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遍地走

作者:即墨遥

乔宣一说完,便低眉敛目做鸵鸟状,根本不敢去看江惟清。

江惟清浑身气息冷冽,缓缓开口:“你确定要留下?”

华澜立刻上前一步,打断江惟清,慢条斯理的微笑:“既然小友愿意留下,剑君又何必强人所难?剑君放心,只是小住一段时日而已,到时本君一定将他完好无损的送回归元剑宗。”

江惟清薄唇抿起,冷冷看着低着头的少年。

果然,之前的所谓反思认错,都是敷衍应付之词,只要给一点机会便又不知轻重,华澜这里岂是你可以放肆的?

这般不识好歹的小辈,自己管他作甚,他想留就留,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自己本不该在意的……

江惟清定定看乔宣片刻,眼底神色晦暗不明,忽的转头对华澜道:“既然帝君盛情,在下也不好阻拦,只是送他回宗这般小事,岂能劳烦帝君?在下便在此等候十日,十日后再带他一同回去。”

江惟清说完又对乔宣淡淡道:“虽然帝君宽宏,不计较你的过错,但你去之后,切记不可胡闹,忘了身份尊卑。”

乔宣一怔,在他的设想中,像自己这般不知好歹的晚辈,以江惟清的性格定然是不会再管,任由他自生自灭才对,却没想到江惟清宁可等他十日,也要亲自带他回去,这……更坚定了他留在这里的决心!

老子才不会和你走呢!

华澜微笑解围:“剑君过于严肃了,小友刚刚飞升,见什么都新鲜,多点好奇心也是正常,过些时日便好了。”

江惟清一字字道:“最好如此。”

华澜侧首对乔宣笑道:“我们走吧。”

乔宣恭敬的对江惟清行礼:“弟子谨记剑君教诲。”

然后缓缓从江惟清身边走过,尽管江惟清一言不发,但乔宣紧张的浑身都绷紧了!

直到离开了这里,没有变故,乔宣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峰回路转啊!

没有想到华澜这么给力……

他落后半步,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华澜的侧颜。

男子和萧律不太一样,但似乎也有着相似之处,一样的天潢贵胄、矜贵儒雅……乔宣视线下移,忽的脚步一顿。

华澜的腰侧上,挂着一枚玉佩。

一枚普通的、陈旧的、毫无灵力、色泽黯淡、甚至破损了一角的玉佩。

原来你竟然还留着。

临走前的那个晚上,你将随身玉佩送予我,让我再等一等你,等一切结束,你要光明正大的同我一起,带我从这里走出去,一起去看遍万里河山……

你说你定不会负我。

可惜我没能等到。

大火淹没凤梧宫的那个晚上,玉佩被摔落在地,和我一起葬身火海,我以为早不在了。

乔宣微微沉默。

如果说之前都只是猜测的话,直到此刻,他心中再无丝毫怀疑,华澜就是萧律。

华澜回头一看,发现少年忽的停下脚步,似乎神色有些低落,担心他是害怕自己,连忙压低声音,温和笑道:“怎么了?如果还是为之前的事情担忧,尽管放心,我已说过不会计较,自然言出必随。”

乔宣蓦地回过神,垂眸敛去眼中神色,露出一个腼腆笑容:“不是的,我自然是信您的,只是担心我这样离开,剑君恐怕不悦……”

华澜释然笑道:“无妨,如果他要责备你,我会替你解释的。”

乔宣连声道谢。

江惟清的心思谁知道呢,又不是你解释就有用的,不过他也不是真的担心江惟清。

他望着华澜儒雅俊美的面容,堂堂天界帝君,能为我这等小仙放下身段,委实不容易了……不过抱歉,我可能要利用你一下了,想到这里,乔宣难得有点心生愧疚。

但话说回来,你当初许诺我的一切,都未曾履行……如今我找你帮个小忙,还迟了整整一千年,就当是你还我的好了。

而且我也不要你的帝后之位,只是借你神器一用,从此前尘恩怨一笔勾销,其实是你赚了啊!

