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是遇着昏君,皇后地位稳固与否,并不在于受到皇帝多少宠爱。
皇后的第一职责也不是与妃嫔争宠。在很大程度上,男人对正妻的要求是,做一个合格的管理者。对于这样称职的女人,脑子清楚的男人还是愿意给她相对的尊重的。
昭文帝对宋嘉言的信任,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宋嘉言的坦诚与才干。
宋嘉言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直率的人一般少有心机,偏偏,宋嘉言还有过人的才干。这让昭文帝能够放心用她。
北凉使臣来代他们太子求婚时,昭文帝笑允联姻。
二公主于后宫听到此消息就当场晕了过去。二公主的生母容嫔听此消息,去戚贵妃的长福宫很是一通哭。当然,容嫔最应该去的是方太后的慈宁宫,只是容嫔胆子小,慑于方太后的威严,硬是没敢去。
容嫔于后宫不显,二公主亦不若端睿公主得宠,昭文帝不擅安慰女人,直接把二公主送到了老梅庵给宋嘉言开导。
联姻北凉并不是昭文帝刚刚有的想法,早在几年前便开始计划了。这次,昭文帝非但将二公主送到了老梅庵,连带着要陪嫁的女官,一并送了来。
宋嘉言将人与二公主及宫人侍女另安排在隔壁的院子。
昭文帝特意安排的陪嫁,总有其特别之处。
女官名叫苏林,论气质高雅,模样娇媚,犹胜二公主一筹。苏林总会在宋嘉言刚起床时过来服侍,顺便向宋嘉言回禀二公主的情形:“昨日公主殿下的胃口似乎好了些,比前几日用得香。”
宋嘉言道:“不必时刻盯着公主,公主愿意做些什么,就让她做些什么吧。”二公主若想死,早死了。只要二公主不寻短见,宋嘉言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若二公主执意寻短见,她拦也拦不住。
苏林柔声应了。
宋嘉言晨间都会习武,待她练过一套剑法,苏林捧上软巾丝帕,又服侍着宋嘉言换过衣衫。宋嘉言屏退左右,问:“你看公主如何?”
苏林道:“只要殿下安安稳稳地嫁入北凉,殿下的任务便完成了。”
看来昭文帝对二公主并没有过多的期待,宋嘉言道:“公主的身份让她有许多的便利,不过,本宫与皇上的看法一样。只要公主安安稳稳地做着北凉的太子妃,就是最大的功绩。不要对公主要求太多,公主地位稳固,你们才安全。”
苏林道:“是,奴婢也是做此想。”
苏林是个很会讨喜的人,不过数日,五公主就常缠着她一道玩儿,即使慢吞吞的九皇子也不讨厌苏林。
宋嘉言冷眼观察苏林数日,寻机对昭文帝道:“让苏林做二公主身边的女官,实在可惜。”
“皇后的意思是……”
“给她一个长驻北凉的身份。”宋嘉言温声道,“既然两国联姻,不如请北凉使臣常驻帝都,同样的,我朝亦可派遣使臣常驻北凉。”
昭文帝道:“两国互派使臣,这非小事。”
宋嘉言道:“臣妾只是觉着,以苏林的才干,若作为二公主的陪嫁女官嫁入北凉,怕是难逃北凉太子青眼。一旦为太子姬妾,苏林能做的事就太有限了。如果能让苏林有一个恰当的身份长留北凉,依她的品貌才干,结交北凉官员并非难事。再者,她是女人,即便入太子府给公主请安,也是便宜的。”
昭文帝笑道:“即使两国互派使臣,苏林毕竟是女人,也做不得官。”
宋嘉言笑道:“这要看怎么说了,前朝与我朝都未有女子为官的先例。想当初,大凤王朝时,女子封爵为官,并不罕见。”
昭文帝皱眉思量一时,道:“互派使臣之事,两国要互相商议,怕一时难办好。朕想着,不如皇后收她为义女,让她一并送嫁二公主。再给苏林一个契机,她便能在北凉站住脚。”
