方太后这点小心思被宋嘉言赤裸裸地点出来,饶是昭文帝心知肚明,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道:“你想太多了。”
“皇上一清二楚。”宋嘉言揉揉眉心,眼中露出一丝倦意,“皇上不必劝臣妾,先时永寿道长之事,臣妾有没有忍,有没有让?太后依旧如此。太后是皇上的母亲,皇上以孝治天下,怎能忤逆太后呢?皇上顾念我们夫妻之情,让儿女伴在臣妾身边,臣妾就满足了。”
昭文帝道:“朕是担心你们。现在流言纷纷,你乍一出宫,若有意外怎么办?”
宋嘉言眼睛微湿,叹道:“有皇上这句话,臣妾也没白跟皇上一场。”
宋荣去老梅庵探望宋嘉言,如今宋嘉言在宫外,别的不说,起码见见娘家人再方便不过。
宋荣道:“太后需要一个教训。”简直欺人太甚,当他宋某人是死的不成?
宋嘉言道:“他们兄妹年纪尚小,倒是不急。”再者,昭文帝的心思,现在还不清楚。她记得以往昭文帝对她说过的话,“其实,这是上官常用的手段,通过一件事,观察底下诸人的反应,便知何人可用,何人不可用。”昭文帝在她与太后之间和稀泥,倒有几分这样的意思。此时人们极看重孝道,昭文帝也是以孝治天下,只是,在宋嘉言看来,不知是何原因,昭文帝对方太后并没有多少传言中的恭敬。现在,的确有必要试一试昭文帝的底线,看他对方家还有几分情谊。
“先拔掉她的爪子,以后也能少些是非。”宋荣道。
宋嘉言想了想:“太后是皇上生母,若言及太后不是,皇上定会恼怒。”
宋荣道:“找一个可说、敢说之人。”
宋嘉言没有说话,宋荣温声道:“那些妄图在娘娘身上获取好处的人,会愿意为娘娘所用的。”
“爹爹是说……”
“景惠长公主。”宋荣低声道,“我来为娘娘安排。”
景惠长公主直接上书,言及:“皇后一国之母,皇上之妻,身份尊贵,无人能及,岂可听信一术士小人之言便令皇后离宫?去岁,太后听信妖道之言,置嫡皇子于险境,今又以星象之故驱皇后于宫外。所言所行,令儿臣不解!”
景惠长公主一封上书,让皇后出宫为太后祈福之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这话,也只有景惠长公主能说,也只有景惠长公主敢说了!
方太后气得头昏脑涨,憋着想给景惠长公主难看,景惠长公主偏不进宫,她去老梅庵给宋嘉言请安了。景惠长公主叹道:“如今皇子公主尚小,娘娘在这里,倒也安生。”
宋嘉言笑道:“委屈皇妹为本宫出头儿。”
景惠长公主将手一摆,无所谓:“不算什么,臣妹本也与慈宁宫不和。可惜娘娘这一年多的心血,宫权又回到了慈宁宫手里。”景惠长公主都替宋嘉言感到惋惜。
“皇妹放心,本宫能出来,便能再回去。”景惠长公主肯公然上书,得罪慈宁宫,便是将宝押在她的身上。
景惠长公主正色道:“娘娘但有吩咐,不必客气,这也不是客气的时候。”景惠长公主将宝押在宋嘉言身上,肯为宋嘉言出头做枪使,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她与方太后有杀女之仇。更重要的是,宋嘉言本身颇具才干,而宋家,也不是好惹的。不然,当初永寿道长是如何被人揭露,景惠长公主不信这里面没有宋家的原因。宋家有实力,宋嘉言有亲生的皇子,景惠长公主有什么理由不与宋嘉言亲近呢?