这样一想,乔宣就没多少心理负担了,他笑眯眯的往前,跟上了华澜的脚步。

………………

乔宣跟着华澜一路走来,路过繁华的亭台楼阁,最后来到了一座华美宫殿。

这宫殿全是由白玉打造而成,雕梁画栋,精美非常,陈列摆设俱都不凡,即便行走之间,也能感受到仙灵之气萦绕,灵气充裕堪比修炼圣地,真真是奢华无比,华澜成神十几万年,又是龙神,底蕴确非一般神仙可比。

两名仙侍恭敬的候在里面。

华澜对乔宣笑道:“你就住在这里吧,想要什么,或者想去哪里逛逛,和他们说声便可。”

乔宣恭敬的道:“多谢帝君。”

华澜摇头笑道:“不必客气。”

客气是必须要客气的,乔宣笑的眼睛弯起来,虽然华澜就是萧律,但并不代表着他就可以放松大意了。

如今华澜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之所以要将自己留下来,无非是对他产生了怀疑……自己当时说的借口,傻子才会相信呢,华澜会怀疑十分正常。

因为自己故作旧态,华澜暂时放下了杀心,但这种事儿他不弄清楚,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放自己离开呢?

乔宣可不会被前世情缘蒙蔽了头脑,认为华澜这是对自己一见钟情了。

如今不过是在彼此试探。

自己必须要掌握好这个度,才能在不被华澜发现身份的情况下,成功达成目的。

华澜没有久留,很快便离开了。

乔宣放松下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打量着四周,反正他就是个没开过眼界的土包子小仙嘛。

完全符合人设!

宫殿一圈转了下来,乔宣发自内心的感慨,不愧是凡界当皇帝天界当帝君的,华澜真真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和一般苦修避世的神仙就是不一样。

他很欣赏他。

虽然心中恨不得现在就去寻宝,但身边还有两个仙侍呢,万万不可操之过急,还有十日时间来得及的!

乔宣笑眯眯的,回头看向跟着的仙侍,腆着脸道:“我饿了,请问有吃的吗?”

天界美食,他眼红很久了!之前宴会上尝了些,但没有过上瘾,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不吃白不吃!

他现在可是华澜的贵客呢!

虽然乔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但两名仙侍并未露出任何鄙夷之色,而是恭恭敬敬的笑道:“公子稍等。”

乔宣悠哉悠哉的坐在院落里,这院子里有花鸟游鱼,还有一棵巨大的仙槐,上面缠绕着仙藤,仙藤上点缀着朵朵小白花,坐在下面阴凉舒适,风景怡人。

没一会儿仙侍就回来了,他们一人端着一张玉盘,身后一群仙鹤鱼贯而入,每一只仙鹤都稳稳刁着一张玉盘,各色美食仙酿摆在上面,它们低头将玉盘小心放在石桌上。

乔宣视线扫过那群仙鹤,忽的动作一顿,然后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

其中一只仙鹤看到乔宣,也是动作一僵,差点把盘子给打翻了,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它低头露出不忿的目光,刚才看见乔宣那悠哉惬意模样,气的它差点把盘子给砸在乔宣头上!那一日自己被帝君发现,不但好处吐了出来,还被罚做苦役一年,端茶送水,清理杂草,鹤生悲惨……如果不是这个可恶的家伙,自己好好一只无忧无虑的仙鹤,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而这个可恶的家伙,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还大摇大摆的成了帝君的座上宾,简直岂有此理!

帝君一定被这个不要脸的家伙被欺骗了!

乔宣垂眸喝了一口仙酿,轻咳一声,刚才差点漏出破绽了,虽然这蠢鹤坑了自己,但自己若现在找它麻烦,岂不是不打自招,而且看样子它过的并不好呢……

嗯,这样他就安心了。

乔宣美滋滋的就要开始大快朵颐,视线扫过满桌美食,落在一道不起眼的菜上面,嘴角慢慢勾了起来,毫不犹豫的伸出筷子夹了一口,恩恩,味道和在凡界的时候差不多。

不错不错。

华澜真是有心了啊……

………………

另一边。

华澜坐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中,一个时辰之后,一名仙侍恭敬的走了过来。

华澜抬眸看去,神色无波无澜,道:“他做了些什么?”

仙侍匍匐在地:“公子先是在殿中逛了一圈,啧啧称叹,似很是惊奇,随后便说饿了,我们按照您的吩咐上了菜,很是对他胃口,吃的第一个菜是酒酿芝麻圆子……”

华澜眼神陡然一变,随即很快恢复平静,淡淡开口:“你先出去吧。”

那仙侍立刻闭口,倒退着走了出去。

华澜视线落在桌上的玉佩之上。

那玉佩色泽黯淡,一角破碎,既不是什么法宝,也不是什么灵玉,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块凡间玉石罢了……但这却是华澜唯一从凡界带回来的东西。

他是什么时候动了心的呢?

