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记

作者:石头与水

不要看大臣住在宫外,他们的消息也是极其灵通的。何况,是立太子这样的大事!

朝臣们向来认为,天子无私事。换句话说,他们觉着,天子的事就是他们的事。

立太子,朝臣们倒是双手赞成。对九皇子,也没什么意见,毕竟是嫡出皇子。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士人阶层普遍的认知。嫡皇子的身份完全符合士人阶层对于皇储的期待,就是士人对皇储的娘意见比较大。前朝对妇人的约束极其严厉,到本朝民风逐渐开放,女人的地位日渐提高,虽然远不足与男人相比,起码比起前朝那种“足不出户,面不外露”的情形要好许多。但也远未到可以有有夫之妇勾引皇帝,继而嫁到中宫的事。宋嘉言此举,非但士大夫清流阶层难以接受,还给了他们无限的想象力。

前几天德妃之事一出,虽然是后宫之事,且尚未有个子丑寅卯,前朝便有人将此联系起来,经过一天的酝酿,第二日大朝会上话里话外地说中宫不慈。

昭文帝正要立太子,有人上这种奏章,不要说昭文帝,就是重新上朝许久的彭老相爷都想抽死那几个没长眼的愣头青。

彭老相爷做首辅十来年,当初也是死看不上宋嘉言,若不是被亲孙子彭彦容背后下了黑手、捅了一刀,以至于彭老相爷气个好歹,无力再管朝中之事,否则,彭老相爷是宁可血溅金殿,也不能叫宋嘉言如了意。事已至此,如今宋嘉言都做皇后好几年了,关键是,人家还生出了嫡皇子。

嫡皇子只要正常,日后必是太子,是皇帝。

何况,如今昭文帝这把年纪,想早日立储,也是跟内阁通过气的,彭老相爷双手支持。他也不喜欢宋嘉言,可是,嫡皇子要做储君,那么,生母身上便不能有任何道德瑕疵。这不是为了宋嘉言,完全是为了东穆国下一任皇帝的体面!

一般来说,御史进言这种小事,不用彭老相爷直接出面,直接一个礼部侍郎就能弹压住这几个小御史。不过,深谙政治斗争的彭老相爷很明白,此刻他表态方能震慑住许多想浑水摸鱼的小人,以免事情搞大,耽搁立储之事。于是,彭老相爷声色俱厉,痛斥道:“目无君父的东西!皇后离宫为太后祈福一年有余,乃天下至孝之人!如今为一贱婢污蔑,尔等不问青红皂白便诋毁国母,是何居心?”

彭老相爷乍然开口,倒把朝中官员惊了个好歹,尤其彭老相爷赞宋嘉言的那一句“天下至孝之人”,简直叫人不敢相信,还以为幻听呢。心说怎么这老家伙突然转了风向,跟皇后一条心啦。彭老相爷一表态,立刻有人附和,说起皇后种种贤德之事。

当然,也有人有不同意见。左都御史郑博见大家把自己手下御史骂得如死狗一般,顿时心头火起,大声道:“皇后德行有无瑕疵,自有公论!不是说皇后生了嫡皇子,便是道德圣人!臣知皇上立储在即,嫡皇子乃中宫所出,身份尊贵,立为储君乃天经地义之事!但,皇后德行,天下有目共睹,且累及皇上声誉,实乃邀妲己、褒姒之妖媚,行吕后、武曌之手段,惺惺作态,勃勃野心,皇上不可不防!”

若是别人敢当朝说出这种话,那十有八九是个疯子,活够了。但,此话自郑博之口说出,大家就不觉奇怪了,因为,此人本就是个疯子。

郑博出身晋中洪洞县某村,都说洪洞县内没好人,人家郑博郑御史就是难得的好人。非但人好,且官声清廉到丧心病狂的程度。贵为正三品左都御史,现在还跟老婆孩子租贫民区的房子住呢。先时,昭文帝听说他家中贫寒,本想赏他座宅子,郑博直接拒绝了,道:“皇上赏了大宅子,臣家贫,买不起仆婢打理,倒白瞎了好宅子。”昭文帝想连下人一并赏,郑博又道:“有仆婢,臣囊中羞涩,出不起月钱。”

他从不宴请,从不收礼,与人交往也就是仨瓜俩枣之类,就靠着那些俸禄过日子。郑博就是这样的异类。当然,在郑博的带领下,御史台涌现出一帮子又穷又硬的御史。

前番宋嘉言立后时,郑博还远在甘肃做知府,立后这种档次的事情,他插不上嘴。不过,郑博向来认为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立后时他离得远,没能担君之忧,就很令郑博愧疚。如今,担君之忧很久的郑博终于有了发言的机会及地位。那满肚子的意见,自然喷薄而出。

甭说是彭老相爷的面子,就是昭文帝的面子,郑博也没有顾及分毫!

昭文帝当下便沉了脸,他对宋嘉言并无不满之处,怎能容人这样指责宋嘉言?何况,没哪个帝王听到郑博这些话会心情愉悦的。

昭文帝并未开口,因为秦峥先开口了,秦峥高声质问:“郑大人将皇后娘娘比作妲己、褒姒,难道郑大人视皇上为殷纣王、周幽王之流吗?郑大人深受皇恩,不思回报,反污蔑君上,该当何罪!”