宋嘉言笑道:“只要对皇上有所帮助,臣妾都没意见。”虽然苏林十八岁,只较宋嘉言小四岁而已。
宋嘉言笑问:“皇后养女,按理也要赐爵。”
“朕就赐她郡主之位。”这点魄力昭文帝还是有的。
“平白无故收个义女,也惹人疑。臣妾再给皇上出个主意,何不以假乱真,就当苏林是皇上的沧海遗珠?”宋嘉言眼睛柔亮,不疾不徐,“皇室什么都不要说,只管让人去猜度。当然,这事,还是要借二公主的手。”
昭文帝哈哈一笑,揽住宋嘉言的肩:“皇后真是朕的贤内助啊。”
宋嘉言温声道:“皇上是臣妾的丈夫,臣妾盼着皇上事事顺遂。”
初冬时节,老梅庵已经烧起了地龙,屋内十分暖和。
昭文帝在老梅庵留宿了一夜,第二日朝中休沐,昭文帝不急着早朝,直待用过午膳,方起驾回宫,临行前对宋嘉言道:“眼瞅就是年下,朕与母后说一声,接你回宫。”
宋嘉言轻叹:“臣妾也惦记着母后的身体。只是……”顿一顿,宋嘉言轻手为昭文帝整了整衣领,温声道,“皇上看母后的意思吧,不要为了臣妾叫母后心下不悦。只要皇上心里有臣妾,臣妾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昭文帝握一握宋嘉言的手:“朕知道了。回去吧,风凉。”
宋嘉言一笑道:“臣妾看着皇上走了再回。”
方太后对于昭文帝总是去老梅庵一事十分不满,昭文帝又寻机对方太后道:“母后身子渐安,眼瞅着年下,宫里大祭还要由皇后主持。朕想着,择日接皇后回宫。”
方太后实在烦了宋嘉言,闻言面露不悦,冷声道:“皇帝想去就去,何必与哀家商议?”
昭文帝便没有再提迎宋嘉言回宫的事,宫中大祭由方太后主持。
过年时,宫里没有宋嘉言,这让方太后顺心得很。当然,苦的是诸公主、贵女、诰命,甚至连礼部,也被宋嘉言要求安排出公主、贵女、诰命年下去老梅庵请安的时间安排。她是不会免了这些人的请安礼的。
方太后对宋嘉言是眼不见心不烦,她老人家另有一桩心事,笑与昭文帝道:“丽妃抚育七皇子这些时日,七皇子聪明可爱,丽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自皇帝潜邸便跟着皇帝了,哀家想着,不如给丽妃晋一级。”
昭文帝笑道:“那便将丽贤妃晋为淑妃,二公主的生母容嫔也是宫中老人,容嫔晋为贤妃。”
方太后原意是将丽妃晋为贵妃,不想昭文帝是这个意思,未再争执,一笑应了:“就依皇帝的。”二公主远嫁北凉,晋一晋她的生母,也是应该的。
想到二公主,方太后道:“这是二公主在宫里过的最后一个年了,皇帝也不说接她回来。哀家怪想她的。”
昭文帝道:“皇后一人在山上难免寂寥,便让二公主尽一尽孝道。”
“说来,我也许久未见九皇子与五公主了。”
昭文帝不动声色地笑道:“不如让皇后带着孩子们来给母后请安。”
方太后立刻不说话了。
这个年过得并不顺遂,原因便是曝出皇室沧海遗珠一事。
事情是二公主回禀宋嘉言的,苏林将两件信物呈给二公主,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皇室血脉。二公主是个温柔的人,自宫中长大,知事关重大,不敢自己做主,便带着苏林去见了宋嘉言。宋嘉言直接令人去宫中回禀了昭文帝。
昭文帝拿着玉佩和手钏,道:“果然是朕的物件儿。唉,想当年……朕实未料到……”算一算,那时昭文帝尚未登基,反正又是一桩皇子的风流韵事。
接下来就是认亲,方太后很是不愉快,道:“若是传出去,难免影响皇帝的声誉。”
昭文帝迟疑,面露不舍,叹道:“总是朕的血脉。”
方太后斩钉截铁:“认作义女也就罢了。不然,朝中如何交代?天下人如何交代?”