大约是从那一日误入桃林开始的吧。

那一日他同往常一样,来到了容太师家中。

虽然为了不让镇国将军起疑,他表面疏远了同容太师的关系,但暗中却和容家联系密切,时而乔装身份去容家商议事情。

身为一个没实权的傀儡皇帝,在宫中他需步步为营,在外需伪装昏庸无能,假装不知母亲为何而死,假装听话懦弱没有主见……他已习惯了伪装,因为只有让那对兄妹知道,自己不仅没有威胁,还有利用价值,他才可以活下来,才有——报仇雪恨斩除奸佞的机会。

忍辱负重,对他来说,已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很多话无人可说,很多事只能埋藏心底,也只有在老师家中,才可以有片刻放松。

容太师身为他的老师,不仅教导他读书识字,还教导他通明事理,一直给予他鼓励支持,可以说如果没有容太师,也没有他萧律的今天。

在萧律的心中,容太师如同他的父亲,容侍郎便是他的兄长。

这一日来的有些早。

老师与容兄有事尚未归家,他闲来无事在花园转了转,意外嗅到沁人酒香,下意识的顺着酒香,沿着蜿蜒的林间小径,路过一片桃林,来到了一个清幽小院的边上。

这里在容府深处,他以前未曾来过,没有想到一时走神,竟然走了这么远,担心误闯女眷居所,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的听到院中传来噗通一声响,似乎有人摔倒了,传来一声少年闷哼。

萧律出于担心,匆忙推门而入,便看到一个少年抱着酒坛子,面朝下摔的个灰头土脸,他艰难的想要爬起来,却半天没有爬起来。

原来少年不能行走。

萧律立刻走过去,将少年抱起放回在轮椅上,少年随意的擦了一下脸,仰起头,露出一个灿烂明媚笑容,说谢谢。

那个笑容,如此干净纯粹,像是清澈水面拂过柔软的风,那双眼睛,如此漆黑剔透,犹如无暇玉璧上悬挂的明珠。

这一幕,是他从未见过的美景。

让他有片刻失神。

许是因为这一瞬间的心动,萧律没有离开,而是问他,你在做什么?

少年大约是很少见到外人,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好奇,但却没有半分戒备,他似乎很高兴有人和他说话,兴奋的说,这是他做的桃花酿,这里的桃花每年都开的很好,他最近搜寻了一本杂记,里面记载了一种桃花酿的制作方式,他刚刚做好了一坛,准备找个地方挖个坑埋起来,这样明年就可以喝了,谁知道刚才不小心摔倒了,说着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睛……

萧律不由笑了,他挽起袖子,拿起一旁的铁锹,道:我来帮你吧。

少年连忙拒绝,说怎么能麻烦你呢……

萧律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温和笑道:我也不是白做的,明年酒出来了,我要分走一半,你没有意见吧?

少年听闻此言,怔了片刻,随即弯起眼睛,爽快的道好啊。

说着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一手托腮,笑眯眯的看着萧律挖坑。

挖坑埋酒这种事,萧律以前未曾做过……但今日却不知怎么,这般粗活却做的甘之如饴,额头沁出少许汗,但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在皇宫之中,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需深思熟虑,就连夜深人静躺在床上,只需风吹草动,便会立刻惊醒过来。

但这里清幽雅致,少年干净纯澈,宛如世外桃源,在少年的眼中,他也不是皇帝,只是个意外闯入的客人。

他以前从不曾像此时此刻般,放下一切警惕和戒备,不去担心危险和算计,不去想自己的身份和背负的使命,只是做一个简简单单的普通人,无所顾忌的,做一件自己不应该做的事情。

这种感觉,竟前所未有的好。

萧律猜到了少年身份。

他知道容兄有个小儿子,从小身体虚弱,腿脚不便,平日从来不出门去,一直养在府中不见外人。

之前他并未好奇过对方,可今日意外一见,却难得的有些不舍离开。

少年的世界格外的简单、干净、纯粹……和他的世界截然不同,却仿佛有着莫名的吸引力,让他想要在此多驻足片刻。

但是酒埋完了,萧律知道自己该走了,他微笑望着少年,正想要作别之时,少年却先开口了。

少年看着他说:你要不要留下歇会儿,喝口茶,下盘棋。

少年双眼亮晶晶的,带着期待的光芒,与其说是挽留他,倒不如说是想要自己陪陪他,大概,他平时真的是太无聊了。

萧律哑然失笑,他欣然应允,说好啊。

事实上,他也不想离开。

他们一边下棋一边闲聊,萧律这才发觉,少年虽然不出门,却博览群书,见解独到,十分聪慧狡黠,这一盘棋自己竟还输了半子。

少年洋洋得意,骄傲的如同一只小孔雀,说你不要气馁,爹爹也下不过我,我可是很厉害的。

确实挺厉害的,虽然输了棋,但萧律却没有半点不快,如果少年高兴的话,自己就是多输几盘也没有问题。

耳边是少年笑声,鼻端是酒香余温。

半日时光,转瞬即逝,萧律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

等容侍郎找过来的时候,天色都要黑了。

容侍郎一看萧律在这里,唯恐容宣冲撞了他,正要斥责容宣的时候,萧律连忙开口阻止,说是自己不小心误闯,不怪容宣。

容侍郎见他不计较,又心疼小儿子,只责备的看了容宣一眼就作罢。

萧律知道这回自己是真的该走了,他转过身,将将走到门口,少年清越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以后还会来吗?

