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倒计时

作者:木兮娘

“嘀——”

手术室里原本变成一条直线的心电图突然发出剧烈响动,肉眼可见地起伏弯曲,沉浸于哀痛中的医生和家属猛地抬头,前者赶紧抢救,后者悲喜交加,一时愣怔住了。

家属被请出手术室,抓着护士便焦急询问:“小姐,我家鱼儿是不是、是不是死而复生了?”

护士:“请等医生通知好吗?病人出现假死症状后又恢复气息,目前还在抢救,请耐心等待结果。”

言罢就推门回手术室里,留廊道外的家属祈求上天给予几分垂怜,保佑他们家可怜的孩子平安渡过此劫难。

医生、护士和家属的对话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影影绰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意识一会儿停留在手术室里,甚至闻得到室内特有的味儿,一会又被拉回到书里的世界,踏遍万里河山,见证万邦来朝的大景盛世,于最巅峰时病亡。

病故前一刻,屋里屋外都是人,昔日的故交好友都来相送,可是榻前只有满头银丝的霍惊堂,他只想见霍惊堂,只舍不得霍惊堂。

霍惊堂握住他的手,把腕间的佛珠串缠在他的手腕上,又把当年给他的那串佛珠换了回去,说是交换前世今生再相见的信物。

他让赵白鱼先在黄泉路口等一等,很快就会去找他。

赵白鱼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食指轻颤着碰霍惊堂的手背,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心里祈求上天垂怜。

愿有来生,再续前缘。

而后陷入不见光亮的黑暗,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千年、也许刹那,他没等到霍惊堂,只等来一道手术台上的光。

他回到了现世。

没有大景,没有赵家人,没有友人知己,更没有霍惊堂,他在那个时代的希望、绝望、声嘶力竭地生存和没顶的幸福快乐似乎都成了南柯一梦,连史书都寻不到丝毫踪迹。

只是一个虚假的不存在的朝代,他的一生也成了幻梦。

再次醒来的赵白鱼奇迹般地好转,整个医院都在流传他的事迹,同类型绝症病患总要过来看看他,摸一摸他的物品,祈祷也能从中汲取好运,获得死神赦免。

医生和护士也对他多加照顾,不仅因为赵白鱼是他们看顾多年的病患,还因他是他们赢了死神的证明,从必死到活路的成就感无与伦比。

小护士例行查房,询问赵白鱼一些身体状况,末了露出满意的笑:“恭喜你,过两天就能出院。”

赵白鱼回以一笑,随即询问:“你之前和我说过一篇权谋文,可还记得?”

“什么文?”小护士愣住。

赵白鱼:“男配和我同名的那篇。”

小护士:“哦!那篇啊!怎么了?”

赵白鱼:“你说番外be……但我上网搜过了,没有番外篇。”

小护士:“番外是出书版,你想看?我等会儿拿来给你。”

赵白鱼:“不用,我自个儿去买——”

小护士打断他:“没关系,就送你了。那文太糟心,我不想再多看一眼,还轻松甜文……骗我感情。”

赵白鱼如此倒不好推辞:“多谢。”

小护士笑笑说没关系,她还没感谢赵白鱼帮她弟弟辅导文科作业呢。

晚间时候,小护士如约拿来《白月光团宠日常》的出书版,赵白鱼直接翻到番外,剧情和他曾经的梦境一样,不过关于霍惊堂的后续描述很少见。

霍惊堂登基后,在赵家人的协助下对大景朝进行大刀阔斧地改革,重用严典、打杀贪官,手段铁血且大胆任用年轻激进的臣子,终为大景朝注入新的活力。

一生没有娶妻,从兄弟中挑选几个皇子,以养蛊的方式挑选中最终的胜利者。

霍惊堂的皇位只做了十二年,储君一立,当即禅位,消失无踪,而新帝虽然也将大景带到盛世巅峰,但是后期骄奢淫逸,硬生生又把盛世拖累成民不聊生的乱世。

赵白鱼伸出手指抚摸着霍惊堂三个字。

番外说他消失无踪,猜他可能死在了某个地方,也可能被新帝暗杀,还有可能藏匿于江湖,当个潇洒不羁的侠客去了。

赵白鱼倾向于最后一种可能,也希望是。

“霍惊堂,我开始想你了。”

怎么办?

才回来没多久就开始想念,甚至恐惧他在大景的一生只是濒死前的一段幻梦,可是即便那真实存在过,作为书中人物的霍惊堂该怎么出现在现实世界里?

临死的前几年,赵白鱼将他的来历都告诉霍惊堂。

霍惊堂沉默了很久,只在乎一件事:“如果你回去那个世界,我会不会找不到你?”

当时的赵白鱼一下就滚落眼泪,吓得霍惊堂六神无主,轻声细语哄了半天,指天对地发誓一定会找到他。

可是怎么找啊?

没有奈何桥,没有黄泉往生路,两个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时代,要怎么过来?