昭文帝满是期许,道:“先令皇后教着吧,待她学好规矩,朕让那孩子来给母后请安。”
一个私生女公主,方太后还真不大稀罕她来给自己请安。只是不好浇儿子冷水,道:“也还罢了。”
待苏林这摊子事儿折腾清楚,已过了上元节。宋嘉言对苏林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本宫的女儿了。不久之后,皇上会赐爵给你。我朝除了与北凉联姻外,边贸的交易种类会增加,相应的,边贸的税金下调。这是大事,朝廷的使臣会借二公主远嫁的时机去北凉详谈。这也是你的机会,不要浪费这次机会。”
苏林向宋嘉言行了大礼,沉声道:“娘娘的恩德,儿臣断不敢忘。”原本,昭文帝是让她去太子府扶持二公主的。身为东穆密探,苏林多年训练,对国家的忠贞是不容置疑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成为北凉太子的姬妾。
宋嘉言温声道:“是你自己争气,你有这样的才干,自然有你适当的位置。”宋嘉言当然无惧现在得罪方太后,不只是出于对昭文帝性情的了解,宋嘉言甚至明白昭文帝的心事。二公主和亲在前,拉拢了北凉,那么与西蛮的战争不会太久了,东穆几年备战,这会是一场大战。昭文帝为安民心,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表示出对中宫的不满。说不定,立太子就在这几年了。
子以母贵,母以子贵。这天下,终究会是她儿子的。
不出宋嘉言所料,方太后并不喜欢苏林。哪怕昭文帝信誓旦旦地说苏林是他的沧海遗珠,方太后依旧不喜欢苏林。
公主之中,唯有受宠的端睿公主能入方太后的法眼。方太后的眼睛,一直盯在皇子的身上。
甚至,方太后借苏林之事,意有所指地对昭文帝道:“哀家记得,哀家给先帝做妃子的那会儿,这女人哪,还本分得很。如今不知怎的,一个个的都学会拿龙种说事儿了。”其实,这说的不仅仅是苏林那莫须有的“母亲”,还有宋嘉言。
昭文帝讪讪一笑:“都是朕孟浪了,却不关苏林母亲的事。”分毫不提宋嘉言。
方太后无奈,道:“上次选秀已经好几年了,德妃那样的人才,皇帝也腻了。要不,就再给皇帝选一次秀?”
昭文帝道:“很是不必,如今后宫充盈,何必劳民伤财。”
“知道皇帝节俭。”先时那话不过投石问路而已,方太后道,“哀家命内务府给皇帝挑了几个宫人,虽出身不高,也都是水灵鲜嫩的年纪。皇帝喜欢,就是她们的造化了。”
这满宫的女人,除了方太后,其他的都是为昭文帝预备的,昭文帝看上哪个,就能睡哪个。宠幸几个宫人,并非大事,昭文帝总会遂了母亲的心愿,笑道:“朕这个年纪,还令母后为朕操心,委实不孝。”
方太后笑道:“皇帝说的哪里话。做母亲的,哪个不为自己儿女操心呢?只要皇帝顺遂如意,哀家就放心了。”
收了母亲安排的宫人,昭文帝转而说起苏林爵位的事,道:“朕的血脉,却不能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公主多是在出嫁前赐封号,朕想着,给二公主赐封号时,一并给那孩子赏了封号。”
苏林都在这儿了,既然是自家血脉,总不能拖出去掐死,方太后无甚兴致:“皇帝看着办吧。”
苏林去宫里给方太后请了安,便又回了山上随宋嘉言居住。
为此,方太后不大满意,淡淡道:“女孩子,在宫里,也好生学些规矩。”方太后尽管不喜这私生的孙女,心意却不差,想着苏林在宫里好生住些日子,以后出嫁也能抬抬身份。
苏林一笑,脆生生道:“皇祖母有所不知,我总觉着宫里有些闷,不若山上自在。”
这话何等不识抬举,方太后脸色微冷,道:“听说你做宫人好几年,怎么倒觉着宫里闷了?”
苏林道:“儿臣做宫人,是想着寻机认父啊。”
方太后顿觉此女心机深沉,更添了三分不喜,索性道:“只要皇帝允了你,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哀家没意见。”
昭文帝满面宠溺,笑道:“这几年,林儿颇是不易,便让孩子松快松快吧。她与皇后颇是投缘,跟二公主也好。”
方太后便不再多言。
紧接着,昭文帝便择一良辰吉日封赐了二公主与苏林。二公主为一品端仪公主,苏林得封端林郡主。其实,凭二公主在后宫的地位与二公主在昭文帝心中的分量,封二品公主已是顶天,皆因二公主是远嫁,昭文帝并不吝于在封号上给女儿多一些尊荣。
眼瞅着二公主婚期将近,宋嘉言方第一次同二公主说了些话。
昭文帝对二公主的封赏或许让二公主心理上获得了一些补偿与安慰,抑或是,这些日子,二公主已经从远嫁的打击上恢复了些。
“你获封一品公主,母后没能回宫为你祝贺。如今看到你一切安好,母后就放心了。”
二公主柔声道:“母后放心,儿臣很好。能跟着母后住这些日子,是儿臣的福气。”宋嘉言对她并没有特别的关照,但唯有宋嘉言入主凤仪宫后,会对她们这几个不受宠的公主一视同仁地教导着学习处理宫务。二公主是个温顺的性子,虽不善言辞,心中却一直对宋嘉言充满感激。何况,在老梅庵的这些日子,是她过得最舒心的日子了。不必面对宫中形形色色的眼睛,不必听到那些虚伪的惋叹声,这样安静的生活,其实是一种福气吧。
宋嘉言道:“你去了北凉,知道要怎么做吗?”
