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倒计时

作者:木兮娘

钱和战马,尤其兵工厂里的兵器图样、工匠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藏,能为大景挣来百年国运,霍惊堂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

赵白鱼劝不动,也不会劝,只叮嘱他注意安全,务必平安归来。

霍惊堂摸着赵白鱼的脸颊笑了笑,“心有小郎,哪敢拼命?”

霍惊堂搂住赵白鱼深吸一口气,异常坚定地说:“这次后,我们一定要辞官跑路!”

赵白鱼失笑,拍着霍惊堂的后背随口安慰两句。

反正他这话都说了许多年,附和两句又何妨?

随霍惊堂同去大夏的唐河铁骑有五十人,就在前头等着,霍惊堂还拖拖拉拉地黏着赵白鱼,倒也无人敢来催促,只心里感叹也就小赵大人能让将军和世上的痴男怨女没甚两样。

赵白鱼:“我瞧天色昏沉,怕是晚间还有一场雪,尽快上路,赶在雪落之前找到投宿的客栈,不然得露宿荒郊野岭。”

霍惊堂:“我扛得住,他们也扛得住。”

赵白鱼:“马匹扛不住,干粮扛不住,届时顶着寒天风雪步行赶路不说,咬口干粮还磕掉牙你说你还能回来见我?”

在小赵大人面前格外注重形象的霍惊堂要是少了颗头,恐怕从此以后不敢露齿笑了。

霍惊堂心情郁郁,低声说了几句,便又吩咐折青锋保护赵白鱼,且同赵白鱼说:“折青锋满门将士,熟知西北防线堡垒和地形,为人忠厚但用兵如神,同时熟知蕃兵势力分布及蕃族习俗,要是遇到棘手问题,大可使唤他。”

叮嘱完毕,霍惊堂才翻身上马,握紧缰绳呵斥一声,飞骑神勇,霎时奔向远方。

赵白鱼见状,不自觉向前跑了几步,不停挥手,直到人与马消失于地平线,脸上才浮现不舍的情绪。

寒风淅沥,遥天万里,雪落荒原,日短云黯,苍凉之感弥漫心头。

赵白鱼长吁一口气,呼出心口的烦闷,振奋精神,着手处理泾原路留下来的麻烦。

西北捷报放在案头,元狩帝难得放松地玩着扳指,远眺放空心情,底下很快便出现康王、陈师道和赵伯雍三人,一瞧就知道是提前打探到西北愕克善落马的消息,前来询问详情。

“嗯。”元狩帝心情大好,懒得为难他们,拿起捷报便扔过去:“看吧。”

赵伯雍先抢到捷报打开来看,其他两人把头凑过去,一目十行很快阅读完毕。

陈师道尤其激动:“不费一兵一卒便叫蕃族自相残杀,愕克善通敌叛国、延误军情、欺上瞒下等罪行跑不了,抄家灭族都算轻的,只是族亲遍布西北蕃族各氏族,若是追责九族恐怕引起蕃族恐慌,但可借此敲打西北氏族,进一步加强朝廷对蕃兵的掌控,削弱他们手里的兵权!”

赵伯雍亦是夸赞:“好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五郎甚至不用出面便瓦解紧密联系上百年的蕃族,解决朝廷于西北的心头大患,反使其成为一大助力!”

眼见他准备滔滔不绝夸赵白鱼的老毛病即将犯了,康王赶紧开口堵住他:“愕克善伏法,蕃族大首领之位需尽快确定,奏报里亦请求陛下封者龙天珠为者龙族首领。虽说女首领前所未有,但任命者龙天珠却是朝廷从此以后干预蕃族各氏族首领人选的突破。泾原路元帅也需尽快委任,泾州知府蒙天纵虽于吏治有几分才能,但调兵遣将一窍不通,依附愕克善,之后瞒报战情,间接导致天都、宁安二寨一万将士伤亡,应摘其乌纱帽、夺其功名,贬为庶人。”

实际以蒙天纵的罪行应斩首示众,奈何大景对驻守边境的将领文臣多以仁慈之心对待,能不死刑便不死刑。

所谓慈不掌兵,反倒因此养出不少怠惰渎职的边疆官僚。

本以为元狩帝会采纳他的进谏,没想到听到的判决却是:“蒙天纵骄傲自大,不懂排兵布阵,学识浅薄却不肯听从下方将领建议,兵败弃逃,伙同愕克善欺瞒朝廷,明知愕克善私下接受拓跋明珠的和谈却秘而不发,不亚于通敌叛国,不杀对不起死守天都的一万将士!”