秦峥张嘴就是杀招,朝中有人就好奇了,也不知这秦家小子像谁?想当初他祖父秦老尚书可是再和气不过的人了,八面逢源的脾性。如今秦峥突然放杀招,叫人难以招架。你一个五品兵部郎中,若不是大朝会,根本连上朝都没资格。人家御史干你什么事儿啊?

秦峥直接要把郑博往死里整,郑博自觉全凭一片忠君爱国之心方有此谏言,郑博做了多年官,也不是愣头青,自然知道上此谏言是有风险的。昭文帝一直是个和气人,但昭文帝毕竟是皇帝。

郑博爱国忠君之心岂容秦峥扭曲,他顿时双目圆瞪,怒喝:“秦安臣!”秦峥,字安臣。郑博喝道:“我一片忠心赤诚,岂容尔等小人随意污蔑!皇上自登基以来,以孝治国,以仁抚民,天下百姓无不称颂圣明!皆因一时耽于狐媚女色,而损皇上一世英名!朝中百官,难道是瞎的吗?我等食朝廷俸禄,怎不知事君劝君之道,致使皇上声名蒙尘!臣实在愧死了!”说着,郑博心下大恸,双眼一红,方方正正的一张脸上竟滚下泪来!可见实在是对宋嘉言之事恨到极致!

能在这朝中有一席之地的,都不是简单人物。秦峥朗声道:“郑大人,难道皇上是贤是愚取决于皇后娘娘吗?似殷纣、周幽之昏庸,哪怕没有妲己、褒姒,照样亡国!郑大人未曾与皇后娘娘谋面,怎知皇后是忠是奸是贤是愚呢?臣素听闻大人有清廉名声,此时也不禁怀疑,大人是否受人指使,刻意污蔑皇后,以达到不可告人之目的呢?”

郑博赤诚忠心,哪禁得起此话,顿时就要驳斥秦峥。不过,秦峥深谙朝中谏言之道,那就是一字——快,且不能间断,一旦被人打断,你要说的话就要被断章取义了。故此,秦峥丝毫不给郑博插嘴的机会,继续高声道:“天下皆知,皇上要立嫡皇子为储,在此关头,忽然就曝出德妃之事来!恕我直言,德妃与皇后乃亲生姐妹!再者,后宫中尚有太后坐镇,德妃身为四妃之一,但有冤情,不论是面陈太后,还是御前直书,都比这样死了之后再让宫人死谏的好吧!此事疑点甚多!皇上刚要立太子,就有人诬蔑皇后清明,我倒要问问,此人是何居心?”秦峥冷冷道,“如今皇上四位皇子,嫡皇子为皇后所出,有人构陷皇后,无非是不希望嫡皇子立储!都说郑大人清廉耿直,行事公允,如今看来,不过人云亦云、目光短浅、不明是非之辈而已!”

郑博两眼通红,恨不能一口咬死秦峥,不过,他也不是没脑子的人,怒道:“皇后因何立后,天下皆知!圣君之名因一妇人蒙尘,本是事实!”缓一口气,郑博道,“但,德妃之死的确疑点甚多!臣不敢因此而怀疑皇后娘娘,请皇上彻查此事,是清是浊都给天下一个交代!”

秦峥瞥郑博一眼,转身正对御座,正色道:“皇后娘娘光明磊落、胸襟坦荡、事君至诚、垂范天下,如今有人欲窃取储君之位而构陷皇后娘娘,请皇上彻查此事,还天下一个公道、还皇后一个清名。”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郑博暂且偃旗息鼓,秦峥也做了总结,朝中也得到片刻安宁。

宋荣方缓缓地开口,他悲痛万分,一字一句道:“臣的女儿,臣很了解。皇后不会去刻薄自己的亲妹妹。更何况太后也很喜欢德妃,德妃身边一直有太后派去的嬷嬷照顾她的起居。再者,德妃有皇嗣在身,若有冤情,不论怎样,都有直陈冤情的机会。臣以为,定是有人设计害了德妃,进而构陷皇后,阻碍立储。如今,德妃已逝,请皇上还死者一个公道吧。”如今,宋家贵为后族,宋荣愈发地爱惜名声。宋嘉语的性子,他很了解,若是往日,憋憋屈屈地死了,也有可能。但,此时非同往日,别忘了,死前,宋嘉语是有孕在身的。一个怀孕的女人,怎么可能明知有人陷害而慷慨就死?就算不为自己,还有腹中孩子呢。

宋嘉语的死,哪怕是有人刻意为之,她先前也绝不可能知道,更不会写下什么鬼书信来!

马上就要立太子了,宋荣是绝不允许这盆污水泼到自家头上的!