有景惠长公主一本奏章打开局面,朝中大臣们也不再客气,毕竟有永寿道长之事在前,虽然事情都推到方家身上,但毕竟是方太后借永寿道长的嘴抱养过嫡皇子。
大臣们不好直接说方太后的不是,顶多说一句“太后笃信非人”,不过,方家被明晃晃地摆在朝中。哪家没点儿见不得人的事?方太后的三个兄弟连带家中子孙,被御史台参个遍。
对于方太后逼迫宋嘉言离宫之事,昭文帝也不是多痛快,令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接了方家的案子详查。方太后开口求情,哭天抹泪一番,叹道:“哀家知晓,皇帝是因皇后之事怨着哀家呢。”
昭文帝温声道:“母后想多了。方家实在不争气,连带母后的名声也被他们连累了。母后慈恩天下,朕一想到他们拖累了母后,就很替母后伤心。若非方家举荐妖道,何至于如今天下人都误会了母后呢?”
昭文帝一提永寿道长,方太后终于闭嘴了。
当然,方太后也不是没有还击之力,小郡主来慈宁宫请安时,笑对方太后道:“皇祖母莫担心,身正不怕影斜,只要三司公正,定能还舅公家一个清白。只是,就怕三司被有心人利用,非但舅公家清白被污,就是皇祖母……”将话一顿,小郡主忧愁地叹了口气。
方太后敏锐地问:“这话在理,你是听到了什么不成?”
小郡主轻声道:“孙女并不常出门,也听说大理寺卿是宋家的姻亲。承恩侯弟弟家的长子娶的就是大理寺卿弟弟家的嫡女。”
方太后以此问昭文帝:“哀家倒不是怀疑什么,只是,大理寺卿既与宋家有关联,很该避嫌。”
昭文帝讶然:“这有什么好避嫌的?又不是宋家状告方家。”
方太后幽幽道:“当时皇后离宫时对哀家的误会,难道皇帝忘了吗?”
昭文帝不以为然,笑道:“母后多心了,皇后不是这样的人。”
甭管方太后如何说,昭文帝也没令大理寺卿去避嫌,还对方太后道:“待母后放下对嘉言的芥蒂,朕便接她回宫。这几日未见五儿和小九儿,朕怪想他们的。”
方太后对儿子有几分了解,道:“白龙鱼服的,皇帝万乘之尊,少出宫的好。若因着去探望皇后被逆党有了可乘之机,皇后也会心下难安。”
昭文帝笑道:“皇后是为母后祈福而离宫,乃有功之人。朕去瞧自己的皇后,哪里还用微服私行?光明正大得很。”
方太后心下别扭,又不知该如何阻了儿子去西山,一想到儿子要去山上看宋嘉言,连饭都吃着不香了。
宫里老娘病体未愈,昭文帝浩浩荡荡地出宫看老婆孩子了。
宋嘉言笑着将昭文帝迎进屋内,又吩咐宫人将孩子们找回来,宋嘉言笑道:“臣妾也不知道皇上过来,五儿和小九儿出去玩儿了。”
昭文帝笑问:“若叫人来通传,朕担心你又不得安生,索性直接来了。他们去哪儿了?”
“梁嬷嬷带他们去看庵里的菜地了。”
昭文帝打量着宋嘉言住的屋子,叹道:“委屈你了。”
“姑母本是要将自己的院子让给臣妾住,姑母是修行之人,臣妾本就扰了她老人家的清净,哪好再叫老人家移动。而且,臣妾在这院里住惯了。”宋嘉言握着昭文帝的手,到院中指了吐绿的花枝给昭文帝看,“以往臣妾就是住在这院里,这些花都是臣妾从山上移栽过来的。初时不得其法,栽了几回才种活,没想到如今还在。”
昭文帝一笑,也不再提老梅庵的事,指着一处空地道:“这一块地翻新了,皇后准备种什么?”