二公主的眼中有一种惊恐,宋嘉言声音安稳淡定:“不要太过担心,你是东穆国的公主,北凉的国土不足东穆的十分之一,富庶更无法与东穆相比,这也就说明,北凉的宫廷生活是无法与东穆相提并论的。不过,你是嫁去做太子妃的,一国储君的正妻,也寒碜不到哪儿去。有国家为后盾,北凉的太子不敢失礼于你。事实上,很少有男人会失礼于自己的正妻。”宋嘉言温声道,“你要学的,是如何做一个妻子。”
“母后,儿臣不太懂。”尽管声若蚊蚋,二公主毕竟不是个蠢货,还是问了出来。
“永远不要失去你身为公主的矜贵。你在宫中长大,端看你父皇有多少妃嫔宫人,就该明白,男人多是喜新厌旧的。所以,不要去跟妃嫔争宠,你是正妻,她们不过是妾室,只要你好端端地坐着正妻的位子,得到北凉太子的尊重,你的尊荣就是有所保障的。在任何时候,尊荣比宠爱更重要。如果要得到丈夫的尊重,你有着公主的矜贵,却不要在他的面子摆你公主的架子。在北凉太子面前,要事事以他为先。要尊重你的丈夫,尊重他的意愿。你尊重他,却又不能失去你的意志,不然,你便只是应声虫,没有男人会尊重应声虫的。如果意见相左,不要与他争吵,说出你的顾虑,然后,顺从他。你这一生,有两样东西是不能失去的,其一,你来自东穆,是东穆的公主;其二,你是北凉的太子妃,日后,你或许会成为北凉皇后。东穆会成为你的靠山,只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国家离你太远了。不过,国家会是你政治地位的保障。在任何时候,都是这样。”
二公主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颤抖:“母后,儿臣很害怕。”
“怕什么?”宋嘉言道,“你的处境,不会比母后更艰难。母后能活得好好儿的,你也一样。”
“儿臣怎么能与母后相比呢?”
“是啊,论出身,母后远不如你。若母后有你一半的出身,今日便不是这个处境了。”宋嘉言感叹。
若是宋嘉言有一个公门侯府百年世家的出身,方太后焉敢迫她出宫?
宋嘉言同二公主说了不少话,二公主总算稍稍放松了些。苏林身份的改变与她善于交际的手腕,让二公主与苏林成了不错的朋友。
不同于二公主对于北凉皮毛的了解,苏林对北凉的风俗有些更加深入的认知,常与二公主说起北凉的趣事。
二公主这即将成为北凉太子妃的人,自然也想多了解北凉,两人的友情迅速升温。二公主有些好奇地问:“林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北凉的事?”二公主并不是个刻薄人,苏林认父一事还是借了她的手,她自然知晓苏林的身份。何况,如今苏林是皇后的义女,二公主很自然地唤苏林一声姐姐。
苏林早有腹稿,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我母亲过世得早,后来宫中选宫人,我就进来了。初时年纪小,也不大懂事,被分在后宫藏书阁做洒扫的小宫女,一做就是六年。我在家时母亲教过我认字,我在藏书阁看了不少游记书籍,有许多就是说北凉、西蛮还有杜若国的。”
二公主不疑有他,更加愿意同苏林说话解闷。
苏林自然比二公主更会做人,二公主太过小心翼翼,何况宋嘉言对于礼数要求并不严格,初一、十五去请安就是了。
苏林私下劝二公主道:“我知晓殿下前些日子心情不好,殿下不嫌弃我的身份,视我为姐妹,有些话,殿下不要嫌弃我多嘴。”
二公主忙道:“林姐姐有话直说就是。”
“父皇送殿下来老梅庵的用意,殿下怎么辜负了呢?”苏林低声道,“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亲近母后,何况,五公主、九皇子俱是咱们的弟妹。我看殿下,似乎对弟妹并不算亲近。”
二公主脸颊微红:“我不是……”后宫多年,二公主似乎已经习惯了两不得罪并两不亲近的生活与选择。
苏林握住二公主的手,悄声道:“殿下,母后有这样的才干,父皇深信母后,方送殿下来这里。说句私心话,父皇也是盼望殿下与母后亲近的。”机会多么难得。