昭文帝看向满朝文武,淡淡地道:“德妃过世前,朕与皇后都在。德妃亲口对朕说,她生产而亡,怕是有人要用此中伤皇后了。初时,朕并不信德妃此语,如今看来,德妃这话,倒有几分见地。”

昭文帝直接发落了几个找死的小御史,夺官去职,逐出帝都。甚至连郑博也因无故中伤皇后,语出不敬,降三级留用。这也表示了昭文帝对中宫强硬的保护态度。

不得不说,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女人哪,还是要靠肚子说话。宋嘉言生出儿子来,哪怕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昭文帝也不会凭人中伤宋嘉言。

不过,早朝这一番吵闹,也够让昭文帝堵心的。

昭文帝也是人,有了堵心的事便想找人倾诉。宋嘉言呢,又是个善解人意的,一见昭文帝下朝时的脸色便知不妙,宋嘉言亲自服侍着昭文帝换下皇袍,穿上寻常轻便衣衫,温声道:“皇上似有心事?”

“朝中御史烦人,吵得耳根子疼。”

“御史就是靠嘴皮子吃饭的,他们要说,也不过是陈词滥调,炒一炒剩饭而已。”宋嘉言道,“臣妾都不气,皇上就更不必气了。”

昭文帝失笑道:“你倒是大度。下次上朝,朕该带着你去。有阿离的口才,能把郑伯岩驳个体无完肤。”郑博,字伯岩。

宋嘉言嗔道:“皇上别乱说话,叫人听到,坏我名声。”

昭文帝哈哈一笑。

宋嘉言忽露恍然之色,问:“皇上,那个叫郑伯岩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郑博吧?”

“阿离也听说过他的名声?”

“小时候听爹爹说起过,鼎鼎有名的清官,做官十余载仍是两袖空空,家里穷得叮当响,为官极清廉耿直,官声一流,人称郑青天。”宋嘉言啧啧两声,“他竟然在帝都做官?”

“郑伯岩现在是左都御史。”

宋嘉言点点头:“刚正不阿,官声且好,做御史倒对了郑大人的脾气。臣妾倒有个想头儿,德妃之事,单由监察司查也不好,不如请三司与监察司一并审理,也省得朝中大臣猜度。叫他们亲自查一查,看谁在背后编排这些是非,免得他们有事无事地就在朝中叫嚣。”

宋嘉言打发宫人下去,方轻声道:“皇上,臣妾这几日总有些心神不宁。当初先太子登基时就遭遇不测,如今小九儿又有人百般阻挠。臣妾想着,请皇上借此时机好生查一查。”

出乎宋嘉言意料,昭文帝并未许诺,反是道:“后宫之事,不宜外臣插手。你放心,朕会让监察司查清楚的。”

尽管被拒绝,宋嘉言也没有执拗于此事,大方一笑道:“好。”

“后宫有后宫的法则规矩,前朝有前朝的法度。”昭文帝看向宋嘉言道,“你心底无私,不过,若是后宫的事叫朝臣插一杠子,日后便没有他们不敢插手的了。”算是跟宋嘉言解释一句。

“臣妾没想这么多。皇上心里有数,臣妾就放心了。”宋嘉言挽着昭文帝的手,笑眯眯地道,“去吃饭吧,早朝费了大力气,多吃些,补一补。”

宋嘉言完全没受德妃之死的影响,她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该出殡出殡,该发丧发丧。宋嘉语依贵妃之礼下葬,本应排场非常,结果偏生运道不好,丧事还未办完,边境不宁,战事开始了。

国家都开始打仗了,满朝的注意力都在边境线上,宋嘉语的丧事,昭文帝没怎么关注,就过去了。

宋嘉言倒还挺关心战事,只是,她这身份,又不好多问。看昭文帝脸色总是不大好,宋嘉言斟酌道:“皇上,战事不顺利吗?”

昭文帝道:“这几年备战,朕原以为能一举攻入西蛮境内,不想边境战事胶着。”男人在女人面前总会有一种天性中的虚荣,昭文帝话未说完全,便笑道,“阿离不必担心。”

宋嘉言温声道:“臣妾想到历史上汉武帝与匈奴之战,文景两代国力积蓄,到汉武时犹是十几年的奋战。皇上若是想荡平西蛮,也莫要心切,战争从来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哪。”

昭文帝一笑,握住宋嘉言的手,轻声道:“若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后患无数。朕可不想将这些烦心事留给小九儿。”

“小九儿是个有福气的。”

“朕的儿子,自然有福气。”

昭文帝雄心勃勃,宋嘉语之事的调查却不那么顺利。宋嘉言也不知道监察司查出了什么结果,昭文帝没提,宋嘉言倒是问过两次,都被昭文帝顾左右而言他地糊弄了过去。

宋嘉言也就识趣地不再问了,因为朝廷一直在打仗,宋嘉言对昭文帝道:“将士们在外头流血流汗,宫里也当节俭些。太后是长辈,臣妾想着,慈宁宫那里不动,自臣妾起,用度减半。这样,一年也能省下不少银钱,皇上用来支援战事,也是我们女流之辈的一点儿心意。”

昭文帝笑道:“这些事,你看着办就行了。”凤仪宫的用度一直不大,宋嘉言不喜奢华,一家人用餐也不过八道菜、四样点心、两品汤而已。只是,平白无故的,宋嘉言自己节俭,却不好去约束妃嫔。

既得了昭文帝的允许,宋嘉言笑道:“臣妾明天跟太后商议后,再决定。”

第二日,宋嘉言就跟方太后提及宫中用度减半之事。

宋嘉言笑道:“百善孝为先。母后是长辈,再怎么也不能叫您老人家受委屈。臣妾想着,自臣妾起,宫中妃嫔减半,母后这里是不必动的。”

方太后叹道:“既然都减,哀家这里原也用不了那些吃用,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国事要紧。”宫里自皇后起都减了用度,唯她不减,说起来是儿子的孝心,但落在别人眼中,就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好话”来了!