底下三人皆震惊,却由衷地高兴,早该对边境官僚施以雷霆手段了。

赵伯雍又道:“蕃族之祸已解决,西北无战事,陛下是否该召五郎……经略使回朝?那西北天寒地冻,到底不是久待之地。经略使又有暗伤在身,若是寒气入体,旧伤复发,那儿没甚药草太医,如何是好?”

元狩帝想说太医一再保证赵白鱼没暗伤,但底下几个人都拿自己当赵白鱼的长辈看,爱得有点盲目,恐怕会驳斥太医医术不精,进而长篇大论……算了算了。

“眼下大雪封路,山川结冰,还是等开春再回来吧。正好泾原路需有人坐镇,开春便也稳定些许,正好是回来的时候。”

***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

朝廷对蕃族、泾原路的处理以及对赵白鱼的褒奖都下来了,蒙天纵被押进大牢,换泾州通判顶上知府的位置。

屋里烧着碳暖和许多,赵白鱼整个人都藏在狐裘大衣里还是觉得冷,手脚冰凉扛不住冻,还是坚持每天处理泾原路军政两方面的事务,顺便等待大夏那边的消息。

这时折青锋撩开帘子进来说道:“大夏那边朝廷动荡得厉害,拓跋明珠班师回朝,加入夺储之争,一向和他不对付的桑良玉反常地安静。大夏的大王子于半月前骤然发动逼宫,兵败于宫门口,被五王子就地斩杀,大王子的母妃及其舅家尽数被牵连,一直默默无闻的五王子拔地而起,成为拓跋明珠最有力的竞争对手。最奇怪的是桑良玉在此时关闭国师府大门,说是替陛下祈福,不再过问朝堂中事。”

汇报完毕,他感叹道:“夺储之路风云变幻,不到最后一刻猜不出结果。”

赵白鱼裹在狐裘里,衬得脸极小,肤色白如玉,此时垂眸说道:“大夏皇帝活不久了,最迟开春会有结果。”

折青锋:“怎么说?”

赵白鱼:“桑良玉不可能不动,他心里清楚一旦拓跋明珠上位,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人就是他。但拓跋明珠拿捏他的把柄,他又不能动,便会推着其他人动……没有哪个王子能拒绝桑良玉投来的橄榄枝,但桑良玉是大景人,随时可能被外戚强大的王子卸磨杀驴,唯有选势单力薄的王子推上位才方便操控。”

折青锋了然:“五王子母家不显,本来毫无夺储胜算,所以是最佳人选。桑良玉闭关不出,实际操控朝堂,不动便是动,不争便是争,但赵大人为何肯定开春会有结果?”

赵白鱼:“边境榷场的贸易记录显示大夏商人购买素色布帛、酥油灯的数量暴增,素色布帛做丧服,酥油灯应该是大夏丧葬时供奉死者。商人的嗅觉最敏锐,他们必定察觉到了,至于为何是开春……王储之争还需要时间,不过眼下僵持不下,除非有人能打破僵局。”

折青锋安静地听他分析,惊叹于赵白鱼对大夏局势的了解,虽然不知实情真假,但他说得入情入理,相信也无妨。

赵白鱼琢磨着,当下提笔写了几首打油诗交给折青锋:“能不能想个法子让这些打油诗都传到兴庆府?”

兴庆府即大夏国都。

折青锋看两眼便肯定颔首:“能。”随即又道:“这几首打油诗直指桑良玉勾结愕克善,暗指他私通大景,大人是想借此攻讦桑良玉?可这到底是捕风捉影之事,没证据的话,奈何不了桑良玉。”

赵白鱼笑了,“无风不起浪,谣言猛于虎。再者,你说拓跋明珠掌握桑良玉的把柄为何不敢借此拉桑良玉下马?因为他知道这些证据拿出来,只会促使桑良玉威望更高,别忘了桑良玉勾结愕克善是拿大景的银子去改善夏国经济,是造福于大夏朝廷。桑良玉之所以畏惧三分,不过是怕拓跋明珠断章取义,散播谣言,他是大景人,也的确和愕克善互通往来多年,当中若拿捏好分寸,引得朝臣联手夺去他手中权力,或将他幽禁起来。虽不能一举斩杀,但能暂时将桑良玉逼退夺储的战场。只稍一点时机,错过夺储时机,哪怕还了清白,日后的大夏朝廷也绝无桑良玉的立足之地。”

折青锋明白了。

怪不得拓跋明珠既能威胁桑良玉却不敢趁机杀之,此前也奇怪于桑良玉勾结愕克善分明利好大夏,怎么他还会受掣肘。

原来还是为了夺储。

赵白鱼又道:“此时散播谣言是逼桑良玉,他查不出源头,你说他会猜是谁陷害他?”