昭文帝已经不太年轻了,他总有老去的一天。宋嘉言却是正当年华,又于政治上有着卓越的见识。假以时日,当九皇子登基之时,那时的宋嘉言该是何等人物。与这样的人交好,百利而无一害。
二公主听罢点点头应了。
自从发作了一回宫妃诰命,宋嘉言在老梅庵愈发过得悠然自在,时不时还举办个茶会之类,叫了相熟的诰命夫人来说话。
宋嘉言从不放过展示她一国之母风范的机会,何况,如今师出有名。
宋嘉言对二公主道:“以后你成为北凉太子妃,这样的场合不会少。平日里或者你觉着亲戚们感情平平,不过,人生就是这样,总要慢慢熟悉。你要远嫁,是为国尽忠,是值得骄傲的事,就算心里有什么委屈,现在也要把委屈收起来。身为公主,受万民供奉,本就该为民尽责。你若觉着委屈,叫你父皇怎么想,叫你将来的丈夫怎么想呢?既已成事实,就骄傲地面对。你尽到了身为公主的职责,无愧于自己的血统,要抬起头来做人。”
二公主气质并不差,只是小心翼翼久了,习惯了事不干己不开口,气度上就差了些。
二公主柔声应了。
后宫忽又传出德妃有孕的消息。方太后厚赏了德妃。
德妃亲自扶着徐姑姑的手来慈宁宫谢恩,方太后笑道:“你只管好生养着身子,若能为皇帝再生一皇子,哀家记你一大功。”
德妃恭敬无比地应了,奉承了方太后几句,便回宫了。
徐姑姑是方太后亲自赐给德妃的,德妃有孕,徐姑姑自然寻了机会再次到了慈宁宫。
方太后叹道:“德妃的运气着实不错。”宋嘉语有倾城之色,昭文帝又不是和尚,虽然对宋嘉语的宠爱不似先时,不过,也会时不时地去永安宫。
宋嘉语先有八皇子傍身,如今再次有妊,虽不知是男是女,但宋氏女屡屡诞有皇嗣,方太后每想到此事,就难免心下叹息。
徐姑姑先是回禀了永安宫的事,又道:“德妃娘娘有几句话,吩咐奴婢回禀太后。”
方太后道:“说吧。”
徐姑姑恭谨道:“德妃娘娘说,昔日皇后娘娘曾明言不信任于她,细想开来,皆因先时赐婚承恩公府之事。德妃娘娘每想到此事,就心下难安,不由想到昔日汉景帝年间,粟妃之事。”
方太后没多大文化,徐姑姑继续道:“昔日,汉景帝立粟妃之子刘荣为太子,问粟妃娘娘,待他百年之后,粟妃可否善待宫内妃嫔,粟妃当下面露厌恶之色,由此,汉景帝知粟妃心胸狭隘,甚至担心日后重演汉高祖时吕后之祸。粟妃由此失宠,随后太子荣被废。今皇后娘娘心疑德妃娘娘,德妃娘娘每每想起,便心惊肉跳。再想到汉高祖过世后,吕氏太后当政,虐杀汉高祖宠妃戚夫人,甚至连戚夫人之子都一杯鸩酒赐死。”
方太后明白宋嘉语之意,脸色微缓,温声道:“叫德妃放心,有哀家在,谁也别想动她腹中皇子。”
“德妃娘娘还说,皇上对皇后娘娘情深如许,对九皇子、五公主牵挂不已。皇后娘娘一片孝心为太后祈福,九皇子、五公主年纪渐长,断没有不想念皇祖母的。依德妃娘娘浅见,若皇上与皇后娘娘知晓太后因牵挂九皇子、五公主日见消瘦,定会内疚自责的。”徐姑姑低声道,“待皇子、公主回宫,皇后娘娘也能安心在山上为太后祈福了。”
方太后一笑道:“德妃平日里寡言鲜语,倒不想心中玲珑至此。”
徐姑姑神色恭敬。
“好了,德妃的孝心,哀家知道了。”
徐姑姑方躬身告退。
徐姑姑回到永安宫,宋嘉语正倚在榻上出神。
“娘娘放心,奴婢看太后凤颜大悦。”见宫人捧来安胎药,徐姑姑接了,亲自尝了一口,方递给宋嘉语。
宋嘉语接过喝了两口,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不是担心方太后,方太后的心思,她一清二楚。她是担心宋嘉言,两人自小一道长大,宋嘉言的厉害,宋嘉语一清二楚。自己的母亲不名誉地死去,宋嘉言费尽手段做了皇后,宋嘉诺远走他乡,她与宋嘉言早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了。在宫中多年,宋嘉语还真不怎么怕死,可是,她还有她的孩子。为了给孩子一条生路,她死也要拼上一拼。
何况,唯有宋嘉言势败,宋荣才会一心一意支持他们母子!