不过是一些吃用,减就减了!只是,这事合该是她先提出来,由她打头儿方好!结果,这狐狸却无半点儿尊老之心,只一意为自己名声打算!

对着宋嘉言,方太后总是高兴不起来。或许就是天生的不对盘,方太后忍不住问:“德妃的事,监察司查得如何了?”这事有昭文帝亲自为宋嘉言辟谣,自然再无人敢说皇后的闲话。

“臣妾听皇上说,还在调查。”

方太后缓缓地抚摸着腕间的菩提珠串儿,不紧不慢道:“若是别的事,倒也罢了。德妃,是皇后的亲妹妹。再者,哀家也想知道是谁这般天大的胆子敢污蔑皇后。”

宋嘉言笑道:“真是巧了,臣妾怎么就跟母后想到一处去了呢?既然母后觉着他们查得慢,臣妾再问问皇上。”

方太后见到宋嘉言笑靥如花,又是一阵气闷。不过,输人不输阵,方太后道:“也好。”

昭文帝一直忙前朝的事,后宫越发顾不上了。

好在宋嘉言将后宫管得井井有条,除了些许要紧事拣来与昭文帝说,再不叫昭文帝为后宫操半点儿心。如今,宋嘉言不得不旧事重提,叹道:“母后一直心急这件事,臣妾劝了几句,母后总是不悦。”

“知道了。”昭文帝道。

宋嘉言笑道:“还有一件事,今天臣妾刚说后宫减些用度,倒是叫景惠皇妹知道了。她下晌来请安,主动跟臣妾说想着捐些银子以酬军用。臣妾想着,多多少少的都是她的心意,就没拒绝。赶明儿,臣妾跟皇妹商议商议,如果能多筹些银两,就再好不过了。”

昭文帝感念宋嘉言的心意,温声道:“还未艰难至此。”

“皇上不嫌少就好。”宋嘉言笑道,“大事帮不上皇上,只能把后宫管好,不让皇上为后宫的事分心。剩下的,能做一点是一点哪。”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昭文帝笑叹一声,揽住宋嘉言的肩,温声道,“现在不好封赏子熙,朕记得立你为后时,追封你的祖父为三品散佚大臣,不如再升一升你祖父的品阶?”

“升这个做什么?”宋嘉言道,“我于国无功,现在做的事也是我当做的。国家在打仗,也不好独皇后家这样又封又赏的。”

昭文帝怎会不明白宋嘉言的体恤之意,自然心下熨帖,转而同宋嘉言说起别的话来。

宋嘉言道:“三公主过年就及笄,这孩子素来乖巧,皇上平日里多留意帝都杰出子弟,咱们家的公主出嫁不必太早,心里还是要有数的,别事到临头再着急。”

“六皇子也十三了,按理这个时候该给六皇子安排侍姬的。但是臣妾在家时,臣妾大哥直到成亲也没通房丫头。臣妾想着,不如再等两年,待六皇子身子长成,再赏他宫人。就是日后,于子嗣上也有益处。”

昭文帝道:“你看着安排吧。”

“三公主那里,自然有臣妾。六皇子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纪,皇上跟他说说这些事儿,别叫孩子迷茫着。”

“好。”昭文帝一笑应下。

兴许是年纪的原因,昭文帝是喜欢听宋嘉言絮絮叨叨地说些儿女事的。或许,昭文帝只喜欢听宋嘉言说这些,宋嘉言是个强势而磊落的人,在昭文帝心里,宋嘉言有资格说这些话。

自宋嘉言从老梅庵回了宫里,昭文帝便独宠凤仪宫。

宋嘉言以为,哪怕不能与昭文帝白头到老,起码昭文帝会活到九皇子长大成人,她从未想到,昭文帝会突然病重。

在御书房与内阁大臣商讨朝政时忽然倒地,再宣太医时,昭文帝已然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病重,边境还在打仗,这时节,内阁大臣都要愁死了。

方太后与宋嘉言闻了信儿都赶去了昭德殿,方太后一见便扑上去痛哭“我的皇儿啊”,宋嘉言看着昭文帝面色青白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模样,心里也很不好受,眼圈儿微红,问太医:“皇上的病如何了?”

太医正一脸沉痛,如丧考妣:“臣等无能!皇上忽然之间病势沉重,臣等已为皇上行针,若皇上早日清醒,尚有一线之机。”

方太后闻此言已是大怒,指着太医正怒斥:“若救不回皇帝,哀家绝不饶恕尔等!”