叩叩两声,赵妈妈一进来就把汤盅放到柜子上,焦急地询问:“崽崽啊,谁欺负你了?怎么哭了?”

赵白鱼才意识到他哭了。

“没……”瞥了眼书籍,赵白鱼说:“看书看的。”

“哎哟什么书啊,还把人闹哭了。”赵妈妈作势拍打两下书籍,习惯把赵白鱼当成小孩儿来宠着,打开汤盅,端起黄澄澄的鸡汤说:“你爸爸熬了两个小时,好滋补的,快喝啊。”

赵白鱼道谢,接过鸡汤喝完,接着说起出院的事,赵妈妈陪了一会儿就去找医生了解更多情况。

她一走,赵白鱼勉力压制住低落的心情,摩挲着书封,心血来潮上网寻找霍惊堂的同人,发现霍惊堂的粉挺多,还有人吃霍惊堂和‘赵白鱼’这一对。

当然也有其他的cp粉,赵白鱼直接屏蔽。

眼不见为净。

赵白鱼出院后,回家休养。

他因病休学,别说大学文凭,连高考都没参加过,倒是想找个机会重读高三,只是二十岁放在一群高中生群体里,父母总担心他会被欺负,或被嘲笑。

父母不希望他太劳累,攒下来的积蓄除去这些年替他看病,也足以养活他一辈子。

赵白鱼不愿意啃老,因此计划重读高三,有个大学文凭后,再出来社会好找工作。

一个月后,赵白鱼回医院复诊,例行检查后,医生说身体各方面都恢复得很好,之后就是单独留下赵白鱼的父母想聊些私密点的。

赵白鱼会意,出门等待。

期间有护士推门进去,再出来时没把门关严实,里头的谈话就被赵白鱼听到了。

“医生,之前那个病痊愈后,会影响人的心情吗?”

“不排除身体某些激素变化而影响心情,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鱼儿病好之后,不太开心,有几次能看到他在睡梦里哭泣,我就怕他抑郁。不是有些病人好不容易治好纠缠多年的绝症,一时不习惯反而得了抑郁症,最后自杀的吗?我真是害怕——”

“有没有可能是其他因素影响?比如看了基调很悲的电视剧??”

“倒是抱着一本笑说,但我查了,好像很轻松,不过似乎是两个男人谈恋爱——会不会是害怕我们不接受鱼儿的性取向?”

赵白鱼到这里没再听下去,起身走到病栋外,失神地观望着虚空中的一点。

头顶是大太阳,晒得地面似乎冒烟,靠近大门口的位置有一排是缴费窗口,排着很长的队伍,中间隔着的路时不时有不同型号的汽车出入。

这时进来十来辆汽车,几乎把路堵得严实,拿着病历单的人们来来往往总会下意识地瞟一眼,从他们脸上流露出的惊叹大概能看出里头有几辆是价值不菲的豪车。

赵白鱼这会儿已经收拾好心情,不希望关心他的人因他悲伤难过的情绪而担忧。

因他常年累月的病痛折磨,父母已为他伤心悲痛半生,不能再让他们难过了。

赵白鱼垂眼,准备转身回去,愕然地发现身后有几个护士和医生在聊天。

“十来辆都是百万级别的豪车……啧啧,院长什么时候攀上这群贵客?”

“小心点说话,咱医院传闻中的大老板,投资了很多年,半个月前突然心血来潮说要来巡视,急得院长连开好几场会议,命令所有人务必、绝对、一定要打起十万分精神应对,下半年乃至于未来几年的医疗器材能不能更换就在于此。”

“那咱不得好好表现?”

“别闹,你进得去院长办公室再说,我连个端茶递水的资格都没。”

赵白鱼越过他们,看了眼时间,十二点多,午休时间,怪不得悠闲地聚集在门口看热闹。

“话说回来,大老板为什么投资咱们这医院?”

“嗐,有什么好奇怪的?有钱人啥不跟着投资?医学、医疗、科技、能源、地皮……越有钱越想掺和,咱们医院待遇能提高就是好事,管大老板什么意思呢!”

“也是哈哈哈……”

赵白鱼逐渐走远,一回去就被父母抓住询问:“去哪儿了?”

赵白鱼:“外头太阳正好,花开得艳,出去走了走。”

父母见他没有不虞,眉眼间的阴郁似乎散开了些许,便也安心许多,展开笑颜温和细语道:“下午还有个报告要拿,鱼儿是要爸爸陪着,还是要妈妈。”

被父母当成小宝宝的赵白鱼哭笑不得,也知道父母工作忙,方才手机就不停响,于是说道:“我自己等就行,爸妈去忙自己的事吧。”

父母一再询问,赵白鱼坚决要一个人等报告,最后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去。

赵白鱼无奈地笑,来到二楼的前台座椅旁等待,之前照顾他的护士小姑娘朝他打招呼,从窗口处出来。

“等报告吗?”

赵白鱼点头:“没回去休息?”