宋嘉言愈是在宫外如鱼得水,宋嘉语心下愈是不安。
在宫里装聋作哑这几年,好容易趁宋嘉言离宫,她再次有了身孕,宋嘉语方下定决心对宋嘉言出手。既然要出手,方太后便是一杆好枪。
徐姑姑代宋嘉语传的话很合方太后的心,方太后辗转大半宿,也下定决心先把九皇子、五公主接回宫来。既如此,便不能再直接对宋嘉言出手。于是,方太后对因罪被贬的七皇子的生母——秦美人出手了。丽淑妃早便嘀咕,七皇子已到了记事的年纪,秦美人如杂草般顽强地活着,实在碍眼。
先时,方太后觉着时机未到,如今,在方太后看来,却有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有方太后的示意,丽淑妃正式代掌宫闱,没几日,秦美人就奄奄一息了。方太后叹道:“到底是七皇子的生母。”惋惜一番后,令宫人去老梅庵传谕,说顺便请宋嘉言为秦美人念几遍平安经,再为宋嘉语腹中的皇子也念几遍经文。
宋嘉言当面应了,还令人带了礼物回宫赏赐了宋嘉语一番。转而第二日上书慈宁宫,直言卑不动尊,不要说一个秦美人,就是宋嘉语腹中的龙子,难道要当朝皇后为他祈福?这是何家道理?宋嘉言直接说,太后向来慈爱英明,却屡为小人连累,先是受惑于妖道,如今又被离间婆媳之情,让她这出宫为太后祈福之人情何以堪?奏章中言明,太后慈悲太过,今有小人借太后凤体违和之际,屡屡作祟,惑乱后宫,请太后整饬后宫,亲贤臣,远小人……
反正是啰里啰唆地写了一大篇,把方太后气个倒仰。
宋嘉言还遣吕嬷嬷回宫代她去慈宁宫请安,同时问罪于丽淑妃。
丽淑妃脸色微变,只能恭谨领训。
吕嬷嬷方昂首挺胸地离去,丽淑妃转而去慈宁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
昭文帝这次上山面有不悦。宋嘉言只当未看到昭文帝的脸色,捧一盏茶给昭文帝喝,对昭文帝说起这次的事来,道:“皇上不要怨臣妾。秦美人先时的错处,臣妾已经罚过了。年纪轻轻的,若没什么念想,死就死了。自己儿子还在,她舍不得死。何况,臣妾出宫时亲去瞧过她,安慰了她几句,她也好好儿的。臣妾虽不喜欢她,她毕竟是皇上的妃嫔,有过则罚,有功则赏,臣妾也不会刻意为难她,臣妾平生最瞧不起那些阴损手段。子不语怪力乱神,秦美人病了,不好了,不说请太医开方子拿药,倒叫臣妾给秦美人念平安经?若是念经包治百病,还要太医有什么用?”宋嘉言叹口气,“德妃有了身孕,原是大喜事,臣妾一听说就赏赐了德妃。可是,宫妃有孕,也不只德妃一个,难道以后妃嫔有孕,都要皇后亲自念经祈福?宫里这几个孩子,年纪都小,臣妾自己也有孩子,最见不得有人拿孩子说事儿。当初臣妾未进宫时就跟皇上说了,臣妾若为皇后,断不会叫人拿着龙嗣的安危做文章。臣妾远在山上,就算有人诬陷,无非就是从巫蛊之祸这方面入手。臣妾不怕死,就是五儿九儿,臣妾是他们的母亲,他们正经是姓穆的,是皇上的骨肉。臣妾是为了维护做皇后的尊严才上书的,皇上想一想,此风可不可长?”