发了一通脾气,方太后瞧宋嘉言一眼,道:“九皇子、五公主年纪尚小,还需人照顾,皇后先回去吧,这里有哀家。”

宋嘉言道:“如今皇上病重,宫里宫外的事还需太后做主,太后保重凤体方好。”

这话,方太后听着倒还顺耳。

宋嘉言又道:“皇上病重若此,不说太后,便是臣妾,也是十二个不放心。小九儿、五儿年纪虽小,也知孝悌之意,何况还有端睿、六皇子他们,都是大人了,若是皇上微恙倒罢了,现在这样,断没有不让他们来侍疾的道理。不如宣召端睿进宫,还有宫里的几个孩子们,都是一样的孝心,臣妾给他们排个时间,叫他们轮流来侍奉皇上,也是咱们皇家给天下做表率的意思。”

方太后虽然心焦儿子的病,心思倒也没乱,抹着眼泪道:“有哀家就够了,弄来一大堆的人,吵到皇帝。”

“太后爱子之心,天下尽知。”宋嘉言并不强求,又道,“只是,皇上忽然病重,前朝的事要如何决断,还得太后拿个主意呢。”

方太后想都未想,道:“让仁德看着办吧。”

宋嘉言便不再说话了。宋家虽是寒门出身,可宋嘉言出生时宋荣就已经是官身,当初,宋嘉言被立皇后,宋荣也是跟她讲过朝中形势的。尤其,宋嘉言做皇后这几年,说是后宫不可干政,她自己也注意避嫌,不过,前朝的事她还是稍微知道些的。

皇权自然是高高在上,但东穆王朝是有内阁的。内阁辅助君王处理朝政,权柄也不小,否则,当初昭文帝要立她为后不至于费那般力气。

方太后依赖小儿子,却是太想当然了。不要说仁德亲王藩王之身要避嫌朝政,就说仁德亲王的年纪,真叫他主政,还有内阁什么事?

不要说祖宗规矩、朝廷法度,便是从私心私利算,内阁那些人也断不能叫仁德亲王如意的!昭文帝如今这番情形,宋嘉言想活命,九皇子必然要登基。可是,这种情形下,九皇子登基之事定然不会太顺遂,宋嘉言深知朝中大臣对她的忌惮,索性先叫方太后与内阁去较量一二!

内阁里六位辅臣,自昭文帝突病,便未曾离开内阁一步,此时,听到方太后的口谕,内阁首辅彭老相爷的眸子微微一沉。

内阁次辅乃礼部尚书李修竹,首辅未说话,李修竹却是明白彭老相爷的心意,对来传谕的内侍道:“皇上病重,宫中尚有四位皇子,皇子尚在,自来没有藩王主政之理,臣等请求面见太后。”

内侍李达乃方太后身边大太监,自来得方太后重用,却是与前朝打交道不多。李达道:“太后悲伤过度,能不能见诸位大人还两说。如今,诸位大人还是先接了太后的口谕,奴才也好回去复命!”

彭老相爷沉声道:“我等身受皇上皇恩,今皇上龙体不适,宫中皇子有九皇子为嫡,六皇子为长,论及血统,也轮不到藩王主政,请太后恕臣等不敢轻受此谕!”

内阁此番态度,李达心下微凛,也不敢强求,讪讪而去。

内阁排行第三的辅臣乃兵部尚书郑守,郑尚书忽然道:“不知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

当初宋嘉言立后,彭老相爷反对声音最响,此时却沉默了。他当然不喜欢宋嘉言,可是,如今看来,方太后显然更是个狗屁不通的,竟然说出让仁德亲王代政之语,实非国之幸事。

这种情况下,彭老相爷不得不考虑凤仪宫的态度了。

尤其,凤仪宫育有嫡皇子。

方太后第一道口谕就给内阁顶了回来,还未听完内侍回禀,方太后已是气得不得了,浑身发抖,怒不可遏,嘶声斥道:“皇帝不过微恙,这些大臣便不将哀家放在眼里!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内侍李达跪在地上,满头冷汗,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宋嘉言轻声劝道:“太后息怒,前朝的事务,臣妾是不懂的,想来还是皇上的病情要紧。”方太后在昭文帝的卧室里大吼大叫,哪里是让昭文帝养病的意思。

方太后脸上微窘,想来母子间自有感情,便起身去了隔间细问李达来龙去脉。之所以避着宋嘉言,也是不叫宋嘉言有插手的余地,殊不知宋嘉言本就无此意。

后宫的事,宋嘉言是有把握的。但前朝与后宫完全是两个概念,尤其前朝国政,那些内阁老臣,无一不是老狐狸,要对付这些老家伙们,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甭看方太后身份尊贵,可现在皇帝儿子躺下了,她这个太后,不见得能从内阁讨得便宜出来。