折青锋条件发射:“拓跋明珠!”

赵白鱼:“拓跋明珠居然不遵守约定,擅自动手,你说桑良玉会不会反击?”

折青锋:“会!”不等赵白鱼循循善诱,他先说道:“桑良玉反击,拓跋明珠不可能无动于衷,他能猜到是谣言,但多年形成的恐惧会让他反应过激,不等查清真相或干脆放弃,改而攻击桑良玉,因为他心里也清楚五王子的崛起,背后有桑良玉的影子。与其对付一个傀儡,不如直接斩杀藏在后面的将!”

赵白鱼:“拓跋明珠和高遗山在桑良玉的刻意针对下仍能东山再起,说明能力不弱,他们或许能把桑良玉逼到穷途末路。”

似是想起什么,他呢喃道:“我倒是很好奇愕克善说的‘桑良玉是个十成十的疯子’,能疯成什么样?那是让王月明人生栽了大跟头的仇家,很难不好奇。”

回过神来,赵白鱼叮嘱道:“前阵子天气还算暖和的时候,叫你们搜集粮草、水等物资可都备好了?”

折青锋颔首:“趁大雪封路之际,提前从南商手里采买粮草囤积在粮仓里,城中三十多处水井都叫人去守着,还从河中凿出冰块存储于地窖中,其余物资也都备好,不过时间仓促,加上地处偏远,再怎么竭力准备,数量还是少了些。”

赵白鱼问了数量,算一算只能说道:“也不错了。去办事吧。”

折青锋听令行事。

待折青锋一走,赵白鱼才蹙眉,露出凝重的表情。

他不敢轻视桑良玉,能以异族身份爬到大国师之位必然城府极深,散播谣言这点小把戏骗不了桑良玉。

赵白鱼赌的是拓跋明珠和高遗山这两只惊弓之鸟有多畏惧桑良玉,还赌王月明留在大夏的人是否矢志不渝。

***

大夏国都,兴庆府。

国师府。

管家手里拿着几张纸从外头急匆匆闯进书房,而书房里头正有一披着鹤氅,颇有仙风道骨之貌的中年男人一脸凝重地望着大夏舆地图,头也不抬地询问。

“跑什么?”

此人正是桑良玉。

管家赶紧把纸递过去:“街头巷尾出现的打油诗,说是唱了三天,眼下酒楼茶馆里的书生武将都在传,估计京都贵族都知道了。”

桑良玉拿过来看,脸色顿时阴冷。

管家:“是不是二王子派人……?”

“不是他。他和高遗山都不蠢,知道这节骨眼放出消息没好处,是有人陷害。”

管家:“除了二王子还有谁知道?”

桑良玉一脸凝重地望着舆地图,半晌后询问:“愕克善被斩了?”

管家:“上个月的事,您不是早知道了?”

桑良玉长叹一口气:“赵白鱼……你说我是不是太小瞧赵白鱼?”

管家:“大人您有经天纬地之才,那赵白鱼连个功名都没有,不过是前几年靠着嫁进郡王府才声名鹊起?您小瞧是有底气、有资本,要老奴看,那赵白鱼论打战论官场论谋略论人心都不如您。”

桑良玉:“可王月明败在他手里了。”

管家:“王月明也败在您手里啊。”

桑良玉的手指点着舆地图,眯起眼说道:“王月明是败在人心的算计上,他的心性谋略远在我之上。一介瘸腿书生能在两江呼风唤雨那么多年……能查不出当年的真相?能不报复我?可我和他阔别二十年,却有些琢磨不透他的想法,他会怎么报复我?”

管家:“那王月明再厉害也不过是在两江商场有几分名气,拿钱疏通官场,还不是身败名裂的下场?如何手眼通天能报复远在大夏,万人之上的大人您?”瞧了眼舆地图和纸张,他再提醒:“大人,谣言还是得尽早解决,小心有人拿去大做文章。至于二王子……甭管是不是他,也该敲打一二,免得不知这大夏朝堂是谁在主事!”