萧律回首对上少年双眸,心跳蓦地停了一瞬,眼神不由的温柔下来,说:好啊,你说起的那本寻不到的百山居士手记,我刚好有一本,下回给你带过来。

少年闻言,眼中露出意外惊喜的光芒。

萧律被少年的喜悦所感染,就连自己的心情也愉悦起来。

虽恋恋不舍,他还是和容侍郎离开了。

他今日来其实是有正事的,镇国将军一脉向来贪赃枉法,做了不少天怒人怨的事情,萧律最近抓了他其中一个手下,想要顺藤摸瓜将镇国将军拉下马,但这事并不简单,要从长计议,还需和老师及容兄商议一番。

他们商议了一夜,萧律离开的时候,特意和容侍郎说,不希望容宣有负担,希望容兄替他的身份保密。

容侍郎笑着答应了他的请求。

萧律回到宫中的时候,已是深夜,天空如黑幕沉闷压抑,令人透不过气,这是奇怪的是,这天夜里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少年灿烂明媚的双眼,就好似暖阳驱散阴霾。

一夜好梦。

时隔几日,萧律再次悄悄前往太师府,但这次出门之前,他特意带上了少年久寻不到的孤本。

他将孤本带给少年,少年高兴的像是得了宝贝,漂亮的眼睛里似有星辰闪耀,萧律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年。

哪怕只为这瞬间笑颜,他做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他想要少年能一直这样笑着。

没有烦忧,简单纯粹。

自那以后,萧律来容府越发频繁,借着商议事情的机会,每次都会刻意抽出时间,去容宣那坐上片刻,给他带些孤本、杂记、小吃……费心搜罗讨少年欢心的东西,只要少年一个开心的表情,萧律就觉得一切都甘之如饴。

这里如同一方净土,令人沉醉,留恋。

是他的世外桃源。

容侍郎开始还有些担忧,怕容宣不懂事冲撞他,后来见他们相处融洽,又见容宣难得开心快乐,便也没有阻止他们来往……只是委婉的告诉萧律,你最近来的过多了,需得小心注意,可不要被人发现了。

萧律说不会的,他每次都很小心。

而且,他们的计划也进行的很顺利,他们暗中策反了几个镇国将军的手下,手中握着不少证据,只等有个合适的机会,定要让那个乱臣贼子万劫不复。

到时候,自己便不用如此偷偷摸摸,可以光明正大的来见容宣了。

萧律如此期望着。

又是一月过去。

这天夜里萧律正要出去,他昨日特意从贡品里面,搜罗了几个精巧的小玩意,想着带去给容宣解闷,容宣定然会喜欢的……

萧律这样想着,不由自主的笑了笑,但还未出门,心腹手下忽然进来,告诉他大事不好了!

容太师的一名弟子,因贪污受贿逼死良民,事发之后被镇国将军的人擒了,连夜拷问,对方却供认自己所作所为都是容太师指使!说容太师为人表里不一,表面清正廉洁,却向学生们索要好处,贪得无厌,自己虽然受贿颇多,但大多都献给了容太师,其实自己所剩无几,他受不住拷打,甚至留下千字血书一封,直指容太师卖官收钱,贪赃枉法!

萧律勃然大怒,老师品行如何,他最是清楚不过,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之所以会这样,恐怕还是他们的计划败露了,所以镇国将军先发制人,倒打一耙,将他做的那些贪赃枉法之事,栽赃陷害到容太师的身上!

萧律焦急不已,然而羽翼未丰,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师背负污名,自己却无能为力。

镇国将军一手遮天,不顾朝臣反对,将容太师抓进狱中,第二天大摇大摆进了宫。

萧律忍住心中怒意,假装并不在意,谁知镇国将军忽的锐利目光看着他,凉凉开口:陛下最近不是常去容家吗?臣还以为陛下和容家关系不错,怎么也不问一问?

萧律对上对方,冰冷如毒蛇的双眼,彻骨凉意流转全身。

他去容家的事情,还是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