小姑娘:“家离得远,休息室太吵,不如留窗口那儿得个安静。”

一时无话,小姑娘支颐望着赵白鱼:“鱼儿啊,你这个月是在哪里进修?我怎么觉得……好看了百倍不止?”

赵白鱼失笑:“胡言乱语。”

“就是这个味儿!”小姑娘捶着手掌说:“就是气度,眉眼啊,举手抬足啊,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风度……风流!自成风流,就像古代名士!要是换头长发,换身广袖长袍,往那儿一站,估计以为你是个穿越来的古人。”

赵白鱼被逗笑,静静地望着小姑娘。

那小姑娘被瞧得脸红心跳,倒不是突然萌生爱意,就是觉得任何人被一个大美人笑眼盈盈地望着,应该都是这反应。

突然前头一阵骚动,小姑娘被吸引注意力,远远瞧着一群人走来,护士长也在人群里,最前头是个一身黑色休闲装的男人,铆钉马丁靴、大长腿,宽肩窄腰,手腕缠着佛珠,颈项挂着一串银链,锁骨处露出一点纹身,瞧不出是什么模样,带着个遮住上半张脸的鸭舌帽,只露出个有点儿尖的下巴,唇红肤白,却有一头长发,高高束起,像个赛博朋克世界里修炼有成的妖孽。

简而言之就是身上有许多互相矛盾的点,到他身上却诡异的融洽。

小姑娘直勾勾地瞪着,发现护士长一个劲儿朝她打手势,再然后更惊恐地发现那人朝这边走来,携带身后一群人,里头好几个是医院大领导。

啊啊啊——是大老板!

小姑娘内心尖叫。

救命!别过来!!

可惜路过的神仙没听到她的祈祷,小姑娘生无可恋地望着大老板直直走来,已经想到下岗摆摊的生活——大老板走过来了,大老板无视了她,大老板走到她身后……她身后有啥?

“!”

是鱼儿啊!

赵白鱼一直低着头,没过多留意旁余之事,等一双镶满铆钉的马丁靴停在他面前,好半晌不动,才稍稍向后退,贴住椅背,于是朝旁边挪,那双马丁靴也跟着挪过来。

赵白鱼心生诧异,稍一抬头就瞧见来人手腕上的佛珠串,顿时如遭雷击。

头顶传来熟悉的、带着半戏谑半深情的笑意的嗓音:“小郎君生得如此貌美,叫我一见倾心,舍身相许,可愿与我共结连理,昭告天地鬼神,死生相随。”

赵白鱼抬眼,看到一双琉璃色菩萨眼,眼里流淌着暖盈盈的爱意,仿佛漫过了碧落黄泉,时空轮转,次元颠倒,终于寻到了他心爱的小郎君。

霎时之间,潸然泪下。

赵父赵母没成想不过一个下午没看住赵白鱼,他就被不知哪来的野男人拐跑了。

听听他们说的,“一见钟情”、“死生相随”、“如果可以明天就去领证,顺便做好财产登记,挑个良臣吉日办婚礼,毕竟是人生大事,婚礼是绝对不可以草率的,天地鬼神都看着,越隆重越幸福”。

这话倒没说错——个屁!

赵父赵母脸黑如炭,满心不喜霍惊堂,可是扭头一看赵白鱼哪怕不说话也能瞧出内心的喜悦,再想想他这个月以来的憔悴,恐怕是真担心他们反对,怕得梦里都在哭泣,不由心疼。

照这般看来,应该不是一见钟情,而是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暗度陈仓多时!

再一联想霍惊堂是那医院的大股东,分明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气恼归气恼,赵父赵母也实在不舍得赵白鱼难过,本来就只盼他平安喜乐,便也松了口,只一个要求:“不准未婚先、先那什么。”

霍惊堂乖觉地点头,反正前世搞过那么多次,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父母那儿过了明路,霍惊堂和赵白鱼光明正大谈起恋爱,就是时间有点挤。

霍惊堂这辈子没法当个甩手掌柜,需管理偌大产业,虽然竭力培养人手,距离退休生活还有段时间。

赵白鱼则复读高三,备战高考,时间比霍惊堂还紧迫。

谈个恋爱紧巴巴的,尤其赵白鱼外型气质好得出奇,毕竟前世经历放那儿,本就人格魅力很强,就这么扔在高中生群体里,可不就吸引人?

没把霍惊堂给急的,赵白鱼高考一结束就被他拐去登记结婚了。

看着红本,霍惊堂忽然就把脸埋进赵白鱼的脖颈处,有滚烫的液体滴落皮肤上。

“我前生跪拜在佛前时,再没干别的,只祈求上天垂怜,让我能找到你。”霍惊堂轻笑了声:“所幸我还是来到你所在的世界,所幸运气不是太差。”

赵白鱼握紧了霍惊堂的手,和他左手十指相扣,无名指上的银环在阳光下闪烁着一点光芒。

两人腕间分别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佛珠,宛如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的连理枝。

“我有幸遇你,亦是上天垂怜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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