“拓跋明珠不足为惧。”桑良玉淡声说道:“我记得大夏的兵工厂共有四处?”

管家:“大人您记错了,大夏的兵工厂共有三处,分别在兴庆、西平和西凉。”

桑良玉摇头:“崇宗八年,姑臧县发现煤山,便在那处秘密创建一个兵工厂,当地煤矿供向全国,到崇宗十二年,煤山挖空,兵工厂废弃,但我近些时日闲来无事翻阅底下各府各县呈上来奏销的流水,发现奇怪之处。”

管家好奇:“哪里奇怪?”

桑良玉:“十五年前,有一王姓商人在姑臧县买下一座山种柑橘。”

管家忍不住笑了,“这西凉之地种柑橘岂不赔得底裤掉光?”

桑良玉:“是啊,可它偏偏挣了钱,每年交上来的商税固定在一个数值,数十年不变!”如何能看不出问题?“派些人手去西凉府姑臧县查看,我心里不安,太不安了。”

从赵白鱼斩了大半个东南官场开始,桑良玉便觉得诸事不顺,本来王月明死了,心头大患去除,他该安常履顺才对,偏偏没了一大笔入账,还有愕克善这么个隐患在,更被拓跋明珠和高遗山这两个跳梁小丑拿捏住把柄。

三年来,朝廷动荡,贵族争权夺利,大肆搜刮国家财产,使百姓入不敷出,更可怕的是大景货币的流通远高于大夏货币,而兑换大景货币的大通钱庄并不隶属于国家。

桑良玉无数次试图将大通钱庄纳为国有,却被朝中贵族一再阻拦,连陛下也怀疑他的用心。

他们早被大通钱庄喂得脑满肥肠,生怕纳进朝廷再也挣不了一分钱。

如此结果便是坐视大通钱庄壮大,与贵族豪绅往来,若骤然发难,怕是民不聊生,或可能在顷刻间颠覆政权,影响国运。

“派去查大通钱庄幕后老板的探子回了消息,道是会见拓跋明珠,提供资金支持,也想挣个从龙之功。”桑良玉眼中难掩狠辣:“打探到大通老板落脚之地,拿到执掌钱庄的印信后,杀了!”

管家:“遵命。”

***

大通钱庄的老板前脚会谈拓跋明珠,后脚便在落脚之处遭遇刺杀,被另一拨人救走,消息还是惊动拓跋明珠。

拓跋明珠从行刺之人身上搜寻到来自国师府的痕迹,心头明了,这是桑良玉对他先动手的警告,因此心慌意乱地冲高遗山说:“我早说过即便谣言不是出自我们,桑良玉也绝对会咬住这个借口出手!”

高遗山也有些惊慌,不过很快便能稳定下来,冷静回道:“既然桑良玉动手,我们干脆抓住他私通敌国的借口告至陛下跟前。”

拓跋明珠:“父皇太信任桑良玉这妖道了!”

高遗山:“恰恰相反,陛下从始至终防备桑良玉,不过是需要用着他对付大夏贵族。而今陛下病入膏肓,最担心之事莫过于外戚干政和桑良玉篡国。无论是您和五王子都是母族不显,且是知事的年纪,无外戚之忧,便只剩下桑良玉这个祸患!除掉桑良玉,莫过于通敌叛国的罪名。”

拓跋明珠意动:“试试吧,我这就进宫一趟。”

高遗山:“见到陛下,殿下实话实说。”

拓跋明珠有些不解:“实话实说不是帮桑良玉说好话?”

高遗山内心摇头,面上还是耐心解释:“殿下只需记住一句话,陛下欲除桑国师。”

拓跋明珠脑子一转,霎时明白了。

高遗山见状终于有了点安慰,永安帝比拓跋明珠更清楚如何行事才杀得了桑良玉。

***

拓跋明珠入宫一趟,将天都寨一役、包围泾州以及他和愕克善的和谈内容毫无隐瞒地告诉大夏永安帝。

病床上的永安帝坐都坐不起来,只从床幔中伸出一只手,挥了挥,便有太监上前说道:“二王子,陛下知道了。证据留下,您先回去吧。”

拓跋明珠犹豫片刻,还是起身走了。

***

第二日早朝,言官借坊间打油诗弹劾桑良玉私通敌国,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既然风声四起,必有根由。