“朕又没怪你。”昭文帝终于开口,笑着捏捏宋嘉言的手,温声道,“如离,与朕回宫吧。”昭文帝鲜少唤宋嘉言的字,而且,宋嘉言如今的地位,也没人敢唤她的字。
宋嘉言愣了一下,方回过神,叹道:“我还是担心太后那里。”
“端仪要出嫁,宫里也需你来主持。太后那里,无须你担心,有朕在。”昭文帝正色道。宫妃上蹿下跳,不得安宁,事至如今,昭文帝并不信任自己的母亲。昭文帝会将宋嘉言立为中宫皇后,当初看中的就是宋嘉言的才干。
端仪公主要出嫁,本就有一堆琐事要忙,昭文帝更没有时间管后宫这些是非,也该接宋嘉言回去了。至于方太后的意见,若是连老娘都搞不定,昭文帝也白做了这些年的皇帝了。
钦天监很快被查出许多装神弄鬼之事,昭文帝把人砍了脑袋,并郑重其事地对方太后道:“母后太过心慈,以后还是少见这些人。朕这就接皇后回宫吧,一国之母,总于山上住着,并不合适。”
钦天监都这副嘴脸了,说的话自然是不灵的,那先时让皇后避出宫的话自然也是假的。尽管心里千百个不愿意,方太后也没有别的话好说。毕竟,方太后所要面对的不只是自己儿子,还有天下人的口舌。
方太后叹:“如今,世人皆赞皇后孝心可嘉,皆笑哀家老迈糊涂吧。”宋嘉言每每寸步不让,占尽上风,在方太后眼里,世间再没有如此惹人厌恶的女人!
“并无此事。就是皇后,对母后也是满心孝顺。”
方太后幽幽一叹,到底不乐。
昭文帝为宋嘉言做足脸面,亲自大摆排场接宋嘉言与皇子公主回宫,还对老梅庵大加赏赐。
带着儿女坐在皇后的辇车里,宋嘉言面色沉静。五公主扭着小身子,一个劲儿地问:“母后,咱们是回宫吗?宫里什么样啊?也有许多梅花儿吗?”出来一年多,她把皇宫给忘了。
宋嘉言笑道:“回去你就知道了。”
九皇子在母亲身畔坐得端正,他也记不清皇宫的样子了。
宋嘉言摸摸孩子们的头,这次回去,她皇后的位子会更加稳固,毕竟,昭文帝已经意识到她的重要性了,不是吗?
一个公正的皇后,比一个心思总往娘家拐、谋夺太子之位的太后更加重要。
宋嘉言回宫,先带着孩子们与昭文帝去慈宁宫给方太后请安。
方太后自然要说几句面子话:“辛苦皇后了。”
宋嘉言温声道:“为母后祈福,臣妾并不辛苦。如今看母后面色极佳,凤体大安,臣妾就放心了。”
“皇后的孝心,哀家知道。”方太后实在懒得跟宋嘉言说话,太累了。方太后转而看向九皇子与五公主,笑道:“这是哀家的小九儿和五儿吧?过来,给皇祖母瞧瞧。”
早先已经行过大礼,五公主见上头的老太太唤自己,并没有直接过去,她歪头瞧哥哥一眼,九皇子拉着妹妹走过去了,唤了声“皇祖母”。五公主也有样学样地叫了一声。
方太后笑得开心,摸摸两个孩子,道:“五儿真是一脸的福气,小九儿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哪?”九皇子并不瘦小,只是相对于龙凤胎的妹妹,九皇子显得瘦了。
九皇子一本正经,奶声奶气地道:“回皇祖母,小九儿每天都吃得好睡得香。”打量了几位兄长片刻,九皇子认真地说,“比起兄长们,小九儿并不瘦啊。”矮是矮了一点,不过,那也是因为他年纪小的缘故。
方太后笑呵呵地把人揽在怀里,又唤了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过来,余者有一道回来的端仪公主、端林郡主,同宫里的三公主、四公主以及皇子公主兄弟姐妹们互相见礼。
说了会儿话,宋嘉言便回了凤仪宫。
吕嬷嬷早提前回来打扫过,一应摆设皆是宋嘉言喜欢的样式。说来也是缘分,昔日宋荣专门从岳家请了宫里出身的吕嬷嬷来家里教导女儿们仪态规矩,后来,宋嘉语被选入宫,宋荣原有意叫吕嬷嬷伴着宋嘉语进宫,瞧吕嬷嬷没那个意思,便也罢了。谁知时移事易,宋嘉言入主中宫,身边不能没有可靠的人,梁嬷嬷劝了吕嬷嬷几句,二人皆跟着宋嘉言进宫,做了凤仪宫的嬷嬷。
宋嘉言在凤仪宫受了宫妃的大礼,位分高的如戚贵妃与怀孕的宋德妃皆被赐了坐,接下来就是颁赏,同样的,戚贵妃、宋德妃更胜一筹,余者,按份例而已。
宋嘉言对丽淑妃说了一句:“我去山上为太后祈福,丽淑妃代为执掌宫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秦美人的身子如何了?”