“五儿今天去瞧庵里的菜地,定要嚷嚷着自己种的。”宋嘉言笑道,“这块留出来哄她玩儿。”
昭文帝哈哈一笑,愈发想念一双儿女。
五儿是个特会煽情的家伙,回来后,先是跑过去抱着父亲的腿一通号哭,小孩子声音的穿透力,不提也罢。宋嘉言直接用两团棉花塞住耳朵,九皇子也伸出小手跟母亲要棉花堵耳朵。
五儿先一顿哭号,再抽咽着抹眼泪,委屈的小模样就不必提了,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父皇了呢。”
宋嘉言道:“不是跟你说了过几日你父皇就来看咱们了?你又说这样的话。”
五儿眨巴眨巴水润润的大眼睛说:“谁知道母后是不是在哄我啊!”
九皇子掏下耳朵里的棉球,慢吞吞地喊了声“父皇”,就没话了。
昭文帝多是听着五儿说着天真逗趣的话,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模仿大人的时候,午间用饭时,五儿还会指着自己最喜欢的鱼眼对侍女说:“把这个给父皇吃。”把昭文帝感动得够呛。
吃过饭又说了会儿话,宋嘉言便打发宫人带着两个孩子午睡去了,五儿还不想去,生怕一会儿昭文帝会走。
昭文帝笑道:“不如你跟朕回宫住几日?”他是真喜欢这个女儿。
五儿摇摇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说:“父皇在宫里有很多人陪,我要是跟父皇去了,母后身边就一个小九,他又很笨,不会说话,母后多可怜哪。”
九皇子白妹妹一眼:“就你聪明,话痨。”
五儿小小年纪,已分好坏,她最讨厌别人说她话痨了。宋嘉言说她话痨,五儿心下都不大乐意,何况小九儿。五儿气得一搡小九,噘着嘴巴腆着肚子,还伸出胖手指戳小九的鼻子尖儿,挑衅地道:“你再说,看我不揍你!”
九皇子张嘴就咬了五儿的胖手指一下子,五儿哇哇叫痛,忙收手回来,接着就被九皇子先下手为强地扑倒在地。
若不是宋嘉言眼疾手快地把两人分开来,说不定就得打上一架。昭文帝训斥九皇子:“你是做哥哥的,得让着妹妹。”
守着两个“成精”的孩子,宋嘉言的生活没有半分寂寞。
倒是昭文帝走的时候有些难舍,无他,宋嘉言递给昭文帝一份奏章,柔声道:“臣妾虽在山上,也不是聋子瞎子。景惠皇妹来过几趟,她就是这个脾气,臣妾说了她几句。朝中御史明着不敢说太后的不是,肚子里难免有些不敬。臣妾是来给太后祈福,并不是太后逼臣妾出宫。方家的事自有三司来办,臣妾不喜方家,与太后无碍。哪怕太后对臣妾颇有微词,臣妾也不愿看皇上为难。皇上拿了这份奏章去,自然能还太后一个慈名。”昭文帝为了面子,也不会把事做得太难看。既如此,不如她主动做个好人。
昭文帝笑着揽住宋嘉言的肩,低声道:“过些天,朕亲自接你回宫。”
宋嘉言笑道:“臣妾等着皇上。”方太后既把她弄出宫,就没这么容易松口让她回去。不过,昭文帝把话说出来,她就应下。
九皇子还小,她不急。方太后却是一日日老去,娘家日见式微,方太后没有不急的。越急,越容易出错。
俩人亲昵了一番,趁着两个孩子还在午睡,宋嘉言就让昭文帝回宫了:“一会儿五儿醒了,见皇上要走,定要闹的。”
“你好生哄哄孩子,过几日我再来瞧你。”
宋嘉言故意笑道:“不听话就是一顿好打。”
昭文帝那叫一个不放心,再三道:“女孩儿要娇养,切莫太严厉。就是小九,年纪尚小,慢慢教,孩子就懂事了。”
宋嘉言道:“都说严父慈母,咱们两个倒是颠倒了。”
昭文帝笑着捏一捏宋嘉言的掌心:“那朕就走了。”
宋嘉言一路送昭文帝到山脚,自己方折返回老梅庵。
宋嘉言的表章保住了方太后的名声。宋嘉言这样的大度,叫方太后好一个尴尬,昭文帝正要借此劝太后开口接宋嘉言回宫。宋嘉言一道懿旨,险把方太后气炸了肺。
宋嘉言以对皇后失仪之罪贬斥了景淑长公主、景贤长公主、仁德亲王妃、小郡主、承恩公夫人等人,连带宫中妃嫔也没得了皇后娘娘的好。宋嘉言说得坦荡至极:“本宫虽然出宫为太后祈福,照样是中宫皇后。每逢初一、十五,宫中妃嫔、朝中公主、贵女、命妇都该向本宫请安。本宫一无免尔等请安的懿旨,二也没接到尔等的请假折子,无缘无故的,尔等视本宫于无物。本宫再宽厚下去,尔等眼里还能有谁?”