宋嘉言力道适中地为昭文帝按摩头上的穴位。昭文帝忽然这般,太医教了套按摩的法子给宋嘉言,不仅是为了舒缓病情,也是为了保持昭文帝身体肌肉的活力。

宋嘉言给昭文帝从头到脚按了一遍,吩咐梁嬷嬷去将皇子公主们都请来。

方太后可能是被内阁气着了,直到仁德亲王入宫请安,母子两个不知在隔间嘀嘀咕咕些什么。过一时,李达来请宋嘉言去隔间说话。

宋嘉言交代心腹宫人一声便去了。

仁德亲王连忙起身给皇嫂请安,宋嘉言叹口气:“王弟免礼。”在方太后下首坐下,望仁德亲王一眼,宋嘉言眼中流露出一抹焦色,道,“这好端端的,皇上忽然发了急病。太后与本宫都没了主意,王弟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仁德亲王忙道:“皇嫂折煞臣弟了。”仁德亲王并非方太后,他与宋嘉言没什么交情,不过,当初可是共患难过的。宋嘉言能做皇后,绝不是好相与的,仁德亲王这把年纪,断不会听得三两句好话就失了分寸。

宋嘉言摆了摆手:“你莫多心。本宫心里担心,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太后。后宫的事,有本宫。前朝的事,干系众多,本宫这点儿本事,也就用于内宅后宫罢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太后也在,本宫就把话说了吧,自此本宫同孩子们一并给皇上侍疾,其他的事,本宫并不懂,也不想多说什么。”

以往,方太后看宋嘉言多有不顺眼,如今听宋嘉言说话,却是如同聆听仙乐一般,悦耳至极。

不论宋嘉言是不是以退为进,只听宋嘉言这一番说辞,就比方太后的吃相好看多了。仁德亲王愈发恭敬,道:“皇嫂贤孝慈悲之心,臣弟深知。只是,皇兄骤然得此急病,臣弟亦是六神无主,实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宋嘉言尚未说话,梁嬷嬷便来回禀,说是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都到了,端睿公主也进了宫,都在外头候着呢。

方太后此时宣仁德亲王进宫,显然是深信小儿子。故此,宋嘉言未理会仁德亲王的推却,转而解释道:“孩子们都挂念皇上,母后这里有仁德王弟,本宫便带着孩子们服侍皇上去了。”

方太后虽有隐隐不悦,不过,小儿子在跟前,便也未说什么,只打发宋嘉言道:“去吧。”

宋嘉言起身去见皇子公主们。

端睿公主在宫时深受昭文帝喜爱,如今忽闻皇上病重,已是哭得两眼微肿,见宋嘉言过来,端睿公主连忙起身,带着弟妹们向嫡母行礼。

宋嘉言在上首之位坐下,叹道:“你们也坐吧。

“你们都是好孩子,如今你们父皇病了,知道你们有孝心,从今天起,便随本宫一并给皇上侍疾,也是你们为人子女的孝心。”

侍疾的事,方太后没空管了,她正在反复跟自己的小儿子唠叨内阁如何不将她这位太后放在眼中。

仁德亲王劝道:“儿臣闲散这许多年,本也不知国事,母后把儿臣派过去,也不过是个尸位素餐罢了。”

方太后急道:“若没个可信的人去镇着,万一朝中有要紧事可如何是好?”

仁德亲王哭笑不得:“母后,内阁都是忠贞之臣,断不会如母后所言。”

方太后将嘴一撇:“忠贞之臣?忠贞之臣便这般不将哀家放在眼里吗?”显然厌恶极了内阁,方太后一会儿一个主意,“既然你不乐意,哀家宣你舅舅进宫便是,总要寻个可靠的人帮皇帝看着江山。”

仁德亲王连忙拦道:“母后,万万不可!”

“有甚不可?”方太后凤心独断,道,“哀家便不信找不到一个听哀家的!你不愿意帮哀家,你舅舅定乐意的。”说到底,还要靠娘家人!

仁德亲王劝道:“母后这是要把舅舅往火上烤哪。”

方太后相当固执:“这个时候,也只得举贤不避亲了。除了你舅舅,哀家也不放心别人!”

听到这话,仁德亲王险些没厥过去。

宋嘉言安排好侍疾值班的顺序,单把端睿公主留下来,打发其他的皇子公主们回去暂且歇着,到了侍疾的时候再过来。

端睿公主以为宋嘉言要跟她说些什么,结果,宋嘉言什么都没说,简单地用过饭之后,宋嘉言就开始教给端睿公主怎样给昭文帝按摩身体穴位,如何喂药照顾病人。

后宫的事宋嘉言顾不上,便交给戚贵妃暂理。好在大部分妃嫔都知如今两宫心里不大痛快,也不敢在这时候来碍眼。

昭文帝突发重病,最急的并不是宋嘉言。

宋荣回府便闭门谢客,并叮嘱宋嘉谦宋嘉诫认真当差低调做人,宋嘉谦晚上问宋荣:“也不知娘娘在宫中如何了?”这个时候,若说宋家不紧张是假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正对此景。

宋荣淡定道:“皇上病重,娘娘与皇子自然在侍疾。”昭文帝刚病头一日,这个时候若有人提立储,是最傻的。宋嘉言还不至于这么沉不住气。而且,宋嘉言要面对的情况也不只是把儿子送到皇位这样简单,九皇子,实在太小了。