便是无罪,也需查明。

言官劝谏被驳回。

第三日,朝中多名大臣继续弹劾,还是驳回。

第四日,言官再弹劾,呈上桑良玉和愕克善私下往来的书信,字迹不作伪。

监国宰相当堂传召桑良玉对峙,后者只说一句“清者自清”便不再说话,因此被关进刑部大牢,等候查明。

当然没有查明的机会,收拾他的证据任意伪造,桑良玉便如砧板上的鱼肉。

可是第五日,兴庆府传出愕克善通敌叛国被斩杀,而桑良玉忍辱负重从大景输入大量物资以提升大夏国力、经济的打油诗遍传大街小巷内。

与此同时,朝廷里属于桑良玉的人倾巢出动。

一边营救桑良玉一边借此攻讦拓跋明珠围攻泾州府分明兵强马壮,为何不趁机攻下泾州,反而答应和谈,且只要了五十万两白银便退离泾州?

哪怕是杀进泾州烧杀掠夺得来的物资也远远不止五十万两,可这般厚待泾州可是与大景私下勾结?

如此一把利刃被桑良玉握住,反过来扎进拓跋明珠等实力的腹部中心,一时间纷争不断,以至于忽略民间动荡——

大通钱庄倒了!

***

大通钱庄背靠大夏贵族,拥有源源不断的铜钱白银,尤其是大景货币。

但凡商人想兑换大景货币到边境榷场便首选大通钱庄,而大通钱庄还说服大夏贵族将钱存放在他们那里,每年给予丰厚的利息,如此持续七1八年,愈见兴隆,以至于贵族豪绅富商都选择把钱存到大通钱庄。

而现在,大通钱庄倒了。

先是对外放出大通钱庄大老板遭遇刺杀,不治身亡,闭店三日,做好交接准备,三日后如期开门。

三日又三日,大通钱庄始终没有开门,把钱存在钱庄里吃利息的人才急了,打砸门窗闯进去才发现里头早已人去楼空。

别说银子,便是一个铜板也没留。

这下舆情沸腾,百姓损失反而最少,他们没多少余钱,或达不到存钱庄的资格,或舍不得存进钱庄,反倒是喂饱多年的豪绅贵族先发疯,打通官场上下关节,官兵倾巢出动追查大通钱庄,将曾经与之交好的、有密切往来的人全部抓起来审问,兴起一场又一场的大狱。

兴庆府一时间腥风血雨。

连拓跋明珠也恨得眼红,因为他还挪用户部银子存进大通钱庄,现在全都没了,真正穷得叮当响。

高遗山眼睛也熬红了,对着失魂落魄的拓跋明珠说:“如今唯有一计能救你我。”

拓跋明珠紧抓住救命稻草:“说!”

高遗山:“当时是谁刺杀大通钱庄大老板?又是谁救走他?谁想要啃下大通钱庄这个钱篓子?又是谁,屡次上奏请求朝廷缴了大通钱庄?还有谁,在兴庆府贵族豪绅富商都把钱存进大通钱庄时,独树一帜藏起钱来?”

拓跋明珠喃喃道:“桑良玉。”

高遗山:“是他!”

拓跋明珠的眼睛逐渐亮起来:“是桑良玉偷了大通钱庄这钱篓子?”

高遗山:“不管是不是,都得是他!桑良玉乃一国国师,既有政治军事才华,又有经商天赋,这些年他该累积多少财富?瓜分他的财富方可填下大通钱庄这个漏洞,满朝文武包括豪绅都会支持我们……殿下,杀一人救万人,如今民心所向的时候到了!”

拓跋明珠握紧拳头,竭力压下澎湃心潮,心照不宣道:“高相,我们该清君侧了。”

***

与此同时,管家将兴庆府满城风雨带进刑部大牢,桑良玉猛地睁开眼。

“大通钱庄跑了?”桑良玉满脸不敢置信:“……怎么会?”

他忌惮过大通钱庄,但始终认为钱庄就在大夏国境内,有倒闭的可能却绝不可能跑路。

怎么会跑了?

哪个商人会在如日中天的时候丢弃金山银山跑了?

须知这钱庄做的是存款借款的生意,跑了不是等于把借出去的钱都扔河里?这是把怀里的金疙瘩扔火炉子里烧,烧完还倒进河里捞也捞不着,到底什么人才干得出这疯事来?

莫不是大通钱庄的大老板经刺杀犯了疯病?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

这不符合常理!