丽淑妃原是自昭文帝潜邸之时就在服侍的了,论年纪,做宋嘉言的娘都足够,如今却要半低着头,恭恭敬敬回道:“臣妾宣了太医院左院判给秦美人把脉,又将自己的药材赏了她不少,命宫人妥当服侍,如今秦美人的身子大有起色,不日便可痊愈。”
宋嘉言微微点头,道:“既然我回来了,宫务的事自然不必再劳烦你。不过,秦美人那里,还是由你照看。七皇子你养着,秦美人是七皇子的生母,我看七皇子聪明伶俐,很讨人喜欢。日后秦美人大安,他们母子都会感激你的。”
丽淑妃心下再如何不情愿,依旧恭顺地应了。
接着,宋嘉言又问候了宋嘉语。
宋嘉语扶着腰,挺着根本显不出的肚子自椅中起身,很识趣,柔声道:“太医说胎象稳健。”
“这就好,怀的是龙嗣,自己多当心。”宋嘉言温声道,“自今日起,每日早上的请安便免了吧。”
宋嘉语谦道:“臣妾身子向来康健,岂敢因孕便失礼于娘娘呢?臣妾万万不敢。”
宋嘉言道:“皇上以德妃之号封你,德是什么意思呢?大道理,你们不明白,我也懒得跟你们说。不过,明白一点就够了,德,其中一点就是要恭顺,记住了吗?”
宋嘉语脸儿上一红,连忙道:“臣妾愚昧,臣妾记下了。”
宋嘉言淡淡地看宋嘉语一眼,道:“德妃好生养胎吧。有想吃想用想玩儿的东西,只管跟本宫说。”
宋嘉语谢恩。
说了几句话,便打发她们下去了。
晌午时,昭文帝过来。
宋嘉言笑道:“皇上怎么来了?”
五儿已自作多情地扑过去,抱着父亲的大腿,响亮地说:“父皇是来陪我吃饭的呗。”
昭文帝哈哈大笑,抱她起来。九皇子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跟在母亲身边。
此次接宋嘉言回宫后,昭文帝也不知怎的,非但一日三餐都来凤仪宫报到,还夜夜宿于凤仪宫。
宋嘉言的重心在苏林与端仪公主身上,端仪公主与生母一道住,苏林就随宋嘉言回了凤仪宫。宋嘉言赏了苏林不少的衣裳首饰古董玩物,完全是养公主的套路,甚至苏林觉着,日后待五公主长大,也就是如此了。
不论是晨间宫妃来请安,还是处理宫务,抑或接见请安命妇,宋嘉言都会带着苏林,间或指点于她,还时不时地借端林郡主的名义在宫内举办茶会、花会的,请了帝都年龄相当的千金小姐进宫来。不过数日,满帝都皆知皇后娘娘对于端林郡主的宠爱。
转眼,端仪公主出嫁的日子已到。
端仪公主的嫁妆是早早置备的,又有方太后赏了端仪公主一些东西,昭文帝与宋嘉言皆有表示,因为是远嫁北凉,端仪公主的嫁妆颇为丰厚。
端仪公主临出嫁前,宋嘉言在给方太后请安时提了一句:“端仪自幼在宫里长大,乍一去北凉,身边没个亲人陪伴,怕是孩子心里恓惶。”
方太后叹:“女人出嫁,莫不是如此。”端仪公主于宫中不显,今要远嫁,方太后也只有一声惋叹罢了。
宋嘉言笑道:“正好有件事跟母后商量,咱们端林啊,倒有桩心事求到了臣妾。臣妾跟皇上说了,端林也求了他父皇一番,皇上也允了。”
“既然皇帝都允了,哀家也没意见。”这是要跟哀家商量吗?你们都准了!方太后心下颇是不满。只是,自家儿子点头的事,她不好挑剔罢了。
宋嘉言一笑道:“母后慈悲,端林,来,谢过你皇祖母。”
昭文帝依旧夜夜留宿凤仪宫。昭文帝喜欢跟宋嘉言说说话。宋嘉言虽无绝世姿容,但宋嘉言这里,是最让昭文帝放心与放松的地方。
她不明白昭文帝为何忽然对她这样好,先是趁她不在宫里让宋嘉语怀孕,现在又专宠凤仪宫了。不过,有人肯对她这样好,就当珍惜。何况,昭文帝是皇帝,也是她的丈夫,没有理由不抓住这个机会,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