宋嘉谦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的年龄与阅历注定了不能如宋荣这般镇定自若。不过,宋嘉谦还是忍住,没有再多问。宋荣点拨他一句:“你要沉得住气,看准了才能出手。如果看不准,就不要动。”

“大伯,我实在担心得很。”

“嘉谦,我空有爵位,而你不过位居七品。你这般担心,能做什么吗?”宋荣温声道,“哪怕算上咱家的姻亲,也没有一个内阁之人。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不知道皇后的意思。”

说着,宋荣叹了口气:“现在,宋家的权柄已不在我的手里。”宋荣不是迂腐之人,他在宋嘉言面前也不会摆父亲的架子。自打宋嘉言做了皇后,宋荣便明白,今后的日子,宋家何去何从,要看宋嘉言的安排。而他这个宋家的大家长,早已名存实亡。

宋荣微微一笑道:“不要把皇后看成后宫中孤立无援的妇人。”他虽然诸子皆不成器,不过,有宋嘉言一女也足以告慰平生。

宋嘉谦依旧似懂非懂,不过,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昭文帝躺下了,朝中事务虽有内阁做主,不过,重要的事是需要御笔朱批的啊。如今昭文帝依旧昏迷着,怎么御笔朱批啊?

军情如火,如何耽搁?

虽然内阁已经对方太后有极大的意见,还是要就朱批之事请示两宫。

两宫之中,宋嘉言以侍疾为名不对朝政加以评论,方太后却是又发了一道懿旨,要求自己的哥哥承恩公入内阁为相。不然,御笔朱批之事免谈。

东穆国以朱雀门为其正门,当年,宋嘉言便是在朱雀门受册为后。

昭文帝的寝殿是昭德殿,为皇城中轴线上的主建筑之一,内阁离昭德殿不远。昨日方太后的口谕,大臣们没理会她。如今竟然将懿旨下到内阁,要把承恩公塞到内阁为相辅。

方太后毫无政治智慧的一个举动惹恼了全天下的读书人!

彭老相爷也不接懿旨,直接带着内阁大臣与满朝文武往昭德殿外面一跪。

仁德亲王听到这消息,脸都白了。

方太后气得浑身哆嗦,连连道:“他们这是在威胁哀家啊!威胁哀家!”一阵气喘之后,方太后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又是一阵人仰马翻,仁德亲王苦口劝道:“母后息怒,您老人家身份尊贵,何苦与那些臣子一般见识。母后,莫要理会他们就是。”

“哀家倒想清静,哪里过得了清静日子?”

方太后直接躺床上了,仁德亲王只得给他老娘收拾烂摊子,去跟彭老相爷说好话。

彭老相爷一把年纪,自天亮跪到天黑,中间只吃了袖子里藏的一个烧饼,也消耗了不少体力。不过,哪怕仁德亲王来说和,彭老相爷仍然要求太后诛奸佞。

奸佞是谁?

很明显,谁鼓动着太后要入内阁,谁就是奸佞!

承恩公此时也不知要如何收场了,他原也无此野心,只是听自己的太后妹妹一提,便不由得野心膨胀。男子汉大丈夫,怎可一日无权?何况,这是内阁之权!

哪怕承恩公深知内阁相辅无一不是科举出身,但当方太后有此提议时,承恩公仍然心动了。

更何况,方家对于皇权有着更深的体悟。毕竟,方家一切荣耀皆来自于皇权!

朝中大臣堵着大门口儿,见里面没反应,还愈发胆大,鬼哭狼嚎了起来。

宋嘉言正带着六皇子侍疾,闻此哭号之声,便问:“袁忠,外头怎么回事?”

袁忠本就是昭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如今昭文帝躺下了,难得宋嘉言未加罪于他,还肯继续用他。袁忠愈发留意昭德殿的动静,以期能在宋嘉言面前有所用处,闻言忙低声禀道:“娘娘,是朝臣们在外头哭。”

“哭什么呢?”

袁忠便将太后下懿旨令承恩公入阁,而朝臣不同意的事说了,最后,袁忠总结了一句:“大臣们请太后收回懿旨。”

宋嘉言揉揉眉心:“跟他们说一声,皇上在养身子,叫他们闭嘴,别吵着皇上。”

袁忠亲自去了。

袁忠身为宫中大总管,在朝臣面前也是有三分脸面的。

袁忠一见彭老相爷便叹道:“老相爷那为国为民的一片心,皇上是深知的。想当初,皇上常说,相爷就是那国之柱石哪。”

说到昭文帝,彭老相爷眼泪都下来了。早在昭文帝为皇子时,彭老相爷就是昭文帝的老师,当然,那时的彭老相爷尚未封阁拜相。后来,昭文帝登基,彭老相爷自然是跟着鸡犬升天。多年来,君臣师生之谊不是白说的,昭文帝一病不起,彭老相爷那叫一个着急焦心哪。

彭老相爷泣道:“老臣无能哪。”