再训斥两位长公主:“多跟景惠皇妹学学规矩,才算明白。”
训斥仁德亲王妃:“再没见谁家的女儿成亲后长住娘家的,三从四德是你不会教,还是她不会学?若连女儿都教导不好,本宫看你这王妃不过虚有其表罢了!”
训斥小郡主:“千辛万苦谋来的亲事,你既不愿意去做人家媳妇,就让贤吧!”
训斥承恩公夫人:“教导出这些眼里没人伦王法的东西,难怪不敢到本宫面前来!为人妻为人母到你这步田地,真是难为你了!”
景淑长公主的女儿先时赐婚五皇子,虽然未曾大婚五皇子就死了,不过,景淑长公主本就是要与丽妃一系联姻的。景贤长公主于宗室中不显,墙头草的代表人物。至于仁德亲王妃、小郡主、承恩公夫人,更是与宋嘉言早有嫌隙。她们早料到宋嘉言的训斥不会太客气,但也未料到宋嘉言如此不客气。
宋嘉言不留脸面的训斥,让几人面红耳赤,羞怒而不敢言。
训斥还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两位长公主罚俸五年,仁德亲王妃降为二品郡王妃,小郡主直接降为郡君,至于承恩公夫人,则被直接夺了诰命。余者直接罚俸一年作罢。
最凄惨的当数礼部尚书之妻、蜀王府出身的瑞和郡主,宋嘉言尤其关照了瑞和郡主:“再没有比你更会做嫡母的了,庶子早早分家出去,你只管守着亲生子过日子,倒是眼不见心不烦了。如此对上不敬,对下不慈,焉配郡主之位?”直接夺了郡主封号了事。
宋嘉言向来如此,不动则已,一下手就能要人半条命。
宋嘉言罚俸的罚俸、削爵的削爵,诸人恨不能呕出一口老血来。只是,宋嘉言威严在上,再如何心下不服,诸人毕竟不是傻瓜,不会在这时候出头儿与皇后硬碰硬,纷纷磕头谢罪。
待自老梅庵出来,便进宫找太后诉苦去了。
宋嘉言对方太后的人不客气,方太后也不是泥捏的。在杜月娘请安时,很是刻薄了杜月娘一番,意欲贬黜杜月娘的诰命。谁知方太后尚未开口,杜月娘便抱着肚子、脸色惨白地躺在了慈宁宫的地毯之上。
方太后吓一跳,令人宣了太医,一诊脉,杜月娘有身孕了。只是,受了惊吓,胎象不大稳。
杜月娘都这样了,方太后只得不阴不阳地来一句:“既然身上不好,请假便是,少了你的请安,哀家也不是就不安了。哀家不是那等刻薄人。”打发杜月娘走了。
杜月娘回到家时,额间一层薄汗。
宋荣安慰:“别怕。”
杜月娘被视为全帝都最有福气的女人。先时二房出身,小纪氏过身后,宋荣正当壮年,竟没有再聘出身显贵的继室,反是扶二房为正室。杜月娘一跃为侯爵夫人,这等运气,着实瞧得人眼热。当然,侯爵夫人也不是好做的,杜月娘要补的功课太多,好在她为人低调内敛,行事小心谨慎,倒也平平安安地做起了一府主母。
这世上,离了谁都是一样地过。
宋嘉让宋嘉诺都走了,宋荣自觉年轻,与杜月娘继续孕育新的子嗣。