桑良玉眼下有些崩溃,他聪明的大脑和渊博的知识根本没办法解释清楚大通钱庄一反常态的做法,“难道是大景的阴谋?耗费十五年时间布这个局?大景皇帝有这份谋略和耐心?大景十五年前便有这份国力吗?不——”

他摇头,否决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得不偿失不说,汉人自诩大国风度,不屑于这种阴谋诡计。

那是谁?

没等他想明白,管家便又说:“派去姑臧县的探子回来报备,道是当地根本没有种柑橘的山,反而是废弃的军工厂一直烧着炉,干了三四年,培养出一批精良的工匠,还不知打哪弄来的,大夏严密保护起来的火.炮图纸、神臂.弓图纸,全部在那里造出来!”

桑良玉急问:“可抓住了?”

管家咬牙:“晚了几天,人去楼空。”

桑良玉面露颓然:“大厦将倾。”

管家急道:“大人您先别管大夏倾不倾,现在满朝文武和豪绅在二王子的带领下声讨您,想把大通钱庄和通敌叛国的罪名都栽赃在您的头上。拓跋明珠还秘密令军队逼近兴庆府,就驻扎在城外三十里的地方,五王子被囚禁。二王子在朝臣支持下坐上监国的位置,命人看守病重在床的永安帝,拿走了传国玉玺……怕是要谋朝篡位!”

作为拓跋明珠登基的垫脚石,便是桑良玉的命和他的私人府库。

桑良玉蓦地狂笑,笑声透着穷途末日的苍凉与疯狂:“黄口小儿也敢要我命?”笑声戛然而止,面色恢复平静冷漠:“是我这些年记着永安帝知遇之恩,步步退让,还替这群废物呕心沥血保住大夏,倒叫他们以为我是纸糊的老虎。”

管家心中凛然,隐约猜到桑良玉的意思,有些激动:“大人……?”

桑良玉闭眼:“去准备吧。”

***

大景泾州。

赵白鱼讶然:“桑良玉篡位了?”

折青锋:“西北一带传遍了!”

“永安帝和拓跋明珠如何?大夏贵族如何?”

“反对的,尽数斩首。永安帝被气死,拓跋明珠和高遗山如败军之将逃出兴庆府,不见踪影。”

赵白鱼:“拓跋明珠手里不是有兵?”

折青锋:“副将是桑良玉的人。”

赵白鱼便又详细询问桑良玉篡位的前因后果,当得知大通钱庄连夜跑路连块铜板都没留下时,不由感慨:“这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风格倒是像王月明,当初桑良玉坑走王月明的钱,害他家破人亡,而今被王月明坑成乱臣贼子,青史必是口诛笔伐了。”

聪明绝顶之人向来自视甚高,格外在乎青史名声,但桑良玉先叛大景、再背主,前者尚情有可原,多一个后者便是本性乃贼寇乱党之辈,注定臭名昭彰。

“霍惊堂此行可有消息?”

折青锋摇头:“桑良玉杀了不少大夏贵族,留下来的人基本支持他,但此时民怨沸腾,他还大肆征兵入伍。咱们安插在兴庆府的探子探到兴庆府近日派出几支轻骑,朝西凉府方向而去。”

赵白鱼思索道:“西凉府姑臧县是军工厂所在,桑良玉有可能发现了什么。以防万一,你带一支蕃兵偷偷潜入西凉府,去支援霍惊堂!”

折青锋:“卑职奉将军之命保护赵大人。”

赵白鱼挥手道:“霍惊堂是让你听命于我,而今我命令你,你不听?”

折青锋犹豫片刻:“卑职听令。”

赵白鱼缓和脸色道:“你是蕃族党项人,相貌语言习惯都和大夏人相似,眼下蕃族人心浮躁,唯有你我才信得过。再者,泾州并非无可用将领,我连续一个多月观察考核本地将领,发现他们不是平庸无能,而是之前被愕克善刻意打压,没有出头机会罢了。”

“你大可放心,我不是无人可用。”

他脑子不停盘算,心如擂鼓:“眼下大夏民怨沸腾,桑良玉还征兵入伍,意思明了,他想发动战争。他会选择哪个地方作为大战爆发点?不管哪一个,令传讯兵快马加鞭将此消息送至诸路将领,务必做好应对措施。”

赵白鱼不知道桑良玉能疯到什么程度,没交过手,对他的指挥才能了解不深,心里到底没底。

“召集泾州五品及五品以上将领,做好战前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