袁忠眼圈微红,抹了两把泪。他也是真心难受,昭文帝病危,他们这些依存主子的内侍更不知何去何从了,满心的惶恐无处可诉。

袁忠道:“老相爷忧国忧民之心,奴才不懂,却是极其佩服的。但奴才要说句放肆的话了。”说着,袁忠对着彭老相爷深深一揖。

袁忠也是有品阶的内侍总管,彭老相爷正跪着,也忍不住双手抬起扶住袁忠,客气道:“大总管不必如此,想来是有慈谕。”

“皇后娘娘在昭德殿侍疾,老相爷与诸位大人哭泣不休,皇上正在病中,如何听得这等悲音呢?”袁忠叹道,“老相爷与皇上有师生之谊,君臣之分,您的忠心,天下皆知哪。奴才想来,打扰皇上休养龙体,老相爷应是无心之为吧。”

听袁忠此话,彭老相爷忍不住老脸一红,不过,他人虽老,脑子却无比灵光,立刻道:“皇后娘娘就在殿中?”这个时候方太后是指望不上了,虽然不愿意与宋嘉言打交道,不过,宋嘉言是中宫皇后,为了不耽搁国事,只得问一问皇后的态度了。

彭老相爷立刻道:“臣等求见皇后娘娘!”

袁忠心下一笑,深觉彭老头儿上道儿,面上却是为难模样,道:“皇后娘娘正在侍疾,怕是不方便。”

彭老相爷再三道:“还得请大总管代为回禀,事关国之大事,实在片刻耽搁不得。”袁忠拿捏了一回,做足了架势,终于道:“好,奴才替诸位大人回禀一声吧。”

宋嘉言听了袁忠的回禀,并未一口应下,只道:“本宫一个妇道人家,只知侍奉皇上、教养子女罢了。朝中大事,还是要太后拿主意。”

袁忠便又去了慈宁宫。

方太后额上覆着帕子,仁德亲王在旁侍疾。

听了袁忠的回禀,方太后眼前一黑,只剩下哼哼的力气了。

其实,仁德亲王明白,母亲这是后悔了。仁德亲王道:“母后凤体不适,皇嫂正好在昭德殿,不如请皇嫂决断吧?”

方太后心下顿如火烧,万般不愿意,指使儿子:“你也去瞧瞧,别叫那些大臣太没个规矩。”

仁德亲王领命去了。

有了方太后的话,宋嘉言便在昭德殿的偏殿见了六位内阁大臣。

宋嘉言吩咐袁忠道:“太后定是牵挂这边儿的,请仁德亲王进来旁听。”

仁德亲王本想避嫌,被宋嘉言一句话叫了进来,便也有一座儿。几位内阁大臣也被赐了座,彭老相爷率先开口,道:“回禀皇后娘娘,如今有数件国之重事有待朱批。皇上龙体不适,臣等只得请教娘娘如何处置。”

宋嘉言先问仁德亲王:“太后有何示下吗?”

仁德亲王恭声道:“太后凤体不适,吩咐小王,一切尽待皇后娘娘裁断。”

宋嘉言转而问彭老相爷,道:“祖宗规矩,国家法制,遇到这种情况要如何处置?”

一听宋嘉言这话,彭老相爷的心便放下了一半。这是第一次,彭老相爷庆幸昭文帝娶了这么个明白人做皇后。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彭老相爷禀道:“太祖病危之时,是由已为储君的太宗皇帝代为批奏国事。”

宋嘉言淡淡道:“皇上并未立储。如今六皇子为长,年不过十三,还未听政。九皇子为嫡子,年不过三岁,尚未进学。”这个时候,皇子是指望不上的。

彭老相爷微微点头,道:“若国事危急,如太宗晚年,灵王为乱,困太宗皇帝于边州,彼时,帝都内阁得孝明皇后懿旨,暂停朱批,行蓝批。”

宋嘉言看向仁德亲王:“亲王觉着呢?”

仁德亲王道:“但由娘娘做主。”

“本宫哪里做得这个主?”宋嘉言温声道,“劳累王弟一趟,去慈宁宫问一问太后的意思。若无太后首肯,本宫是断没有主意的。”

仁德亲王只好再跑一趟。

宋嘉言望着彭老相爷与几个内阁大臣,淡淡道:“你们的心事,本宫明白。你们对内阁的维护,本宫也明白。你们皆是做了几十年的臣子了,翰林出身,精明能干。本宫不明白,你们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令太后难堪?皇上以孝治天下,皇上只是龙体不适,你们便这般对待太后,本宫很为皇上感到难堪。”

宋嘉言一席话,叫彭老相爷的脸色颇是难看起来。李修竹李尚书已忍不住辩白道:“娘娘误会臣等了。太后执意要承恩公入阁理政,朝政法度、祖宗规矩皆无此理。太后受奸佞所惑,懿旨已下,臣等除了跪请太后收回懿旨,实在别无他法。”

宋嘉言道:“一定要在皇上休养的宫殿外面号啕哭泣吗?”

李修竹顿时哑口,彭老相爷起身道:“臣等有罪。”余下内阁大臣跟着请罪。

宋嘉言叹:“你们皆是皇上爱重的臣子,治国理事,皇上信任你们,本宫也信任你们。以后,不要做出令皇上龙颜有损之事,也不要令你们的忠心蒙尘。”

诸人齐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