杜月娘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了家常衣衫,坐在榻上,如释重负地一笑:“太后发了话,我现在递请假折子,能省不少是非。”
“那就好。”方太后不是什么聪明人,宋嘉言落了她的面子,她不可能不找回来。索性先下手为强,堵了太后的嘴。
“也不知娘娘在山上可好?”宋嘉言出宫后,见娘家人无比方便,但是,宋家也不好总是去老梅庵。杜月娘很有些记挂宋嘉言。不只是出于她同宋嘉言的交情,还有一样,宋嘉言如今身为皇后,进一步则是万人之上、富贵双全,退一步则是万丈深渊、家破人亡。连着宋家,亦是如此。
宋荣温声道:“不必担心,待往宫里递了请假折子,你就安心在家里养胎,不要再出门。”
杜月娘柔顺地应了。
杜月娘安安稳稳地回了家,宁安侯夫人纪闵则是倒了大霉,连带着宋嘉言的外祖母——子爵夫人冯氏也受了训斥。
宋嘉言知道后,并没有坐在老梅庵哑忍憋气,她浩浩荡荡地回了趟娘家,还宣了太医院院判到承恩侯府为杜月娘把脉安胎。宋嘉言道:“大哥二弟皆已远走,归期不定。父亲膝下无子,若太太这胎有失,岂不是要绝宋家长房血脉吗?本宫在老梅庵日夜祈福,都不能保家人安康,心下难安。”
按理,这是宋嘉言在家说的话,也不知怎么着,就传得大街小巷皆知。
宋嘉言还下了一道谕给子爵府,大意是,她嫁给皇上为后,纪家就是皇家正经的姻亲之家。她的外家,也就是皇上的外家。所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为人臣者,唯知忠心而已。
谁也未料到宋嘉言强势到这种地步,连方太后的耳光都照抽不误。
方太后做的事,昭文帝不见得多喜欢。只是,再怎么说,他也就这一个老娘,忍着罢了。昭文帝叹道:“太后年纪大了,人越发执拗,咱们做儿女的,多包涵吧。”
宋嘉言道:“皇上不要生臣妾的气才好。上回,臣妾也不只是训斥了承恩公夫人,连带着景淑、景贤两位公主,该说的话,臣妾也没客气。臣妾也不是针对谁,诰命中还有臣妾的姨母,不是照样罚俸?训斥她们,并非是要给她们难堪,是叫她们明白是非。”
宋嘉言这样坦诚,倒叫昭文帝不知说什么好了。昭文帝一笑道:“你的性子,我清楚。”转而说起别的事,“北凉太子的年纪,与二公主相仿,朕想着与北凉联姻,皇后觉着如何?”
“结两国之好,自然是好的。”宋嘉言道,“她们姐妹几个,端睿天姿最好,不让须眉。”似这种与北凉政治联姻,要宋嘉言说,端睿公主为最佳人选。不过,昭文帝疼爱端睿公主,舍不得罢了。“二公主温柔可人,乍然远嫁,怕她心里害怕,还是要好生开导她方好。”
昭文帝想了想,道:“朕想着,让二公主来陪皇后住些日子。”这种事,按理交给太后也是一样的。无奈,昭文帝对母亲的智慧并不信任,还是交给宋嘉言比较稳妥。
宋嘉言义不容辞,道:“原是臣妾分内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